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浙南人地关系的营力与历程
——以丽水、衢州片区为中心

2017-12-07 18:27:04邹赜韬
丽水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山地

邹赜韬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315212)

明清浙南人地关系的营力与历程
——以丽水、衢州片区为中心

邹赜韬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315212)

明清浙南山区的人地关系变迁由战祸、用地压力、外来工商、多民族参与、精耕技艺、山地水利等要素驱动,却又同时受到封闭羸弱、禁山虎患、山民差异、脆弱生态、海岸带发展等要素阻挠。矿业样本反映出明清浙南山地产业的人地关系以利为本,高度紧张。但随着矛盾中心及其人群主体的变化,矿业中的山人矛盾逐步减弱。自另一面而言,明清浙南山地的景观营建与佛教渗透取得了丰硕的进展。其间非产业人地关系和谐,官绅主导的可持续生态信念与动力稳步成长,人地交织的日益紧密强化了人地关系的韧性。

人地关系;浙南山区;丽水;衢州

提及浙南,敏锐的地形学感知会让人立刻联想起跌宕连绵、望而无垠的群山。现代地理普查统计告诉我们:浙南地区的仙霞、雁荡、洞宫、栝苍诸山脉平均海拔均超过500米。其间的丽水,山地占市域面积的88.42%;衢州,则有36%的丘陵及49%山地①见严重敏.中国城市辞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370—373.本文为了延续讨论的整体性,把地缘意义上与丽衢山地无断隔的台州府黄岩、太平二县亦纳入探讨空间。温州府因滨海特殊性及狭义东西区划概念的干扰,不宜在本文中直接同论,故除宗教一节特殊情况外均另文商榷。。多山,在古代通勤水准低下的语境中毫无疑问地与闭塞、落后等符号直接挂钩。志书中普遍言及的“棣栝末邑也,深僻幽阻,舟车不通”[1]、“山越多,乏膏腴之产”[2]便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窘况。但在造成闭锁的同时,大山对人类的馈赠却又是慷慨丰饶的:明清丽衢地区就有“富于山而贫于田”[3]378的民谚,从触手可得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到山间小平原、谷地乃至山顶的局域可耕沃壤②丽衢山地甚至有山顶耕田的案例:江山若山“山顶有不旱,山民居之”((明)张凤翼、徐日葵:天启《江山县志》卷1,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374册,第1190页)。等都可感受到。山,给予了浙南将贫穷瘠薄“改头换面”的诸多可能。这些可能及其障碍在人类与山地的互动中或疾或徐地上演,匿藏其背后的是山人关系变迁的时代要素:社会、生态、经济,乃至政治军事。多维交错的明清变局使得浙南山地的人地关系必须在系统中加以联系的览观。这是本文所建基的营力层面。

此外,浙南山地还演绎着谋生之外的别样图景:举例而说,弥足珍贵的矿藏将浙南山地卷入国家经济命脉及军政漩涡,又在资源矛盾爆炸中发生了人地关系的骤变。这种国家-地方接轨诉说下的浙南山地人地沿革,其利益机制及时序变迁必须加以透视。又如景观的发掘:巍峨山势、毓秀山景都是不容错失的景观资源。诗言“结伴寻芳冠与童,龙山淑气郁青葱”③此句摘自(清)叶芝苞.《暮春游石龙山》,具体参考了(清)关学优修:嘉庆《庆元县志》卷12,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年,第661页。,文人雅士是喜山的。可达性较好的、风景绮丽的山地也自然会受到富足之家的青睐,被开发为旅游景点。同理,在传统宗教的语境中,山与纯净、与得道密切关联,诸多僧侣信众因此潜入山中,炼心修行。他们多在山地中结庐定居,对山地生境颇有影响,甚至阻滞了当地农业社会的内卷,并以传播贯彻生态教义的形式缓和了人地冲突④浙南山地的农耕技术及山地营业模式在明清历史进展中并没有明显的内卷化进程,这与黄宗智等学者对江南区域的解释是明显不同的。最近一些学者也开始对社会内卷,特别是经济内卷进行时空适口性的反思,其对于区域整体交错中的地方社会演进思路值得借鉴。参阅赵轶峰:《明清南研究的问题意识》,《探索与争鸣》2016(4),第93-94页。。上述几个面向,恰似多片棱镜,虽仅折射实相之一隅,却生动地叙述着浙南山地的人地往事⑤有学者把南方山地视为“中国传统社会后期最重要的发展区域”(鲁西奇、董勤:《南方山地经济开发的历史进程与空间展布》,《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0(4),第31页)。正如鲁言,在高速发展及深度进展的垦拓背后,明清山地人地关系的波动性、全局性、规律性都会得到特别显现。个中内在机理的揭示正是本文所着眼的,即避免线性的“破坏论”预设思维,冲破“生产推进—生态萎缩”产业环境二元对立的有罪推定。公允地复原不同面向在不同时段的区别意义,从而勾勒熨帖于真实的浙南山地人地画面。这种方式或能解决环境史书写面临的“环境因子与影响时效,社会经济结构与时空差异”体现困难。见钞晓鸿:《中国环境史研究的前沿与展望》,《历史研究》2014(6),第 24页。。这是本文所立足的历程揭示层面。本文截取“浙南”这一中观视角进行历史的生态关怀,或可对我国环境史学热衷于宏微观两极的主流做一补充对照,继而中介性地强化区域环境变迁的谱系。进一步地,自浙南片区入手,亦可求以此一“斑”窥见闽、浙、赣三省毗连山区,乃至整个宏阔南方山地的全“豹”,地域关联性明显。

既有的浙南山地开发史,虽不可谓之甚夥,但本文所截取的开矿、景观营建、宗教渗透等选题或已有所论述①浙南山地开发代表性的成果主要有章毅、任思颖:《从汉地到畲乡:一个浙南畲族乡的明清史》,《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第96—105页。章文的最大意义是通过比对地方移民宗族与实业开发的联系,深度解释了为何丽水松阳县会在矿业向靛蓝种植业等产业转移的过程中发生若干微妙的社会细节变易。但章文的最大遗憾在于囿于社会史的旨趣,其重视了产业转移对社会层构的影响,但未能有效阐明社会变化对自然资源及其产业的反向回馈。开矿的调查主要由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郑嘉励组织进行,浙江省博物馆主编的《东方博物》第25、29辑分别刊登了其署名的《云和黄家畲——浙南明代银矿史迹调查之一》、《景宁渤海坑——浙南明代银矿史迹调查之二》;还有邱仲麟:《另一座封禁山——明清浙赣交界云雾山的采木事件》,编辑委员会编:《历史地理》第三十三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79—296页。。那么,本文的讨论空间、独创性又该何以体现?对于这个事关全局的大前提,笔者的回答是:在总结全览明清浙南人地变迁作用力的基础上,将奠基性的山地开发技术史、社会史、宗教史等细节棱镜置身于人地互动的语境。进而着力进行长时段(明、清两朝)视野下浙南山人关系的空间谱系、演生规律萃取。并有针对地剖析个中“入乎其内而超乎其外”的非显性过程②既有研究证明:信仰等非显性要素对山地生态系统维系的积极意义是巨硕的。参见(美)J·唐纳德·休斯著,赵长凤等译:《世界环境史:人类在地球生命中的角色转变(第2版)》,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183—184页,对印度西高止山中卡利夫凯里拉山人关系的探讨。。如是,使得棱镜折射出目标地区人地变易的宏观轮廓及内在运动。此外仍需申明本文史料调动的技术思路:本文主要倚赖明清时期浙南各地方志资料进行考察。虽然方志资料载录的信息保真度颇受诟病[4],但之于本文的论题而言,方志的情绪化造假着实可以忽略。诸多已然湮失的碑刻铭文、官府诏令、时论文字都于方志中见录,在族谱、契约等稀见原始资料散轶的缺憾下,体量丰厚、谱系完整的志书足资利用。

