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三十度的海味(组章)

2017-12-06 18:06复达
文学港 2017年11期
关键词:刀鱼

复达

刀鱼又叫杀猪刀

年轻时,有一次去表哥家。表哥指着砧板上的两条刀鱼说,这“杀猪刀”刚从船上拿来的,透骨新鲜。看那刀鱼,银白色,锃亮锃亮的,头与背部虽有点浅蓝,也泛着亮泽。时值清明时节,正是吃刀鱼的好时光。可是,刀鱼咋又叫“杀猪刀”呢?表哥说,你看这鱼侧扁的,形体像把刀。这刀,与杀猪刀的形状差不多一模一样呢。

确实像一把杀猪刀。胸鳍、臀鳍和尾鳍连在一起,呈微弯的弧形,尾鳍短小而尖,活脱脱如一把刀——杀猪刀。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将刀鱼叫做杀猪刀的。后来,有一次与一渔民老大吃饭,他也指着端上来的一盆刀鱼说,这杀猪刀蛮新鲜,多吃点。

想来,把刀鱼叫做杀猪刀的不乏其人。刀的种类好多,菜刀、弯刀、砍刀、镰刀等,将一种鱼唤作刀鱼的,已很形象,岛上的人则更具象化,直唤杀猪刀。

就让我想到小时候,在老家村里杀猪的情景。

村里无专门的屠夫,却有位会杀猪的,也有把杀猪刀。我唤他堂哥。村里养猪的少有,偶尔所养的,常常是儿子要娶亲的人家。待到要办结婚酒的前两天,所养的猪就得杀掉。那户人家便请来堂哥,几个男人也一起帮忙。杀猪时,堂哥解开灰黄的布兜,取出闪着亮光的杀猪刀和一块薄如火柴般的磨刀石,把锋利的杀猪刀磨上几下,似乎磨过后更锋利,或者更顺手。四个男人就前后各两人捉猪,前面的一手抓猪耳朵,一手紧紧捏住前蹄,后面的各握住猪后腿,使劲地向两边拉。猪就被捉到两条矮凳拼成的台板上,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嚎叫。只见堂哥左手摸一下猪头颈,然后,用力一刀刺进去,又使力一旋,便拔出来。一股猩红的鲜血瞬间喷射出来,流淌在地上的一只脚桶里。滚烫的热水早已烧好,倒进道地边上的一只大木桶。咽了气的死猪就被浸泡在大木桶里。堂哥又拿出把薄薄的刀片,褪去猪毛,一只白白胖胖的猪被捞出来,放在矮凳上,四脚朝天。堂哥又用杀猪刀沿着猪头颈切下去,却未割下猪头,留了一层皮肉,——看上去依旧似全猪的模样,那是因为晚上“相喜”时要供奉菩萨的。随后,破开肚子,取出内脏,用清水清洗一下光裸裸的肚子。做完这一切,堂哥就擦洗杀猪刀,装进布兜里。堂哥是种地的,杀猪只是偶尔为之,也不收人家工钱,只拿一副大肠、两只肾脏。我就很佩服他的胆大勇为,也十分欣赏他的那把闪光的杀猪刀。

对村里人来言,可谓没有杀猪屠,也不会吃带毛猪。

——有一把杀猪刀就行。

像杀猪刀的刀鱼,味道却鲜美得不得了。

渔谚说,“春潮迷雾出刀鱼。”刀鱼是春季最早的时鲜鱼。那时的刀鱼,泛着银光,透着微黄,一派娇嫩的模样。清炖,酱渍,都肉质细嫩,肥而不腻,兼有微香。清朝李渔说,食鲥鲟易腻,但刀鱼“则愈甘,至果腹而不释手”。

刀鱼味美,吃着时可得注意肉中细软的小刺。岛上流传鱼刺越多、味道越鲜的说法。这刀鱼的刺十分细密,味道自是十分鲜美,似乎在印证这说法。因此,吃刀鱼时,不像吃其它的鱼那样去咬,而是得抿和吮。将刀鱼肉箸进嘴里,专注地、不声不响地慢慢地抿,细细地吮,一副温存的状态。嘴抿唇吮之间,把那细刺吐出来,再回味鱼肉的鲜香,才觉出刀鱼的美味。

一盆两条的刀鱼上来,原本围着席桌正在聊天的人往往会一下子静下来,看着我拿起筷子,轻巧地夹住刀鱼的头,徐徐地从头开始剔骨,直至鱼尾。倘刀鱼新鲜,清蒸得火候又正好,二三十厘米长的鱼骨从头至尾都能剔除出来,两片刀形的鱼肉分开两边,露出嫩白的肉质,很诱惑样的。这样的鱼,除了怕刺的,没有一人不由衷地去箸着吃。

我喜食刀鱼,也不怕刺。

老婆知道我喜吃,若菜场里有刀鱼,总会买上两条,清蒸、酱渍或者红烧,滋味不一,却让我吃得胃口大开。有时去饭店吃饭,朋友问我点什么菜,我会脱口而出:来盆刀鱼吧。一位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定海老朋友是个有心人,很重情义,第一次吃饭点过刀鱼后,便铭记于心。待接下来的相见聚餐,他就不忘给我点刀鱼,除非饭店里无货。吃着朋友点的刀鱼,味道自然要比自己点的更好。刀鱼里蕴藏着朋友之情啊。

其实也怕刀鱼的软刺。有好几次,一不留神,软刺就卡在喉咙或者上腭里,令我如呕吐一般,发出的声响会震动屋面似的,眼泪也呕了出来。然而,这与我吃河鲫鱼不一样。好些年前,吃河鲫鱼时,也是一枚细刺卡在了喉咙里。河鲫鱼的细刺比刀鱼的硬一些,也有弹性。卡在喉咙里,手指够不着,用大口的米饭吞下去,也如一阵风吹过,让我难受了两三天。从此,就怕吃河鲫鱼。可是,刀鱼的软刺只要不深陷进去,还是可以随着饭菜吞下,或者拼命地呕几下就能消除。更何况,刀鱼的美味是那样深深地吸引着,哪能挡得住品味的食欲?挡都挡不住。

在我们岛上,渔民老大没有专门捕捞刀鱼的网具,大多为兼捕。因为刀鱼栖息在近海,一些小的渔船就用拖网、串网捕捞,量总是不多。后来,才知道,在每年的二三月份时,刀鱼会游向江口,溯江而上,进行生殖洄游。甚而,产卵的群体会沿着长江进入湖泊、支流,加以产卵。然后,才陆续返回大海。幼鱼也顺水洄游至河口区肥育,第二年再回到海中。怪不得有時海里的刀鱼那么少。

海是刀鱼的老家,是它赖以生存的温床。岛上的人们都知道,刀鱼是生活在海里的。

知道长江刀鱼是后来的事。

几千元甚至上万元一斤的长江刀鱼,一炒,人们就感叹,这长江刀鱼果真那么好吃?

当海里的刀鱼向长江游动,溯江而上后,刀鱼承载着普通人们对“浮华”的幻想。那些贪心的渔民、不法的商贩、黑心的餐馆老板,像是约定过的,一起哄抬价格。所谓的长江刀鱼,它何时想到过自己有那么高的身价?不过是一种普通的海鱼罢了。可是现今,刀鱼的早春,再不是“拔刺银刀刚出水,落花香里鮆鱼肥”,过去那种长江刀鱼的影子,离百姓越来越远。

对长江刀鱼来言,清明是它的宿命。据说有这样的说法:“清明前鱼骨软如绵,清明后鱼骨硬如铁。”缘由长江刀鱼在清明前后会进行交配,交配之后,骨头开始变硬,犹如一个姑娘失去贞操后变为了妇女吧。鱼骨变硬的长江刀鱼也就花容失色,价格一落千丈,寻常百姓才得以买一些回家。一条长江刀鱼多少蕴含了人间起落沉浮的意味。

在我们岛上,我未曾听说过清明前、清明后的刀鱼有啥区别的说法。只要是锃亮的,透骨新鲜的刀鱼,其味道还不一样?

没有海里的刀鱼,哪来长江刀鱼?

未尝过初春时的长江刀鱼,海里的刀鱼味道就是最鲜美的。

忽想,当海里的刀鱼溯江而上后,那刀鱼不知有否郁闷过,自己咋非要游向长江进行交配、放卵?就这样被不明不白地捕捞上来?或许,更多的刀鱼会感到高兴、荣耀,哪里的刀鱼会有如此的高价?不由沾沾自喜吧。可是,这些都是产卵放子的刀鱼啊,一旦被赶尽杀绝,岂不断子绝孙?

这清明前的长江刀鱼,当真犹如杀猪刀,被那些贪得无厌的人高高举起,哄抬高价,却总有人喜滋滋地购买,津津有味地吃食。竟然连刀鱼的交配都未来得及,就被一刀捅死,卖得好价。

这样的杀猪刀,厉害!

鮸鱼也有效应

说到鮸鱼,自然就会想到岛上老一辈人所流传的渔谚:“宁可忘割廿亩稻,不可错过鮸鱼脑。”捕捞鮸鱼的时节,正是早稻收割之时。连廿亩稻都可忘了收割,这鮸鱼的脑有啥了不得的?

在我的島上,也曾种植双季稻。这稻谷就成为农民的口粮。记得我家当时有三分多耕田,成为一家五口全年三分之一的口粮。廿亩稻,那要涉及多少户人家?对于缺乏耕地的海岛来言,是个不得了的概念。这渔谚就不免有点夸张。鮸鱼的脑再鲜美,营养价值再高,也不至于将廿亩稻忘了割。当然。因为吃鮸鱼脑,今天不收割,明天也可挥舞镰刀,将稻谷收割了。然而,一旦遭遇大风、下雨天气,忘了割稻,那可损失大了。

这谚语只是说明了鮸鱼脑的好吃,尤其是大鮸鱼,数量少也。

鮸鱼脑究竟如何好吃?

我未吃过,不得而知。想来提炼这谚语的,定是食客,钟情于鮸鱼的脑,或者如人们所说的吃啥补啥,吃了鮸鱼脑就会使人大脑发达。总有一定道理吧,要不哪会流传这般夸张的谚语?

鮸鱼的肉质较为粗糙,多用来抱盐清蒸。白色的皮上印有淡黑的小圆圈,非常醒目。黄白的肉透着光亮,搓起来一片片、一块块的,咸鲜的味道较为浓香。这样的抱盐鮸鱼,最好用于下饭,胃口大开。也可红烧,文火多烧一会,将咸味渗透进去,味道也不错。

却终究比不上鮸鱼头。

鮸鱼头多是红烧,煮得烂一点,味道确是鲜美。红烧的鮸鱼头有的还保持整个的模样,有的可将头从中间切开,像趴着似的,酱色浓郁,香气扑鼻,会立时让人动筷下箸,大快朵颐一番。这么一只斤把或一两斤重的头,其实除了脖颈上的肉多一些,多是头骨。头骨上的肉自是很鲜香,孜孜有味。我却不知那脑在何方,是不是在生有石首的头壳里?我有点怕吃。

鮸鱼头的特别吃法,是将头剁成小块,甚而碎末,烹制成鮸鱼头骨酱。据说鲜溜溜的,营养十足。

事实上,许多人喜吃的是鮸鱼的头。红烧鮸鱼头也成为一道有名的特色菜,宴请贵客时大多会上这一菜肴。

我喜吃的却是鮸鱼的胶。鮸鱼胶可用来清蒸,或炖鸡蛋,或与咸肉片一起蒸。因为新鲜的鱼胶腥味较重,蒸之前,最好用食盐稍微腌制一下,或者放点黄酒和生姜,驱除一些鱼腥味。也可将鱼胶晒干,然后用盐或沙子炒黄,用水泡软,可与青菜、鱼丸一起做成三鲜汤,白的、黄的、绿的,色香味俱佳。鮸鱼胶养胃健脾,十分受人喜爱。

鱼鲞是我所钟情的,鮸鱼鲞也不例外。半斤至一斤重的鮸鱼晒成鲞,红烧或烤肉,有点燥乎,味道却可与大黄鱼鲞媲美,吃不厌。

有一次,渔民朋友送来一尾十多斤重的鮸鱼,老婆犯愁,这么大的鮸鱼如何吃?最后,家里只留下一只鱼头,红烧,吃了两餐;取出鱼胶,炖蛋;将全身的鮸鱼切成几段,分送给人。这么大的鮸鱼,在我家,变成了一个累赘。又有一次朋友也送来一尾大鮸鱼,干脆让我推掉了。朋友知道我有胃病,就只将鮸鱼胶送来。感谢朋友的用心,我也轻松。

