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春莹
许愿灯
文/张春莹
张春莹1994年生,湖北荆州人,有小说发表于《作品》《都市》《 辽河》,现居武汉。
张春莹的小说向来以叙述俗世中的小人物见长,《许愿灯》也是如此。在物质的时代,个人的命运如何沉浮?小说中的“他”,是无数平民大众中的一个,除了出身一般,自己身上也有着种种局限。是什么样的性格让他走上一条黯淡的路?又是什么样的遭际把他推向绵软的人生?出身,家庭,时代,还是其他?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小说舒缓沉着的叙述笔调,让我们跟随“局中人”沉吟叹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初恋、事业擦肩而过,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戏弄,堕落到麻木与凡庸。人生曾经给“他”一盏什么样的灯,“他”是否有许愿并实现愿望的勇气?让我们跟随作者去追寻那一缕光亮吧。
——连亭
在读师范学校时,他似乎就已预感到将来生活的面目了,具体是什么样的,并不明晰,那时他怎么猜得到呢。现在,他也不恼,他想过,是不是没有生在一个好些的家庭,可若是怪家庭,妹妹为什么那么好呢,要真生在好的家庭了,他想到自己这个人,这个人身上和心里的种种,他便默叹一声,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的,想来想去,到底,他是连自己也不能怪的了。
他的父亲,是乡中学的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人本分老实,话语少。与这相衬的,他母亲是活泼的天性,爱说爱动,好打扮。乡下的孩子,初中读到头考不上高中,便要出去打工,或是去学个什么手艺,考上高中的,读完考不上大学也是遗憾,还是只有寻其他出路,聪明些的,考上了大学,为了保稳,将来有份安逸体面的工作,会选择读师范。以前条件艰苦的年月里,做老师的清寒得多,他小时候,家里已经不清寒了,父亲和他的同事,那些乡镇学校的老师们,生活绝算不上清寒,却也不会多有钱,可日子比许多人过得稳当了,身份上还被人高看,说是“有知识的人”。十几岁时,他就想好了以后的职业——读师范将来做老师。他和妹妹,后来都是双双选择了师范。
他有点像父亲,人是本分的人,却不那么老实,他的父亲是太老实了。他读高中时,家里卖了乡下的老屋,买了镇上的房子,全家落户街道了。县里高中每月放两天假,他放假回来,听到了母亲跟另条街上男人的事,说与听,都很隐晦,他听了几句就明白了,没有多问,是自己母亲,怎么好多问呢,暗暗记住了,有股子愤懑。父亲在乡初中教书,放假回来住几天,那几天他就注意着父亲,想父亲肯定知道的。父亲行走坐卧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父亲都不管,那他为什么要操心呢。他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平时不爱讲闲话,这件事他不会去告诉妹妹,妹妹跟母亲像,感情富于外露,较他就有些单纯的心性,在妹妹眼里,他是个感情偏于淡薄的人,小时候一起玩,总是她出主意的多。彼时妹妹读初中,他想她是不该晓得这种事的,跟她讲了,家里就不得安生了。
为什么母亲会跟外面男人有事?就是父亲太老实了,要是他稍微拿得住她一点,她就不敢做那样的事。父亲一如他教语文的职业特点,空闲喜欢捧杯茶看闲书,邻里隔壁,国家大事,都不大参与,不爱打听,是个安静的人。他,也是个安静的人。他的安静不是别人认为的一味老实,他有点脑筋,会看人看事,言行很稳。这点,多少是当初晓瑜看上他的原因。
他读的师范,当然也是市里的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镇上小学初中的老师多是这所学校培养出来的。他没有什么大志向,像父亲那样教书就很好,选专业就选了汉语言。语文是门基础学科,这门学科往上一级,便升到文学的层面了,文学是门浪漫而内涵丰富的艺术,这点他遗传了父亲,兴趣偏好文艺,喜欢书,却多数时候没有耐心看,只想着怎么去玩,但总归来讲是喜欢书卷的,他的水平,是那种对文学不入门又有些爱好的喜欢,比从来不看书的人强点。但凡艺术种类,对现实生活的涉入与影响极低,偏文学的东西就是,很消磨人外在的血性,尤其对要求肩负社会责任与需拥有一定能力的男性来说,也因此,这样的人通常对外界没有多的兴趣,他就是这样,却也没有因而理所当然地把关注重心多指向自己个人,他有点混蒙,有点过一日算一日,但绝不是妹妹眼里感情淡薄的人,却也看不出多么浓厚来。
