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新伟,程 文
(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女性文学研究·
许穆夫人考论
毕新伟,程 文
(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作为中国历史上年代最早的女性诗人,许穆夫人一生命运崎岖坎坷,与卫、许两国的国运紧密相连,她的诗作充满了浓烈的家国情怀。在卫国衰败和许国羸弱的极端情景下,许穆夫人最终超越女性柔弱的自卑心理,创造出了男性不及的复国奇迹,为华夏民族的巾帼青史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页。
许穆夫人;《列女传》;生平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里,有明确史传记载的第一位女性诗人是春秋时期的许穆夫人(约公元前690年~前621年)。自《诗经》收录她的诗篇后,历朝历代传颂不衰。民国始有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史编撰,其中女性文学史著如谢无量的《中国妇女文学史》[1]、梁乙真的《中国妇女文学史纲》[2]均对许穆夫人及其诗歌作出过评述。新时期以来,中国大陆学界对许穆夫人的研究相对沉寂,1985~2012年间刊发相关论文20余篇,内容大致可分为三类:(1)考证许穆夫人的生平[3][4];(2)论述许穆夫人的创作[5][6];(3)评价许穆夫人的自身形象[7][8]。这些论文各有其特色和成就,但在探究许穆夫人的生平方面,有些论文显得不够深入细致;对许穆夫人的诗歌评价,似乎欠缺新意;还有些论文对许穆夫人的形象分析,不能做到客观公正。因此,笔者力图扎根春秋史实,以历史考证为主体,尝试还原许穆夫人真实面貌于一二,期望就正于专家学者。
许穆夫人的生平事迹,先秦史籍可考者仅见于《左传·闵公二年》的记载:“许穆夫人赋《载驰》”。到了西汉,刘向编撰历史上第一部女性人物史籍《列女传》,其《仁智篇》载有许穆夫人小传:
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许穆公之夫人也。初许求之,齐亦求之。懿公将于许。女因其傅母而言曰:“古者诸侯之有女子也,所以苞苴玩弄,系援于大国也。言今者许小而远,齐大而近,若今之世,强者为雄,如使边境有寇戎之事,维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国,妾在不尤愈乎?舍近而就远,离大而附小,一旦有车驰之难,孰可与虑社稷?”卫候不听,而嫁之于许。其后狄人攻卫,大破之,而许不能救。卫候遂奔走,涉河而南至楚丘。齐桓往而存之,遂城楚丘以居。卫候于是悔不用其言。当败之时,许夫人驰驱而吊唁卫候,因疾之而作诗云:“载驰载驱,归唁卫候;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返;视而不臧,我思不远。”君子嘉其慈惠而远识也。
这段记载后世流传颇广,许穆夫人作为“慈惠而远识”的爱国女诗人形象由此得到鲜明的彰显。但是,其中涉及到的具体史事却有待商榷,现罗列分析如下。
第一,许穆夫人并非卫懿公之女,而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卫宣公的庶子昭伯私通卫宣公夫人——她的生母宣姜所生。对此《左传·闵公二年》记载:“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南宋朱熹《诗集传·鄘风·墙有茨》注:“公子顽(昭伯)通乎君母,其污甚也。”卫宣公是一个淫荡昏君,关于他的秽行,《左传·桓公十六年》载:“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为之取于齐而美,公取之。”《诗经·邶风·新台》刺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朱熹注:“齐女本求与伋(急子)为燕婉之好,而反得宣公丑恶之人也。”齐女就是宣姜,她本齐僖公之女,初嫁急子时被卫宣公所夺,父占子媳;宣公死后又从于母国之命,改嫁庶子。这两件事在当时都耸动天下,宣姜本人也成了春秋时期著名的“祸国红颜”之一。如果说宣姜的命运多少是出于被动和无奈,那这种极不光彩的家庭背景,肯定会给年少成长中的许穆夫人的心理多多少少蒙上阴影,使她不会幼稚地轻信和迷恋男女之情,而是把她的激情和生命转而投入到对国家社稷的关注中去,因此可以说许穆夫人的成长确是“出乎淤泥,成于高洁”。