一、明清丽衢“人进山退”的动力

从营力角度来审视,“山进人退”的山人关系动态是诸要素中动力大于阻力的结果。因而我们首先试论明清丽衢地区“人进山退”的主要动力。

1.战祸难民

元明、明清易代之际,丽衢地区也未能幸免于战火屠戮。在艰难的硝烟岁月中,丽衢地区的诸多聚落被摧毁,流离失所的人民纷纷避乱山区,以求自保。据明景宁志书载录,境内乌铁岩“元末居民避乱于此,赖此全活”[5]。此外,有明一代,丽衢地区的部分区块,例如青田,还饱受暴动劳工、海盗的袭扰:“上患景、云矿徒之群发,下防闽海海寇之深入”[6]91。战乱使得如河漫滩般便于战事扩展的平原、谷地苦难重重。再加上虚软“人事”无以有效应对频仍的自然灾害,动荡期的丽衢平原、谷地着实不宜定居:志言“国初山寇未靖,兼有水患,田芜不治,十邑皆然”[6]11即言其是。相较之下,那些不为匪徒所据,易守难攻的山地虽开发难度较高,却足够以山地资源的丰饶助力百姓渡过难关。如是,大批平原谷地来客在世事艰辛的促使下涌入山区,成为深度开发山地的源动力:“(开化、常山)两县之境水痕尚存,高岸居民皆至半壁,山谷之人采取蕨根以充饥”[3]428。同时,明代在丽衢山地设立的军事防御单元也具备开发山地的效用③有关沿海地区卫所等明代军事职能单位的生产力问题,请参阅李新峰:《明代卫所政区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9—30页;邹赜韬、周蓉在《中国历史军事地理研究刍议》中强调了“军事后勤地理”考察的几个面向,其中就有卫所等军事单位后勤的生态作用思索,见《军事历史》2017(2),第18—26页。,譬如太平县的三山巡检司“在二十都舆芋山……洪武三十七年,安陆侯吴傑建墙垣”。但是此类防卫设施往往会随着军事地理格局的变化而频繁迁址:“国初徙温岭后徙今址”[7]。如是,则其开发效应存在断续。

2.用地压力

丽衢地区连绵的山地为规模化农田开垦制造了巨大的障碍。这一劣势得到了几近所有地方志书的承认,有甚者将其视作丽衢地区社会风俗的根本成因:譬如庆元“山多田少,土瘠民贫,力勤尚俭……蚕桑之利,尚未有与”[8]、景宁“地界瓯闽,周区四百里皆穹岩邃谷,硗确鲜沃土”[9]。如同近海、近江湖区域的人口压力膨胀致使填海造陆、围湖造田一般,当平原谷地无法满足居民的基本生存诉求时,“无边无际”的山地就势必会成为开发目光的焦点。明清之际,丽衢山地业已颇显喧嚣:“山坞泽畔,几无不耕之地。”[6]12有甚者,受官府圈定保护的文庙学田也为山民所霸占:“山尽为豪民所据,职教者讼于县,若郡,累数十载莫克。”[10]

3.外来工商

明清丽衢山地的农业短板在区域经济体系中以山地资源加工业的兴盛而补足。而主导这一“开山史”的技术来源,尽是外省,特别是毗邻地区福建的移民工匠①(明)何乔远在其《闽书》中对福建地区的工匠、原料加工业优势有过细致的描述,特此迻录节选内容如下:工商繁阜的港城泉州“百工技艺能为天下先,敏而善做,北土织缣、西夷毛罽莫不能成,夫人着屐负担与男子杂作”;从手工业原料的种植也可见其制造生态的成熟,譬如蒲城“介闽浙间,其地方寡田,其民勤耕织,桑麻被亩,茶、笋连山”。参见(明)何乔远:万历《闽书》卷38,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377册,第1408、1410页。。对此,当地志书着墨颇多:庆元“工匠悉外籍,石工则宁德,木工则江西,近则纸厂为盛”[8]、景宁“铁工、木工乡多习之,余之手艺多来自外籍”[11]、宣平“山多田少,颇宜麻靛,闽人十居其七,利尽归焉,近日土著亦效焉”[12]。广泛渗透入石业、木业、纺织业等各行各业的邻省移民以其精湛的技艺水准加速了丽衢山地资源的商品化,在提升其附加值的同时扩展了其销售面向,从而为山地开发的经济循环衔接上了关键一环。上述工匠也在不断提升着他们所属行业的精细化程度和产业集中度,太平县形成了典型的产业地域集聚:“八都长屿石仓山有攻石之工,二十三都梅溪有攻木之工。又既县有竹工、皮工、染工,有缝衣之工,有捆桶织席之工。”[13]团聚式的发展模式对丽衢山地资源的产品化、集成销售颇有促进。此外,明末至清中叶,徽商、杭甬商旅分别也涉足了丽衢山地的产能外输,有些还迁居于丽衢,并在宗族本地化的尝试中积极参与地方基础设施修缮事业:开化章堤“咸丰丁丑,徽商林文祥建,计三百余丈”②(清)广善修.光绪《开化县志》卷3,《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54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年,第648页。钟翀对毗邻区北江盆地宗族演生的空间形势有过划分,将其归类为孤立型、集中型、扩散型(钟翀:《北江盆地:宗族聚落的形态与发生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37-139页)明中叶以来丽、衢山区移民大族的空间分布当以集中型为主,孤立型为辅,罕见扩散型,有关内容笔者将另文讨论。,是亦为山地发展的重要内驱。

4.多民族参与

畲族是广泛分布于闽、浙、赣僻远山区的山地少数民族,别称“山哈”。学术界一般认为畲族在唐末五代得到主体酝酿。南宋中叶地理专著《舆地胜览》首提“畲”称,宋末的畲民在与汉政权抗争中渐趋汉化[14]。明清时期,盘踞丽衢山地的畲民依旧在山地开发进程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景(宁)邑之田半赖耕种,依山结厂”[15]、“畲民佃耕以活,邑之陇亩其所治者半……窜居山坳,缚茆以处,不谋萃聚”[16]。诸多畲族农民世代与汉族土著一道成为浙南山地细节化开发的重要力量:青田南田山“佃作之氓多粤东客户,谓之畲民。世役于刘氏,不敢与齐民齿”。南田山的畲民还参与山地副业:“凡入山之舆丁、担夫,悉若属也”[17]。如此,多民族、分层次地多样开发使得明清丽衢山地足可谓热土升腾。

