〔日本〕西村京太郎
1
每年的5月到10月是长良川进行鸬鹚表演捕鱼的季节。一进入11月,游客逐渐减少,此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说起鸬鹚表演,这长良川上,共有六个养鸬鹚捕鱼的家庭。其中,尤以山下闻名遐迩,他不仅养鸬鹚,而且还在长良川畔开设了一家名叫“鸬鹚”的咖啡馆。
这山下生性健谈,每当有客人进店他都会侃侃而谈,从捕鱼到人生,天南海北,几乎无话不说。听他说话的大抵是到店里来的年轻人。
在这一带水域,长良川分成两条小河逶迤而去。近河岸上系着几艘游船,供游人沿途游览观赏,一些较大的游船里还设有餐厅。
这年的11月5日早上,在长良川靠近游船码头的水面上,漂浮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二十七八岁,女的二十二三岁。两人的手腕上紧紧地缚着绳索。
警察将这两具尸体打捞上岸。岸上并排放着两人的手提包与背包。警察首先打开了手提包。这是眼下最流行的意大利皮革制品,里边有化妆品、手帕、皮夹和驾照。从驾照上得知,女子名叫北原麻里,22岁,住在东京。男子的背包里也有一张驾照,名叫木村真二,29岁,也是东京人。另外还发现了一台照相机。从男子的夹克衫里发现了一只皮夹,里边有15张1万日元、3张3000日元的钞票;女子的皮夹内有16万日元。两人的钞票均未被盗。
乍看,好像是殉情。为了谨慎起见,岐阜警方还是将两具尸体交给司法部门解剖,与此同时请求东京警视厅对两人的情况进行调查。
2
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十津川将该项任务交给西本与日下两位刑警。
西本与日下率先去了这两人在东京的住所。
北原麻里住在东京杉并区高井户的一栋寓所里。据寓所管理人说,北原麻里在新桥的高木律师事务所工作。木村真二住在调布市的一栋寓所里,与北原麻里同在一家事务所上班。
于是,两位刑警又去了位于新桥的律师事务所。高木律师事务所坐落在JR新桥车站附近一幢杂居大楼的四楼。
事务所除高木所长外,还有六名职员,看来实力雄厚。麻里在这里从事事务性工作,而木村则是一名见习律师。西本和日下拜访了所长高木,了解两人的情况。
“今天,听说这两人在岐阜县死亡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高木有些惋惜地回答。
“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岐阜?”西本问道。
“两人在11月3日请了三天假,我认为他们是结伴旅游去了,但并不知道目的地是岐阜。”
“那么,他们两人是一对情侣?”
“好像是吧。”
“两人是否有殉情迹象?”日下问道。
“殉情?”见到高木一副吃惊的样子,站在一旁的一位50岁左右的男子忙接口说,“有,有迹象呀!”
“田口君,你知道什么?”高木问那男子。
“怎么说呢,好像是北原的母亲常常生病,要她回去,所以她整天为这事烦恼不已。”
“北原的故乡是岐阜县的美浓加茂市吧?”
“是的。她丧父后,在老家只有母亲与弟弟,听说她母亲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可是,如果她回到美浓加茂市照料母亲,她就不能与木村君待在一起了。这让她苦恼不已。”
“她跟你谈过这些?”
“我曾经听她说过类似的话。”
“那么,木村真二是怎样的人?”日下紧接着问高木。
“这可是个好小伙子啊,只是性格有些懦弱。”
“他多愁善感,很同情北原,但是还不至于一起去殉情吧。”田口补充道。
“不管怎样,之前,他为什么不跟我透露这些事呢?”高木所长痛惜地叹了口气。
“除了讲到的这些事,木村君与北原麻里小姐还会有什么苦恼事吗?譬如借款什么的?”日下在一旁又问道。
“借款?他们不会的。木村君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几乎滴酒不沾,更不会去赌博。他生性厚道,为了北原的事也许会钻牛角尖……”高木所长说道。
西本与日下回去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向十津川做了汇报,然后发电传向岐阜县警署报告了上述情况。
3
岐阜县警署很快收到了两名死者的司法解剖报告,死因是溺水。死亡时间推定为11月4日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岐阜县警署的土居警官正在看报告时,警视厅的电传也发了过来。
土居阅完,将电传递给部下吉田。吉田看完后,对土居说:“他们初步判断也是殉情。”
“是呀,那个女的老家在美浓加茂市。”
“她和那個男的来到了岐阜美浓加茂市后,感到自己再也回不了东京,将不得不与男朋友分手,所以十分苦恼,难分难解之际,他们选择了一起殉情。”
“这分析有道理。”
“其他理由也真是无法解释清楚。”
“这也未免太过纯真了。”
“确实如此。”
“那么,这两人3日那天到底住在哪里呢?”土居警部喃喃自语。
“如果是殉情,那更要弄清楚这三天他们的动向。”吉田也在一旁分析。
“是这样,两人从11月3日开始,获得了三天的休假,他们应该在前天即3日到达岐阜,因此我们得调查他们住在岐阜的什么地方。”土居接着说道。
土居是一位办事沉稳的刑警,正因为过分沉稳,所以得到了办事缺乏魄力的评价。
正在警方调查两人投宿何处之际,这两人的家属分别找到了岐阜县警署。北原麻里家来的是她的弟弟北原诚,这是一个刚进大学不久的学生,代表疾病缠身的母亲而来。木村真二家则是从北海道赶来、身体还硬朗的父母亲。另外,从两人供职的事务所来了他们的所长高木。
麻里的弟弟回答了县警的问话。
“家母患上了慢性心脏病,可是绝对没有说过让姐姐回来照顾的话。”
“你母亲是否说过家里生活拮据之类的话?”吉田直截了当地问道。
“尽管生活谈不上富裕,可是父亲过世后,还留下些许的遗产,再加上我也在打工挣学费,所以拮据是谈不上的。”
“这样说来,你姐姐是自寻烦恼了?”
“姐姐可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弟弟诚说。
高木所长极其沉痛地对土居说:“两人有什么烦恼事,应该找我这个所长谈谈呀!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正当土居难以判定他们是否殉情时,媒体却断定这是“殉情”事件,并在报纸和电视上大肆渲染起来。“当今殉情的一对情侣——长良川殉情事件”这样的标题更是充斥报端。
此时,两人投宿的旅馆也已查明,是位于长良川畔的衫山旅馆。
吉田刑警从旅馆前台了解到两人的情况。
“3日下午2点左右,两人登记入住我们旅馆,当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听说是‘殉情,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前台服务员说。
“那4日什么时候,他俩结账离开的?”