晓瑜也就是那样的女生,样子并不是他希望中的清纯可人。她是独生女,本市人,父亲经商,母亲是医院护士,父母重视女儿教育,她依从他们读了师范,将来为人师表,过平稳的生活。千禧年之初,晓瑜的家庭,是这小城市里算得上中上水平的。她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生活平顺,日常不缺什么,人物欲上比较淡薄,这点和他差不多,没有特别想拥有的,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不是非要不可。
他的童年在乡下度过,但有个做老师的父亲,和其他孩子就区别开来,耳濡目染,从小知道读书的好,平时也不爱和一帮野孩子到处瞎玩,宁愿坐在屋里讨安静。一路长大,高中搬到镇上,身边更是没有只知道蛮野的伙伴了,来了市里上大学,穿着讲究了点,言谈中没有那么一股乡下孩子的土气,同学中有一半是乡下考来的,他跟他们有一点不同,哪里不同,又不十分分明。
许是相近的气质,在新生联谊舞会上,两人都羞于到舞池去跳舞,那些觉得新奇的,不管会不会跳——几乎是不会跳的,在艺术系舞蹈老师的召唤下纷纷进了舞池,都跳得没样子,引彼此笑话,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加入进去,随便浑水摸鱼。他们没去,坐在桌子后面吃瓜子水果。这排桌子里,只他们两个人坐着,就认识了。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乱闪,偏暗的光线里,他很放松,没有觉到什么,只当是认识个新同学。
是晓瑜接近的他,相处几次,觉到她身上的气质,是那种在优裕环境下长起来的气质,谈吐和仪态显出良好的教养,人温和大方,这样的女生很适合做老师。他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他,他很少衡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重量,一面,又认为自己并不差的。在知道她的家庭成分后,在她面前,他不免有点自卑,以前老听父亲讲爷爷年轻时因家庭成分问题吃过苦,“成分”这个词便留在记忆里为他所用,成为他判断人家经济状况的专用词汇。晓瑜的家庭成分很好,这也表现在她为人处世单纯的言行上。一开始,他有点怕她,觉得自己处处在她面前露了怯。晓瑜也是初恋,并且是主动的一方,女生这么主动已是稀见,他便让自己自信些,他不好,她怎么会主动呢。再和她约会,他让自己沉稳些。虽不理解女生到底是怎样的,好在晓瑜似乎比他懂得异性,便迁就一点他,只是在爱情面前他的腼腆毫不能遮掩,他肤色白,脸上的皮肤薄嫩,属于敏感肤质,说话遇事容易涨红,平时无事脸色也常是白里透些红,晓瑜知懂人心,并不大惊小怪他的脸红。
母亲听说他跟一个女同学要好——他是不会说自己在谈恋爱的,谈恋爱三个字他说不出来,给他买了套西服。他个子有一米七五,身材匀称,套上西服,穿上皮鞋,站在镜子前,上来些精神,人周正立整,同宿舍说他形象好,他自己也感到了意气风发。学校里穿西服的男生少,他不打领带,一身绛色西服,并不惹眼,多看几眼,看出他的干净来,没有一点邋遢气。
随着他的脚步,妹妹也考进了他那所县高中,她早跟他说过,以后也要读师范的。他给妹妹写信,述说校园里的生活,要她也考来这里。信文平淡,言语有向上的鼓励,却不是激扬文字,他不太喜欢过于昂扬的东西。寄走前拿给晓瑜看,说请她指导。晓瑜学的英语——父母为她选的,教英语很时髦。她看完信,表扬写得不错,让他在末尾加一句英文,一句鼓励的名言,他便照她念的写上,然后寄走。给晓瑜看信,并不是真让她指导,一方给信,一方看信,是亲近的给予与接受,这于还不很相熟的恋人来说,是很好的增润剂。
恋爱谈了很久,他们才开始拉手,偶尔抱一抱,这于两人是顺其自然,有时甚至是她先拖起他的手,当然是在夜晚,或是白天无熟人的地方。在不忧前途的校园生活里,他们在平淡中享受点新奇的激动,心里踏实而满足。
这座小城市是座古城,古时为兵家争夺重地,现有的古城墙是明末清初时期重新修建起来的,坐落在城市西部,保存得很好。师范学校在市区内,离古城墙近,市里没什么玩处,学生们要出门玩,便爱围古城墙逛,他和晓瑜除了在校内游走,常到古城墙去散步。
星期二的下午,他们都没有课,这个时间也不太能碰上同学,他便拉了她的手,挽在臂弯里,走到古城墙去。有时两人不说话,没什么好说的,就在城墙根下慢慢走,走在干净的石板路上,城墙另一边沿路植着水杉,眼前便是一派郁静的绿,心情也舒静怡然起来。走一刻,到了护城河边,视野开阔起来,四面望,水光山色说不上,风景是很好。他们是从南门出发的,不知觉走到了北门,他问晓瑜,我们这是到了哪个门。晓瑜望望城楼,城楼上没有刻字,看不出是哪面的城楼,茫然地说不知道。他就告诉她,我们到了北门。接着,他讲起这城墙的历史,颇有些自得,晓瑜是本地人,对本地文化历史并不了解多少,听他轻松而自信的口吻,这时,她发觉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有几分老成的俊朗,他原来有一副好口才。