5.精耕技艺

受制于崎岖地形及土壤肥力欠缺,山地农业作业环境相对困难。想要在驳杂的山地斑块中有效开发农业生产,精耕技术必不可缺。明清时期丽衢地区的一些先觉官吏也积极推广山地精细耕作的成熟经验,明代知县陈治策在其《劝力樯文》中深有论述:“云田肥美者十之一,峣瘠者十之九,水冷田瘦,全仗栽插之得。契紧处不宜疏而宜密,盖瘠土之苗,原不能横展,禾苗之根,不能远行。一科苗养以一碗土自足以畅遂。本县屡次到乡,赤脚教尔等栽插之法。”[18]835精细芸田技艺的普及推广为复杂山地条件下的农事突破了自然瓶颈,当仁不让地构成了明清丽衢山地开拓的重要能动因素。除此之外,清康、乾两朝过后,安徽籍农民将苞谷(玉米)引种丽衢山地。基本同时代,番薯的播种也在浙南山区渐渐流行。上述两种高产作物对区域人口的密集化及基础产业结构调整有着不可忽略的积极贡献。陈桥驿先生及李昕升对此已有充分宏论,本文就不在此班门弄斧①“根据各种记载,玉米传入浙江多来自安徽。光绪《开化县志》卷二说苞芦“种自安庆来”,光绪《宣平县志》卷十七苞芦条下记载:“乾隆四、五十年间,安徽人来此,向土著租赁垦辟。”这类记述还有不少,不胜枚举。至于番薯,大概是从沿海传播而来的。总之,到了康乾以后,玉米和番薯都很快地涌进省内的广大山地。与南宋以来在山区种植的粟、樱之类显然不同,种植这两种作物,使得省内的山地之中,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比较充裕的粮食,使山地从此可以接纳较多的定居居民。”(陈桥驿:《历史上浙江省的山地垦殖与山林破坏》,《中国社会科学》1983(4),第215页)、李昕升、王思明:《清代玉米在浙江的传播及其动因研究》,《历史地理》第三十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97-306页。

6.山地水利

诚如云和知县陈治策所言,丽衢山区的农业水利底色是“山多田少,不忧水而忧旱”,若欲振兴山地农业,则必须达到“山岭之田,水常出而难干”18]833,837。[[19]水利设施的广泛挺进大大地调和了山区人水冲突关系,彻底扭转了“十岁率九荒,民或茭牧其中”[13]的衰颓势头。还有少数引山水保障聚落饮用水供应的水利设施:江山雪泉“在西山麓,知县张凤翼引入景明巷,合流泮宫前并入县河,味最清冽”[20]。上述山地水利的修成为定居民在山区的存续与发展供给了充沛的基本物质保障、安全护卫。同时,水利的修缮也大大改善了乡村水路通勤条件和构筑物营建的基础。嘉庆年间对西安县清溪桥进行了整体维护:“旧时架木为桥,嘉庆十四年筑堤,创建石磴。”大修过后,通勤质量极大优化,往来于外山与西安县城之间的“行客称便”[21]。

二、明清丽衢“人进山退”的阻力

上节我们统合地讨论了明清丽衢地区“人进山退”的动力。但是动力的作用不是决绝的,势必会有反作用力,即“人进山退”的阻力要素存在。本节我们试以揭示。

1.封闭羸弱

制约明清丽衢山地开发的最大阻力,毫无疑问是闭锁的地形单元及其致使的交通艰险。对于这点,明代志书显然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群山横亘,地绕独高,台冈复岭,行者弗便。”[22]36封闭地理单元对丽衢山地产生负面影响的“病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对外交往力的削弱,导致商贸流动水平低、区域发展的联动性差。此现象在同治《云和县志》中有记述:“邑甚少贸易,近乃渐多。第滩险港,狭不通商舶。布缕食货,悉资外贩,而贸来尤艰。雨阳稍失序,垄断居奇,价辄骤涌,贫民深以为病。”[23]其次是偏远山区的险阻通勤条件限制了移民的转入及生产力的挺进,造成片区开发动力作用的迟滞,此问题可以结合地理学第一定律,从中心地外圈层展开的视角来检视:笔者以景宁、太平、西安3县为例,将规模开垦有田视作成熟指征,统计了清代方志中记载的3县山地状况。发觉距县城1~10里,且未有“山势险峻”描述的山地基本有开垦痕迹,而对立面的相距50余里,或“山形陡峭”者,若无重要资源、交通必经优势则罕有开发。

2.禁山虎患

丽衢地区的禁山政策唐代即已有之,目前可见最早实例发生在天宝七年六月。彼次禁山的诱因是该月八日仙都山有祥云、仙乐、山呼万岁之祥瑞。朝廷下令“周围三百里禁樵采、捕猎”[24]54。明清丽衢地区的禁山政策主要指的是对矿山的封禁,目标是防止矿徒滋生作乱。下文第三节我们将探讨是时丽衢山地的矿山封禁状况,故此不再累赘①邱仲麟.《另一座封禁山——明清浙赣交界云雾山的采木事件》,《历史地理》第三十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79-296页。就个案中的云雾山开采封禁事件做了生态学及社会考察。这与本文所着眼的矿点封禁有着互补联系,可资参阅。。丽、衢高峻的山地在明代还是“森林之王”老虎的“伊甸园”。本若老虎居处深山则与民众无所争夺,但或因气候变化、人类推进导致开化县的老虎原生栖息地萎缩,嘉靖丙辰至己末年间此县爆发了严重的虎灾:“开邑西乡患虎灾,伤人积数百。”后来此虎被娴熟猎手毒杀,得以显其真容:“虎身尾皆丈长,皮献于官,悬于大堂之梁示众,其尾至地。”[19]856如此猛兽在山,百姓出门都心惊胆战,更罔论进山作业了。

3.山民差异

受制于传统都鄙地理分隔观,山民往往在把握核心话语权的地方官僚、士绅眼中地位卑微、粗鄙桀骜。譬如龙游的士人在方志“风俗”节的刻画中,就贬斥高山绝巘中的百姓“乡人亦往往好斗,从其流也(灵山庙前快手)”[25]、遂昌“固严邑也……所业者艺麻、靛,采铁,故多聚徒众而不能无争斗”[26]11。一些侮辱性的言论也并非稀见:“其间艺麻、靛者多非土人,性不易驯,谁谓弹丸黑子可骤臻上理乎?”[26]11城乡的二元对立观使得“遥在天边”的山民难以得到公平的劳动尊重,出于“王化则被”的考虑,其往往还被胁迫入“风化改良”的怪圈,自觉开发束缚严重,“转业诗书”求取功名富贵者累见乎史②譬如景宁明代的渤海银王陈湯就转业从政,以乡贤而非财主的身份载入《县志》及渤海陈氏族谱。。同时,由于在明清丽衢地区的赋税构架中,山泽之利占据重要地位。因而,加盖在山民身上的课税与土贡所要着实不菲。仅以明代衢州府为例,“窑灶税、茶课钞、果价课钞”等驳杂的山地土产税种及“茶芽二十斤、皮张一千九百七十三张、翎毛二十万银、弓二千张、箭一万八千二百十枝、槐花六百斤、栀子五百斤、乌梅一千五百斤、桐木五十段、猫竹三千根、野味四十双(鹿、麂、凫、野鸡)的庞大山货贡品[22]118-120,无一不是出自山民的“羊毛”。此外,山民的“囊中羞涩”也致使其开发山地能力滞缓,以山民的丧葬为例,家境贫寒使其难以开山筑墓,只得“退而求其次”执行火葬:“秉箅炎炎,付之空无。释氏荼毗固其然。俚夫贱民,力不足备美价。买坏土,则习其愚,而犯夷狄,莫之禁也”[24]51。依山建墓本是重要的山地开发样态,山地平民的退出使得其动力萎缩③但也有个别山地用作安葬无名尸骨的漏泽园。天启《衢州府志》卷3收录明代衢州各县漏泽园的分布,定位于山地的有龙游:“县志东二里,东华山北”、江山“在县南,地名东岩”、常山“在(县)二里,海东山头”。(明)应翔:天启《衢州府志》卷3,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373册,第554页。。