鮸鱼喜欢生活在浑浊度较高的水域,让人想到浑水摸鱼的情景。而我的岛周边的海域千百年来已形成浊黄的色彩。长江,钱塘江,甬江,三江的水没日没夜地涌向东海,将大山的泥土不断地融和在原本蔚蓝的海洋里。几千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又倾情地敞开胸怀,亲密地相拥,却喘不过气来,无法顺畅地流动。于是,海变得混浊,将浊黄的波澜洋洋洒洒地铺陈在岛的周边。这样黄浊的海水,却充满了营养,东海的鱼就特别鲜美。

鮸鱼是不是为了汲取海中的富营养而喜欢生活在这般混浊的海里?看来,鮸鱼还挺聪明,怪不得我的岛东北部的海域成为鮸鱼洄游繁殖的地方。

每年农历的六至八月,鮸鱼像是回娘家似的,憋足劲,鼓起鳔,发出咕咕的声响,一批又一批地洄游过来,熟门熟路一般。

渔民们早已掌握鮸鱼的行踪,正等待它们的到来。鱼鳔所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在召唤,在引诱,让渔民们深深地感应到,鮸鱼的汛期来到了。每逢大潮汛,那些渔船就在桨声、机器声中披着晨曦,犁开浊黄的波浪,驶向不远处的洋面。据说,岛东北的渔山渔场鮸鱼最多,也最大。过去,那个海域常有毛鲿鱼出没,大的达一百多斤。鮸鱼也不甘落后,常常可见二三十斤重的。渔船就分工协作,撒网,拉网,一次又一次地循环。舱舨上的鮸鱼蹦蹦跳跃,张着锋利的牙齿,喘着粗气,像是不甘心被捕捞上来。然后,渔民们则把它们一一放进船舱。傍晚时,才慢悠悠地满载而归。

那些大鮸鱼却是白天下沉,夜晚才浮上来,要捕捞就难。过去,没有鱼探仪什么的,又缺乏必要的安全救助设备,夜晚出海的渔船就少。捕捞上来的大鮸鱼少之又少,越显珍贵。

后来,实施了伏季休渔。鮸鱼的汛期恰好在休渔时节,就少有它的踪影。

鮸鱼少是好事,说明伏休的成效很明显,可让鮸鱼无忧无虑地交配、产卵、放子,自由自在地洄游。要想吃鮸鱼,可有养殖的呢。尽管个头小了点,肉质反正是粗糙的,红烧或清蒸均行,与野生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大鱼头难以吃到,小的鮸鱼头哪能与廿亩稻相比?

不过,现在种稻的也少了,种早稻的更少。“宁可忘割廿亩稻,不可错过鮸鱼脑”,这一渔谚也渐渐让人淡忘。或许,年轻一代的压根已不知还有这样的渔谚。

鮸鱼少了,可是,鮸鱼效应却铁板钉钉地存在着。

有一个人专门卖沙丁鱼,他知晓活的沙丁鱼要比死的更值钱,而沙丁鱼的天敌是鮸鱼。所以,他弄了一条死的鮸鱼,和沙丁鱼放在一起。沙丁鱼害怕被鮸鱼吃掉,就不停地四处躲藏,加快了游动,没有那么快死掉。如此,这个人就得到更多的利润。

从这个鮸鱼效应引申出来的,就形容在一个队伍或集体里面本领或技术都一般的话,可以找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来到当中搅和,这样可以激发提升这个队伍或集体的战斗力或技术水平。

真够有理的。

也真没想到过鮸鱼除了头的鲜美、胶的营养价值高,原来还有如此好的效应。鮸鱼自然更不会想到过。唯有聪慧的人才能去联想、去发明、去实践,最后升华为理论,让鮸鱼效应发扬光大。

这也算是鮸鱼的贡献吧。如此,其价值就远远超出廿亩稻了。

想不明白的海蜒

尝过海蜒味道的人没一个不说它咸香美鲜。拥有这种咸香美鲜的,大多是一种“眯眼海蜒”。

海蜒是最小的海产品,最大也只十厘米左右。人们大多喜吃生长较大的海鲜,比如大黄鱼,越大越好;鲳鱼、带鱼、鳓鱼、小黄鱼、铜盆鱼、鮸鱼等,也无不以大的为喜好,越大,价越高,味也越鲜美吧。唯独海蜒,人们最喜食小的。

海蜒就想不明白,何以不待它长成再捕食,却总是在它连鱼的形状还未成形,连眼睛也还未张开,就被捕捞,晾干而食,且越小人们越吃得美滋滋的。

看那眯眼海蜒,只有火柴梗般细小,一两厘米,黄白色,仅头部有一个小黑点,算作眼睛,丝毫看不出是不是张开着。这般的模样,活脱像还在母亲肚腹里的胎儿,哪有鱼的形状?岛上的人就称之为“眯眼海蜒”,意指海蜒的眼睛还未张开,或者叫做“细梗”,形容其一根根的非常细小,却偏偏价格最贵。

当眯眼海蜒稍作长大,逐渐有了鱼的模样,眼睛稍微大了点,身形也可分辨出背部、腹部、尾部来。这时的海蜒,人们则称之为“中梗”,保留了部分咸香的鲜味,却有点硬实,价格就较眯眼海蜒低了不少。再往后,海蜒便浑然是条小鱼了,人们将它叫做“粗海蜒”,或者“粗梗”,硬涩、粗糙,风味与眯眼海蜒相比,就有霄壤之别,价格自是更低。

眯眼海蜒因为量少,且质地干燥,色泽明黄,外观整齐,味鲜香浓,咸淡适口,就成为海中之珍品,人皆愛之。

明末清初时宁波的史学家全祖望就有诗赞曰:“一瓶蟹甲纯黄酱,千箸鱼头细海蜒。”蟹酱中泛着满是橙红的蟹黄,乃蟹酱的上品,过去是,现在更如此——已好多年未见这样的蟹酱了。而眯眼海蜒能与这般鲜美的蟹酱相提并论,足见它的名贵。

名贵的海蜒虽常常只能成为菜肴中的配角,却锦上添花般地大放异彩。

最有名的自是首推冬瓜海蜒汤。别看这冬瓜配海蜒制成的汤很普通,却名头大得很呢。百多年前,这汤就在舟山群岛流行,已享有盛名。清道光时的舟山诗人曹伟皆曾专门赋诗赞颂过,认为此汤比苏东坡推崇的名菜鳖裙羹更为清口美味:“波平风静火光明,海蜒齐来傍火行。若共冬瓜同煮食,清于坡老鳖裙羹。”虽说海蜒不及鳖裙边——水八珍之一的名贵,却由于海中所产,更兼古时条件所限不易捕得,若能吃到,也算幸事一件。在宁波等地,也流传“海蜒冬瓜汤,胜于鳖裙羹”之说。可见,冬瓜海蜒汤的魅力很是诱惑人。

因为海蜒的鲜味浓郁,便可与许多的菜肴搭配一起。海蜒炒夜开花、海蜒紫菜汤,皆又鲜又香;海蜒炒蛋,美香,美味;海蜒烧面条,撒上一撮葱末,清口,鲜溜。中梗的海蜒还可炒花生米,拌和点尖椒,鱼香的滋味就在嘴里融化开来。记得过去家里没下酒的菜时,便拿出一小碟的海蜒,直接当作下酒菜,也吃得有滋有味。甚而没过饭的菜时,只光溜溜的拿些海蜒冲泡成清汤,融和点猪油,一样的透鲜。

有一年的暑假,我在家里做作业,忽感口淡,想吃点东西,就翻箱倒柜寻找。在羹橱的最上方,母亲将前几天亲戚送来的一包海蜒放在了那里,我搭了把凳子,立在上面,终于取到,便拿只小碗,倒出小半碗。于是,边动脑筋,边咀嚼海蜒,美孜孜地解了嘴馋,也顺利地做完作业。对海蜒的印象铭记于心呢。

海蜒被大量地捕捞上来,是因为它喜欢光亮。它就弄不明白为何如此。见到光亮,它的感觉就敏锐起来,大脑立时处于兴奋状态似的,抑制不住地朝着光照的地方群游。这一特性,就导致海蜒的灰飞烟灭。

每年的四到九月,尤其是五六月间,海蜒集群似的洄游到舟山海域,产卵,索饵。渔民们就掌握了它的特性。鱼汛一到,夜晚下的一对对渔船便点亮渔灯,犁开黑色的波浪,开往桁地。海泛着黑幽幽的浪涛,静默似的。在微弱的光照下,经验丰富的网船老大仔细看着海面。一到桁地,老大即指挥渔民将网具放下船舷。另一艘叫做偎船的随之拉起网纲,徐徐驶离网船。两船之间的距离渐渐扩大。待到差不多的海域,偎船停住,锚泊。渔网的网纲就浮在海面,在两船之间如弓一般地张着。网纲上的灯火一盏盏亮堂起来,像一道缀着闪耀璀璨光芒的弧线,在黑色的洋面上显眼夺目。长长的网袋就在网纲下随着潮汐的流动张大了口,等待海蜒的到来。

光照,如一座巨大的磁场,是一种深深的诱惑,明媚地吸引着海蜒。

海蜒见到了这般的光照,会莫名兴奋,就欣欣然地、不约而同地朝着发光之处游动。在光照之下,它们边洄游,边嬉戏,一派无忧无虑似的。想不到没过多久,灯光渐渐移动,范围越来越小。偎船在网船的指挥下,慢慢地朝网船靠拢。网纲上的灯盏由一道巨大的弧形渐成大半个圆圈,最后,移交给了网船。网船上的渔民早已提着竹篙,将网纲拉上船舷。然后,一起使劲,边拉,边在嘴里发出“嗨作——嗨作”的吼响,把沉甸甸的网袋拉了上来。数以万计的海蜒在舱板上闪着光亮,活蹦乱跳,堆成了小山样的。对这般捕捞海蜒的情景,曾有诗曰:“不用瞎捞不用钩,生成半寸狎浮沤。灯光射处丁沽集,取尽鱼儿万万头。”

曾听一位喜爱海钓的朋友告诉我,在海蜒鱼汛时,他多次与人于夜色中驾船出海。待到达桁地,一人提汽灯,慢悠悠地晃动,仿佛在召唤海蜒。没多久,成群结队的海蜒游向船只。一人拿着长柄网兜,随手可取。无数的海蜒在舱舨上亮闪闪地做着空翻,可转眼又被压在了底下。海蜒像是丝毫未感到灯光的诱捕,更未感到厄运的降临,还是源源不断地向灯光涌来,让人想起扑火的飞蛾。

扑火的飞蛾!这话非常形象。飞蛾,海蜒,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海里,一个为着火种,一个为着光照,一样地为着自己所钟情的理想,群而赴之。尽管最终被火焚烧,被网兜住,但是它们依旧勇往直前,无怨无悔。

可怜尚未长成的海蜒已被捕捞上来。人们喜吃眯着眼睛的海蜒,渔民们又怎能放过契合人们胃口的机会?怪也只能怪海蜒,谁让它越幼小越鲜嫩?好在海蜒没有光照也能长成,天上的阳光一样陪伴着它。如此,就生生不息。

海蜒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容易腐烂?是不是因为易腐而特别鲜美?

因为易腐,我们便未曾尝过新鲜海蜒的味道。

因为易腐,渔民们在捕捞上海蜒后,就将装在桶里的盐撒向还在蹦跳的海蜒身上,一层又一层的。

也因为易腐,渔民们回港后,马上得把已渗透盐分的海蜒煮熟、晾晒。

这几十斤一锅的海蜒倒进沸水里烧煮时,自然得把握好火候,让海蜒热得均匀却不断裂。起锅后,撒在竹匾子上,一条是一条,一点也不能黏糊成团,要不会晒不出鱼样,卖不出好价钱。这一煮一晒,都蕴含着功夫呢。

海蜒有这么多的不明白,也就只能稀里糊涂地被捕捞上来,成为人们口中风味独特的美食。

许多事,连人都想不明白,何况身细脑小的海蜒?