古城墙是本市名胜景点,登上城楼需买票,十块一张,他买了两张票,和晓瑜登上了北面城楼。城楼不过十来米高,也望得很远了,展眼望去,周围没有高楼,四处建筑风景和护城河尽收眼底。他听同学说过,古老的城墙绵延数公里,走在上面适合发思古幽情,却不可走远,曾有人走到僻处时,遇到过从凹处忽然钻出来的青年,是事先藏好的,就等人来,他们挡住你,朝你要钱,此时人寂声稀,跑不脱,他们有刀子,伤是不会伤你,只要钱,不给就抢,抢了就放了,一块钱也搜刮走。他讲给晓瑜,晓瑜不怕,身上没带什么钱,他呢,身上有五十几块。两人只在城墙根下走过,第一回上这城墙上来,不舍得就这么下去,便沿了城墙的蜿蜒往深处走。城墙砖久经风吹雨蚀,露出沧桑痕迹,他边走边拍墙砖,摸一摸看一看,蹭了一手灰,晓瑜拿出口袋里叠好的手绢,展开,铺了双面给他擦手。
他们没走多远,竟就碰上了同学口中要钱的青年。听过别人的经历,他就不很怕,晓瑜也不怕,三个青年,手里没有刀子,话是很和气,说借点钱去用,给他们留地址,过几天还来。有一个依他们的年龄与穿着,猜到是学生,就问他们是哪个学校的。他不理话,拿出身上五十几块钱,递给其中一个,说今天没有带多的钱,他同学也没带钱,托他们的福,关照一下,他们先回去。然后就要走。一个人叫住他们,说你同学没带钱,我们怎么知道她带钱没有呢,就要往晓瑜口袋去搜。晓瑜退了退,他拉她护着,那个青年就来了火,照他的脸就给了一耳光。打得很响亮,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疼痛含着羞愤。他站着不动,微低了头,胸口喘着气,见他这样,那三人不知他要做出什么动作来,打人本不是预料中的,那打他的青年就有点后悔,脸露出了异色。晓瑜见这样,拉着他就往回走,走几步带他跑起来。两人跑走了。
几十块钱他没当回事,当送给他们买烟抽了,那一耳光头一回令他感到被羞辱的难受,从小到大,他只吃过口头批评,没吃过打,晓瑜细细安慰他,并没说什么,他便也没放进心里去。事后晓瑜把这件事跟父母讲了,她本是平淡地讲给他们听,当一桩小故事在吃饭时讲了讲,晓瑜父亲听进心了,很当回事,他本就不希望女儿找非本地的男朋友,他跟晓瑜问清楚了事情前后,然后对他产生了很大意见,这个意见在他们毕业后的相处中成为了严重的阻碍。
他后来偶尔想起城墙上的事来,想起后来的分手,假使当时他主动些,勇敢地迎上去,他和晓瑜或许能成为夫妻,他的生活就会不同了,但他又是知道性格决定命运这条死板定理的,争取跟接受,他向来选择省事的接受,所以到底,他跟晓瑜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吧。
实习时,学校按原籍分配政策分配学生,晓瑜分到市区一所初中,他暂时分到县里的一所初中。放双休时,或他去市里,或她来县里,两人隔几天通一回电话。晓瑜父亲是军人出身,退伍后分回原籍,落职在市里一家事业单位,他一直有经商的理想,当下海潮扑卷而来时,他果断辞职做起了生意,平时做事态度很强硬。就是这种性格上的强硬,让他对女儿谈的男朋友不大满意,那次城墙上的事,他认为他在面对抢钱时的态度不够灵活圆滑,不够有骨气,他吃了一耳光,没有还回去,白白吃了打,这让他觉得这是个能力不佳,性格偏懦弱的年轻人,换是自己,绝不会在三个混混手上吃亏,更不要说主动拿钱给他们。晓瑜母亲对他倒没什么意见,人的能力有强有弱,个个都是强人,这世界还是个什么世界。晓瑜父亲跟她郑重谈了一次话,她是他们的宝贝,以前的恋爱谈了也就谈了,现在将毕业,为以后想,还是希望她找个本市人。
晓瑜没有告诉他父亲的态度,只跟他讲,两人以后若想到一起,是不能分开的,让他家里出些钱,调到市里来,工作弄好了,再谈结婚。他体察到她的情绪,她不是做事有计划的人,说的这么明白,连以后的安排都规划出来了,恐怕是她父母的话。他就问。她知道再怎样,终究要面对这些的,一五一十说了,是父亲的想法,母亲虽没说,怕也是这个意思。你呢,他问。晓瑜就说,她也是这样想,不愿跟他到乡下去。
此时此刻这样的情绪下,乡下,这两个字不免像一根针,刺激到了他,恋爱之初的自卑在消失了很久后又冒出来了。晓瑜是从没离开过本市,对市县以下的地域分级模糊,村镇村镇,两字虽连在一起,是有区别的,然而她不大辨得清,随口而出了乡下。他说,那是镇上,实习完回镇上教书,他家早不住乡下了。晓瑜看他神色,知道说错了,没做声。他自然明白,不管是村里还是镇上,她都不可能跟他回去生活的,特别不现实,也没有道理。
晓瑜父母的话传到了他母亲耳里。他跟母亲讲起来,话音里不免有些压抑与受屈的情绪,母亲听完始末缘由,没有与父亲商量,首先就自我捍卫般地不同意这桩事。母亲是个厉害要强的女人,她的话是,她大儿子哪点输于别人,读书读到这个份上比谁差些,去读师范就是准备回来当老师的,不是非要去市里才做得成人,谈了这个女朋友,结婚都还没谈起,她父母就给脸色,这么看不来他,她养的儿子凭什么要受别人的气,他们就把她送来,她都不接受的,门槛都不要她进。