4.脆弱生态

丽衢山地的生态自然修复机制是漫长的渐变过程。譬如林木资源,明代开化县木料采办严重破坏了当地的森林储备。然而其水平恢复是极其缓慢的:“(它山)去二十六年,果有人载插,尚每株不值一钱……(灵雾山)近来始不曾焚林,则其所存者皆烈焰中之余烬。”[27]江郎山等丽衢山地的沉积岩相对较松散,不少岩体内层外露,可以看见夹杂其中螺、蚌化石等海相沉积物。这样松垮的地质构造极易在外力刺激下爆发山地地质灾害,譬如毗邻区的南岩山:“山岩陡险,皆沙石积成,如筑墙状。以物触之,纷纷而落,时或有崩坠者”[28]。如此不堪一击的高危山地,自然难以担纲开发对象之重担,更无论是在“顽庶弗率,辄肆盗伐,或春夏恣牧,秋冬纵火,以致童赤不毛”[9]的高度粗放经营下了。

5.海岸带延展

之于丽衢山地而言,这是个非显著的微末要素。在可选择的自然生境面前,人群是绝对食利的。在这个铁律支配下,邻近平原的空间展布与开发熟化都意味着山地将失去一定的开发张力。这个剧变在明清浙南山地的人地变迁中是存在的:据吴松弟研究,浙南最重要的平原区——温州沿海平原,是宋元以来以山麓平原为基础,逐步淤海而成面状地带的。这为海岸带及其平原腹地上定居点的设立、发育乃至产业要素的吸引提供了重要土地基础[29]。然而,囿于明中后期海寇的夹逼及政策禁锢①据《清实录·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108,嘉庆五年五月庚戌条载,浙闽海盗蔡牵曾对商舶大收保护费。“海口各商船出洋,要费用四百块,回内地者费用加倍”是时温地海船压力之大,由是可见。,温州海岸带平原对丽水的吸引辐射在当时还是有限的。再者,温州自身的海岸带也不巩固:明代海塘“夏秋间雨溢,水暴涨,堤门不足以泄,潮怒且不已。楗石不固,塘必溃决。率一二十年一大筑,补漏塞罅”[30],且乡里治安状况恶劣,“奸顽故犯者不少,或白昼成群劫掠,或旷野结党杀人……”[31]。平原的生业环境也难以容纳过多的迁入者安居。另外,海岸带的港口优势在明代倭乱期间无从发挥,清代海禁开放后有了略微改善。身居腹里的景宁也有“一二运木者稍知远出,负贩贸易”。但走内陆、内河外销仍是主流,比如当地主产的香菇:“乡民货香蕈者,向时皆于江右闽广,今更在川、陕、蜀。”[9]因而,清代温州海岸出口条件对丽水山地的磁极效应只是有所放大,仍不成大气候。

倘若摒弃利弊判然的绝对立场来检视,个别因子既有阻力又具备动力。典型案例为近海的某些山地因久遭倭寇及海盗袭扰而不得不退出明清中国“良民”定居的空间范畴。此类现象重要的佐证发生在明代太平县石塘山:“在县东南六十里海岛中,旧属黄岩之六十六都,国初以倭数犯境,徙其民腹里,遂墟其地。”[32]40但是这些被废弃的沿海山地也会以其优越的藏匿条件、自给自足的丰富生态给养而成为王直、蔡牵等大海盗及走私商人的摇篮襁褓:“在竹屿山厂打劫米柴食物,并掠人关禁勒索。”[33]类似地,明中期海寇对滨海山区的间接影响还表现在不时制造大批离家失所的难民:“正德中年来……郡西北界,高山峻岭,溪流悍急,商贾不通而又无泽薮之饶。特东南滨海以鱼盐之利。比年海舶被漳贼倭寇……乡田数被潦失收,民因是益困……中户以下,大抵破产流亡。”[13]本是宜居宜业的东南沿海小平原遭受海盗侵袭,并由此无以稳定保证水利完好,进而灾难频仍。相较之,本是瘠薄之地的“西北界”山区虽穷困,但颇显稳定、可得谋生。如此,沿海避难倭寇的破产流民规模化地涌向太平县西北山地,俨然成为了不容忽略的重要开发生力军。不过反观其事,众多的谋生流民因缺乏精度生产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往往会出现“畲田”(火烧粗耕,时常抛荒)等破坏性的不可持续山地利用现象。

三、开山辟岭:矿与明清浙南山区人地历程

矿藏是山地给予人类文明的重要馈赠。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矿藏的利用促动着所在地生产结构的革命性变革,并使之卷入更大范畴的宏观历史演进中。丽衢山地金属矿藏开采历史烜赫,某些采点的历史可追溯至中唐以前:衢州爵豆山“县南七十五里,山本出银,品色焕洁。唐元和四年废,至钱氏复开,今无闻”[34]93。丽衢矿藏丰富多元,在明末以前以金银矿为主。然而斯后由于金银矿脉衰竭、人事矛盾突出等多元因素,其他矿藏渐得超越。民国中期的一份地质调查档案为我们清晰地揭示了是时(也即是明清以降)丽衢部分下辖县的矿藏发育、存续状况:“调查区域之内均为火成岩,是以其中矿床均为火成矿床。计有氟石、印章石、辉银、铅锌铜、铅锌,黄铁、铜铁及赤铁数种。……矿藏之状态推测之,脉状矿床似为熟液浅造矿床。……此次发现矿床虽多,然良好矿床不多观。”[35]从上引文段我们不难发现如下3个特点:第一,丽衢矿产的品种是多元的、储量巨大。第二,丽衢山地矿床较浅,便于在设备相对简陋的明清时期加以挖掘。但同时,深度矿床的缺位也致使矿脉易衰。第三,丽衢山地矿藏的质地欠佳,萃取优质品的难度较大,这点在明代丽衢山地的采矿叙事中有直接表述:“(遂昌梭溪坑)矿脉细微,盗采者一朝无十文之利。”[26]72

用途形塑了山地矿藏的市场、销路以至于开采技艺。丽衢山地石材的用途主要可分为两类:奢侈精致加工与建材利用。前者的主要形式是制备化学产品,有如龙泉金沙山“山下有涧水流沙(石屑细末)赤如金,邑人多取此沙以培石蒲水”[36],雕琢名章、石玩、假山:青田图书洞“产石如玉,柔而栗,宜刻印章,亦可琢玩器”[37],孤山岭“出奇石,玲珑毓秀,最肖山形态”[34]102;石材的用途亦颇为广泛。明清建筑形制中石料的采用并不稀少,木构房屋的地基、装璜都依赖石材。同时,桥梁、水坝等公共设施的修砌亦离不开石材。旺盛的市场促成了石料加工业的规模化,譬如明代太平黄监山“在长屿深谷中,产石堪为桥梁、柱础,居民利之”[32]39。明清丽衢山地的采石产业当是直接剖开山体而取石,这点可于常山县的营山案例中得证:嘉靖志称营山为“破石地方”[38],所谓“破”,即开山取料。

在基本摸清了丽衢山地采矿史的源流及明清技术、市场格局后,我们进一步来尝试描绘是时围绕山地矿藏而作的人地关系画卷。首先是“量变”,即开抑或不开带来的显性人地关系变动:明代丽衢山地银矿经历了先兴盛后废的波动过程。在明初、中期趋于阜盛的主导因素是朝廷下派的宦官矿监紧紧催逼,遂昌黄岩坑便是此类矿点的突出代表:

“凿深水蓄,内可方舟。虽欲开采,人力莫及。成化间,太监卢永督课苛急,遂致骚扰,官民俱疲。正德末,矿徒猬起,监司郡县禁未即定,惟四散粮饷乃散。嘉靖末,王相奏淮采矿炼丹,水深费重利微而止。万历己亥,委内官曹金、刘忠相继开采,靡费县帑千余金。水不得干,更用火烹凿石,崩毙百余人”。①(清)缪之弼、程定.康熙《遂昌县志》卷2,《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68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年,第72页。这段素材也解决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即明代官采银矿的技术手段。近年来随着庆元苍岱银矿硐遗址光滑圆洞的发现,网络媒介上地质学界普遍质疑烧爆法(热胀冷缩原理)在遂昌等明代丽、衢山地的应用。但上引材料中所谓的“火烹凿石”全然可以打消这种由《明史》记同事时未言“火烹”导致的猜疑。但是,此段材料也述及了烧爆法应用的前提“水不得干”。因而,在一些开采条件良好的地区是否如此采取烧爆法作业仍需要进一步思酌。