大头泥鱼吃吃吃

泥鱼的头确乎有点大,尤其是秋冬时节,从个粗体肥到身长体瘦,都呈倒三角状,头颅圆滚滚,胖鼓鼓,很是惹眼。我们就称之为“大头泥鱼”。与之相近的,恐怕要算梅童鱼。梅童的头为侧扁圆形,占据身子的三分之一,便叫它“大头梅童”。而泥鱼的头却向两边横壮,就有种粗大的感觉。这样的鱼头,自然生就一副阔大的嘴巴。看那张大嘴,似乎头有多大,它的嘴就有多阔。

是不是生了张大嘴阔嘴,就很贪食,离不了一个吃?

泥鱼还真能吃,或者很贪吃。像小鱼、小虾、沙蚕之类的,凡能吞得下,它都吃。

吃出了一种味道,一种无所畏惧的贪吃情性。

既然天生一张大嘴,何以不吃?不吃白不吃,吃了还要吃。有吃不吃,真个笨啊。

——不知泥鱼是不是这么想的。

看到泥鱼真个贪吃的情景,是在钓泥鱼之时。

十六岁那年的十月,我曾去队里晒了一个月的盐。岛西边的万亩盐场洋洋洒洒,望不到边似的。大水滩、晒卤滩、结晶滩依次排列,将海水晒盐的空间和次序大致勾勒了出来。结晶滩的边上筑有一间小木屋,既放置工具,也是晒盐人吃中饭、休息之所。

长而顺直的大浦就贯穿整个盐场,从海塘的碶闸直至盐场的顶端。大浦里长年蓄积着水,从碶门放入海水,又将雨水所积的淡水排出去,为大水滩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源。正是这大浦里,泥鱼不时地吹着泡泡,泛起一个个的小漩涡,还常常昂着头,寻觅水面上的食物似的。一个叔伯便拿出小屋里的钓竿,让我钓泥鱼。饵料就在大浦的斜坡上挖掘,或者到海塘外的滩涂上,捕捉海蜈蚣。将海蜈蚣掐成一小段的,扎在针钩上,便可钓泥鱼。

这是我第一次钓泥鱼。我心里有所顾虑。万一泥鱼不来吃饵料,我有耐心吗?或者毫无钓技、毫无钓鱼经验的我钓不上泥鱼,会不会被人笑话?事实是,我的顾虑根本多余。当我放下钓线,没一会,浮头就沉了一下。我当即提竿,一条壮实的泥鱼就在水面上空活蹦乱跳,让我喜不自禁。十月,正是泥鱼体大肉肥之时。此时的泥鱼仿佛也正是最贪吃的时候。我的信心大增,就安下心来,继续一次次地抛竿。几乎每次都能钓上,少有脱钩情状。一个时辰,足足钓了一铝锅。

泥鱼就给我有了个贪吃的印象。

后来,上大学,工作,淡忘了泥鱼。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国庆假日,有朋友叫我去钓泥鱼,才焕发起我钓泥鱼的激情。尽管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泥鱼贪吃的情景依然明晰地记着。

在朋友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对虾养殖塘。养殖塘的主人早给我们准备了钓具,作饵料的竟是小小的水白虾,可以一钩一只。主人还告诉我们,早上未施饵料,这样泥鱼更容易上钩。果真如此。贪吃的泥鱼竟如饿死鬼一般,一放下钓钩就争抢,将浮头拔撩得阵阵兴奋。放线,提竿,几无脱空。有时,甚而只将虾头、虾壳当作饵料,也能引诱着泥鱼上钩。有时,因为贪吃的动作太过迅猛,竟将钓钩吞进了肚里,让我只得拿剪刀破开它的肚子。如此繁多而贪吃的泥鱼,以致我的心思全在泥鱼身上,淡了烟瘾。即使想抽支烟,却连抽烟的工夫也没法顾上,除非停歇下来,可那么多容易上钩的泥鱼,哪肯停歇?接连不断的泥鱼钓上来,其乐融融呢,少抽支烟也罢。两个多钟头,足足钓了二十来斤。

泥鱼不贪吃,哪能让我钓这么多?

可是,泥鱼何以会这么贪吃?

泥鱼生就一个大头,脑细胞该是比头小的发达,长得聪明点吧,结果反而是笨头笨脑的,連钓钩都敢吞吃。它的两只眼睛微微鼓突,如凝固的小雨滴,间隔宽平,看饵料倒是很灵光。哪里有饵料,就如探照灯似的能探测到。细长的身子便甩动尾巴,往那里游弋。当然,更有一张阔大的嘴巴,仿佛生来就用来吃的,便成就了它能吃的习惯吧。

贪吃,是不是成了泥鱼的天性?

据说,很久以前,泥鱼因为贪食,长得快,从四五月份出生到腊月就有一尺长了,头大,嘴大,肚子大。有一年,东海龙王举行鱼类竞长选拔赛。参加比赛的泥鱼不自量力,狂妄无比,认为自己能吃能长,十分了不起。于是,在赛场上摇头晃脑地对老龙王说:“我一年长得一尺长,十年就赶上你老龙王。哈哈,说不定我要登一登你的龙王宝座哪。”老龙王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写下玉旨,命龟丞相当众宣读:“骄傲自满小狂孩,忘乎所以太轻率,罚你一年一脱胎,十年还是我小乖乖。”从此,泥鱼只能活一年,体长也不过一尺左右。

原来泥鱼不仅贪吃,还曾这么狂妄。如此,也只能落个一年生的命运。

泥鱼是不是知晓自己只有一年的寿命,因而拼命地享用,以贪吃为乐事?

待到十月,泥鱼吃得最肥壮,肉质细腻鲜美,嫩而富有弹性,味野而不腥。这样的泥鱼,最好用来红烧。可以对半切断,也可整条而煮。酱红色,撒上点葱花,色香味便俱全,很是诱惑人。做成清蒸也不错,淡黄色,口味极佳。也可做成菜汤,或炖豆腐,不浓不腻、鲜香扑鼻。前些年的每年十月,我与朋友去钓泥鱼后,却是只将个头小一点的泥鱼挑选出来,红烧或清蒸,小的鲜嫩。其余的就将它们从背脊剖开、洗净,晒在竹篾子上,没两天,就晒成鲞。泥鱼鲞可炒肉、可红烧,或者清蒸,那薄薄的肉层,柔美滋滑、清香四溢,风味独特,大可与鳗鱼鲞媲美。

秋凉时,泥鱼瘦长起来,其味就要打折扣,似乎此时也少有人去钓。可不是,谁喜欢吃那清瘦肉糙的泥鱼?或许因为少有人去钓,泥鱼便变得瘦长起来。身子一瘦长,泥鱼的头益发的大了,大头泥鱼的特征越加明显。这样的泥鱼,哪能讨人喜欢?

此时的泥鱼却还有一项重要的使命:交配受孕。我不知它们如何交配,如何受孕,但相信它们定会像尽情地贪吃那般,在水底下、泥涂中,拼尽一辈子的激情,将所有的精华留给了鱼卵。然后,仿佛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彻底地放松下来,潜入泥洞抑或淤泥之中,避寒,把贪吃的意念完全抛却在泥土之外。

当北方寒流袭来,穿着薄衣的泥鱼虽然藏身泥中,仍抵不住天寒地冻给它带来的厄运,渐渐冻死,无一幸免,不能不令人叹息。

好在有厚厚的卵囊保护着鱼卵,粘附于石砾、泥沙或洞壁上,经过冬眠保存了下来,于春末之季开始繁衍。泥鱼,又开始延续生命。年年如此,生生不息。

然而,泥鱼终究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本性。

一俟它生成宽阔的嘴巴,便拼命地寻觅吃的。它总是想不明白,贪吃救不了自己,也延长不了寿命。贪吃必被捉,这样简单的事实它都熟视无睹,还争先恐后地昂起大头,张大嘴巴,无视钓钩的存在,哪有不被钓上的?

想到一条条的泥鱼竟是这么轻易地就上钩,因为贪吃,愚昧得连自家性命都不顾,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又觉得是那样可悲。

小黄鱼会变成大黄鱼吗

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初上海岛的内陆朋友。陪他们吃饭时,上来一盆清蒸的小黄鱼,肚腹上的金黄色泛着点点金黄的光耀,鲜度十足。我便请朋友们赶紧尝味,还介绍一些小黄鱼的特点。有朋友边说好吃,边问:这小黄鱼长大了就变成大黄鱼吧?

我一愣。按事物一般的发展规律,小的总要成长为大的,何况小黄鱼与大黄鱼统称黄鱼,头上还都有鱼脑石,肚腹上都呈金黄色,小黄鱼是该长成大黄鱼的。

然而,小黄鱼是一个品种啊。一个品种就是一种模块,锻造出来的即是模块所决定的品质和模样,如何会改变?除非杂交,却已不是真正的大黄鱼,至少不是野生的了。何况,小黄鱼压根不叫大黄鱼哥呀姐呀,或者爹呀娘呀,大黄鱼也不喊小黄鱼弟呀妹呀、儿呀女呀,它们没有血统关系。看上去一大一小,形似,却只属于同一科而已。

小黄鱼就是小黄鱼。

这么一说,朋友笑了,是这个理。

我又指着盆中整条的小黄鱼,像专家一样介绍。这小黄鱼成不了大黄鱼有许多原因,小黄鱼的鳞片较大而稀少,大黄鱼的鱼鳞却较小,较大的鳞片能小下来吗?小黄鱼的尾柄较短,大黄鱼的则较长,虽说短的可以变长,但小黄鱼的尾柄已长足,不可能再长起来;小黄鱼的骸部有六个小孔,看,一、二、三、四、五、六,大黄鱼的却只有四个,而且不明显;小黄鱼的上下唇等长,口闭拢时较尖,大黄鱼却是下唇长于上唇,嘴唇闭起来较圆。

你说,小黄鱼能变为大黄鱼吗?

朋友不由竖起大拇指,夸赞我的表述是那样清楚,对大小黄鱼的熟悉是那样精深,不愧是海岛上的人。

也奇怪,同为黄鱼,大黄鱼与小黄鱼似乎从不相互往来。三十多年前,在我们岛东部的岱衢洋捕捞大黄鱼时,捕获的大黄鱼都在毛两斤以上,大的七八斤也有,却从未有过体小的大黄鱼。现在,大黄鱼基本见不到踪影,小黄鱼倒还能捕捞一定的数量,却也是从未捕到过大黄鱼,总是只有大至半斤,小的二三两。为何大黄鱼群中未有小黄鱼,小黄鱼群中也不见大黄鱼?想来因为物以类聚吧。类不同,道相异,不相为伍,又哪能相聚?生活的区域,洄游的路线,生存的方式,全都不一样的。

那是,那是。朋友连连点头。我们相聚一起,叫做臭味相投。大家一阵哄笑。

小黄鱼与大黄鱼最相似的,就是腦中有石头。你们见到脑袋中的石头了吗?

大家看着我,一副疑惑的样子。我随手将吃尽了肉的小黄鱼头用筷子拨拉出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球状头骨,硬实。只得请服务员拿刀子击碎,就呈现两颗磁白色的小石头,半厘米左右,长卵形、三棱状,一头稍圆、一头较尖,轻巧,却又坚硬。朋友们用手捏捏,仔细察看,好生奇怪似的。

也因鱼的脑中有石头,所以黄鱼又称“石首鱼”。别看这石头小,它可化石、通淋、消炎呢。你们说怪不怪,黄鱼头上生长着石头,可是这石头恰好能治疗结石。世上的事当真千奇百怪。这是不是也可叫做以毒攻毒?