这样一来,他和晓瑜在各自父母面前都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了,他的母亲和她的父亲,都是很难说通的人,两边的意见,凭他们两个来通气传达,又不顺利,他不免烦躁,一个月没去市里找她,通电话,说的是各自父母的想法和对彼此的鼓励,然而许多鼓励的话,说多了自己也不相信了,跟现实一比全是行不通的稚气。也许是过于护他,母亲的态度是有点不讲道理,他有点动摇,想调去市里,她自是支持他来,两人跟各自家里说了,这样,看似能说得通了,就安排了一个电话,为能好好沟通,由他父亲跟晓瑜母亲讲。电话通上,他父亲很客气,话里夹些书面语,与晓瑜母亲很讲得通,然而讲了一会,拿不出态度,旁边他和母亲都有点不耐烦,母亲就拿过父亲耳边的电话,说了几句,那边也换成父亲说,两下的想法一通,讲了几分钟,电话打完了。那边的意思是,要他去市里上班,结婚的话要有房子,调动工作和房子,他们帮得上可以帮。
两人的感情发展到这里,已由原来两人单纯精神上的愉悦共享进到物质的层面了,要结婚,必要走到物质层面上来,在他这里,就是门当户对了,现实婚姻最能使双方保持平衡和互惠的,就是门当户对。现在要主动去做改变去争取的,全要看他,看他肯不肯主动行事。他的家庭比是比不上她的家庭,却也谈不上条件差。有的人是越挫越勇,有的人遇到阻碍易退缩,他骨子里就有那么一点自暴自弃,他自己不知道,只是不晓得怎么拿主意才好。父母是指望他回家来教书的,不希望他离家远,况且认为他还没到要急着结婚的时候,他跟晓瑜的事,在那通电话中,双方大人说清楚后,他们仿佛就厘清了,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不是当务之急。他们的态度多少有点影响他的思考。
妹妹已去市里读书,也成了一名师范生,将来要当数学老师的。她人小气性硬,认为没有什么事解决起来是很难的,她跳出来说,哥哥样样都好,给有心要挑你的人去挑,怎么样都要挑出问题来,就是调去市里了,买房子了,今后结了婚,你保证不再受她父母的气?那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他们先就看不上你了,以后就是做了校长也难尊敬你,人活的是口气,当初就不该跟她谈,去跟她分手,再找个好的。
本是他和晓瑜两个人的事,现在成了两个家庭的对突,又都不肯服软。前后的诸多抱怨与絮叨使他更为烦躁。这段波折,都有些冲淡两人对婚姻的向往,让他们疲累。母亲的话听得多了,也似乎在这拉锯战一样的过程中,他渐于气馁了,和晓瑜通电话,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说属于两个人的话,两个家也纳了进来。晓瑜没说要来县里看他,他便像赌气的也不提去市里,晓瑜试探地说,来见下她父亲,当了面好好聊一聊,他没给态度,迟疑间,晓瑜似乎觉得这话唐突,便说旁的去了,这话题便彻底不提了。
仔细地想,他认为她始终把心放在她父母那边,不够体量他,而且,他觉得她骨子里还是有点瞧不起他,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灰下来,想起她父亲说的那些话,更是没有一点信心。生活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晓瑜这个人,他觉得她好,又觉得她不那么好。
六月份,他去了一趟市里,回学校领毕业证,在学校里没有看到晓瑜,想去她家里找,想到她父亲,他便收回这念头,办完毕业手续,坐车回了县里。依程序去教育局人事处调了档案,他回了镇上,在家歇了一个多月,九月开学,他在镇初中教书了。
回了镇上,两人的关系更是飘摇难定了,却又不说,晓瑜没来电话,他也不打去。这么过着,过了一个多月,他拨电话过去,说起话,两人竟是有点陌生了,她也换了学校,事情繁忙,疏于联络他。想起以后,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想法,感到难开口,那边是想问什么,也终是没有说出来。挂了电话,他想,他再不会跟晓瑜打电话了。
学校里许多老师是他校友,多数是农村出来的,在市里读了书,再回乡来教书,算反哺,他们受了教育,不像父辈一世下田做事,算是改变命运,多数满足这个职业。他做老师不是改变命运,是顺其自然,他的性子缺乏去外面闯的能力,对其他事物又没有奋发的兴趣,只有教学生比较合适。
有的老师格外有职业责任感,把教书育人看作一项事业,他没有多少责任感,更谈不上职业成就感,一开始甚至不愿当班主任,安排他带两个班的语文就可以了,当班主任要管这管那。年级学科考评结果,他分数一般,开展教师活动,不积极参与,点到他的名,也不推辞。那几个学期,每学期他都评不上优秀教师,语文教学组组长对他有些微词,他不在乎评不评得上,每天按课表上课,每月领工资就是了。这样来看,有人以为他是不重名利,有那么点云淡风轻的意思,却不是,是松懈和懒。也不志于交际,除去还未融入教师群体的新来人的拘谨,他本身庄肃与不活泼的性格也使他在学校里人缘不开阔,一百多个老师,多数只知道有他这个人,若说清高与不知人情世故,又看不出哪里清高和不会做人来。
学生是很会看势的,哪个老师镇不住课堂,能力弱些,专爱欺负哪个老师,尤其对年轻老师。母亲给他买的西服已穿旧了,他去县里买了套新的,换着穿,走进教室来,微微丰壮的身材配着西服,很有样子,甚而有些翩翩的风度。他稳而严谨的言行,从不和学生试图亲近一点地说笑,上课就来,下课就走,不留恋课堂的性格,使学生感到他对教课的些微敷衍,也感到他身上的威力,使那些调皮的学生不敢轻易在他课上捣乱。有一回,一个学生在课上吃零食,他走下来,揪起他的耳朵把他提起来,让他站到下课,这节课便无一个人再讲小话。