“下午不到1点。”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当时也没什么异常,他们向我打听鸬鹚咖啡馆怎么走。”
“就是山下开的那家咖啡馆?”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去了那里。”
吉田刑警用手机向土居警部汇报了这些情况。
“去鸬鹚咖啡馆看看,在咖啡馆对面碰头。”土居在电话里吩咐。
到了咖啡馆后,土居将北原麻里与木村真二的照片给山下看。
“这两个人4日那天是否来过?”
“哎呀,来过,来过。”山下肯定地点着头。
“这以后,两人投入长良川溺水而亡。”
“是这样,真是让人惊诧不已啊!”
“山下君,你是否跟这两人聊过天?”
“是呀,聊过天。”
“你跟他俩聊了些什么?”
“起初说了些饲养鸬鹚的话,那个男的似乎对此颇感兴趣,聊天过程中我发现那个女的好像有满腹的苦恼,听说她娘家就住在美浓加茂。”
“她母亲还健在吗?”
“还健在,不过她很担心母亲的疾病,想回去与母亲一起生活,可是她又很留恋东京的工作,何况在那里还有自己的恋人。她对我讲了那些不顺心的事,我也劝慰了她……”
“山下先生在年轻人面前可是大谈自己的人生经验了!”
山下忙不好意思地接口道:“我只是根据自己的体会,想给她些帮助而已。”
“你说了些什么?”
“我对她说,你住在美浓加茂的母亲一定很关心你的幸福,你幸福了,你母亲肯定比什么都高兴。如果你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即使待在她身边,她也高兴不起来。再说,你还有一个读大学一年级的弟弟。所以,还请你多关心自己的幸福吧!只有这样,你母亲才会开心。”
“山下先生的鸿篇大论似乎不起作用呀!那天晚上,他俩还是跳入了长良川。”吉田刑警用嘲讽的眼光看着他。
“鸿篇大论可说不上,我只是唠唠叨叨地说了些母爱的事。因为我的母亲也是如此。我只是谈了一个普通母亲的情怀。”山下解释道。
“当时,北原麻里接受了你的说法?”
“她只是含笑着说‘我知道了。”山下脸上掠过一丝疑惑的神情。
“那个男的情况怎么样?”
“他看上去似乎有别的烦恼,一直默不作声。”
“你说那个女的微笑着说‘我知道了,后来又为什么要殉情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只能感到世事无常呀!”山下不悦地回答。
4
“我说那个山下。”一出咖啡馆,吉田开口道。
“他怎么啦?”
“他很健谈,但他所说的一切,两个年轻人根本不理解,认为都是陈词滥调。”吉田有些得意地说道。
土居则紧蹙双眉,“我倒不这样认为。父母对子女的爱,恐怕不是用陈词滥调或新鲜語句解释得通的。”
“但是,你看这两人最终不是为爱而死了吗!”
“这里可能还有我们没有掌握的情况,从警视厅来的报告中称,这两人都是诚实正派的人,所以我不认为山下的话是一种敷衍。那女的微笑着说‘我知道了,也是发自内心的。”
“可是,事实上两人都殉情了呀!因此山下的说辞落后于时代了,两个年轻人一定不以为然。”
“我可不这样认为。”直到回到警署,土居还在埋头思索着。
但是,北原麻里与木村真二两人4日晚上在长良川双双溺亡却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北原麻里还是带着苦恼与惆怅赴死的。
“最后,这起事件不得不定性为殉情。”县警署本部长对土居说。
“也许是吧。”
“你们没有搜到任何被杀的证据吧?”
“至今还没有。”
“那么就这样定了,今天就解散搜查本部,明天遗体火化,骨灰通知双方家属领回。”县警署本部长下了命令。
这天傍晚,土居再次来到鸬鹚咖啡馆,店里客人寥寥无几。
土居与山下老板面对面喝着咖啡。
山下呷着咖啡问:“你怎么这样无精打采的?”
“还是那件事,已经定性为殉情了。”
“难道你对这结论不满?”
“我总觉得不能接受。”
“可是已经定性,没有办法了。家属来了没有?”
“明天,遗体火化后,骨灰交给双方家属。”
“那样,照片也一并交给家属,太令他们伤心了。”山下有些感伤地说道。
听了这话,土居一愣,“请等一下,山下先生。”
“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照片,你说还有照片?”
“有呀,在这里拍摄的照片。”
“是谁拍的照片?”
“是我替他们拍摄的,说是为了留作纪念。我们三人拍在一起的还有五六张呢。”
“你不会弄错吧?”
“这还能瞎说,不是自找麻烦吗?”
“那是拍了照片了。”
“你不覺得拍得不错?”
“我们没有找到你说的照片。”土居隐隐一笑。
“你笑什么?”
“因为我们在照相机里没有发现照片呀。”
“这不可能,明明是我们三人一起拍的,还对着镜头微笑呢。”
“我当然相信山下先生的话,包括北原麻里说的‘我知道了的话。”
“可是之前你们好像并不相信我的话,特别是那个年轻的刑警,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对我的人生观不屑一顾似的。”
“那是他年轻不懂事。”土居微微一笑,表示歉意。
“然而,那些照片不见了?真是怪了!”山下说道。
“总不至于那两个殉情人特意删去照片后,再去死吧,这不合常情。”
“就是。”
“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那什么人要这样做呢?”