朋友说,当真难以相信。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可是开了眼界,学到了知识。

我的讲述却还意犹未尽。知道这鱼脑石是怎么来的吗?继续以问题吊起朋友们的胃口。

我就给他们讲一个流传的故事。在很久以前,小黄鱼浑身披着金色的鳞甲,不时发出耀眼的金光,显得格外金贵美丽。小黄鱼就自以为是世上最美丽的鱼,连东海龙王也要敬它三分。为此,它到处闲游,常常笑话人家,戏弄其它的鱼类。在东海的另一侧,生长着一条丑鱼,丑得吓人,所有的鱼见了,都把它当成怪物,纷纷躲避。丑鱼每晚都躲在石头后面,偷偷哭泣。“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龙王,我该怎么办?”有一天,龙王要选拔一位贴心的大臣,便下旨举行一场游泳比赛,谁胜出,就担任贴身大臣,还可满足一个愿望。消息传开,整个东海沸腾了,每张告示前都挤满了鱼。小黄鱼用力甩着尾巴,抽打周围的鱼:“让开,让开,我那么金贵的身子是你们能碰的吗?这张告示我揭下啦,你们走吧!”其他的鱼只好狠狠地白它一眼,悻悻地游开。丑鱼在夜深时小心翼翼地来到告示前,一看,眼睛亮了,仿佛看到了一团金色的火焰在眼前燃烧,兴奋地大喊:“太好了!我终于有机会向大家证明自己!”回去后,丑鱼就使劲练习游泳技巧,再苦再累,从没放弃。终于到了比赛的那一天,龙王一声令下,所有参赛的鱼都争先恐后地往前冲,海上卷起了万丈波涛。小黄鱼跑在最前面,好像冠军非它莫属。它越想越骄傲,索性将队伍甩了十万八千里,然后找了块石头,悠闲地睡起觉来。而那丑鱼依然努力地游着,终于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不知过了多久,小黄鱼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看见远方波涛滚滚,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便铆足了劲,拼尽全力,向前一蹬。可惜它没有认准方向,“砰”的一声,一头撞到了礁石上,昏死过去。最终,那丑鱼拿了冠军。它踉踉跄跄地来到龙王面前,低着头说:“大王,恳请您把我变得像您一样美丽吧!”龙王会意地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往它身上一点,喊了声“变”!丑鱼立马变成了“东海小白龙”。小黄鱼从昏迷中渐渐醒来,不但与冠军无缘,而且它的头上永远嵌上了两颗白色的小石子。它羞愧极了,从此不再骄傲、任性。——自以为是、骄狂自满,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故事有点老套,却揭示一个基本的哲理。

朋友们频频点头,席桌上却呈沉闷状。我便举杯,来,干了。见大家喝了酒,吃了菜,我又说,因为黄鱼头脑中有小石子,所以脑子特别不好使。在渔村,有的孩子老被大人说,“你这个黄鱼脑袋,真笨!”“黄鱼脑袋”就指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

据说黄鱼只能记住三件事,吃东西、睡觉这两件是非记住不可的。这样,黄鱼只能再记一件事了。要是还想再记一件事,就会把原来记住的一件事忘掉。不过,这只是传说。

其实,小黄鱼的性情还是温柔文雅的。你们看,它们牙齿细细的,哪有锯齿的锋利?短短的尾巴,也甩动不了多大力,是不是一副较为憨实温和的模样?小黄鱼就显出刺少肉多的特点,除了这清蒸,还可红烧、油炸,味道一样鲜美。

当然,我话锋一转,要说小黄鱼变成大黄鱼,或者大黄鱼变成小黄鱼的,也不是不行。

朋友们瞪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意味,疑惑的神情在席桌边倏地显现。

我笑笑,问大家:解放前我国最流行的金条规格,不就是“大黄鱼”和“小黄鱼”吗?

大家一听,哈哈地笑了,气氛一下子轻快起来。

当时的老百姓将一两重的金条称为“小黄鱼”,十两重的叫做“大黄鱼”。本来,“大黄鱼”是通行的规格,只有富裕家庭才能存几条。后来,金贵银贱,普通的老百姓也想买金条,可哪能买得起“大黄鱼”?金店就顺势而为,铸造了一两一根的小金条,老百姓便称之为“小黄鱼”。解放前,三根“小黄鱼”约合一百块大洋,可以在北京买个小型四合院呢。“小黄鱼”可当真金贵也。

现在的老百姓买根“小黄鱼”还是买得起,然而,哪能买得起小型的四合院?就连偶尔捕上来的大黄鱼也吃不起——一两千元一斤呢。时势可不一样了呐。

朋友们听了,一扫刚才轻松的气氛,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我说,多吃点小黄鱼吧。大黄鱼已吃不上,小黄鱼就替代一下。说不定以后连小黄鱼也难吃到呢。

鲳鱼生了张好看女人般的小嘴巴

鲳鱼是不是娼妓——

在我们岛上,过去形容一个女人嘴小漂亮,就说是“鲳鱼嘴”。在老一辈人眼里,男人阔嘴巴,女人鲳鱼嘴,都是好相呢。

鲳鱼生了张好看女人般的小嘴巴,是不是就惹人嫉妒,说她是娼妓?或者,长着漂亮小嘴巴的鲳鱼往往身后跟随了一群鱼,就说像娼妓一样?

明屠本俊在《闽虫海错疏》中写道:“鱼以鲳名,以其性善淫,好与群鱼为牡,故味美,有似乎娼,制字从昌。”鲳鱼“性善淫”?见到过了吗?仅仅与群鱼为伍便说其性善淫,是否臆测?性善淫的就味美?善淫,味美的,即如娼妓?想来屠某有点武断。

还有李时珍,也在《本草纲目》中如此表述:“鱼游于水,群鱼随之,食其涎沫,有类于娼,故名。”在李时珍的眼里,鲳鱼纯属风流成性,故名为娼。因为鲳鱼游动时,口中会流出唾沫,引得小鱼小虾追逐而行,举止轻浮,如娼妓。事实是,鲳鱼在排卵时,其排出体外的鱼籽像珍珠一般一串串的,引来鱼群吞食。鱼籽岂能说成唾沫?鱼群跟随食之,又怎能将鲳鱼类比为娼妓?杰出的李时珍竟也有谬说。况且,即使鲳鱼似娼妓,一大群跟随着吃食“涎沫”的又哪能是正派人士?没有那些屁颠屁颠跟在鲳鱼后面的,鲳鱼又哪能被人称为娼妓?还有,那些跟在鲳鱼后面将鲳鱼籽白白地吞吃的恶劣行为,既不付钱,随心而吃,也让鲳鱼的繁殖带来影响,一點都无情无义的。

将鲳鱼类比成娼妓,实在是一桩冤假错案。

也怪鲳鱼自己,生就一副女性化的身影。

除了扁扁的身姿,体形短而高,略呈菱形,鲳鱼身上多呈一个小字。头较小,就那么一个圆状,与身子紧密相连,看不见头颈——已陷在身体之中;眼小,黑豆状一点,在它银白的外形上,倒是一眼望得见;鼻孔小,两侧各一个,不仔细瞧,还难以看出来,却是生在弧状的鼻梁上;口小,唇薄,张得再大,也只是樱桃小嘴,倘微微张开,便显一种感性;鱼鳞小,虽易脱落,却如圆形的小巧雪花,点缀出一番亮丽。头部上五官的小巧,莫不显出鲳鱼的一种女性化特征。

还有比鲳鱼长得大的同类,我们岛上称作长领和婆子的。体形看上去比鲳鱼大,也要长一些,但从名称上看,“长领”意味着高耸上叶,让人想到女子修长的身影,颈后的领子有点高翘,仿佛古典的西方女子;“婆子”就更直接地道出了女性的意涵,只是好像是上了些年纪的女性形象。

这么一副长了女性化样子的鲳鱼,就怪不得身后鱼儿成群地相随了。

鲳鱼为何长着扁扁的身子——

老话说,“鲳鱼直进”,真是一点也不假。它的身子扁塌塌的,哪能不直头直脑地进出?

其实很久以前,鲳鱼并不像现在这个样子,而是与大黄鱼差不多,穿着碧绿的衣裳,和大黄鱼的金鳞黄甲互相辉映。它俩长期住在东海龙宫,一黄一绿,深得龙王的宠信。

有一天,太阳照得大海暖洋洋的,鲳鱼忽然动了外出游玩的念头,对大黄鱼说:“听说蓬莱仙岛上仙气美妙呢,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大黄鱼一听,马上来了兴致。它们游了一阵,来到了蓬莱仙岛的边上。抬头眺望,只见岛上的磨心山顶轻雾缥缈,山脚下锚泊了一艘艘的渔船,一弯阔大的沙滩横在山坳间,真个是仙岛一般。

正尽兴游着,忽然,一道渔网拦在眼前。鲳鱼拦着大黄鱼要绕道走,不料大黄鱼不小心,牙齿被网线钩住,挂在网上,甩了甩尾巴,顿时不能动弹。鲳鱼一看,慌了手脚,赶紧救护。费了好一阵工夫,大黄鱼才脱了渔网。可是,大黄鱼依然昏迷不醒。仔细一看,糟糕,胆小的大黄鱼吓破了胆。这可怎么办?把它带回龙宫抢救吧,路太远,又怕龙王责怪。唯一的办法就是到离蓬莱仙岛两里地的一块海底礁石上去取“蓬莱仙草”,听说这“蓬莱仙草”能治百病呢。然而,这两里的水路已被渔网拦阻,过不去。绕滩边的礁石过去吧,可礁石间只有狭长的一条缝。

鲳鱼看了看昏迷的大黄鱼,咬咬细细的牙,下了决心,再难、再险,也要把朋友救活过来!

安顿好大黄鱼,鲳鱼就游到礁石缝边,头一伸,用力摆动尾巴,一寸一寸地挤进礁缝。渐渐地,头钻得尖了,身挤得扁了,鱼鳞全都擦得脱落下来,浑身伤痕斑斑。它顾不得疼痛,仍然鼓着劲向前挤。挤呀挤,终于从狭缝中挤了出来。强忍疼痛,鲳鱼游到海底礁石旁,采到了“蓬莱仙草”。

灌过了“蓬莱仙草”的汁,大黄鱼慢慢苏醒过来。它睁眼看到血痕累累、已不成原来模样的鲳鱼,大哭起来。鲳鱼替它擦干泪水,扶着它缓缓地游回龙宫。

从此,鲳鱼就变成了现在这般的样子。

鲳鱼的情义够深吧!有多少人能像鲳鱼这般有情有义的?

人们其实很喜吃鲳鱼——

尽管鲳鱼被人喻为娼妓,或有点呆头呆脑的“直进”,可是,人们依然很喜欢吃它。倘若像岛上所传的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那么,吃了鲳鱼不就会成娼妓,抑或呆头呆脑?或者也想追随娼妓,欲尝尝娼妓之味?

不管何种臆测,重要的是,鲳鱼的肉质鲜美润滑,且又少刺。

许多人喜爱吃鱼,但又怕刺多。像黄鲫、鲚鱼、刀鱼等鱼类,怕刺的就不敢吃食。鲳鱼除了骨架的刺,只在肚腹上生就细如发丝的细刺,万一不小心咽下喉咙,也不会被刺痛。

鲳鱼满身的肥肉就成了人们的喜好。一盆红烧鲳鱼浸染着酱红的色泽,一条透骨新鲜的抱盐鲳鱼散发出锃亮的光彩,一碗热气腾腾的鲳鱼粉丝羹冒着扑鼻的香味,一碟已成黄褐色的酒糟鲳鱼挥发出淡淡的酒气,这样的菜肴,谁人不爱,哪个不喜!

我却只喜欢小的,小的鱼鲜嫩。吃鲳鱼,只选巴掌大的,甚至小如枫树叶。巴掌大的,也让老婆在鲳鱼的两侧划上几刀,如此,咸鲜的味道才剔透。有一次,朋友送来两条方格稿那般大的鲳鱼,就很为难,吃又不想吃,吃了又吃不了,只得送人。谢了朋友的心意,我却未尝到鲳鱼的滋味。不过,我最喜欢吃的是将巴掌大的鲳鱼晒成鲞,清蒸或红烧,各有千秋,津津有味。若将大的鲳鱼切成薄薄的一片片,蘸上酱油,熏烤,就更有风味。

我是一个吃鱼比较挑剔的人,竟也这么喜吃鲳鱼,想来不大讲究鱼种和吃法的就益发喜爱鲳鱼了。鲳鱼饱满的肉体便时时诱惑着人。

只是,大的鲳鱼已少见,也买不起。巴掌大的也价贵,买两条红烧解解馋还行,晒鲞就有点奢望,只偶尔尝尝而已。吃枫树叶那般小的,心里又不好过,那可是鲳鱼的幼子啊。至于过去家家都有的糟鲳鱼,现在已成碎片般的回味了。

鲳鱼的小秘密——

查了下资料,原来鲳鱼味甘、性平,具有益气养血、补胃益精、滑利关节、柔筋利骨之功效,对消化不良、脾虚泄泻、贫血、筋骨酸痛等症的治疗很有帮助。

吃着鲳鱼,又有谁想到过这鲳鱼的小秘密?

知晓了鲳鱼的这些功效,是不是更想吃鲳鱼?就不怕戴上吃娼妓的帽子?