若论气质,这些可说是他气质方面的某些体现了,具体到职业气质,他身上这份气质是有些和其他老师不同,他认为他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却没想到他的气质被人看在了眼里。
她吸引他注意的方式,是在语文课上积极回答问题。他上课的程式有时显得枯燥,预习,正讲,复习,中规中矩,讲课不富于激情,是由于没有过多的责任心,也自觉讲得一般,所以这学生回答问题的积极让他有些猜不着。她目光不转移地看着讲台上的他,他注意到了,朝她看去,她并不收回目光,微微笑一下,以示他们目光的相遇是默契。他捱到下课铃响,合上书本就走了。坐在办公室里,想起那女生看他的样子,脸上便有点发热,不知这女生是怎么回事。
批改单元试卷,改到她的卷子,徐巧,名字写得娟秀,前面基础题做得一般,翻到反面作文看,行云流水的,却没有让人记得住的东西,他给了她中上分。课上发卷子,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就上来领卷子,叫到徐巧,她走到讲台下,接了卷子没下去,翻来翻去看,核算了分数,说算错了,他顺她的手指点着一个个地方看,少加了两分,她说。她站在讲台这里不走,已经耽误了发其他学生卷子,他说你自己补上去,她抬头望他,说登分册上要改过来,他说好。她这才拿着卷子下去,和同桌又算起分数来。
他去问这个班的班主任,说他班上的徐巧这次语文考得不错,平时数学和英语怎么样。班主任说,她数学弱些,英语中等,脑子蛮灵活,是个聪明学生,专心学习的话成绩会很好,就是心思不一,喜欢玩。
从上初中,徐巧就是学校名人,不是以成绩出名,以她的活泼。就她在的班上,是女生中最活跃的一个,许多别班的学生也认得她,有几个高年级男生经常课间来找她,这让她感觉与众不同,好些男生都以跟她相熟为荣,相应的,就有许多女生私下讨厌她。她伶牙俐齿,胆子大,从来不怕老师,课上喜欢跟老师讨论,讨论的问题和课堂主题无什么关系,有的老师喜欢她这份伶俐,爱和她侃几句,她要争老师的风头,就让她争去了。
他本性上对这种女生很排斥,用不好听的话说,是过于招摇,她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的性格跟徐巧的性格是典型的正反两面,因为他不幽默,样子过于严肃,跟过于活泼的人在一起,单在说话方面,他就占下风。好在他只是她的老师,下了课便与他无关,他以为她对他不过是像跟其他男老师一样,想博得注意。
吃了中饭回学校,他把摩托车骑到教工车棚停下,徐巧正从女生宿舍出来,看见了他,朝这边过来了。她叫一声朱老师,他答应了,把车钥匙抽出来,要往教学楼去。她开口问了,问他吃饭没有,口气跟熟人一样。他没有理她,一个学生,这样跟他说话,很难说是在把他当老师看,他不喜欢无端地自来熟的人。也许是他稍微尴尬的脸色激起了她的挑战欲,她走近些,说,朱老师,你有没有什么书看,我想看课外书。这话让他放松了点,说家里有些杂志和书,你要看什么。她说什么书都可以,你愿意借就借几本给我,我同桌也想看书。他答应了,说,午休时间到了,你还不去宿舍睡觉。她就谢了他,回宿舍去了。
他没有带书来给她,像是忘记了,意思是告诉她,他没有把借书的请求当回事。她没有再来朝他要书,也像是忘记了,只是上他的课还是很积极,课上提问题,她举手,他有意不点她,点其他人。他找了个由头,跟她班主任要了学生登记册来看,看到她的档案,家在乡下一个村里,跟他老家挨得近,父母在外面打工,有个姐姐,有个弟弟。星期一,他从家里拿了几本名著带来,下课了把她喊到外面,把书给她,她翻了翻最上面的书,合上封面,谢谢他借书给她。见她高兴的样子,他不禁多说了几句,要她心思专一地学习,课外书还是少看点,努把力,争取考上高中,以后读大学。她就问,他以前读的哪个大学,他告诉她是市师范,说以后想当老师也可以考去读。她说她有梦想,但不是当老师,他就顺她的话问想当什么。她像大人一样笑了笑,说现在还不能告诉别人。他不免有点尴尬,含糊说了几句,摆手让她回教室去,为免她还要说话,返身往办公室去了。
借去的书久不还,临放暑假还没还来,他不指望要了,去要怕又生枝节,当送她了。暑假过后的新学期,他依然分到教她的班,想到这个学生,他想换个班,跟年级主任申请调班,主任说他是年轻老师,应当锻炼锻炼,建议他当班主任,专心教好一个班。他便没跟着上批学生升初三,留在初二当班主任。这个调动把他跟上学期合作的老师和学生完全错开了,是新环境,办公室也搬到三楼去了。头一回当班主任,缺乏经验,专管一个班也诸事繁多,他感到些责任,对往后的班主任工作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
