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磊
现代性意象中的灵思妙想
——游子衿及其诗歌印象
文/胡磊
胡磊 江西鄱阳人。东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致力于文艺批评与理论和地域文化研究,迄今在《中国作家》《 南方文坛》《 当代文坛》《 青年文学》《 民族文学研究》《 作品》《 文学报》等刊物发表理论、批评、学术随笔文章百多万字,部分作品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文艺理论专著有《南方乡镇的叙事视野》《 城乡中国的文学想象》《 丛生的文本:地域文学的文化阐释》等。
游子衿是诗人游文君的笔名,甫一看到这名字,自然想起唐代诗人孟郊那首著名的儿诗,同时又联想起《诗经·郑风》中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诗句,青衿指代秀才,感觉这又是一个当代诗人中喜好卖弄古典的个案。可一旦我读了他的一些诗歌,我收起了我的不屑与鄙夷,其诗歌中可圈可点之处不少。
凭直觉,在宏观俯视与微观描述的互渗中展示现代人复杂的情绪活动,是游子衿诗歌创作一个特色。他找到了适应自己诗歌表达的艺术形式,找到了一种在诗歌组织结构方面的开放形式。他诗中的感性形象往往成为蕴含丰富的心象组织,具象描写融合着抽象隐喻,现实事物通往象征境界。在诗作《濛濛细雨中》中,诗人倾听濛濛细雨的呼喊与城市物象的回声,树,声音,原野,桥梁,细雨,山岚,案件,人,城市,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蝴蝶等场景画面,渗透着诗人强烈的生活感受,是诗人对生活实景的一种典型描绘,也是对冷静生活的一种安宁沉思。全诗依照意识流动、时空交错、时梦时真、时虚时实的场景意象推进,抒发了一种人生体验与人生感悟互渗的隐秘心灵活动。在题材的处理和感情的表达上,追求没有外在拘束的自然舒放,追求形散神聚的意境风味。可见他的诗歌创作一旦进入无意识领域,他的灵思妙想便毫无羁绊,题材似乎已无可设限。
人类精神的成长是以物质生命的凋谢为代价的,体现了一种智者清醒和生命自觉的启示意识。游子衿善于创造具有画面感和空间感的意象,把一些抽象概念化为可见、可触、可感的具体形象,将难以捕捉、飘忽不定、漫无边际的意象用绚丽、生动、具体的形象固定下来,鲜明地跳脱成鲜活的诗句,“你看/山在摇晃,河水倒流,道路消失/政客们退入卧室/少年在球场上逗留。一片树叶/轻轻贴在/窗玻璃上。”(《暴风雨》)他任凭自己飘扬的思绪,借助捕捉到的暴风雨来临、枯枝片叶般的具体场景和一连串的相关意象组合,表达暴风雨中的场景和落叶飘零的感叹。他诗歌中富于启示性的感性形象极大拓展了诗歌的思维空间,既避免了纯象征性与暗示性的晦涩,又防止了纯说理性的枯燥。他善于运用现代意象来表现现代生活,如火车,旅客,深圳,使诗作具有浓郁的时代色彩。他将生命自审与灵魂拷问带入生活场景,“看他们的神情/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心中只有/一个要找的人。那个人/面目已经模糊。”(《深圳旅次》)在这里,“人”的意象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概念而外化为抒情的寄托物了,突出现代人在都市起伏的欲望与永恒茫然之间的异化感和荒谬感,“融入由坚韧行进而萌生的幻景与欲望之中。”(杨匡汉《牛汉抒情诗选·序》)以敏锐的语感和直觉将人文主义的终极关怀化解在感性流动的诗句里,从而使他的诗作爆发出现代汉诗特有的光彩。
当比喻象征完全遮蔽了诗坛,直白地说出事物真实的内涵反而会让读者感到陌生和吃惊。游子衿的部分诗歌经由日常语言证实的个人生命的经验与体验,真挚地裸露现代人的情感和灵魂。他的语言直接指陈事物或描摹感官印象而回避情感和价值判断,形成机智精巧和朴素自然相互交织的艺术风格。“我想每一个夜晚都应该有/一条河流。它是宽阔的/沉睡的,可以倒映天上的星星/——这些通体发光的女孩/离开了梅州就已熄灭/只有往昔永存”(《冬夜忆旧》)他注重活用现代日常鲜活口语,保持口语化表达的天然风韵,追求自然的参差错落的散文式的音韵美,因而他的语言意象具有现代意义上的生活化与散文化的美感。他的诗歌语言颇具表现力,经过陶冶与提炼,生动明快,组合灵便,新鲜流畅,充满现代气息和质感。