然而,鲳鱼却只能偶尔吃食了。

这鲳鱼的小秘密哪还用得着?

还是想想鲳鱼的好看小嘴巴吧,可引人联想。——这也是个小秘密,切不可说道。

借一下虾姑弹的眼睛

听说过虾姑弹的眼睛比人类的发达吗?

镶嵌在虾姑弹额角板上方的那两只黑点似的眼睛,细小,圆润,微微外凸,在全身坚硬的表壳上,显得一点不起眼。可就是黑芝麻那般缀着的眼睛,特别敏锐。虾姑弹的眼睛中拥有十二个光感器,而人类只有三个。那十二个光感器的排列,决定了它们处理颜色的器官并不是大脑,而是眼睛。它们吸收特殊的氨基酸,来过滤它们表皮的紫外线,而这紫外线又被它们的眼睛所利用。它们的视觉系统就能够对阳光进行过滤。不同的滤光器负责不同的光线,用两个视色素就能检测多个波长,并通过消除光谱的无用光波来减轻它们眼睛感光的压力。这是一个跟人类完全不一样的视觉系统。

我知道,人类的眼睛是低配的,却有一个具有强大处理能力的大脑。要是借用一下虾姑弹的眼睛,与人类无可匹敌的大脑结合起来,那不就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人吗?

当我借用了虾姑弹的眼睛,会咋样的呢?

我想,我可以将眼睛直盯太阳,把逼人的阳光一一过滤,穿越耀眼的光芒,看透太阳如何耀武扬威地挥洒万道金光,如何毫不留情地灼烤大地,或者冷漠吝啬地淡淡地将阳光轻洒冰天雪地。当然,这对我只有炫耀的资本,毫无实用意义。假若借用虾姑弹的眼睛用来看人,发动起所有的光感器,那样是不是可以看穿人的本性?穿过外衣、穿过肌肤、穿过胸骨、不是可以看到人的心脏?或者穿过头骨,不就刺探到人的大脑?心怎么想,脑如何思维,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这不可控制一个个的人?或许可以为人想之所想,帮他人一帮,实现其心中愿望。也或许嫉恶如仇,将那些奸人、恶人、小人、鸟人们一一加以大刀阔斧般地作弄、鞭打,甚而置于死地,将正义伸张于天下。当然,借用了虾姑弹的眼睛,切不可利欲熏心,恶字当头,一统天下,成为人上人。要不就成了独裁者、混世魔王,甚至怪物,还不令人群起攻之、孤寂一生?

这自然是一个简单的假设。虾姑弹的眼睛怎可借用呢?

虾姑弹,又称虾姑、皮皮虾、濑尿虾、虾姑弹虫等。在我们岛上的土话里,却将虾姑弹虫的“虫”字去掉了,简称虾姑弹,我觉得有一定道理。虾姑的名字听上去就知是雌性的,却一身戎装,马甲披身,更有头胸部上一对像螳螂一样的前脚,哪像一条虫?捕捞上来后,活着的虾姑会弯曲看上去坚硬的腹节,将尾肢弹上几下,仿佛为了抖掉身上湿漉漉的水滴,或者做一下垂死挣扎。“虾姑弹”不就更形象生动?

要说虾姑弹所拥有的这身戎装,可有来历。据传,虾潺(龙头鱼)与虾姑弹原为邻居。虾姑弹常常舞刀弄棒,虾潺却诗文满腹,一文一武,两者相处不错。有一年,海龙王下令在水族中开科取士,虾姑弹和虾潺赴考,结果各获文武状元。好消息传开,亲朋好友前来道贺,欢宴庆祝。不胜酒量的虾潺喝得大醉,感染风寒,生病不起。直到海龙王要给文武状元授冠时,还不能起床,只好央求虾姑弹代為领受。受冠后,虾姑弹把武状元的冠戴了,好不得意,又把文状元的冠戴起来欣赏,心想要是文武双冠尽归己有,不是更显威风?于是就占有了文冠,瞒着虾潺偷偷搬家远逃。几天之后,虾潺起床,向虾姑弹家走去,发现人去屋空。虾潺气愤极了,恨虾姑弹不讲信用。从这以后,虾姑弹的子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身披银甲,头上一顶盔、脚下一顶帽。它一见虾潺,便赶紧低头缩脚,死抱冠帽,怕被抢走。

这个传说只表明了虾姑弹模样的来缘,并未点出它的眼睛中那么多的光感器是如何来的。后来,虾姑弹因为畏惧虾潺,想能远距离望见,以便及早躲避,拥有一双火眼金睛多么需要。就入龙宫,向海龙王奏告,自己甘愿巡视海域,明察暗访,以防调皮捣蛋分子暗中作乱,一有情况,即向龙王报告。海龙王觉得有理,也被它的真诚所感动,问虾姑弹有什么要求。虾姑弹便表示希望能生就一副穿越阳光和黑暗的眼睛,如此能整日整夜地巡视。海龙王也精细,防了一手,只给虾姑弹的眼睛增添了能过滤阳光的物质。从此,虾姑弹的眼睛就不怕阳光,将紫外线一一过滤,在光线里任意地穿梭。

属于女性名号的虾姑弹一身盔甲,像巾帼英雄,却未有女性的温柔,更无妩媚,而是性情凶猛。由于善于游泳,那些海底的贝类、螃蟹、海胆等生物就成为它的囊中之物。那坚硬灵巧的前脚和尾肢在攻击时施展的臂力竟高达体重的二千五百倍,加速率为十公斤。可见,一般的海底生物都难逃它的攻击。尤其是贝壳类生物,它可轻易地刺穿它们的硬壳,或者先震晕它们,再击碎,甚至解体,里面鲜活的肉体就成为它的美食。据说,有婴儿手臂那么大的虾姑弹,在被捕获后曾一击把困着它的水族箱的玻璃击穿而逃逸。是不是因为有不一样的视觉系统,使得虾姑弹的性情凶猛,甚而胆大妄为?

只有章鱼才是虾姑弹在海中的最大天敌。世上总有一物降一物、一物克一物的,循环渐进,天下平和。虾姑弹便不能自持那一双眼睛的优势和前脚、后肢的惊人臂力来耀武扬威,横行霸道。自然,也该反思一身盔甲的来历。

因为一身的盔甲,吃虾姑弹就得讲究。大多的时候,将虾姑弹用来蒸煮(白熟),或者椒盐,也有切成段块加以腌制或爆炒,将虾姑弹烤熟后晒干、去壳,成虾姑弹干的。吃整只的虾姑弹,得注意它两侧的倒刺,该把它的头朝上,尾朝下。先把最外面的两只小脚拧断,然后捏着尾部轻轻往上一折,再拧掉,尾巴上的肉就出来了。此时,就可拿一根筷子从尾部贴着虾壳插到头附近,左手把壳拆开,右手按筷子,两手同时反方向用力,背部的壳便整个的掀开。也可从头部第四节开始着手,把边上一侧的壳轻轻掀开,一手提头,另一手拿着壳,一掀就搞定。吃虾姑弹烦是烦点,其肉却鲜嫩美味。尤是五至七月期间,肉壮实,且背上有一条鼓凸的红膏,柔滑、爽口,又哪能抑制嚼食的欲望?

吃着鲜美的虾姑弹,盯着盘中虾姑弹直挺挺地趴着,前脚弯曲,尾肢斜展,尾节展露坚利的硬刺,看上去依旧是威武凶猛的样子。然而,即使虾姑弹拥有超高的视觉,能辨识生存的环境,张牙舞爪地挥发吓人的肢臂,只要人们想吃它,岂能逃脱被捕获的命运!巨头鲸如此庞大凶狠的生物都被捕获切斩,小小的虾姑弹自是更不在话下了。

比章鱼更大的天敌,想来虾姑弹的眼睛再有高超的视觉,也难以看穿。即使看清了,一张大网却早已捕张下来。

虾姑弹的眼睛还干吗借用?

钓上来的虎头鱼

几年前,我已喜食虎头鱼。虎头鱼腥味少,肉味细腻,口感滑嫩,味道鲜甜,一吃,便喜好上。老婆知道我喜吃,就每星期买一两次,大的三条,小的四条,多用红烧。令我吃得嘴里生津,美美地品味。

第一次见到虎头鱼,我真的还叫不上它的名。老婆说叫虎头鱼。我纳闷,这十厘米左右长的鱼,何以唤作虎头鱼呢?老婆不知,她只听摊贩说的。看那鱼,鱼身呈橘红色,犹如片片晚霞浸染在身,几条不规则的横纹若彩带,色彩艳丽。背鳍和胸鳍都有棱棘,各十多根。体短,肉厚实,似鸭蛋。头大,上长肉瘤,连嘴巴和眼睛都陷到肉瘤内。嘴阔,张开来布满细齿。仔细看,头顶部的肉瘤上竟有隐约可见的凸纹,呈“王”字状,显得十分威武。是不是由此而称作虎头鱼的?

就对虎头鱼来了兴致。

这鱼,除肉包满外,少刺,鲜嫩,味美,营养丰富,便也有人称它为“假石斑鱼”。

除了红烧,还可清蒸,背上划两刀,撒点盐粒,吃着鲜纯;可椒盐,浸点面粉,浅炸一下,点撒些椒盐,又脆又香;与豆腐煲汤,汤不腻,肉滑嫩,味道美极了。

后来,得知这虎头鱼还与沙僧有关联。说它是卷帘大将沙和尚被贬凡尘并屡遭构陷迫害之后,怨念集聚的化身,是沙僧作为妖的身形而出现。沙僧原来是个鱼妖。其最终的定型,竟是一个虎面立身的怪物。在它以静态呈现时,就像一个模型,看上去有几分精致,甚而几分可爱。

作为鱼妖化身的虎头鱼就有点傲气,或者其它的鱼类不愿与其为伍。平常,它不喜集群,多分散栖息,也不作长距离洄游,只生活在近岸浅水区的石洞、石沟、石缝、石坎等环境里,喜欢贴附在岩壁游走。那些水底有暗礁,乱石、砾石分布较多的地方,便成为它栖息、藏身、觅食、繁衍的好场所。

虎头鱼就有点离群索居的状态。

它也够狡猾,竟然不去荡荡大海里遨游,将虎头鱼妖的威武加以炫耀,而是在礁石丛中生活,回避着大众,却又若在夹缝中求生存。

再后来,看到一个资料,说吴国的吴,在作国名时也作虞。而虞,不过是加了个虎头旁的吴。在吴国的青铜器铭文中,有时吴国的国名为上面是虎字头,下面是一个鱼字,构成一个虞字。在金文里,虞字那虎头下的吴则直接写成了鱼。在苏州话中,吴、鱼同音,虞(吴)字其实是条虎头鱼。

我未去证实这个说法。倘若虞是吴国的国号,犹如国徽一般,将虎头来标榜,可见吴国也只是外强中干,想用虎头来隐示一下,显耀自己的强大。最后,不是也被忍辱负重的勾残所灭亡?