早课下后是学生去食堂吃早餐的时间,他下了早课,去车棚推摩托车,要出去吃早餐。徐巧和一个女生从车棚走过,他有几个月没看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白衣服白裤子,显得比初二好看了些。他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招呼,骑上摩托车倒头出车棚,听到徐巧叫了他一声,朱老师。他转过头去,她旁边的女生也跟着叫了一声,那女生没她大方,有点扭捏。他嘴里答应了,转回头发动车子,徐巧走过来,他就没有把钥匙插进去,他想看她说什么。她问,书你还要不要。又是一副熟人口气,这一回他为她的自来熟感到好笑,脸色动了动,说你喜欢就留着看。徐巧跟那女生说要她先去食堂,那女生就先走了。她走到他跟前,说,你带我出去吃早餐吧,食堂很不好吃,我很久没吃街上的早餐了。
这似乎是关键的一下,他后来想起这天在车棚里跟她说的话,一句一句,真是话赶话。像是禁不住她的请求,明明知道她的话是临时起意,是很轻微的,并非迫切的请求,也许甚至是试探,可他真是耳根子软,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这以后,只要在学校看见他,她就截住他,怎么都要跟他说上几句。她的早熟让他怕,又让他感到新鲜,这种新鲜与他自己身上的东西是陌生的互补。他想起自己的初中时光,那时的女生们,哪有这样胆大而开朗的呢,有时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又表现出恪守自律的一面,很像个规矩的好学生,却不长久。他也早猜到了,借给她的书,她一本都没看,她不喜欢看书,书都经她借给别人了,她跟别人说那是她的书。她也没打算还书,那几本书借给别人后就不想收回来了,她大方地送给他们了。
起初他是劝的,要她收回种种旁逸的心思,考高中。她嘴里都答应了,每回都答应得很好,下定决心的口气。他装作去她班主任办公室聊天,不经意问起她近久的成绩,班主任说,这个女生是个精灵鬼,不肯搞学习,考高中有点险。他的劝起不到作用,在口齿伶俐的她面前显得苍白而笨拙,因为他说来说去总是那些话,所谓正确的废话,那些话她说她耳朵已经听烦听化了。
放假的一天,下过雨后的中午,他吃了饭,惬意地躺在床上看书,不期然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他再听了听,马上慌起来,走出来,看到她站在堂屋里问母亲他在不在。他压下心里的火,走到堂屋来,问她怎么来他家里。她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说放假在家里无聊,来街上买东西,她从家里走来的,走累了,想坐他摩托车去买东西。她手里勾着收起来的雨伞,一边肩头和手臂被雨淋湿了。她这么找到家里来,他不好直硬地赶她走。他红着脸,在母亲疑惑的目光下,将摩托车推出门,让她坐在后面,带她去超市买洗发水了。
镇子只有这么大,他是学校老师,他不认识什么人,很多人认识他,他骑摩托车带着她,在超市门口就碰到了一个老师,幸好那老师不认识她,以为他带的妹妹或是女朋友,寒暄了几句就走了。回去路上,他看到路边两个男生在看他后面的人,也许他教过他们,好在他一下就骑远了。把她送到她家附近,她下了车,他拉住她的袖子,力气有点蛮,说,你怎么晓得我家位置的?不要再找到我家里来,你是个学生,是个女生,女生要有女生的样子。因为生气,他的脸又涨红了,她一点不恼,反过来拉了他的袖子,挨到他的手,是讨好的意思。他猛地甩开,成什么样子,他愈加恼火,骑上摩托车走了。
过了一星期,她又来找他了。知道他怕被人看见,是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去车棚,她就等在车棚里。她喊他,他不理,只去推摩托。她只管说她的,说完就走了,她要去县里买衣服,对县里不熟,请他帮她挑选和带路。
星期六的早上,他骑摩托车到加油站加满了油,骑到车站去,她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想,她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而且总是这么聪明。往县里去的公路上,他骑着车,阳光和风打在他身上,他真是经不住诱惑啊,他自责地想,可他胸中涌起恋爱时的快乐了。她好像天生的乐天派,在他后面唱起了歌,感染了他,她的精灵和漂亮让他说不出不字。
她买完衣服,要去小吃街吃饭,他就随她去,狭窄的街两边,各种小吃很吸引她,问他吃什么,他就跟她一样,要了一碗米粉。她逛到金店看首饰,他跟在后面,提着她的衣服,真是很像她的男朋友。下午,她想吃了饭回去,他就带她到一家餐馆,点了几样菜。天看着已经黑了,她想明天早上再回去,他们就去找地方住。又是她,很主动地要跟他一起住,他感觉再也拒绝不了了,没说话,她做主只要了一间房。
他相当悔愧,她呢,一点变化没有,见到他更亲密了。她又来找他,每回都是她来找他。他们就又去县里了,第二天才回来。他不劝她抓学习了,她逃了课要跟他去县里玩,他就带她去。管她考不考得上高中,只要她来找,他就答应,为什么不答应,她买衣服的钱和部分生活费都是他给的。他想,她跟他母亲,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她以后也会做他母亲那样的事。