“恐怕是照片一旦公布于众会对自己不利的人吧。”土居分析道。
5
不久,事态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确定这对男女不是殉情,而是他杀的可能性凸现了出来。
岐阜县警署重新恢复了搜查本部,再次请求警视厅帮助。
警视厅搜查一课接受了请求,工作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当时十津川与部下正在追踪前天发生的一桩离奇案子。
说它离奇是由于该案与长良川案极为相似。
案子发生在东京杉并区阿佐谷三丁目的一幢公寓里,一对男女服毒身亡。初看,这是一起服用氰化钾的殉情事件。然而,引起十津川关注的是,男性死者小林肇也是高木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年轻律师,女性死者则是位于六本木一家会所的20岁女招待。两人之间是否有关系尚不清楚,但是,两人确实是在女方的房间里服毒身亡的。
恰在此时,岐阜县警署发来了新的协查请求,而阿佐谷事件是自杀还是他杀尚未有定论,于是,搜查本部决定将东京事件与岐阜长良川事件并案处理。
十津川他们决定对东京事件重新侦查。
女性死者叫楠美雪,做招待工作已有半年。
十津川与龟井来到了她所住的二室一厅的公寓。两人的尸体因为要进行解剖,已经被运走。
两人是在房间内一张特大号床上相拥而死的。枕边的圆形桌子上放着两只空啤酒罐,两只玻璃杯里残留了三分之一混入氰化钾的啤酒,还有一个装氰化钾的小瓶子。
从表面来看,两人是喝了加入氰化钾的啤酒殉情的。
然而,死亡的疑团重重。
小林的尸体上,上衣已脱掉,露出里边的衬衫,而楠美雪也是衣衫不整。
“总而言之,一家律师事务所竟有三人接连死亡,这绝不正常。”龟井疑惑地说道。
“好,我们有必要再去那家律师事务所看看。”十津川也觉得事有蹊跷。
十津川命令三田村与北条早苗去调查女招待楠美雪的情况,自己则与龟井前往律师事务所。
凑巧所长高木正好从岐阜回来。
面对十津川的询问,他回答道:“小林君也好,还有木村君以及北原麻里也好,我只对他们工作上的事感兴趣,至于他们的私事我始终抱着不干涉的原则。他们工作以外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事务所里有多少律师?”
“六人,另外还有事务员一人。”高木说着,拿出了名单。他们是:高木良三(律师,62岁),田口清(律师,51岁),广泽泉一(律师,48岁),中西启(律师,38岁),小林肇(律师,30岁),木村真二(助理,29岁),北原麻里(事务员,22岁)。
“这里有三人相继死亡,你不觉得异常吗?从目前的情况判断,这三人被杀害的可能性很大。”十津川诘问道。
“刑警先生!你讲的木村君与北原,是在取得了三天休假后去岐阜的,他们死在与律师事务所没任何关系的地方。我只能对你说,他们两人相亲相爱,双双殉情与我们事务所无关。”
“他们不是殉情,是他杀,岐阜警方已将此作为谋杀案进行侦查。”
高木听完一怔,“是这样吗?我去岐阜时,当地警方认定是殉情事件。不过退一步说,即使是凶杀事件,因为是在休假时发生的,与我们事务所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对小林先生,你也是这样认为的?”龟井问道。
“小林君应该不是外出旅游的,但也不是在工作中发生不测的。他在工作之外与年轻的女招待交往,我可不知道。”
“那么,小林先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旁的十津川开腔道。
“是一个优秀人才。他尚缺少实际工作经验,不过他是大有希望的,我对他充满着期待。只是他还年轻,尚未结婚,又是一个美男子,所以在与女性交往上我是有些担心的。”
“你知道楠美雪这个女人吗?”
“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那是小林君的私事,我不知道这个人。”高木回答。
“小林先生在工作中是否遇到过某种烦恼或者产生过某些恐惧?”
“我觉得不会,因为他从未接手过棘手的案子。”高木解释道。
看来这种谈话一时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十津川结束了与高木的问话,决定与龟井一起去拜访他的律师同行,想听听律师界对高木律师事务所的评价。
他们去拜访了中野律师事务所的浜田律师。听了十津川的询问,浜田一下子笑了起来。
“唉,那家事务所可是赚大钱的!”
“赚大钱?”
“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一种说法,照此做的话,保证赚大钱。”
“哪种说法?”
“就是不接受贫穷的弱势群体的辩护,只受理强势的有钱人的辩护。”
“你是说,高木律师事务所是遵照这种做法干的?”十津川进一步问道。
浜田即刻回道:“这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作为律师,有选择为谁辩护的权利,特别是民事案子。他们选择能赚钱的对象也无可厚非。”
“那么高木律师事务所是怎样的情况呢?”龟井也问道。
“在那里,他们不是一个个单独的律师在为你服务,而是一个整体。作为一个组织帮人打官司,能量自然很大。”
“能量很大?高木律师事务所?”十津川顺着浜田的话反问道。
“是很大。他那里的律师都很优秀,脑子好使,思维敏捷,能巧妙利用辩护技术,委托给他们的案子大多能胜诉。”
“那么,他们对于看上去能胜诉的案子才会接了?”十津川又问道。
“但要吃准这些,可还得要本领啊!”
“你知道那家事务所内接二连三有人死亡的事吗?”
“知道。”
“你怎么看此事?”
“很困惑!我不知道那里的内情。为什么员工接连死亡?想必总有原因吧。年轻人嘛,干出殉情的事,也并非不可思议。只是年纪轻轻的,不能以长远眼光审视人生,草草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太可惜了。”
“这不是殉情,是他杀。”十津川神色严峻地纠正道。浜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真的吗?报上说是一名年輕的助理与女事务员在长良川殉情,而在东京则是一名年轻的律师与会所的女招待殉情。真的,我还以为是十分完美的殉情呢,想不到是他杀。”
“是的,这两桩都是杀人事件。”
“那,高木所长是怎样说的?你见过他吗?”
“他说这些都是员工的私事,他全然不知道。”
“说得轻巧,据说事务所的员工被称作高木一家人,他们抱成一团,彼此照应得很好。那里还有一位叫田口的资深律师……”
“这我知道。”
“那个田口律师和高木等人都是牢牢捆绑在一起的,还能说是私事,一无所知吗?”
“真有些不可思议。”
“恐怕那家律师事务所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吧。”浜田笑着回答。
6
十津川在新宿一家咖啡馆与大学同学田岛会面,田岛现在是《中央新闻》社的记者。
“这次你想了解什么情况?”田岛注视着十津川的脸,认真地问道。
“位于新桥的那家高木律师事务所。”
“哼……”田岛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啦,你哼什么?”
“那可是难缠的主哟!”
“我知道那儿会聚了许多头脑精明的律师。”
“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几家大企业的法律顾问。”
“我有所耳闻。”
“这样对你说吧,在大企业,一般都有业已退休的高官,他们与现任高官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高木律师事务所背后也有这样的高官。”
“你说高木律师事务所也有权力的影子?”
“没错。高木是一个野心家,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我想他需要金钱与权力,所以他会千方百计地和这两方接近。”
“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奏效了吗?”