然而犹如弹簧一般,密集的强力压迫势必会导致汹涌的抗争。矿监在丽衢地区的恣意妄为引发了声势浩荡的矿徒起义及其率众流民化。明代衢州府为了剿灭平定此类祸乱可谓是绞尽脑汁,虽软硬兼施但依旧无法避免市场心理催化下的波折反复:

“(铜山)在县西北百里……前此,徽、居二州人群聚取矿。推官刘起宗逐散之。迄己未年春复聚至万数,构庐成市,猖獗至甚。守杨公准患之,乃与同知薛应元、通判张泽、推官任孝谦议协一具奏于监司,可之,乃调所属五邑兵安于教场九七日。先期移檄谕以干犯:‘尔各宜散归,从事本业。去者不追,遣官守卫通衢,开其归路,地方毋得乘机掠夺。’时有感悟而散者。且上络天心□□火其庐者仅半,死者千数。公甚憾之,其顽抗拒命者,出师以扰之,绝其油粮。□□□□□分道进兵,矿徒畏惧修词服罪。其后矿徒复(来)□,□□□知县俞大有集兵逐散之。大抵利之所在,民争趋之,散而复聚。”[34]94

杨准、薛应元、张泽等人的平叛折射出银矿资源有限性语境中统治经济模式与产业(商品)经济模式的角力。这一角逐很好地显影了是时丽衢矿业中的人地关系:对稀有金属资源银的国家集权需求(银贡)本就已经很庞大,超出了山地正常的可循环供给边界(所以才会强行开采“人力莫及”处)。然而,国家力量的委托执行人——矿徒面对银山,这个与致富目标仅“一锄之隔”的“聚宝盆”,在市场利润的唆使下进一步强化了超负荷点的开采强度。从而致使官方恐惧其造成国家无利可图,出重兵将其剿灭,以维系利益独占。这种叠加效应的副作用源自丽衢优质易得矿藏的稀少,又在人的趋利狂热下演化为灾难式的“竭泽而渔”,导致了山地矿藏的不可逆破坏及附带山地生态链的崩溃。反过来看,日益枯竭的矿产资源迫使“衢州属县之矿利不足偿所费”[3]378的国家势力无奈退出丽衢山地矿业。同时也使得被追剿的矿徒难以从事正常生产活动,被迫消亡。总而言之,山地矿业官民利益冲突及叠加效应使得明初至中叶的丽衢山地矿业处在人地关系高度紧张的非和谐状态。

始自明泰昌、天启两朝,中国古代史上的最后一个产银高峰余热散尽。浙南山地的官开金、银矿被全面停采,成为消淹在历史记忆中的“旧冶”①(清)杨廷望.康熙《衢州府志》载:“嘉靖四十五年,令浙江云雾山场等处严加封闭……衢州属县之矿,利不足偿所废……万历三十三年,诏罢开矿官”。如是,万历末年后浙南山地金银矿冶方才冷淡。。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浙南山区全面进入了“无矿”时代,其采矿种类转向了贴近民用、商贸的铁矿、石灰矿等,并且全由山民在市场规律刺激下自发开采。这个转折背后,暗含着区别于“官府—民众”(“统治—市场”)时代的、崭新的人地关系样态②明代也存在民间规模化开采山矿的情形,但多以封赏山地的作业为主。例如明“天顺间,西安县孟文有女选入宫,成化四年立为后。赐箬帽滩、灰山各产,除其税,至万历年始入科册”。((清)姚宝煃:嘉庆《西安县志》卷42,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1年,第1427页)。。

新的时代没有了矿监的紧促催逼,一切矿民与政府发生的关系都以税收为基本纽带。因而,矿民的利益诉求不再聚焦于从官产中私藏多少,也不再焦灼着从官方劳力役使中解放出属于自己的生产时间。在新时代,矿民真正着眼的,是如何将与日常性市场紧密联系的普通矿冶产品增产、增销,从而在赋税之外谋取利润最大化。相较于官府的膨胀超采,民间开采则因其资本、劳动力等不足,对远址、深源矿点破坏较小③(明)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五金》中介绍了当时常见的两种民间得铁模式:“垦土拾锭”和“淘洗铁砂”,前者的生态负面影响几乎不存在,只是把散落在田头的生铁残存收集利用。后者据《开物》所附录图版来看,淘洗的水域是封闭的池子。且生铁米广泛被用于明清浙东水井的净水处理,民众对洗铁于水的劳作模式并不会太有反感。综上,从技术史层面来看不存在大规模水污染的风险。(见(明)宋应星:《天工开物》卷5,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崇祯十年刻本)同时,《开物》还从技术哲学的层面引申出了为何明人知识系统认定金、银等贵金属难以在毗邻人居的平原浅层地表获得。“气”难以聚合是其本因。参见(德)薛凤著,吴秀杰、白岚玲译:《天工开物:17世纪中国的知识与技术》,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76—177页。。然而,这一特点也直接致使民间商业开采存在不可规避的巨大问题:其粗放生产的生态防护明显真空,无组织无计划的开采显著压倒有勘探与精良规划的集中开采。由此,接近定居点的商采铁矿就成了区域生态及地质安全的“悬梁剑”“定时炸弹”。此“弹”在清中叶的遂昌爆发了:

“镔铁惟栝最良,而云和、松阳、遂昌三邑为夥硕。松、云冶铁皆在深山中,距民地甚远,故有利无患。遂邑山切近民,居年来砂积水壅,阡陌或冲而溪或壅成路。其为害田庐已千亩有餘,而茔墓之漫为平陆者不知几许。”[39]

民众的生业模式如何,只要不触犯国家的核心利益及违背统治阶层的基本评判规矩,便无关于“庙堂之高”者的垂注必要。然而,诸如上述遂昌的重大商采生态灾难,不可能不入地方官吏的“法眼”。但由于其并未引发叛乱,且涉及广泛、无组织性。政府找谁“算账”、算什么“账”无从定论。在这样的两难尴尬中,一种新的官方人地关系调和语境应运而生:同样是禁矿,与明代区别显著的是,清代丽衢官绅禁矿的托辞更多地引鉴了传统地理认知观中的风水常识。同治《江山县志》载录了雍正年间的《国朝知县德豫禁碑》,其413字总长中独备208字开头部分详论了拱卫于县治四合的山地与风水状况之联系:

“邑之有山,犹国之有屏障也。风景昭焉、人物毓焉。今春予自定阳移蒞须江,其俗美风醇,山明水秀。每于听政之暇,升高而望,见夫县治之南有耸然特立者。云霞变幻较诸山为尤异。从吏告予曰:‘此景星山也,为县治之朝案。’又顾而西,见众山排列,层峦耸秀。吏又告予曰:‘此县治之来龙。’自县北云岭绵延,岩下、西坞、及腹、慈春等处,其一带山名鹅头、石竹、猎山猪、母圳、白马岗、大石龙、大龙降。虽与景星山异脉,然西南环拱,实为一邑之保障焉。”

单见以上所迻录文段,读者显而会对题名中主体的“禁碑”所指浑然不清。在过半文字“浪费”后,此碑终于切入了“禁”的诱因陈述:

“此诸山内悉产火煤、灰石。嗜利者每一采掘,在县脉即见灾殃,在朝案即起回禄。历任宰官于县脉有煤石处及朝案山中,均久经封禁掘煤、凿石、烧灰。因思居民生长此乡,祸福同之。若图一己之利而望合邑之害,桑梓何辜宁忍?出此正意,布告众庶,重申禁约。”

由于风水破坏造成的灾殃对地方士绅而言亦是干扰其鸿运世代传承的噩梦。因而,在知县提出要教民以理,禁止猖獗私自采石、煤之时,其自然“顺水推舟”,与知县同一战线:

“适合邑绅士郑学滨、何咏梅、毛廷选、毛起达、周大庭等合词请禁。予忝居父母,斯民之责,敢不扫除弊习以副?特笔之书,而泐之石,以期共见。惟愿尔居民永遵此禁,毋负区区之意,则予之幸运也。”[40]

地方大族乡绅与矿徒首领叶留宗等人同处国家权力与实际开采执行者的间层。当国家顶层设计的思路不再聚焦于矿利这个节点,且底层食利者的开采对象不是金、银等直触国家经济命脉敏感神经的普矿,争利对抗不再具备正和博弈的可能。和平时期的士绅逐求的更多的是“功名”及其搭台而实现的来源于国家的非暴力获利。既然清代士绅没有必要也绝无可能与政府就矿产问题争利,那么他们最理性的选择就是与官合作。如此,官、绅共同规避商采矿破坏式攫取渐成风气。这也致使明末,特别是清中叶开始丽衢山矿的人地关系步入了全新且相对稳定的“官绅共护、商民小采”阶段。但是这种稳定是相对的,因为官府“漫不经心”的非强制力管控收效着实值得商榷。典型的证据便是上引江山案例中虽有县令“三令五申”,矿民依旧我行我素。以至于面对都鄙观念中作为“野人”的山民、工匠,象征王道与皇权的县令竟客套委婉地言说出:“惟愿尔居民永遵此禁,毋负区区之意,则予之幸运也”的谦敬语来。此碑虽立,但丰厚利润杠杆撬动与强制力监管缺位并行背后的事态,明显是难如地方精英之意的①胡恒.《皇权不下县?:清代县辖政区与基层社会治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探讨了“清代佐杂的新动向与乡村治理的实际”(第301—323页),指出雍正七年后佐杂官的大量下移标志着国家在地方乡村建设中的重要角色浮出水面。然而在某些特殊场景中,建设的开始并不意味着全局的管控。本文所探索的山区,本质上是众多山地散村包围小平地城市的政治地理格局,乡村与中心地行政单元的行政往来明显不如平原地区密切。这样的背景下,县府调动地方士绅,借助其在地方本有地位而转达政府的建设欲求是最为实际的策略。这也如上文业已提及的,捕捉到了地方士绅的兴趣味蕾所在,因而可行。但问题恰恰出在“皇帝不急太监急”上,山民大多未有编户,不少移民更是彻底游离于地方实力罗网之外,甚至与之公开对峙。因而,即便地方士绅于官府就利益均沾达成了互惠式的协定,山民却没有必要因慑于其强制力,也更无必要为之牺牲既得利益来贯彻上层的协议。对于这些山民来说,无所恃而有所利,是其抗拒山地保护的本因。由是,要调动山民的主动性,从而彻底解决私采滥开问题,当务之急是给予其合法公民的身份认定,并给予其更好的(也必须是更现实)的经济出路。没有这两个先决条件,禁山永远只能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脚底的空话奴隶。。私采民用矿的下游产业也是如此:同时代的处州景宁,私开铁冶炉依旧“无常所,青山破碎,伤天地之肌肤,害人民之丘墓”[15],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山地。

总体来看,明清时期丽衢山地的矿业人地关系处在紧张状态,但也有“明初至嘉靖”“嘉靖至万历”“清代”这3个阶梯间的压力消减过程。趋利主体及其动机作用点、操纵能力的差异导致明清时期丽衢山地矿藏攫取者与守护者的身份存在非固定性,利是人与矿的交集点,人与地的联系在“矿利”杠杆撬动下模糊而冗杂。

四、岩岫闲净:景观与佛教中的人地交织

山地除了作为人类产业作业的场域,自古以来也是人类休闲栖息的重要地理单元。本节的立意主要分3方面:首先,山地景观资源的调动及佛教活动的渗透以非显性的机理影响着明清时期浙南山区的人地关系,是非产业“镜面”。其次,较之上节的矿业,明清丽衢景观与佛教视野中的人地关系更具空间性特质,为矿业标本侧重时序变迁之补充。最后,山地景观与佛教化的进展主要是地方精英的成果,是为大众性矿业外的一个新指向。

景,本是无生命力的自然物,是主观能动的审美使得其具备了灵性与更多故事。因而,我们在考察丽衢山地景观与人地关系的联系时,必当自“人”的观景视角入手加以观察。众所周知,明清浙江方志的前沿部分一般附有十余幅至数十幅不等的“图”。一般按顺序而言,在若干星野图、境域图及城池图后会续有许多景观图。这些景观图绘图时采取的视角往往就是当时地方性知识中较为认可的赏景角度。通过检视丽、衢地区清中叶的8部方志(地方志中的景观统计见表1),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是时赏景的视角是以与景观主体远近而区分类别的。以甚为典型的乾隆《松阳县志》来说:最远者是《塔溪绿涨》,纵览多座山地的远景,观其气势磅礴;一般山前有溪流江河的还垂注于“山水一色”的彰显。相对近者称为中景,是《邮亭远眺》,站在山麓冲积扇邮亭上瞭望具体某座山;此类观景侧重对山形的整体把握及中观的某些标志性景观突出。近景的观赏点大致位于山脚,一般会以观赏点为画面中心点,上写山色及山中的雅致建筑,下配以渡口、垂柳等意境景物。松阳县择取的是《白仞云峰》。最为细节化的是“入景”,即览观者进入山地对某处具体山景进行品鉴,一般针对山中的地质奇观、名胜古迹。松阳志中的《凌霄岚翠》属于此类。此外,从赏景时序上来看,跨越黑夜的审美也是存在的,夜晚赏的是皎洁山月,松阳志中就有《望松夜月图》[41]67-96。

表1 8部丽衢清代方志中的各类景观统计

除了视角的框定,明清丽衢山区的景观营造还出现了名胜化的倾向。譬如雍正年间,李应机在编纂《景宁县志》就委托著名画师潘可藻绘制景宁县的“八景图”:“吾邑八景,环列城隅,颇称佳胜。子擅丹青,盍图以肖之,庶览斯志者无遗憾矣。”[15]将作为名胜的“八景”载入作为地方信息总谱的方志,是对景观特别是其美学韵味的知识化、外延化。这种萃取还有助于景观美誉的跨区域扩散,使之知名四方:例如籍贯杭州的潘茂才在为乾隆《松阳县志》作序时,就道出了其久闻松阳传奇美景且颇为想往斯地的情绪:“余籍隶钱塘,习闻拓苍诸山水之胜,神游其间久矣。”[41]3名人游观过山地名景,醉心于斯而作诗文传世,又诱发了更多雅士的想往之心:“缙邑山川明秀,自朱晦翁乐兹土,以为绝薮。武夷仙都、锦溪脍炙人口。”[42]