中考完,她的分数刚过普通高中分数线,暑假她去父母打工的广州玩了两个月,开学回来,他们的关系就淡了,这是自然的,他早想到了,既是在她身上花了那么些钱,就没有对不起她,没有良心上的过不去。她考上高中,父母给她买了个手机,她下了晚自习,在宿舍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县里看她。他不知要怎么回复才好。可是双休日里,他禁不住自己,又去县里了。
去了几回,他再不去了,绝对不去了。她打电话过来,怕是怕,还是接了,她这回没有叫他去看她,却说了很多话,说当时喜欢上他,也有别的原因,别的女生都跟男生谈恋爱,她瞧不起,也不太瞧得起高年级男生,她要谈就谈个老师,跟老师谈恋爱才高级。他没有说话。她又说,她有了男朋友,然后停住,等他的反应。他默了默,叫她不要谈恋爱,以后争取考个大学。她烦他又来这套话,也没听到想听的,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然后挂了。
妹妹师范毕业,原本也分回镇初中的,她心思活络,自己托人找了县教育局的熟人,送了东西,分在了县里一所初中,她很适合从事教育工作,很有领导与管理才能,去的第一学期就当班主任,还当得很好。她放假从县里回来,跟父母说,五年之内评到县明星教师,十年之内做到主任,四十岁争取做到校长。妹妹回来,一家四口人难得吃一餐团圆饭,吃完饭,妹妹跟母亲在厨房洗碗,他拿把笤帚扫地,看见徐巧从堂屋走进来了,后面跟了一个人。
他们是来商量事情的,这是男人的话。他是徐巧的男朋友,他说。看上去男人比他年龄要大,不知什么来路。徐巧没有开口,全由他说。他开门见山,不跟他说,跟他母亲说,像知道这家里是他母亲主事。他几次说到一个词,引诱。他又说,她才刚满十六岁,他今天来是跟他们商量,这个事到底怎么弄清楚。
母亲默了一时,没要他说完,截住话头,问他想怎么弄清楚。妹妹听不下去,把他拉走,进房里关了门,两人坐在床上,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妹妹站起来,指着他的额头,说,你怎么这么没脑子,怎么这么没脑子,你跟猪一样……妹妹气不过。
事情怎么弄清楚,归根结底就是赔偿问题,赔偿损失。父母庆幸的是,这个女生已经读高中去了,要还是初中的学生,兴许要跑到初中去闹,一闹,他的名誉就没有了。
这场风波过去后,母亲私下说起来,说早晓得出这个事,当初就出钱把你调去市里,跟你那个大学同学去结婚,怎么样也不会遭这场冤枉。他最听不得这个话,母亲没注意到他,继续说,责到他身上来,意思无非是他们为他花去了冤枉钱,他今年走了霉运。他再也听不得母亲啰嗦,饭也不吃了,把筷子一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母亲闭了嘴,父亲也停下筷子,他看到父亲有点变的脸色,心里后悔对母亲发了狠,又不肯服软,只好站起来,回房间去了。
他没有再拖着不结婚的理由了,有人来跟母亲说媒,母亲都答应下来,他不去见面是不行了。结婚与不结婚,都没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晓瑜,他感到了不甘心,可这不甘心太迟了,这么久了,他才不甘心,他自己都感到很不过意。
不知怎么,除了跟妻子在一起,他现在有点怕跟别的女人多说闲话,尤其那种长得漂亮又伶牙俐齿的女人。他的班上也有徐巧那样的女生,他小心翼翼不去沾惹她们,好在他已经不如前几年那样有翩翩的风度了,结婚后,他的气质从青春里褪了出来,往中年人的轮廓里变了,没有哪个女生再在课堂上那样眼睛发亮地看他。徐巧这样的女生,什么时候都有,晓瑜那样的女生,也什么时候都有。想来想去,谁让他碰上了呢。
运气不总是走偏的,他得了个儿子,这是个不小的欣喜。他把儿子抱到学校去,给办公室的老师们看,他们都一眼看出孩子像他,纷纷预言他长大后会是个美男子,跟他一样。美男子,他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说他,即使这夸奖转了一道弯。于是他想起以前的事来,要是当年有人这么多夸他,兴许他跟现在就不一样了,那会是怎样的呢?他又陷入了短暂的虚想。
正月初三,妻子带着儿子从娘家回来,拿回来一张许愿灯,是孩子舅舅给的,让他们放放玩。晚上,妻子抱了儿子随他走到公路边,他把许愿灯撑起来,摸出打火机点燃,放上了天。妻子替儿子许了个愿,跟自己许了个愿,叫他也许个愿,他不知道许什么愿,没什么可许的。终是要许愿的,他就望着天上的灯说,新年好,新年好,新年新气象,新年新气象。许愿灯缓缓飘高了,暖色的灯火飘在夜空中,这一霎他感到了新年的兴味和意义,新年一定会有新气象。
张春莹作品互动短评
>>鬼鱼(艺术学硕士,小说见《作品》《西部》《飞天》等刊物,被《小说选刊》及《长江文艺·好小说》选载。)