“在我看来是成功了。”
“高木所长的野心体现在什么地方?”
“他要打造一个高木帝国。”
“高木帝国?”
“在美国,有集聚优秀律师的俱乐部,他们在政界、商界和舆论界都极具影响力。这便是一个帝国。高木所瞄准的就是这样的目标。”
“他需要能撼动日本的能量。”
“我看到他在报刊上发表过类似文章。”
“这样说来,他野心勃勃?”
“嗯,他要这样做,就需要权力与金钱。他的那帮人也是这样想的。”
“那样岂不成了与金钱有关的案子了?”
“是啊,高木律师事务所接受了NK建筑公司的委托。”
“NK建筑公司可是一家大公司。”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受理了此案。”
“那是什么案子?”
“NK建筑公司在神奈川县购置了一块坡地,在上面建了住宅小区。由于坡地上能眺望远处,风景极佳,环境安静舒适,且售价便宜,所以一下子成了畅销地产。可是,去年9月的一场台风,让这块坡地瞬间崩溃,建在上面的5栋新建住宅倒塌,导致12人死亡。”
“噢,我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业主纷纷起诉建筑公司吗?造成死人的原因是公司建房时的失误造成的。”
“是啊,高木律师事务所受理了被告方的法律辩护。因为高木律师事务所原本就是NK建筑公司的法律顾问。这时候,事务所的同仁都愿意为公司拼命干,以获取最大利益。”
“所谓的NK建筑公司不是有许多叱咤风云的高官吗?”
“没错,社长天野就是原建设部门的事务次官,公司里的许多干部都是原建设部门的官僚,况且,公司顾问还是原建设大臣呢!”
“噢,是这样,然而这次公司想胜诉恐怕要难上加难吧。在NK建筑公司建造的住宅上发生崩塌事件,造成12人死亡,NK建筑公司可是责任难逃。”十津川说道。
“业主为了打官司,专门聘请了专家。他们聘请了S大学的仁科教授,他是一位地质学家。仁科教授详细考察了公司平整的土地,尤其是那块崩塌的坡地。”
“那位教授提交了什么报告?”十津川追问道。
“那坡地是NK建筑公司用钢筋混凝土加固过,并在上面盖了住宅的。可是,一场暴雨使坡地上的房屋倒塌,压坏了山崖下的房子,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仁科教授在检查钢筋混凝土加固的坡地时,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钢筋。”
“没有钢筋?”
“是的,里面只有一些铁丝,而且也弄清了里面没有埋入漏水管。根据仁科教授的报告,这种情况,只要连下几天暴雨,坡地不崩塌才怪呢。”
“这样说来,业主方面能够胜诉了?”十津川微笑着问道。
“没有,败诉了。”田岛回答。
“可是,混凝土中不是没有放入钢筋,漏水管也没有铺设吗?这种偷工减料的工程可是NK建筑公司干的。为什么起诉方业主还会败诉呢?”十津川不解地问道。
“是高木律师事务所抓住了法律的盲点。”
“什么盲点?”
“就是建筑标准,那是1972年重新修订的。”
“那就是说,在这之前建造的房子可以不按这个标准执行了?”
“不是,那些房子是1985年才建成的。”
“那么,如果不符合1972年修订的严格标准,不是依然违法的吗?”
“当然是这样。”
“那为什么业主会败诉呢?”
“高木律师事务所着眼于1972年修订的建筑标准法的例外规定,亦即1972年以后建造的适用新的标准,在这以前开工而在1972年以后建成的则适用该标准的例外规定。”
“但是,这期间,不是长达13年时间吗?难道高木律师事务所能够主张这是同一项工程的延长吗?”
“高木律师事务所是这样辩护的,所以业主败诉了。”
“不!你详细对我讲讲这里面的隐情。”
“NK建筑公司在问题现场的周围规划建造了一个叫作‘NK家园的住宅小区,从1968年开始就在推进这项工程。起先他们填埋了一大块土地,在上面建造了房屋,这没有问题。但是,随着土地不够用,他们又将附近的山头削掉,改成了斜坡并在上面建房。就是这些房子在这次暴雨中崩塌,成了问题商品房。”
“那这些住宅都获得了建筑许可吗?”
“他们获得了县里的许可,但高木律师事务所与这个许可申请是有关系的,也就是说,事务所以这些住宅建设作为以前住宅计划的一部分才获得许可的。”
“看来,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难解之缘。”
“是呀!所以高木律师事务所越发不能听任其败诉。如果NK建筑公司在这场官司中败诉,它必须支付几亿乃至几十亿日元的赔偿。这次胜诉NK建筑公司对高木律师事务所大为感谢。”
“可是,这毕竟是12条人命呀!怎么会打赢官司呢?”十津川听完田岛的叙述,不由得义愤填膺。
田岛掏出笔记本,上面绘有坍塌那部分住宅的图像。
“就是这倒塌的5栋中的2栋住宅向坡下坠落,出了人命。”
“所以说NK建筑公司罪责难逃!”
十津川說完后,田岛赶紧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这可是个法律问题。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这些房屋适用于1972年之前的建筑标准法,所以NK建筑公司没有责任。崖上的住宅倒塌,砸了下面的住家,是上面住家的责任。”
“我不信,导致房屋倒塌,就是NK建筑公司一手造成的。”
“酿成这样的事故,根据现在的建筑法是违法的,但是它适用于1972年之前的法律。我想当时并没有考虑在危险坡地上建造住宅这一因素,所以建筑法上没有严格的规定。”田岛解释道。
“那样业主只能忍气吞声了。”
“法院只是要求NK建筑公司重建坍塌的那部分住宅。”
“那NK建筑公司真要感恩高木律师事务所了。”十津川讽刺地说道。
7
翌日,十津川与龟井一起奔赴崩塌现场。
这是一个位于神奈川县P市郊区的小区。小区中央有一个公园,还建有休闲会所、医院、游泳池、停车场与超市,初看是一个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优雅小区。
“这里鸟语花香,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龟井打开警车的窗户感叹道。
“看完崩塌的地方,我想你就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了。”十津川严肃地说。
随着警车慢慢进入小区,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崖崩惨象呈现在眼前。
山体有一部分已经坍塌,有两栋房屋坠落到山崖下,砸垮了下面的住家。被砸垮的住房用蓝色帐篷遮掩着,前面竖起了禁止进入的牌子。由钢筋混凝土加固的坡道,从远处看仿如城壁,走近看上面是一个个破洞,混凝土碎片散落一地,露出了里面的铁丝。标有NK建筑公司的大型挖土机、铲车、翻斗车正在运走崩塌的混凝土。
十津川与龟井从警车上走下来,看着混凝土斜面,刚用手触摸,一个工作人员便走了过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龟井没有回答,出示了警察证。
“为什么警视厅刑警要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与东京发生的案子有关。”十津川不满地回答。
对方的表情有些尴尬,对他的同事大声说:“快叫律师过来!”