赏景视角,也即策略的明晰,以及名胜景观的信息散布致使丽衢山地渐成重要旅游目的地。接踵而来品鉴名胜景物的观光客为景观化山地带来了非产业化的另一条出路。甚至人类遗迹本身也逐步融合入山地景观,成为双重景致:江山江郎书院“宋程维建,今废。江郎八景其一也。南歭郎峰,北向砖塔,山谷深千刃”[3]544,这之于可持续的山地开发大有意义。同时,具备较强地方感召力的士绅游客还有感于山景的脆弱性,积极主张保护山地景观:上节景星山的禁采石材、烧石灰文就是基于这一旨趣而作的。甚者有斥资进一步整葺景观资源的公益举措:明代乐清的环碧亭“以飓风圮。永乐十一年,本县知县魏中等重建”[43]。景观源出山地,在愉悦人心的过程中缓和了产业本位主导下的人地冲突。优质的景观又促使游览者进一步强化可持续利用景观的生态信念,从而达成了人地和谐的良性循环。

清秀且清幽的高山熨帖了释道二家的修心养性需求,因而诸多终南道士慕景入山,“仙岩为天下二十六福地,自唐归一禅师开创,兹土历朝俱有”[44]。宋代以来,草创期内僧徒向山地的推进有鲜明的空间渐进律。对此永乐《乐清县志》所录《雁山记》作了精辟的叙述:

“太平兴国三年辛丑,僧全子始居山之浅者曰芙蓉庵,今能仁寺是也。乙卯僧行亮、神昭居山之深者,今灵言安禅谷是也。天圣九年辛末,僧文吉得山之尽东而居者曰碧霄庵,今灵岩院是也。于是有氏居焉。皇佑元年己丑县尉甄昂乃发荡阴山,今南北阁是也。由丁丑至皇佑己丑七十又三年,此开山之岁数也。”[45]

佛寺由浅入深,在山地全面铺开,将诸多丽衢山地全面卷入了宗教空间利用主导模式。这一进程的完成下限当划定在明中叶的弘治到嘉靖年间。比照地检视弘治《衢州府志》“寺观”[22]227-248与康熙《衢州府志》“寺观”[46],可以察明在载录寺院的数量上不存在后续增加现象,在两志修纂时间之间废止者也甚少。

佛教作为非物质性要素,其传教括展对于山地的作用不是径直的。但佛教要求固定的仪式场所,且对于祈祷空间的神圣性尤为关注。由此,佛教的散播一旦进入山地,势必会聚拢以其为中心地的周边信徒来强化对其所在山地的宗教性改造。此处所谓“改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依山垦辟供养山寺生存的庙产农地:江山县湖山“山半有石城两层,城内有腴田,泉水四时不竭,山僧结庵居焉”[47]。另一种情况是傍山体构筑寺院、庙庵、精舍等信徒礼佛空间。这是一个由寡至多的渐变过程,常山县西高峰下昭庆寺在宋明间增修的进程很好地验证了这一形势:

“唐垂拱二年建,旧名惠安,宋祥符元年改今名。绍兴甲子,暴风雨推圮,赵笺夫捐金募缘重建,佛殿后坏。正统六年王山平、林岱等再修,并建两廊。嘉靖十五年,寺僧明升、明顺复整佛殿,易其柱为桐木,邑人争取为琴,清越逾常。四十年屋圮僧逃,署县通盘张泽召圆通寺僧法善住持,募缘重整佛殿。方丈修楼房等屋,寺复兴。”[38]1155

礼佛空间的日趋丰满既是信众齐心协力加以修缮的结果,也是聚拢更多新信徒皈依此寺的重要驱动。这点在上录材料中就有明显表现:一开始仅仅是驻锡山寺的僧人自行建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财力雄厚的地方士绅切入其中。时至明代,地方官员也积极投身寺院环境的改良中,甚至不惜以行政压力来维系寺院发展。以空间聚人气,再以人气换取更广阔空间的山地佛寺兴盛策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礼佛之外,浙南山寺与地方士绅的联动还表现在非宗教层次上。早在宋代,该地的僧人就与地方文人多有交游:缙云冯时行文集《缙云先生文集》的开篇就是古体五言诗《游五龙寺偶成》,副记“寺僧通首坐饱,历丛林归”[48]。类似于宋代,明清浙南地区僧侣与官僚的交游、求缘十分普遍。譬如明代卒任于温州知府的林文:其文集《文温州集》中就载录有8首与山僧人交往的诗歌,占全部题材的42%[49]。从其诗作中还可见此官时常留宿寺院,并曾应季节特征往山寺中赏春花、在庄严寺避暑。亦有地方文人在山寺读书求知的:温州开元寺一竹亭就为“张少师旧读书处”[50]。可见掌控地方时局的官吏、乡绅俨然将风景淳然、气候宜人的山寺当作消遣度假、静心修道的山间别墅了。常态化的互动在很大程度上增进了以宗教为筋、以官绅为脉的宗教山地人地和谐之韧性。佛教引人积德向善的教义还促使官绅热衷于山地公益事业,特别是通勤设施的改良。清代庆元知县吴纶彰在《重修太平桥记》中就坦言此次重修的重要动机是效仿持地菩萨“于一切要路津口田地险隘,防损车马悉为填平。或作桥梁,或负沙土。勤苦无量,得入二十五圆通圣者之一”的故事[51]。如是,以佛事为引导,以佛绅交互为基础的宗教山地人地关系不再于山、人两者间厚此薄彼。人文精神对产业模式的反思是明清丽衢山地环境恶化的一种救赎,它的出现打破了传统产业山人关系中人一厢情愿的霸道位置,人与山同为山人关系的执行者、受益者。

但是山地寺院的荒废也是无常的,除却自然衰颓外,也存在人祸因素。明代矿徒起义时,庆元就曾毁寺田集资作城墙:“遂经略版筑之事……乃行邑寺田查备,寺僧焚修外召卖,得七千余金……咸以取足”[52]。世事纷乱所导致的山寺损毁流失,对其之于山人关系的调和颇有冲击。但就长时段的宏观局面来看,明清丽衢山区的大势依旧是“寺开山和”。

需要额外提及的是,明清丽衢山区还存在着多样的民间信仰。其中不少是以鹤、松等山地自然物崇拜为立意的地方山神庙。这类山神庙通过激发原住民的敬畏意识而提升对山地有限环境承载力的尊重、维护,成效也很显著。但囿于篇幅及佛教主题,本节不行赘余。

五、结语

通过本文的爬梳,明清浙南山地的主要人地关系变迁动、阻力业已基本明晰:战祸、用地压力、外来工商、多民族参与、精耕技艺、山地水利等要素为驱动力;封闭羸弱、禁山虎患、山民差异、脆弱生态、海岸带发展等要素则起阻挠作用。矿业样本反映出明清浙南山地产业的人地关系以利为本,高度紧张。从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开山人的能动性与山地存在密切互动,其背后隐匿着的是人类社会的科层、权力在自然竞技场上的角力。本文所选取的两面长时段棱镜也较好地折射出了明清浙南人地关系复杂网络中的重要规律:矿业折射出是时浙南山区产业人地关系的利益本位、多样态促成的渐弱时序。景观及宗教则表明非显性要素对人地关系的影响机理,并揭示了非产业化开发下人地关系韧性的强化思路。自行文过程中所提及的几个跨省史事来看:明清闽、浙、赣三省交界处的连绵山地,均处在本文所捕捉到的力量及进程的作用下。三省区域的产业、人政、自然共性是其相仿的根源[53]。

最后,还需延伸略谈一问题。既往的浙江人地关系研究,多着眼于人海(海岸带)、人水(平原河湖)之间的“此消彼长”。绝对对立的预设感致使人在与地发生关联的过程中要么是绝对破坏者的角色,要么扮演拯救性的“治理者”角色。这种“破坏——修补”基调致使人地关系的探讨从博弈的互动高度坠入低层次的“征服”史论。此外,诸多已有论著对于人地关系变动的叙事远超对其力量解构、进程复原、规律揭示的思索。这种路径或为传统社会史的基本立场,但将其套用在作为地理学分叉的人地关系领域,则未免显得表达单薄。本文在探讨过程中就尽可能避免陷入上述两种泥淖,尽力把握“要素”与“规律”这两大主线,立足于地理学的基点[54],在历史的背景中行文,思辩明清浙南的山人关系。本文的工作之于这一拐点只是初步的个案尝试,但衷心祈愿未来能有更“庖丁解牛”的人地关系宏论飨我同志。

(附识:拙作幸由阙维明教授、邹怡副教授及刘恒武师审阅指导,匿名审稿专家提供了宝贵修改意见,特此一并谨致谢忱!)