挂虎头的并非如虎那般,威猛强悍,人见人怕。这虎,再大,再威武凶狠,也被武松打死了,何况,更还有猎枪在瞄准着它。就不用说只挂一个虎头的鱼了。

虎头鱼自恃有王者風范,出身不俗,不屑与其它鱼类为伍,还多在礁石、乱石丛中洄游、栖息,以为人家捕捉不了它。

对渔网来言,也真难捕捞。那些礁石,船只害怕,渔网更是如此。驶在离岩礁不远之处,一不小心,船只会触礁,破损乃至沉没。渔网只要被礁石、乱石钩住,网破自不必说,甚至会影响船只的安全。渔民们哪敢在这样的海边捕鱼?就从未有捕捞虎头鱼的作业。

鱼网不能捕捞,也总有办法。

那就去钓呗。

虎头鱼的嘴巴大,又似乎极有贪吃的习性。这两者一加,不被犯错误似地钓上来才怪。

聪明的渔民就撑着小船,在离礁岩三四十米的海域,时而停泊,时而缓缓划动橹板,将钓线抛下海中。这小船多为舢板,两舷上各放几根钓竿。船停,放线,便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等候钓线上浮子的下沉或被拖移。一旦浮子下沉,就起竿,一条橘红色的虎头鱼在钓钩上蹦蹦跳跳地立在了空中。有时,也因起竿的速度快,用力过猛,而虎头鱼恰好刚咬上耳饵,也会被抛落在海中,只因舢板太小。渔民就嘟哝一声,却并不气馁。这自然是偶尔所为。有丰富经验的渔民,这样的事很少发生。

因为虎头鱼分散而游,所以船只不能停在一处,像守株待兔一般。钓了一会,船只便徐徐划动,换一个钓处。

后来,舢舨上安装上了机器,渔民将船只驶往礁岩边省力多了。然而,在钓鱼时,还是往往用橹板划桨,唯恐机器声惊走了虎头鱼。

再后来,喜欢海钓的人们也纷纷到岩边垂钓。或乘车、步行,那大多是上偏远的地方,但似乎虎头鱼的量并不咋样多。有条件的,则乘船或驾船前往无人居住的小岛。那里的海域安静,水质清澈,仿佛特别适宜虎头鱼栖息、洄游。

几年前的一天,我曾随一帮人乘着快艇,前往一座名叫大西寨的离岛。岛不大,树木还葱郁。像爪子一般的海岬一处处延伸在海里,靠海边的就是黛灰的岩石。岩石下,一座座的礁石此起彼伏,嶙峋跌宕。

对于海钓,我从未试过,因而无多大兴致,只是随和一般前往。也不知可钓什么鱼,有的说是虎头鱼,有的也说“白果子”鱼很多。“白果子”是一种类似于小黄鱼的鱼,眼稍大,体有点白色,味道比不上小黄鱼,晒鲞倒還不错。我只希望能钓上来,啥鱼都行。

鱼竿一节节地拉出来,十多米长。扎上虾仁作为饵料,将十几米长的钓线使力向海里投抛,一声“扑嗵”,鱼钩下沉,只见橘红色的圆形浮子漂在海面。微风轻拂,吹皱一海微波。该是海钓的好天气。

就提着鱼竿,抽根烟,静静地伫立,等待鱼的上钩。

没一会,有人钓上来一条虎头鱼,心想,不愧是海钓的老手,这么快就钓上鱼来。我只得耐心而等。不时地,又有几个人钓上了虎头鱼或者白果子,心里就痒痒起来,想钓线上的浮子咋还呆呆地浮着,无动于衷,只随微波而轻漾。有点点急躁。又想这犹如钓鲫鱼,有的地方刚好鱼多,就能钓上,而有的地方则寂静一片,说不定要好一会才能钓上来。也就继续等待那浮子的下沉。

然而,待人家钓上了好几条鱼,我的还未见动静,有人提醒我换个位置。我想,我已等候了这么多辰光,要是鱼刚巧才闻到饵料的香味,游了过来,不是这么长时间白费了吗?便提起鱼竿,看了看饵料,那半拉虾仁依旧如故。还是未挪动。可等来等去终究未见鱼的影子,便不得不移动位置。

换了个地方,可漂在海面的浮子还是呆愣样的,看着人家一条条钓上鱼来,就有些气馁,干脆将钓竿放在岩石上,蹲下身,用脚底压着。过了好一会,才见浮子一沉,心里一喜,立马起身提竿。一条小巧的虎头鱼终于扎在鱼钩上,蹦蹦地跳跃。鱼虽只比一次性打火机大点,但终究还是让我有了点收获,增添了我的信心。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还是又只钓上来一尾。我的手气为何这般差,还是我与虎头鱼无缘?可我,却偏偏喜食虎头鱼。

能钓者,一天能钓二十多斤的虎头鱼,那才了得。

也因为虎头鱼多为钓上来,怪不得菜场上时有时无,时多时少。

当我吃着虎头鱼时,就想,即使具有虎头一般的荣耀,即使藏在暗礁、乱石丛处,它终究还是要被钓上来的。像我不喜海钓的人,倘若下点功夫,也逃不脱我的鱼钩,只是钓多钓少而已。

歪嘴玉秃的单边眼

玉秃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丑陋,嘴巴歪斜,唇吻卷曲,堵着气似的。更奇异的是,双眼同生左侧,小巧塌陷,紧邻斜生。渔谚说的“歪嘴玉秃单边眼”,就非常准确地道出了玉秃那特殊的长相特征。

玉秃的眼睛何以生在同一边?

在我所知的鱼类中,双目都镶在两边,有的虽长在头顶,也是左右而分。像鳓鱼、带鱼、黄鲫、鲚鱼等侧扁的鱼,同样也将眼睛生在两侧,那样对称。玉秃的双眼却偏偏只长一边,斜斜的并靠,像是非要挤在一起似的。

单边的两只眼怎么看、如何望?

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玉秃是如何游动的?像鳓鱼、带鱼、黄鲫那样的侧边游动,还是如躺着一般的平面而游?

如果是侧面游弋,那么双目只能看到左边,右边如何办?要是有凶狠的鱼从它的右边进行攻击,它能感知到吗?这样看来,犹如瞎了一只眼。与一只眼的差不多,要两只眼干吗呢?

要是平面游动,玉秃的双眼便总是朝上,仰视上空。它在张望什么?或者盯着什么?看它边晃头边甩动尾巴,仿佛在欣赏上面的波浪,抑或只是自顾自地瞧着上方游动,让人看上去有点目中无人的模样。要是两侧或底下受攻击,它能知晓吗?

哦,知道了,原来玉秃喜欢生活在海底的沙地里的,那么它也就可以不怕左右和身子底下的攻击了。

是平面的流动很吃力吧,躺在沙地里就显得那样率性,那般自在,那样毫无忧虑地静静相卧。

有沙地的地方,海水较为清澈。玉秃就惬意地平躺着。有时呈现一副慵懒的模样,闭合眼睛,直挺挺地放松,将身心安置在悠闲之中。有时披露一副舒坦的神态,望着一群群色彩斑斓的鱼群,徐徐地从上方游过,那样多彩多姿,便露出笑意,轻轻地甩动几下尾巴,感觉煞是美妙。

可是,要是两侧各生一只眼睛,长时间地躺着,底下的眼睛不仅看不到东西,而且会很不舒服。如此,那只眼睛的功能不是不能发挥吗?还生在那侧干吗?假如将两只眼睛并排相看,不是更能看得广看得多?而且,没有了眼睛的一侧,躺着更舒适。反正老是躺着的,何不将底下一侧的眼睛拿到上面来?玉秃就狠狠心,咬咬牙,使劲甩甩尾巴,干脆将两只眼睛移植在了同一边。为了舒畅,为了惬意,为了一劳永逸地长时间躺卧,宁愿将眼睛并镶一起,这样的意志够坚定,这样的行为也很坚强。有哪种鱼能与玉秃相比的?

自然,这只是我的想象。

后来,我在渔村听到了一个故事,说是玉秃的嘴巴原本长得好看,很会讲话,常常给其它的鱼做媒。一日,玉秃有心给魁伟的毛鲿鱼做媒。而小巧的七星鱼早就托过玉秃,要嫁户好人家。于是,玉秃就将它介绍给了毛鲿鱼。毛鲿鱼认为玉秃是媒场老手,一定不会错。双方没见面就拣定日子,拜堂成亲。那天,毛鲿鱼家四亲八眷汇集一起,热闹非凡。媒翁玉秃坐在首席,几分自得。这边毛鲿鱼同七星鱼拜完天地,进入洞房。毛鲿鱼揭开七星鱼的红头纱一看,见到的是一副干瘪相,心里顿时冷了大半。想到自己堂堂英俊帅哥,竟然娶了这么难看的老婆,立时火气奔顶,冲出洞房,拽着玉秃,伸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这一巴掌,不斜不偏,正好打在玉秃的嘴巴上,把玉秃端端正正的嘴巴打扁了,双眼也被打到了一边。

民间的传说否定了我凭空而无根据的想象。当然,这也仅仅是传说而已。

不过,这传说也告诉我们,能说会道无可非议,却不可任意乱说,尤其是不了解他人心理和喜好的情况下,随便就将人们撮合一起,否则会让人愤恨毒打,落得个“歪嘴玉秃单边眼”的下场。

其实,长相不大好看的玉秃,味道还是挺鲜美的。

在我们岛上,玉秃又叫舌鳎、箬鳎,其体形如舌,是一种统称。另有“左手玉秃”、沙鳎等品种,捕捞上来的数量极少。缘于长时间卧躺吧,玉秃的两个侧面色彩不一。朝上的一面,灰褐,生有串串小圆圈似的小花纹,从头至尾皆是。许是为了保护自己,许是海水的侵略之故,这一侧的身上长了层皮,轻薄,有韧性。要是刚买的玉秃想红烧或清蒸,不剥皮也行,烧熟后,皮肉粘在一起。如晒玉秃鲞,那层皮则需剥去。倘若皮难剥下,时不时撕断,说明玉秃的鲜度十足。如果一拉整张皮就被剝下来,那鲜度便打折扣。朝下的一面,因为老是沉浸在软实的沙地里,就浸染上了沙的养分,烙上了玉白色,透着光亮。

如若晒鲞,去了一侧的皮,晒干后的玉秃无皮无鳞,光滑柔和,玉色般的色泽很是诱人。我就想,这样的玉身,是不是将其称为玉秃的缘由?

我就只喜欢吃玉秃鲞。切成小长方形似的一块块,红烧,柔软,升腾香喷喷的气息,味道煞是鲜美。要是下酒,则来个整条的清蒸。蒸熟后的玉秃鲞已成老黄,却还隐隐的透着点玉色,薄薄的尾巴稍微有点向上翘,像是要装出一副柔美的样子。这样的玉秃鲞就得趁热吃,可用手将它背上的肉揭下来,长条状的,左右各一片。那肉,很是柔滑,还鲜嫩样的,咸香的滋味就让人挡不住它的诱惑。

前几天,八十多岁的岳母记着我喜吃玉秃鲞,从菜场买了些玉秃,晒成鲞带过来。那三指宽的玉秃鲞已去了头,看不到它的歪嘴和单边眼,颈脖上只有一道弧形的缺口。这般大的玉秃,其头也才拇指节稍大点,洗净时将它的头去掉,无伤大雅,也尽显岳母的用心。谁让玉秃生着难看的歪嘴和单边的眼!

尽管我不大吃新鲜的玉秃,但是许多人喜欢吃。玉秃无细刺,肉质细腻柔和。看着人家喜滋滋的样子,就能感觉到它的鲜美。

由于玉秃长期生活在海底,渔民要捕捞上也不易,所以菜场上的玉秃数量少。如果迟一点去菜场,玉秃的影子就难以找到。玉秃中有一种叫做沙鳎的,样子与普通的玉秃差不多,只是个头大,长的有一尺左右,朝上的一面黑褐色,花纹更清晰。这沙鳎的数量更少。过去宴请人家,能有沙鳎上桌,那肯定是主人好客,或者宴请的是贵客。皆因这沙鳎是野生的。

那天去参加一位朋友儿子的婚宴,就有一盆沙鳎上来,几乎撑满了长条形的碟子。几十桌的酒筵,每一桌都有沙鳎。沙鳎哪有这么多?记得前些日子去饭店,顺路看了下陈列的菜品。在水产品区块,一尾尾的沙鳎摆放在碎冰拥簇的塑料盆里,很是醒目。印象中,过去少有沙鳎的影子,偶尔看到,得百十元一斤,一尾沙鳎要一两百元,现在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一问,原来是养殖的。怪不得每桌均有。

凑近看,沙鳎的嘴巴也呈弯钩似的,有点歪。绿豆般小的眼睛得细细寻觅才找到,斜斜的排列,毫无光泽。对这样的沙鳎,一些昧良心的商贩总会将养殖的冒充野生的。岛上的人也搞不清楚,何况外地人?被沙鳎忽悠就在所难免。

玉秃与带鱼一样,被捕捞上来后,即刻死亡。暂养是不可能的。

看着它的歪嘴和单边眼,就想到“歪嘴和尚念歪经”这句话。其实,嘴生得歪,乃天生,不胡乱说话,就行。单边眼嘛,也没啥,生成也就生成了,只要别看歪事物,也别将他人另眼相看,就好。

带籽的鲚鱼烤

我又在想象这样的一种鱼:头短,口大,侧扁,长十厘米多,尾部却细长,如凤尾;肚子壮鼓鼓,像怀胎九月;背部灰黄,体侧银白,一副鲜活模样。将这样的鱼洗净,一条条地剖开背脊,晒在竹匾子上,密密麻麻的。最显眼的莫过于鱼肚上的鱼籽,蚕宝宝般大,两头稍尖。新鲜时有点淡黄,待到晒干,细细粒粒地凝固一起,像琥珀,光泽剔透。

这晒干的鱼,在我们岛上叫做鲚鱼烤。

其实是鲚鱼,也叫凤鲚的,属于河口类洄游鱼类,平时栖息于浅海。每年的四五月份,大量的鲚鱼洄游至长江口半咸半淡的水域产卵。抱卵的鲚鱼就肥壮。

鲚鱼烤蒸熟后,玉白色,香喷喷,人人都会禁不住地拿一条品味。那肉,软绵,一撕就裂开。最美的自然是鱼籽,特好吃,吃了还想吃。柔实,细糯,并不韧性,一嚼即化,香鲜的味道便溢满嘴巴。吃鲚鱼烤,就吃这鱼子。没有鱼籽的鲚鱼烤,干燥、清嘈,哪有鱼籽的回味无穷?