十津川不屑地一笑,“你们去叫高木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律师不到,你们什么都不要问。”
“我们只是看看而已。”十津川回答。
两人沿着混凝土墙壁攀爬到山崖上。
崖上除了倒塌的住宅外,还有5栋住宅,由于面临倒塌的危险,住宅内的人已经撤离。
两人穿过住房的旁边,绕到了阳台一边。阳台上围着简单的铁栅栏,抓住铁栅栏往下看,这一带的混凝土有龟裂的痕迹,仔细瞧,这里的房屋整体出现倾斜现象。
“这里的房价即使便宜,业主也是倾其一生积蓄而购买的。现在成了这模样,说NK建筑公司没有任何责任,这无论如何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龟井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久,一辆银色奔驰车疾驰而来,车上下来一个瘦长的男子,径直来到十津川面前。
“我是高木律师事务所的田口。”
“久仰,久仰。”
田口面露微笑地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在这次崩塌事故中,NK建筑公司没有任何责任。由于异乎寻常的暴雨,导致12人死亡,我们也十分悲痛。”
“在法律上也许是这样。难道道义上也不负任何责任吗?”龟井反驳道。
田口依然微笑着,“所以在法院判决出来后,NK建筑公司正在为业主进行修复工作,至于遇难的12位业主,NK建筑公司也愿意发放慰问金,以表善意。”
“这简直是强制他人接受所谓的善意。”十津川不由自主地讽刺道。
“可是,有些企业却是一毛不拔的。”田口狡辩道。
接着,十津川单刀直入地对田口说:“贵所死于东京的小林,还有死于岐阜的木村与北原,他们都不是殉情,惨遭杀害的可能性越来越大,难道你们一点也没觉察到嫌犯的蛛丝马迹?”
“什么蛛丝马迹?我们这里可没有嫌犯!”田口一脸不悦的神色。
“这是为什么?我可听说高木律师事务所是一家令人夸耀的家族式团体。”
“这与犯罪有什么关系?有关私人的事,我们一概不问。”
“即使私事,给予这样那样的照拂,不也是家族式团队的特色吗?”
“这三人都是20岁以上的成年人。对于成年人的私事,我们没有照料的义务。”
“也许他们对高木律师事务所的所作所为持有异议,才惨遭杀害吧?”龟井在一旁提出疑问。
“这真是无稽之谈。可以这样说,即使出现与所长意见相左的律师,只要解雇他就行了,何必杀了他呢?不是吗?”
“这里总有某种必须要置他们于死地的理由。”
龟井态度强硬起来,田口的眼神也变得严峻起来。
“讲到这个份上,那请你们拿出证据,否则我们高木律师事务所可要起诉你们!”
“好了,好了。我们刑警也是看到这种惨况,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还请谅解。”十津川用和缓的语气对田口说。
“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还请你们终止将我们当作犯罪嫌疑人的可笑做法。”田口狠狠地撂下这句话,钻进了车子。
龟井咂了咂嘴,目送他匆匆离去。
这以后,他们又去会见了小区的业主,还去了神奈川县政府的土木事业课。
业主由于败诉,情绪十分低落,但是县政府还是一口咬定NK建设公司的所为是符合建筑标准的,是法律所许可的。
8
十津川与龟井回到了东京的搜查本部。去调查小林和美雪两人关系的三田村以及北条向十津川汇报。
“我们做了种种调查,均难以确定他俩是为情而死的。小林还没有特定的女友,说他与美雪是一对恋人完全不能成立。”
“那,美雪是否有男友呢?”
“有,我们弄清了她有一个珠宝赞助商,我们还去拜访了他。他叫佐佰龙一郎,今年45岁,已婚。据說他替美雪租了间公寓房,还每月给她50万日元的生活费,但她并不承认是他的情人。”
“单凭这还不能形成反证。”
“我们又去搜查了小林的寓所,尽管房间没有被盗的痕迹,可是他的那些记事本却不见了踪影。”北条汇报道。
“记事本?”
“他每年都要买F文具制造商的记事本,据他大学同学所说,他有凡事记录的习惯,至今他的记事本已经超过10本,可是这些记事本却在他的房间里消失了。”
“可能他没有放在家里?”
“我也这样想过,所以去了高木律师事务所,检查了小林的办公桌与抽屉,就是没有找到记事本。”
“这么说记事本被嫌犯拿走了?”
“是这样。”
“嫌犯为什么要拿走10本记事本呢?”龟井有些不解。
“我认为仅仅拿走今年的记事本,更为招人怀疑,所以,高木所长干脆让我们看不到小林所记的所有内容。”
“记事本上恐怕记录了对嫌犯不利的东西,也就是记录了对高木律师事务所不利的内容。”十津川分析道。
“警部,你认为是什么内容?”三田村问道。
“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我总感到是与NK建筑公司有关的东西。高木律师事务所大概从NK建筑公司获得了丰厚报酬。”
“难道小林的记事本上写着导致NK建筑公司打赢官司的内情?”
第二天一早,土居警部从岐阜来到东京,说在长良川周边的调查中,发现了一条线索。“出事那天的11月4日夜里,有目击者称在木村真二和北原麻里‘溺死的附近一条堤岸上看到过一辆令人生疑的汽车,在那里停留了近一个小时。”
“那段时间与两人死亡推定时间吻合吗?”十津川问道。
“正好吻合。”
“那么,这是一辆什么牌子的车?”一旁的龟井开腔。
“据目击者说是一辆银色奔驰车,挂的是东京牌照。”
“牌照号码能全部记清吗?”