[1]林步瀛.重修庆元县志序[M].林步瀛.庆元县志[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光绪三年刻本.

[2]杨亿.武夷新集:卷十二[M].宋集珍本丛刊(第 2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308.

[3]应翔.天启衢州府志:卷二[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373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378.

[4]谭其骧.地方史志不可偏废旧志资料不可轻信[M].长水集(续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69-282.

[5]姜师闵,赖汝霖.嘉靖景宁县志: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375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321.

[6]曹抡彬,朱肇济.雍正处州府志[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11.

[7]王段.嘉靖太平县志:卷五[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17册.上海:古籍书店,1964.

[8]吴纶彰.道光庆元县志:卷七[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三十年刻本.

[9]张九华.康熙重修景宁县志序[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乾隆三十四年刻本.

[10]令狐峦.乾隆缙云县志:卷二[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125.

[11]张九华.康熙重修景宁县志:卷二[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乾隆三十四年刻本.

[12]陈加儒,祝复礼.乾隆宣平县志:卷九[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5:493.

[13]王段.嘉靖太平县志:卷三[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17册.上海:古籍书店,1964.

[14]谢重光.宋代畲族史的几个关键问题:刘克庄《漳州谕畲》新解[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8.

[15]李应机.雍正景宁县志: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雍正十三年刻本.

[16]吴纶彰.道光庆元县志:卷二[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三十年刻本.

[17]章楹.光绪青田县志:卷一·(乾隆四年)游南田山记[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66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566.

[18]陈治策.劝力樯文[M].见(清)伍承吉,王士鈖.同治云和县志:卷十五[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0.

[19]广善修.光绪开化县志:卷三[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54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648.

[20]朱彩.康熙江山县志:卷一[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59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33.

[21]姚宝煃.嘉庆西安县志:卷十二[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1:517.

[22]吾寻,吴夔.弘治衢州府志:卷一[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丛刊续编:第31册.上海:上海书店,1990:36.

[23]伍承吉,王士鈖.同治云和县志:卷十五[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0:837.

[24]郭忠,刘宣.成化处州府志:卷七[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54.

[25]万廷谦,曹闻礼.万历龙游县志:卷五[M].中国国家图书馆编.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924.

[26]缪之弼,程定.康熙遂昌县志序[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 68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6-7.

[27]旦宗皋.再请罢采[M].光绪《开化县志》:卷十一.广善,修.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54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860.

[28]田琯.万历新昌县志:卷三[M].明万历刻本.

[29]吴松弟.宋元以后温州山麓平原的生存环境与地域观念[J].历史地理,2016,33(1):62-64.

[30]汤日昭.万历温州府志:卷十六[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713.

[31]林文.保障生民帖文,文温州集:卷七[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成化十六年刻本.

[32]曾才汉,叶良佩.嘉靖太平县志: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40.

[33]编写组.明清史料·戌编(5)[M].北京:中华书局,1987:1004.

[34]杨准,赵镗.嘉靖衢州府志:卷二[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93.

[35]浙江省矿产调查所.浙江省武义宣平丽水云和青田永嘉六县地质矿产调查报告[R].上海图书馆藏,1932:24.

[36]苏遇龙修.乾隆龙泉县志:卷二[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4:85.

[37]雷铣修.光绪青田县志:卷一[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5:67.

[38]傅良言,詹莱.嘉靖常山县志: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1021.

[39]曹抡彬,朱肇济.雍正处州府志序[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15—17.

[40]王彬修,陈鹤翔.同治江山县志:卷三[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0:134.

[41]佟庆年.顺治松阳县志:卷一[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67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

[42]曹愗极.康熙缙云县志:卷一[M].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 66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9.

[43]陈明猷.永乐乐清县志:卷五[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20册.上海:古籍书店,1964.

[44]释佛彥.温州瑞安仙岩寺: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康熙二十四年刻本.

[45]佚名.永乐乐清县志:卷五·雁山记[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20册.上海:古籍书店,1964.

[46]杨廷望.康熙衢州府志:卷七[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9:421.

[47]张凤翼,日葵.天启江山县志: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1190-1191.

[48]冯时行.缙云先生文集:卷一[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嘉靖十二年赵氏小山堂抄本.

[49]林文.文温州集:卷二[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成化十六年刻本.

[50]张孚敬.嘉靖温州府志:卷四[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17册.上海:古籍书店,1964.

[51]吴纶彰.重修太平桥记[M].林步瀛.光绪庆元县志:卷十二.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66册.上海:上海书店,1993:806.

[52]佚名.嘉庆庆元县志:卷十二·庆元陈侯惠政亭碑[M].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92.

[53]宋惠中.明清闽浙赣交界地区的林矿业与环境变迁[C]//兰州:第十一届明史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2005:311-319.

[54]张伟然,等.历史与现代的对接:中国历史地理学最新研究进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The Acting Force and History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Land in South Zhejiang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y

ZOUZetao
(College ofScience&Technology,NingboUniversity,Ningbo315212,Zhejiang)

The changes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land in south Zhejiang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y changed were driven to the war,the pressure of incoming businesses,the mountain-dwelling ethnic groups,intensive farming skills,water conservancy projects in the mountains.Meanwhile,they were also subjected to the influence offactors such as backwardness and poverty,the disasters resulted fromtigers,the differences amongthe mountain-dwelling people,fragile ecological environment,and the coastal development and so on.The samples of mining industry reflect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land in the mountain industries grounded on profit gains and is marked by a very high degree of tension.However,with the changes in the focus of the contradictions and the majority of the residents,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mountains and people in mining industry gradually weakened.On the other hand,the landscape construction of mountains and the penetration of Buddhism made agreat headway in south Zhejiang in the period.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land in non-industrialized operation was harmonious,and the beliefs and motives in sustainable ecology led by officials grew steadily.The increasingly intensified interaction between man and land improved the tenacit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untains and ma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land;mountain area ofsouthern Zhejiang;Lishui;Quzhou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6.008

K928.3;P951

A

2095-3801(2017)06-0045-15

2017-03-13;

2017-04-26

浙江省新苗人才计划项目“宁波乡土文艺创意中地方史志材料的整理与运用”(2015R405035)

邹赜韬,男,浙江宁波人,助教。

猜你喜欢
山地
山地草甸
青海草业(2022年2期)2022-07-23 09:34:58
保水剂在山地核桃园中的应用
河北果树(2020年2期)2020-01-09 11:15:07
山地枣园节水保墒措施
河北果树(2020年2期)2020-01-09 11:15:07
A new species of Mountain Dragon(Reptilia:Agamidae:Diploderma)from the D.dymondi complex in southern Sichuan Province,China
穿越火线之山地作弊
穿越火线之山地作战
山地之旅
乡村地理(2018年3期)2018-11-06 06:50:54
SRAM NX Eagle,为山地车手带来更好的骑行体验
中国自行车(2018年7期)2018-08-14 01:52:56
山地之美——雨补鲁
乡村地理(2018年4期)2018-03-23 01:53:48
山地柑桔建园初探
现代园艺(2017年23期)2018-01-18 06:5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