在象征性描述与哲理性思辨互渗中,抒发对时代社会的真知灼见,这是游子衿诗歌的另一特色。他把哲理性的思考熔铸在象征物里,让读者根据自身经历,悟出其“象外之旨”和“言外之意”。他善于抓住事物的特点创造拟喻型意象,赋予描写对象以生命和性格。“曾有一个时期,乌云像黑色的鸦群/横着飞过。鸦鸣是不存在的/但也从某些不幸的事件中/被唤醒,清晰地传来”(《月光帖》)以丰富奇特的联想和深沉的思考,给平凡的日常事物笼罩一层浓重的诗的氛围,隐喻对动荡不安世界和社会的密切关注。既写出了象征物的自然属性,又把抽象的哲理演绎成具象说明,以平凡的物象蕴含深刻的哲理。他的诗缩虚入实,以形写神,生动鲜明而内涵深厚。在静默自处、超然物外里,诗人微妙地感触外界事物,将社会生活的内质有选择地溶解在主观感受之中,进而选取隐喻、象征性的意象集中表现主观感受,使自然物象在人化中折射生命与人性的特征。他笔下的意象,不像当下某些诗歌那样切近物象,而是更多的关注物象的人格象征,生发出一种“超以象外”和“离形得似”的审美效果。
游子衿的诗歌放弃背景的叙述,避开情感的直抒,也没有去建构完整的意象,而是用一组相互关联、言简意赅的意象来表现当下社会难以言说的复杂主题。诗人审视社会,剖析现实,但又不满足对现实作一般的描摹和褒贬,而是站在人与社会之间向人世命运与人生忧患深处探寻,对积重的现实发出痛切的预见,承续着诗歌干预生活的觉醒意识和批判意识。“与之呼应的仍是/个人的命运,躲藏在一串慌乱的脚步中/匆忙远去。”“你已在一片叶子上看到时间的终点。”(《明亮的世界》)概括描写大街的匆忙与寂寥,以自然季节的更替对应人生命运与时代社会的变迁,对时序的感喟蕴含着复杂的情绪起伏,沉思着社会的狂热与幻灭,感受着人生的失落与希冀。诗人对时间的体验是十分敏感的。“很快就会是正午,也就是我的暮年/假如我仍然没有看见/这些水滴,我将把自己/留在这街上,留在纷沓而至的/人类中,持续地去爱/忧心如焚,草木皆兵”(《与妻书》)应该说,凭借敏捷的艺术感觉力,诗人对存在与时间存有复杂的感悟,对自身与生命有深切的珍爱和豁达的悲悯。他在关注凡人小事和社会变迁时保持深刻的审视与智慧的洞察,并以摇曳多姿的笔触抒写跌宕起伏的情绪和独出己见的感喟,折射时代的嬗变和社会的兴衰沉浮。他从双向或多向的角度看待人生过往和社会万象,境界开阔,诗情沉实,人生智慧在历经洗礼后愈发成熟和沉静。他敏感的心灵在为人们所忽略的地方发现动人的灵感诗意,在平淡无奇的现象里发现深刻的哲理识见,注目平凡,落笔优雅,寓理于形象,托理于情韵,使哲理具有不可驳倒的力量。他的诗歌形象里闪烁着哲理的光芒,容易叫人辨识出在客观描摹与连贯叙述中习惯于提炼新颖的看法和深沉的思考,这无疑增强了他诗歌中的思辨力量。
总体而言,游子衿的诗歌在艺术追求与表现上,注重通过意象的凝聚和组合给对象以分散或整体的象征效果,注重以出其不意的意象和联想,以象征、印象、变形等多种多样的手法,使作品扑朔迷离,具有抽象性和超脱性特征。他不主故常,思想情感自由驰骋,表现形式无所羁绊,舒卷自如行所当行,止所不可不止,拓宽了其诗歌的表现领域,丰富了诗歌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强化了诗歌的暗示意味。假以时日,相信必至大巧于朴、渐入炉火纯青之境。
诚然,他的诗歌水准不完全一致。他的诗歌紧贴生活热流,崇尚潜意识,但少数表现生活流和生命意象的作品,或因过于伤感冷漠,或因对现实过于主观性观照,表现了太多的对现实世界陌生和警觉的心理。同时,他的个别诗篇也有理念化的倾向,注重追求把握世界和传达内心情绪方式的独特性。有些诗过于追求意识流,诗意想象有余而铺陈凝练不足,理念表达有余而形象不足。有些诗句表达不是生活和感悟的因子,而是由这些因子凝聚、融化、升华为具有独特感受经验的诗艺世界,呈现一种超验的直觉状态,但阅读阐释却有一定的难度。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