“不能。”
“那寻找起来就麻烦了,持东京牌照的银色奔驰车多得去了。”
“不过那辆车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奔驰车的车尾一般都标有C280、E500之类的车型号,而这辆车却什么都没有。据我了解,奔驰车即使型号相同,但排气量不同,价格也相差很大。有些低排量汽车的车主,为了面子会有意将车尾的数字标志去掉。那位目击者看到的车子就是这种情况。”
“那我们去调查一下。”十津川说完后,与土居两人乘车向高木律师事务所驶去。
出来接待的人依然是田口,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怎么又是你,这回又有什么事?”
“这位是岐阜县警署的土居警部。”十津川介绍道,“你们事务所里每个人都有车吧?”
“这又怎么啦!”
“我想知道大家都拥有什么车。我知道田口先生昨天去神奈川开的是一辆银色奔驰车。”
“这是所长考虑到大家的安全,才让大家配备的。”
“那辆银色奔驰车在什么地方?”
“就在附近的停车场。怎么你对我们还心存怀疑?”田口面有愠色。
停车场上停有20多辆汽车,在车场的一角,四辆奔驰车连成一排。两人逐一仔细地查看了奔驰车。四辆奔驰车中,最引人注目的是38岁的中西启拥有的那辆车。土居将这些车的车牌号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就是这辆车?”十津川小声地问道。
“应该是吧,可是还不能确证。我曾经与木村真二的父母通过几次电话,了解了一些情况。木村刚进入高木律师事务所时,曾写信对父母亲说,他进入的是一家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大家工作都很勤奋,报酬也不低,所长及其手下的律师非常优秀,他为此欣喜不已。可是,在最近的来信中,他却说打算辞职,回到家乡,脚踏实地地干好律师这一行当。他母亲曾打电话问过木村,要他讲明个中原因。可木村不愿多加解释,只说自己的苦恼自己解决。”
“想要自己解决?”
“是的,这恐怕就是他惨遭杀害的原因。”
十津川带着土居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要了咖啡,取出香烟,点上了火。
“你今天说的信息非常重要。”十津川说道。
“你是指木村说的‘自己的苦恼自己解决很重要?”
“没错,高木律师事务所要求大家对NK建筑公司发生的坍塌事件共同担当。”十津川将神奈川事件向土居做了介绍。
“这很严重呀!”土居紧蹙双眉。
“是呀!NK建筑公司在高木等人的鼎力相助下竟然打赢了这场官司。”
“对于这情况,不知木村是如何想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如果他随波逐流的话,嫌犯也就没有必要将他伪装成殉情加以杀害了。”
“嗯,然而木村真二惨遭毒手,小林肇也是,甚至连北原麻里也未能幸免。我认为这是高木律师事务所要封住这三人的口而为之的。因为,NK建筑公司胜诉了,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木村等人察觉到了这些,所以木村才会说想自己来解决。”
“说得有理。”
“木村知道这些秘密,可是又不能违抗高木所长与年长的律师的意见,且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他在目睹业主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后,良心有所发现,决心独自行动。高木所长他们意识到了这种异动,于是追到岐阜,将木村与北原杀害。”十津川分析道。
“那杀手不就是那辆奔驰车的车主中西启?”
“两人不是溺水身亡的吗?”
“是呀,两人的肺里有大量积水,毫无疑问是溺水而亡的。”
“那样的话,就必须有人强行将两人摁入水中,使其窒息死亡。在长良川里,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
“那在中西的奔驰车里应该还有一两个人。”土居分析道。
“或许,是木村叫上他们的也未可知。”十津川说道。
“这不可能,为什么木村会邀中西等人一起来岐阜呢?”土居颇感意外地问。
“想来木村与北原两人在长良川去过鸬鹚咖啡馆?”
“是呀,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叫山下,凡到长良川的,他都会热情招待。”
“听说山下很健谈?”
“是的,他经常会与客人谈笑风生。”土居微笑着说。
“他对他俩都说了些什么?”
“据我了解,因为北原正为母亲的事烦恼,他就说了些宽慰的话。另外,他还勉励木村要好好地照顾和呵护北原,又说让他像个男子汉一样,坚持住。让北原抛弃烦恼振作起来。”
“这就对了。当时,木村知道了高木律师事务所的非法行为非常痛苦。事务所的全体律师都是前辈,所长高木等律师对木村而言,更是像神一样的人物。他对母亲说要自己来解决问题,话说出口了,但实施起来却异常难,他没有勇气当面对前辈们说‘不。他来到了长良川的鸬鹚咖啡馆。老板山下的一番话,要他像男子汉一样,坚持住,在正为事务所的非法行为苦恼的木村听来,含有别样的意味。”
“分析得有道理。”
“为此,他想提出辞职,并在电话中要他们来岐阜。”
“他想在岐阜向事務所提出辞呈。”
“没错。如果他们不来,他就威胁披露事务所的非法行为。高木所长听了这话,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萌生了杀害木村等人的念头,于是让中西等人火速赶到岐阜,或许高木本人也去了长良川。”十津川大胆猜测着。
“警部是否认为高木等人就是打算杀人灭口?”
“是的,在长良川见到两人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将他俩摁入长良川里,直至两人窒息死亡,然后他们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两人捆绑起来,造成殉情的假象。不过,现在我需要的是证据。”
十津川继续分析道:“死于东京的小林律师早就觉察到了事务所干的不法行为,所以他不相信木村与北原两人是殉情,认为是高木所长为封口而为,于是他勇敢地责问高木所长。高木所长在惊慌失措之下,又伪装了小林殉情的假象,以掩人耳目。”
土居笑着说:“那事情便明了了。”
“不,还不能这么说。杀人的动机是推断出来了,但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证据,我们一定会找到的。”土居信心满满地说道。
9
土居拿了中西启的奔驰车照片,坐出租车走东名高速回到了岐阜。土居想中西启开奔驰车从东京到岐阜长途往返的话,他有可能在某地的加油站加过油。于是,土居从加油站开始着手调查。
果然,土居了解到在东名高速的滨名湖服务区的加油站,11月4日下午6点左右,有一辆银色奔驰车在这里加过油。这辆奔驰车挂东京牌照,当时车内坐了三四个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付费的男子,30多岁,很像中西启。
土居一回到岐阜后,立刻打电话向十津川通报。
“看来,高木他们隐藏了什么。”
“可惜,目前我们还不知道。”龟井耸了耸肩膀。
十津川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龟井,我们出发!”
“去哪里?”
“S大学。”
“S大学?去那里干什么?”