就想吃鲚鱼烤。印象里,似乎已有好长日子未吃到带籽的鲚鱼烤了。

问老婆,老婆说,菜场里未曾见过鲚鱼烤。见不到鲚鱼烤,带子的就更不用说了。

儿子也喜吃鲚鱼烤,而且只吃带籽的。如果再加个“而且”,他其实只吃鱼籽。一手从盆子里拿一条鲚鱼烤,另一手便将鱼籽摘下来,送往口中,把鱼体再放回盆里。吃相有点不雅,对偏食的他来言,却独独钟情于鱼籽,可见鱼籽是那么美味。

去年,儿子回家住几天时,要他母亲买鲚鱼烤。他母亲从菜场回来后,叹了口气说,菜场上的鲚鱼烤有是有,可都未带籽的。这样的鲚鱼烤,你们谁要吃?

儿子自是摇摇头。我则说,那就别买了。

带籽鲚鱼烤为何少了踪影呢?

待到新鲜鲚鱼上市时节,老婆也会买来半斤。一看,带籽的少,未带籽的多。再一比较,带籽的比不带籽的来得长,来得壮,不带籽的就显得瘦小。这也是雌鱼与雄鱼的区分。

雄的鲚鱼何以瘦小?是不是将一生的精华都奉献给了雌鱼,自己则再难肥壮?

瘦小的鲚鱼就不大讨人喜欢。如晒成干,其肉仿佛只剩一片皮似的。

新鲜的鲚鱼大多用来红烧,肉嫩不腻、色泽诱人;或清蒸,香气满溢、肥嫩鲜美;或油炸,色如黄金、肉脆而酥;也可炖汤,汤香浓味、鲜美可口。然而,在我看来,这些吃法皆比不上带籽的鲚鱼烤。看着那一串凝固的鱼籽,就大吊人的胃口,会情不自禁地叉起筷子伸向它,甚而伸手去抓取。

苏东坡曾有诗曰:“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鲚鱼肥。”

诗中所赞的鲚鱼,定当是五月左右才捕捞上来的,也定当是带籽的。未带籽的鲚鱼即使是肥壮时期,也肥不到哪里去。

到了明代,朱元璋有一次考察江阴,江阴的地方官设宴招待。时值鲚鱼捕获时节,上桌的菜肴中,有一道带籽的鲚鱼。朱元璋品尝后,赞不绝口。这么好吃的鱼,最好在都城南京也能吃得上,便命地方官每年上贡五百斤。用车船将鲚鱼从江阴运到南京,得走上两三天,又无冰箱什么的保鲜,若不腐烂,也不怎么新鲜了。为解决这一问题,江阴地方官就设置了咸晒所,用来专门腌晒鲚鱼,以后又更名为御膳厂。待到朱棣当了皇帝,将北京作为都城,鲚鱼进贡的数量也增加到了一万斤。路途虽更远,但将“盐而干之”的鲚鱼从大运河北上,运输起来也还方便。只是朱元璋的一句话,成了江阴百姓三百年不断的一个祸害。因为带籽的鲚鱼成了“贡鱼”,身价提高,价格大涨,老百姓买不起,也难以买到,吃的多是雄性鲚鱼。

明洪武年间开始,朝廷实行海禁。东南沿海的岛上除少数守卫的兵士外,百姓多被迁徙到大陆,像我所在的群岛,就迁徙到宁波一带。海禁的另一条重要措施是禁止海上贸易,片船不得下海。想来,我的先辈们哪有鲚鱼可吃?江阴许是因为要纳贡,许是不属海禁之列,总之还可捕捞鲚鱼,将鲚鱼产业做大做强。只是带籽的鲚鱼大多充贡,普通百姓就难以尽心地品尝美味的带籽鲚鱼烤。

世道一变,当不再成为贡品,鲚鱼的身价便一落千丈,捕捞鲚鱼的作业也随之衰败。清康熙年间诗人陶孚尹曾写有《澄江竹枝词》,其中有“贱杀江头子鲚鱼”诗句,客观地描述了鲚鱼的贱败。在我们岛上,印象中好像从未有专门捕捞鲚鱼的作业,一些渔船至多是兼作。鲚鱼旺兴头时,就兼捕一下。价贱,哪个渔民老大会愿意去专门捕捞的?

以前,一到四五月份,鲚鱼烤总还是有得买,更不用说到饭店里吃饭,常常能尝到带籽的鲚鱼烤。

有一次,陪某位省厅客人在饭店用中餐。席间,上来一盆刚蒸熟的鲚鱼烤,条条都玉白色,泛着黄灿灿的光,一枚枚褐棕色的鱼籽含着晶莹,甚是诱人。那客人吃得爱不释手,连连称赞,好不过瘾似的。岛上的人好客,也机灵。同桌相陪的另一个人即让他的办公室人员到街上去买。没一会,他就扮了只编织袋回来,里面装了半袋子的鲚鱼烤,全是带籽的。说是下午,又是临时去买,只买来这么多。要是早上到菜场去,就能买一编织袋来。看着这鲚鱼烤,那客人笑得合不攏嘴,连说谢谢。

可是,现在为何捕上来的鲚鱼少了?鲚鱼少,带籽的更少了。

是渔民老大不愿捕捞?许是吧,现在的船只吨位大,网口开阔,江口的渔场已适应不了这样的渔船。或者是原先捕捞鲚鱼的多为小型渔船,而这样的小型渔船多属无证无照的,近两年被整治掉了,捕捞鲚鱼的船只就少?即使如此,鲚鱼也还是会被一些渔船捕捞上来。量虽少,价钱却未涨多少,依旧十几元一斤。这不太符合物以稀为贵的规律啊。

对了,一定是少了带籽的鲚鱼。未带籽的,价钱哪能涨高?

带籽的鲚鱼何以少了?是它们感应到了洄游到江河口会被张着的渔网捕捞,所以改变了洄游路线?这个不大清楚了,只是一种假设。是带籽的雌鱼放卵后,被跟在后面的雄鲚鱼吞吃了?据资料,鲚鱼也会将卵子作为食物。这倒也有可能。但是,捕捞上来的雄鲚鱼依然肥壮不了,细瘦的形态依旧难以改变。是雄鲚鱼交配后甩甩尾巴游走了,将雌鲚鱼扔在了原地?这雄鲚鱼也太不道德了。不道德就要遭报应,这不被捕捞上来了!可是,要是没有了雄鲚鱼,雌鲚鱼如何交配、产卵?且慢,可还有那些情投意合的雄鲚鱼正陪伴雌鲚鱼一起游弋呢。

然而,不管如何说,带籽的鲚鱼是确确实实少了。

吃不上带籽的鲚鱼烤,偶尔吃吃新鲜的雄鲚鱼,来个盐烤或红烧、油炸的,解解馋吧。

就将带籽的鲚鱼烤当作一种念想,也是一种很美的味道。要是以后能尽情而食,岂不更美!

鲻鱼与老和尚

吃鲻鱼就吃它的冻,这比吃它的肉更美味。

在我们岛上,鲻鱼不太多,有鲻鱼捕捉或者钓上来,都很高兴,像遇到了稀客一般。有一年秋天,亲戚送来一尾四五斤重的鲻鱼,透骨新鲜的。头有点偏偏,光滑,带有锃亮的意味。眼睑发达,双珠乌溜溜,在水中该是炯炯有神吧。身子细长,呈棒槌型,想来游动的速度极快。密密匝匝的鳞片如斜方格形,有点硬涩,透着白光。上半身青灰,腹部白色,色泽鲜明。这样的鲻鱼,看着就让人欢喜。

就让老婆一半红烧,一半放进冰箱,待第二天清蒸。红烧的半条也占了一大盆,酱色浓郁,香气扑鼻。拿筷子夹一块,露出嫩白的肉身,肥厚,细腻。中餐一大盆吃不了,留一半晚上吃。不想,晚上用餐时一看,有点上冻了。那汤汁已成稀薄的软胶一样,泛着点淡黄的色彩,竟能用筷子夹起连片的一小块。这才一个下午的时间,要是过夜,那冻不是浓嘟嘟的了!可是,时值秋天,怎会打冻?鱼类打冻的,都在寒冷的冬天。秋天时的鲻鱼咋会打冻呢?

后来才知,鲻鱼身上拥有丰富的黄色油脂。这油脂含有多种氨基酸和胶质成分。油脂经烹煮后发挥作用,渐渐成冻。岛上人说的“鲻鱼打冻”原来就是这个意思。那冻,软软的、柔柔的、凉凉的、爽口,美味,真个是比吃鱼肉还鲜美。

我不甚喜食鱼冻,却也感到鲻鱼的冻那么好吃,更不用说喜吃鱼冻的人了,他们定当天天想吃呢。

鲻鱼有这么味美的冻,怪不得早在三千多年前已成为王公贵族的高级食品之一,明朝时还开始养殖了。

在我们岛上,鲻鱼也叫子鱼,冬至前最肥大。多以红烧为主,也与白萝卜同烧,味道皆佳。李时珍曾说,鲻鱼“生东海,状如青鱼,长者尺余,其子满腹,有黄脂味美,獭喜食之。吴越人以为佳品。”又说鲻鱼“肉,甘平无毒,开胃,利五脏。令人肥健,与百药无忌。”姚可成的《食物本草》也说鲻鱼“助脾气,令人能食,益气力,温中下食。”可见,鲻鱼既美味,又补气益人。

自古以来,便有人在捕获它。

在许多水域,似乎多能见到鲻鱼的身影。海里自不必说,印象中,在我们岛上万亩盐场的大浦和大水滩里,也有鲻鱼掠过水面的情状,甚至水库里也能钓上鲻鱼。

海是鲻鱼的老家,它却喜欢在浅海边生活。浅海更接地气吧,边上有滩涂,有港湾,也有河口。海水的咸度它不顾,淡水的也行,咸淡水的更佳。它就在那样的水域洄游、戏嬉,随意地吃点硅藻、有机碎屑,偶尔见小鱼小虾和软体动物的,也顺便吃一点,改善一下口味。

大浦里的,或许是它溜进了碶闸,也多以海水为主,虽空间小一些,舒适性还是与海里的差不多,这可理解。在大水滩里的,也或许它在大浦里一个飞跃,而跨越了过去。大水滩比海里浅了许多,水面却也连绵一片,海水清澈,也适合鲻鱼生活。水库里咋也会有鲻鱼?想来是有人将小鲻鱼放养的吧,就渐渐地长成。水库里全是淡水,想不到鲻鱼也能存活下来。

鲻鱼的生命力够强。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岛上的渔民老大似乎从来不捕捞鲻鱼。要么他们看不上鲻鱼,与鲻鱼相比,大黄鱼、小黄鱼、带鱼、乌贼等鱼类既名贵,又产量高,一到旺兴头——渔汛时节,就载上捕捞那种鱼类的渔网,在红旗猎猎声中,将渔船驶向渔场。近些年,尽管家门前的海里大黄鱼等已成绝迹,他们还是能捕捞小黄鱼、梭子蟹等,更多地到外海去捕鱼。要么鲻鱼在我们舟山渔场里不多,尽管李时珍说鲻鱼生东海,可东海那么大,偏偏少有集群性的到舟山洄游,因而渔船也就未有专门捕捞鲻鱼的网具。捕捞上来的鲻鱼,许是打游击的,许是落下了队伍,就为数不多,大网头的好像从未听说过。