本文用涉及荷尔蒙和精神世界的言说,勾织了市—县—镇—村男女的浪漫与世俗。在出身门第论道德高度的意识网中,两性的交往最复杂也最体勘人性,作者以主人公中间阶层的符号性对前后(上下)两段情感挣扎进行了寓言般的图解,最终又使命题陷入亘古哲学圈套,无论是技术上,还是艺术上,都具备了一篇好小说该有的元素特质。其在叙事上,克制中见张力,藏露相宜,结尾有升华之笔,点个赞。
>>大瓠(博士,资深读者,偶有评论、文学作品发表。)
《许愿灯》笔致耐心,以婚恋为线索写出一个平庸师范生的心酸无奈,细细碎碎,缓缓道来,让人恨其不争,叹其不幸。长相可以,有些小才,出身底层,性格懦弱,这样的人在当下很具代表性,小说写出一类人的人生况味。写法是传统的,直线叙写其两次恋爱一次婚姻。第一次恋爱昭示门第的歧视,让人同情。第二次与女学生的恋爱,洞见了主人公性格扭曲萎缩的一面,失意与孤寂让其不顾道德与自己不爱的学生苟且牵连,可恨又可怜。最后在妥协中接受相亲的平凡婚姻,表面安稳的结局却道出了人生的悲哀,令人叹息。总体而言,故事并无出彩之处,但写出了一类人可叹可悲的人生,而语言从容舒缓,叙写细致耐心,读起来很舒服,具有此类题材成功小说的元素。
>>徐晓(1992年生,山东高密人,现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
这篇小说自始至终以一种沉稳老道的语调叙述,行文不急不缓。主人公“他”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不愿甘于平凡的一个,“他”可以算作是俗世生活中“大多数”的一个典型:普通的家世——即便有个做老师的父亲,使得他与其他乡下孩子区别开来,可也不过是乡镇人家;普通的长相和安静的性格,使得他的人生注定不会有大起大落的变化;普通的生活——即便拥有过两段在当时看来不甚平凡的爱情,最终也不得不向世俗妥协,回归家庭娶妻生子。这篇小说将一个小人物前半生的悲欢展现在读者面前,尤其是人到中年时那种悲凉、无奈以及对新生活微小的奔头,让我们为之感叹。小说的语言也值得赞赏,朴实,节制,像是拉家常般的,缓缓地走进了人物的内心。如果小说内容再增加些矛盾冲突就更好了。
>>丁奇高(河南禹州人,九零后,有小说发表在《莽原》《文艺风赏》等。)
小说语言很成熟,第三人称的叙述也很流畅,这个题材让人们对小镇青年教师复杂隐晦的心理世界有了更多了解,作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主人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城里的女友结婚,在自私心的驱使下,却默认了一段不伦的师生恋,算是花了几年时间包养了一个年轻活泼有个性,家境又很贫穷的女初中生,以此来完成对社会、家庭和自我不平衡的对抗,可悲可叹。
>>王邪(1992年生,古代文学硕士在读,有作品发表。)
从常见的普通人中抓住典型,并写得曲折而生动,需要作者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厚的功底。通篇读下来,写的都是一个庸常的人生与茶杯中的风波,因为直白而显得真实残酷,很喜欢结尾,是因为它是文章中的亮点,既举重若轻地点了题,照应了“许愿灯”的由来,又暗喻了庸常中的一点光和亮,预示着他的儿子可能会有一个与他不一样的充满希望的人生,整体感觉从温吞变得昂扬,非常难得。这和以前我喜欢《野象小姐》的原因相似,个人偏好,所以觉得好。
>>涉谷线(90后大学生,文学爱好者。)
这篇小说笔调舒缓,叙写质朴又细致,以小见大地讲述了一个普通人两次无终的恋爱经历,以及最后回归平淡安稳的家庭婚姻的结局。主人公沉稳懦弱的性格和自身的家庭背景暗示着他命运是如此这般,令人感到可怜又可恨。然而现实生活中不少人也是这样普通的人生,也许曾怀揣美好的愿景,但最后还是被生活的湖水所吞噬,看似平静稳定的表面,底下却是翻涌着不甘和悔恨。文章开头的内心感慨为悲叹的结局打下铺垫,结尾处燃放许愿灯有点题升华之用,同时“不知道许什么愿”和开头互为照应。整体颇有老电影的画面感,可见作者构思的精巧和文笔功力。
>>黄鹤权(97年生,男,汉族。作品散见于《草堂》、《青年作家》、《厦门文学》、《天津诗人》、《中国诗歌》等百余本刊物。现居福州。)
读罢《许愿灯》,有一种新奇的无法言喻的苦闷之感。全文描写了一个“识得愁滋味”的平庸师范生与他粗糙麻木的灵魂之外的两段不断变换的婚恋关系。小说行文过程中,从第一次恋爱遭受到门第歧视到第二次无奈容下不爱的女学生,再到最后结尾妥协接受相亲得来的平凡婚姻,主人公的命运仿佛就是新时代许多人恋爱前景的一个小小缩影,极具典型代表性。总结来看,此篇女作者刻画的情爱挣扎的过程,让人读来真实可感又令人生悲感叹。从艺术特色上来说,文章叙事有节有据,语言甚是从容舒缓,尤其结尾处“许愿灯”的出现更使本文主题起到升华之作用,带给人强烈的阅读体验。
(责编:周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