“去会一会仁科教授。他是调查坡地坍塌事件的专家。”
他们开着警车来到S大学,刚好碰到了上完课的仁科教授。
“我们想听听发生在神奈川县的那起事故。”十津川开门见山。
“那起事故非常严重。混凝土中没有钢筋,甚至没有铺设漏水管道。”
“这我们已经知道。”
“真遗憾!这竟然还符合建筑法规。”
“这我们也知道。”
十津川一说完,仁科教授顿时显得很意外,“那你们到我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
“那起事件中出了人命,可是建筑公司竟然还会胜诉。”
“我也感到很遗憾。”
“NK建筑公司背后有高木律师事务所,他们是NK建筑公司的法律支撑。”
“这我了解,尽管他们都很优秀,却是一些缺乏伦理道德的人。”仁科教授难掩气愤之情。
“NK建筑公司打赢了官司,可我们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当然高木律师事务所对此是清楚的。”十津川加重语气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高木律师事务所相继有三人死亡。”
“听说都是殉情。”
“不是,他们只不过是知道了律师事务所的非法行为,深陷烦恼而已。”十津川说。
仁科教授频频点头。
“那么NK建筑公司的坍塌事件,如果说是有什么非法行为,你认为是什么呢?那起事件在法律上是没有问题的。你有没有高木律师事务所从事非法行为的证据?”
“首先,在我看来其中有非法的行为,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们还未掌握,这还有赖你的推理了。”
“坡地的修整存在瑕疵,可是在法律上又是合法的,至于建造的住宅可委托第三方检测。”
“那,其他方面还可能存在非法行为吗?”十津川又非常耐心地问道。
“他们大概在向县里提交的图纸上没有标明坡地,所以很快便得到县里的批准。”
“有这等事?”十津川与龟井异口同声地问。
“一般是不会的,但是一心想赚大钱的公司也可能例外。倘若说什么非法行为的话,便是指这些了。”
“那县里为什么没有发现?”
“因为审查的人手不够,所以只要书面资料齐备,就批准了。县里没有想到前后交上来的图纸是不一样的。NK建筑公司一旦批件在手,就任意施工了。当然他们不敢大肆篡改图纸,而是稍微改动了设计,认为不会被发现。”
“那县里没有发现吗?”
“县里都是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既然已成既成事实,他们更不会出面阻止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审查是马虎与草率的,人们不禁会责问为什么在批准前不进行严格审查。他们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类似的情况以前我也碰到过。通常NK建筑公司会和官员抱成一团。”仁科有些无奈。
“依先生所言,如果NK建筑公司真的干了非法的事,那高木律师事务所是如何与他们搅和在一起的?”十津川请教道。
“NK建筑公司会和高木律师事务所商量此事,说是想要平整那块坡地,并在上面建房,可又担心县里批文下不来。”
“高木律师事务所会给他们出主意?”
“是的,高木律师事务所的人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以前类似的事,他们也干过,都获得了成功。”仁科教授解释道。
10
十津川与龟井来到了神奈川县县政府,去见当时的审查官秋元课长。这次是刑警第二次来访,秋元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我们想看看NK建筑公司向你们申请许可时的图纸。”十津川直截了当地说道。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都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十津川他们。秋元拿出一张大图纸,摊开了放在办公桌上。十津川立刻将目光落在坡地上,那部分确实作为人造坡地记录在案。
“有什么疑点吗?”秋元课长问道。
“只是那个坡地在申请时是否画在图纸上?”
“这话说得有些……申请时如果没有画入,不会获得批准的。”
“我们也这样认为,只是这里有一个像瘤子似的突出部分。”
“这又怎样呢,不管什么形状,只要符合要求我们都会批的。”
“可是,一般平整场地,不管采用直线还是圆形平整,总以效率高、经济为主。可这张图纸上,那个坡地却是突出的,这不是不经济吗?无论怎样看与其他部分相比,这里总显得强度弱些。”
“十津川先生,这张图纸上的土地是已经平整好的,县里没有不批的道理。”
“那在最初申请时,用的是另一张没有画上这部分的图纸吧?”十津川毫不客气地问道。
秋元顿时面红耳赤。
“这一点,可以说我们是忽略了。”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借另一张图纸看一看,当然,复印件也行。”
“那有些不便。”
“那样的话,我们拿搜查令过来。”龟井用威逼的口吻说道。
11
十津川与龟井手持图纸的复印件再次找到仁科教授。
仁科教授看了图纸后,一脸苦笑,“我去过现场,但看了这张图纸后,我越发感到奇怪了。”
“NK建筑公司为什么要建成这如瘤子般突出的部分呢?”
“那是为了扩建吧。那个地方原先是山头,后来改成了一个坡地,所以在上面只能建造房子。我想NK建筑公司先打算小规模地平整成斜坡,如果顺利的话,再大规模建成坡地。”仁科教授回答。
“据神奈川县政府的说法,他们一开始就是以那张图纸批准的,可是我无论如何不相信。”
“我也对这点存有疑问,让我审批的话,理所当然会想到这一小的突出部分究竟派什么用场,这坡地是否牢固。”
“所以,我认为当初提交申请时,图纸中没有这个突出部分。建筑公司怕是在获得建造许可后,快速建好那个似瘤子的突出部分,以便造成既成事实。然后他们又将更改过的图纸,再次向县政府有关部门提出扩建申請。县里生怕被人指责当初监管不力,而现在图纸上只是做了轻微改动,也就一声不响地批准了。”
“可是要证明这一点非常困难。因为NK建筑公司是不会承认的,而县政府也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误。”仁科教授有些无奈。
然而,那天晚上,十津川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十津川一接,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名男子压低了的声音。
“关于那个坡地,我有话要说,只是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好,我会严守秘密。”
“实际上,NK建筑公司最初提交申请时,那个坡地是没有标在图纸上的。”
“哦,果然是这样。”
“获批后,他们却不声不响地用混凝土加固那个坡地,在上面建造住房。”
“那县政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NK建筑公司是家大公司,信用级别高。老实说要对全县建筑用地逐一审查的话,人手也不够,再加上新的用地申请又一个接一个,当时情况下,我们只有相信建筑公司的信用与善意了。”对方这样解释道。
“结果你们就认可了他们造成的既成事实?”