然而,鲻鱼总还是有的。

还在年少时,我有一次曾跟随小伯在离家不远的后沙滩推缉网。缉网是一种简单的网具,由两根竹竿交叉组成,将竹竿粗的一端交叉,沿竹竿两边系上网,在交叉处架一根横竿,用于拔网时使力。把缉网在涨潮的滩涂上一沉,交叉的两端撑在腰上,两手握着竹竿,缓缓地朝前推,就成一种推缉的形态。过一会,右手握住横杆,提起网来。网兜里的鳗鱼、梅童、小虾小蟹等就跳的跳、爬的爬。忽见一条婴儿手臂般白亮的鲻鱼高高地蹦跳起来,像要飞出网兜似的。小伯一见,赶紧将竹竿夹拢,让网兜缠住鲻鱼,才摸索着把它捉住。握着壮鼓鼓的鲻鱼,小伯的脸上笑开了花。

同样在这个后沙滩,有人在滩涂上安置简易的围网。如一道篱笆似的,一根根的竹竿竖在滩涂上,将网片长长地支撑起来。待落潮后,主人就跋涉过去。网沿下,鱼呀、蟹呀全被拦截下来,在湿漉漉的滩涂上光鲜地躍动。就见到过鲻鱼,大小不等,静静地躺着,呼吸着。待人走近,仿佛惊扰了它们,突地弹跳起来,足有一米多高。有的还跳过了网具,好在滩涂还裸露着,要不就会逃逸。

也见到过水库里的鲻鱼。有一年干旱,我家所在的北畚斗水库也库底渐渐朝天,只显露浅浅的水面,很多人下水库捉鲫鱼。不想,几条鲻鱼划过水面,打起漩花,人们一片惊喜:“有子鱼!”纷纷用移网捕捉。可鲻鱼灵活得很,不时蹦蹦地跃动,即使已被兜在网中,也在网兜里弹跳,一忽儿跃入水里。两米多长、网袋又浅的移网,还真拿鲻鱼没办法。一直到水混浊,鲻鱼也疲乏了,才捕捞上一两条。水库里捉到鲻鱼,大家很高兴,还双手将它举起来,招摇一下,却未曾想过水库里何以会有鲻鱼,仿佛都觉得这很正常似的。

鲻鱼会飞跃,会弹跳,但终究逃不了被人捉住的命运。

写到这里,自然让我想到了一个与鲻鱼有关的传说。

有一个老和尚七岁开始修行,一直到七十三岁时,决定到别处取经。深秋的某一天,他走到一个深山冷岙的树林里,已是黄昏,见前面有一座屋,就准备投宿。但这屋又小又窄,里面住着一位漂亮女子。老和尚上前打躬后,要求投宿一夜。这位女子说这里深山冷岙,又是一个女人,男女有所不便,请他到别处去。老和尚再三哀求,这女子见他那么恳切,也就答应。可屋里只有一张狭窄的床铺,女子便与老和尚说定,让他把木鱼放在床中央,两人以木鱼为界,各睡一边。

到了下半夜,老和尚还未睡着。男女同床,自然心动,心中思忖:我七岁修行到七十三,未见女子同房间。今晚既有女子会,推开木鱼翻过山。

老和尚想着想着,就翻身将那女子抱住。谁知不仅未抱住,自己反而掉到海里了。原来这女子是观世音菩萨化身,本来要度这老和尚上天去,想试试他的真心,谁知他欲行不端,因此受到佛法的责罚。

老和尚掉到海里就成了鲻鱼,故此鲻鱼的头是秃顶的,身上鳞片是斜方格形,专吃海底的泥,算是不吃荤专吃素的意思。但偶尔还忘不了偷荤,悄悄地吃食一些小鱼小虾。

鲻鱼的冻好吃,是不是因为快成精的老和尚所变?鲻鱼的生命力极强,也与这老和尚有关?

更令我想到的是,做和尚的有清规戒律,又怎可破了?想破,就脱了一身袈裟嘛。既想成佛,又欲破戒,算是一种敢作敢为的行为,还是将规矩当作了儿戏?如是,那堪称英雄所举,斗士形象,却是不能再当和尚。要不,就会乱了规则,也就免不了落个变成鲻鱼的下场。

成了鲻鱼,还不安分,不在大海里好好地遨游,却还要进入大浦、河口,甚而溜到大水滩、河道之中,让人们到处捕捉。

破了欲念,才能安身立命。这鲻鱼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青蟹终究称不了王

稍加仔细地看,青蟹光滑的头胸甲上有明显的“H”形凹痕。横过来,则成“王”字少了一横。就想,青蟹是不是想称王?

看青蟹椭圆形的外壳,坚硬,厚重样的,像是能顶千斤之重。左右开弓的两只大蟹钳粗壮、硕大,挥舞起来很吓人的。那两枚钳子坚韧锐利,犹如老虎钳一般,倘若手指被它钳住,说不定立时会被活生生地钳断。两只后足像小巧的桨板,青蟹的行动自如就得靠它。这样的青蟹,在水中定当横冲直撞,叉开锋利的钳子,张牙舞爪,横行霸道。

唐皮日休有诗曰:“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可见,青蟹不仅早已闻名于世,而且无心无肺般地胆大妄为,竟敢在海龙王面前也招摇横行。

海龙王见它如此狂妄可恶,甚而有称王的模样,哪能善罢干息?就罚它一生都在脱壳中度过,始终让它在背壳上缺少一横。

脱壳就伴随青蟹的生长生活。一次次脱壳,成为渐渐长成的助推剂,也该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暗示。然而,这是一种变态的发育和成长的过程。青蟹并未因脱壳而反思,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一旦完成脱壳,它那大蟹钳更为粗壮有力,更加具有攻击力。

或许,只有当青蟹最后一次脱壳后,才是它软弱之时。那第十三次的脱壳,完全与它交配密切相关,称作“生殖脱壳。”交配的时间竟然可持续一至两天,有什么动物可以交配这么长时间的?许是这一次的脱壳将一生的精力全花在了交配之中,花尽了心血,它的形体便呈柔软状态,我们叫它为“软壳蟹”。

有一次在饭店看到一只软壳蟹。那个时候还不知青蟹的壳何以会是软的,感觉好奇,却又以为像是中了病毒,以致蟹壳变软。那蟹壳,看上去软绵绵的,用手指一按,凹陷下去,好一会,才渐渐鼓突起来。蒸熟后,那壳仿佛与肉体相连一起。揭开,像是一层皮,一些金黄的蟹黄倒是粘连在蟹壳上。蟹壳软,那两只大蟹钳也软实,一点没有斗志似的。

这样的软壳蟹其实也只处于一天左右的时间。这一时间段内,它横卧水底,吸收大量的水分,使身体舒张开来。随后,壳变硬,身体迅速扩大、增重,完成它生命中最后的蜕变。

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捕捉上软壳蟹,也是一种机缘。

而即使经过这么多次的脱壳,历经一次次痛苦、蜕变、强盛,青蟹壳上的“H”形终究还是少了一横。王的概念只在它的意识里晃荡而已吧。

青蟹的眼睛如两只探头,与触角一样,感觉灵敏,所以一般多白天潜穴而居,夜间出穴或爬出洞来,活动自如,四处觅食。这样的情形岂不像盗贼一般?盗贼一般的行为造就了青蟹的习性,哪有王者风范?

青蟹的食欲旺盛,活动力强。有時采取主动出击方式,在涨潮时从泥洞里爬出。随着潮水游至浅水区域,捕捉底栖脊椎动物。这样的情景才显青蟹的本性。有时,它却守株待兔似的,守在洞口,等待潮水带来猎物。这就有点懒惰的意识,失却了青蟹的风采。更有甚者,在饥饿时,青蟹竟然互相蚕食,尤其脱壳时,更是毫不留情地残杀。前者是因为饥饿,后者则想来是缘由交配,不论哪一种情形,都是那么凶残、那么不讲人性,即使称了王,还不是暴君一般?不让它称王更佳。

不过,说实话,青蟹的味道实在是好。

在我们岛上,青蟹并不多,却让我时常惦记。岛上捉上来的青蟹,全是野生的。我喜吃,儿子更吃得津津有味。

岛上的青蟹多生长在汰横(礁岩)的石缝,或者大浦的石块底下和泥涂里。在大浦的闸门口边上,仿佛是它喜欢穴居或横行的地方。可能是因为闸门边正好是咸淡水交汇之处吧,青蟹就生长在这样的水域,将咸的淡的统统享用。所以,管碶闸的人常常可以捕捉到青蟹。

曾几次去过一家海塘边的饭店,每次总要点青蟹。那青蟹,背面隆起,显现一种贼硬的感觉;墨绿色,仿佛在装扮一副老沉的模样;两只眼睛贼溜溜的,死到临头,还是那样不肯罢休似的;两只大蟹钳被牢牢的绑着,才显出它被捉住的无奈。

碗口大的青蟹就用来蒸烤,外壳呈现橘红色,像是将全身的血液都渗透在了背壳之中,色泽鲜艳,甚是诱人。尤是八月时节,蟹壳里的膏红艳艳地凝结,十分鲜美。大蟹钳里的肉更是壮实,有的壮实得粘连在外壳上,一丝丝的,不肯掉下来。有时也与糯米蒸煮,称作“青蟹烧米饭”,为一道有名的菜肴。米饭之上,已被切割的青蟹一块块地相卧,中间覆盖一只红透的蟹壳,香气扑鼻。蟹依旧保持蟹的味道,米饭则浸染上了蟹的清香,美味可口。

每次吃完后,我总要买一两只回家,让老婆做成青蟹烧米饭,给儿子美美地吃上一两顿。

“八月青蟹抵只鸡。”说的是,八月的青蟹既肥硕,又营养丰富,堪与鸡肉媲美。也同时说明,人们早已对青蟹所钟情,颇有研究。而现在,市面上的青蟹多是养殖的,个小,壳薄,蒸熟后的壳为橘黄,里面的蟹黄也呈橘黄色,哪有鲜红的样子?连那两只大蟹钳也只有拇指那样的大,看上去依旧有点威猛,却是一咬就破壳。那肉也整体的模样,不像野生的还粘连在壳上。却不知这般的青蟹在八月还能不能抵上一只鸡。

有一次,管碶门的二姑丈送来两只青蟹,很是壮实。因为青蟹的腮腔内存有少许水分,可存活一星期左右,刚好过几天儿子放假要回来,便放在塑料盆里。看它们都被布条绑着,两只大蟹钳有点丝毫不动的模样,就放下心来。不料,翌日一早,塑料盆里只剩一只青蟹,另一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赶紧寻找。厨房里没有,便到与厨房相通的客厅里搜寻,甚至怀疑爬到沙发底下,也不见踪影。难道顺着楼梯爬到楼下的车库里了?还果真在车库的角落里,瞪着眼,像是又准备逃遁似的。原来绑着它的一只大蟹钳上的布条已被它挣脱开来,长长地拖曳在它身后。我连忙小心地按住它的后背,又小心地捏住它的硬壳,才胡乱地用布条缠住它,终算让它不再强横。

就想到,青蟹再横行霸道,也终究是要被捉的。

前些年,曾与朋友去养殖塘钓泥鱼。有一次,钓线上的橘红色浮头突地一沉,像潜入了水下,随后钓线飞快地移动,不知要往哪里去。我赶紧提竿,沉甸甸的,感觉定然是只梭子蟹——养殖塘里暂养着梭子蟹呢。就双手用力,将钓线提上来。果真是蟹,想不到的竟是只青蟹,巴掌般大。养殖塘里咋会有青蟹?难道是从大浦里偷偷爬入觅食的?疑惑之后,令我很是惊喜。我竟然钓上了青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天去海塘边的饭店,趁着客人还未到,就踅到碶闸边。闸门上自是张着网,网袋足有十多米。小虾小蟹小鱼的只要经过闸门,便全被兜住,当然也包括青蟹。大浦两边的堤坡用石头构筑,这样的地方最容易生长青蟹。饭店的主人便在边上挂着七八只圆形的蟹笼,里面放些青蟹喜吃的饵料,等待青蟹爬进去,成为瓮中之鳖。

明王世贞有《题蟹》一诗:“唼喋红蓼根,双螯利于手。横行能几时,终当堕人口。”那双比手还锋利的大蟹钳,掐断了红蓼的根,放在嘴里,唼喋唼喋的啃得好痛快。可是,又能横行多久?最终还不是逃脱不了被捉、被煮、被吃的命运?

横行一时的,哪能横行一世?即使青蟹有朝一日称了王,还不是那样的命运!何况,它终究称不了王的。它背上那缺了的一横,可掌控在人的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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