“以秋元课长为首,大家对NK建筑公司的不守信用非常愤怒。请不要误认为我们被建筑公司买通了,对此我们也感到很痛惜。毕竟是12条人命,我们的心情也难以平静。时至今日,我们还什么都不能做。我们无能为力呀!上面又有话下来,说不能做有损县政府声誉的事。说句良心话,我们没有发现他们削山头造成既成事实是要负责任的。为此,我们将不得不辞职。可我们还得养家糊口呀!所以,我们只好说一开始就知道平整那块坡地的事情,这样县政府也好,NK建筑公司也好,在法律层面上就都没有问题了。”
“请问,NK建筑公司最初提交申请的那张图纸还在吗?”
“还在。”
“那请务必让我们看看。”
“这样会给县里制造麻烦吗?”
“不会。”
“秋元课长是一个大好人,碰到重大问题他也无能为力。这样做不会逼迫秋元课长辞职吧?”
“不会的。你放心。”
“好,明天我将复印件带过来。”男子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在十津川的手上多了一张图纸的复印件。
这是一张NK建筑公司最初提交的平整土地的图纸,上面记载了提交日期以及县里批复的日期。果然,图纸上没有似瘤子样突出的坡地。
十津川将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龟井听。
“看来,我们追踪的对象是高木律师事务所那些人。”
“没错,可是追踪这些人,肯定会牵扯到NK建筑公司与神奈川县政府。我不想牵扯面太广。”
“那怎样才好呢?”龜井有些茫然。
“先扫清外围障碍。”
十津川与龟井拜访了位于新宿西口的NK建筑公司总部。他们会见了三宅管理部长。
十津川单刀直入,“我们已将高木律师事务所作为杀人嫌犯立案侦查。”三宅部长有些狼狈。接着,十津川向他出示了图纸。
“这,你总该知道吧!高木律师事务所就建造坡地之事曾向你们提出过建议,你们接受了。然而,就是这建议酿成了大祸。高木律师事务所为了保守秘密,最后发展到杀人灭口。在这里我们向你们发出忠告,你们还是与高木律师事务所断绝关系,免得让你们公司卷入杀人案件中。”
三宅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应道:“我立即召开董事会……”
十津川和龟井走访了由高木律师事务所担任顾问的其他大企业,提出了同样的忠告。
十津川他们决定等两天。
第二天,《中央新闻》社的田岛打来了电话:“前天你说的与高木律师事务所签约聘任法律顾问的五家企业,一起终止了合同,并表示与其断绝关系。这是你们所为吧?”
“我们可没那能耐。”十津川笑着回答。
十津川向三上部长递交了申请逮捕令的请求,并要求土居警部就长良川事件签署逮捕令。
“我们准备一起去抓。”十津川补充道。
土居警部来到东京后,他们手持高木所长等四人的逮捕令,直奔高木律师事务所,向高木所长等人出示。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都会猛烈反驳,拒不认罪,但今天他们却个个垂头丧气,没了底气。大概是他们失去了大企业后盾的缘故吧。
尽管这样,田口与中西还是极力争辩。
“你们有什么证据?”
土居理直气壮地对中西说道:“我有证据。有人看见你的银色奔驰车,11月4日晚上停在离杀人现场不远的堤岸上。你为了面子去掉了车尾的车型数字,这可是你的致命伤!有目击者看到了东京牌照,这让我们很轻易地查到了你的奔驰车。另外,你曾经于11月4日傍晚,在东京下行道的服务区加过油。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证明,当时你车内有另外三个男人,车中四人于11月4日去了岐阜县长良川。之后,木村与北原溺水身亡。”
接着,十津川又严肃地对高木等人说:“你们给NK建筑公司出点子,结果导致12名业主死亡,这个责任NK建筑公司必须承担,你们也别想侥幸逃脱。如果没有你们的坏主意,工程应该会在更为严格的标准下施工。我这里有NK建筑公司三宅部长的书面材料。”十津川说完从口袋里取出那份材料。
材料内容如下:关于本公司在神奈川县施工一事,公司原本计划在坡地上建造住宅,但知道要获得县里批准实属不易,于是与高木律师事务所磋商,当时高木所长和田口律师皆说,这可委托他们去办理,保证能获得批准。又建议,可先提交一份没有坡地的图纸,获批后再说,当谈及是否在耍欺骗手段时,又说先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申请让县里不得不批准。又说他们在县里上层有关系,没有问题的。于是,本公司按照事务所的建议动工了。最后造成了极严重的后果,我们真是后悔莫及。这是本公司的真实表达。
“那我们岂不是犯傻了。”中西咂着嘴反唇相讥道。
十津川一下子将目光投向了他,“你们一味地贪婪权力与财富,所以能无动于衷地滥用法律知识。但是,你们所里年轻的木村真二和北原麻里渐渐对你们的做法不能忍受。木村想起了山下老板的要像男子汉的话语,于是,将你们叫到岐阜,想在那里与你们做个了结,结果反遭杀害。接下来,你们又认为小林肇会背叛,于是又杀害了他,造成两起殉情的假象。”
田口、中西与广泽三人还想狡辩,高木所长阻止了他们。
“够了,再怎么争辩也是徒劳的,有失体面。”
十津川直勾勾地盯着高木,换了一种口吻,“这么说来,是你杀了他们四人?”
“那是无奈之举。”高木说完,一脸苦笑。
“什么无奈之举?”
“当别人来相求时,我们提出一些绝妙的建议,以迎合当事人。然而,一旦所里有人反叛时,自己就显得惊慌失措,倘若不尽快封口的话,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木等四人承认了杀人罪行。这样一来,发生在岐阜与东京的杀人案件终于水落石出,成功告破。
可是在西本等年轻的刑警中,他们对NK建筑公司以及神奈川县政府完全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感到不满。
然而,十津川却认为这样便可以了,因为警察在道义上没有裁判的权力。
历来办事谨慎的三上部长,对这样的结果,肯定也是最最放心的了。因为三上部长讨厌将事件过分地扩大。
“反正,杀人案件在年内告破了。”这是三上部长总结破案时的第一句话。
新年来临。元旦那天,十津川收到了岐阜县警署土居警部的贺年片。贺年片上写道:新年好!去年的那起案件,得到你们警视厅的大力协助,使我们得以顺利破案,在此深表感谢。长良川从5月11日起将举行鸬鹚节,届时希望你们来参加,如果你与龟井刑警一起来的话,请事前通知一下。如能赏脸,我们一定全程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