第二,“许远齐近”的说法不能成立。因春秋时期的卫、许两国同在今河南境内,卫都朝歌(今河南淇县)距许都许(今河南许昌)198.9公里。而齐国远在山东境内,齐都临淄距卫都483.2公里,齐之于卫可说是相距千里的遥远之国。这里所谓“远近”,恐是指姻亲关系而非地理距离,因春秋时齐卫曾世代联姻,许国相较之下就疏远得多。
第三,决定许穆夫人婚姻的卫君,是其同母兄长卫惠公。因许穆夫人待嫁时期约在公元前675年~前670年,此时卫国国君是卫惠公(公元前699年~前668年在位)。他是一个残忍的君主,为公子时就串通生母宣姜害死了太子兄急和同母兄寿。《左传·桓公十六年》载:“宣姜与公子朔(卫惠公)构急子。公使诸齐,使盗待诸莘将杀之。寿子告之使行,不可,曰:‘弃父之命,恶用之矣!有无父之国则可也。’及行饮以酒,寿子载其旌以先,盗杀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请杀我乎!’又杀之。”卫惠公在生母宣姜改嫁庶兄昭伯这件事上,由于是他的舅父齐襄公一手促成,他迫于齐国强大,多年以来一直隐忍不发,待到小妹择嫁之时,他有意冷落姻亲之国齐国,而把她嫁到弱小的许国去,足见卫惠公用心的深狠。
第四,卫亡国(公元前660年)后,处在流亡困境中的卫君不是卫懿公(公元前668年~前660年在位)。此据《左传·闵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及狄人战于荥泽,卫师败绩,遂灭卫。”卫懿公是一个荒唐昏君,只因一味好鹤荒怠国政,导致卫国民怨沸腾,最终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
通过史料分析不难看出,许穆夫人成长时期所经历的卫国国君——她的父兄们,可以说是非昏即弱,而当政者内部的昏乱终究导致国家的衰败,卫国的败亡正是其多年来国君昏暗、内政不修积累的恶果。相比之下,许穆夫人的夫国——许国及其夫君许穆公的复兴作为,就有必要根据现有史料进行一番梳理。
据《左传·隐公十一年》杜预注:“许,姜姓,与齐同祖,尧四岳伯夷之后也,周武王封其苗裔文叔于许。”宋代刘恕《通鉴外纪》:“周武王封文叔于许,以奉太岳之祀。”清代陈厚耀《春秋世族谱》:“许国,姜姓,与齐同祖,尧四岳伯夷之后也,周武王封其苗裔文叔于许,以为太岳胤,今颍川许昌是也。”许国是周初武王分封的诸侯国,始祖为许文叔,建都于许。今河南许昌城东20公里的张潘古城,即许文叔故都遗址。而许昌邓庄乡桑树许村,至今坐落着许文叔的墓冢,笔者曾亲访此地,录许文叔墓碑文:“文叔者,讳信吉,诞殷商帝乙廿八年孟夏四月十八日。颍川许人,祖夏伯夷公也,炎帝嫡裔,至周传伍十又玖世。武王发诏封许男,公食邑许国,享万世,祭许之得姓文叔公也,万岁万万岁”。另据世界许氏联谊总会致许昌市政府申请报告(2010年8月28日):“西周许国开国国君许文叔,生于商王子乙廿七年丙午(前1155年),武王元年己卯(前1122年)立为许国,建都许昌。”而据清代姚彦渠的《春秋会要》,春秋时期的许国世系如下:
庄公,鲁隐公十一年会齐侯、郑伯伐许,公奔卫。郑立许叔。薨,谥曰庄。
穆公,名新臣,庄公弟,即许叔。鲁桓公十五年立,在位四十二年。谥曰穆。
僖公,名业,穆公子。鲁僖公五年立,在位三十四年。谥曰僖。
昭公,名锡我,僖公子。鲁文公六年立,在位三十年。谥曰昭。
灵公,名宁,昭公子。鲁宣公十八年立,在位四十五年。谥曰灵。
悼公,名买,灵公子。鲁襄公二十七年立,在位二十四年。谥曰悼。
许男斯,悼公子。鲁昭公二十年立,在位十九年,郑灭许,以斯归。无谥。
元公,名成,悼公孙。自郑灭许后,何人复封,何年所立,失考。鲁哀公十三年薨。谥曰元。
其都许昌地处“中原之中”,在地理位置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因此春秋初期的强国郑国经常借故侵略许国。《左传·隐公八年》载,公元前715年,郑国吞并许国的许田,使许急剧衰落。《左传·隐公十一年》载,公元前712年,郑庄公纠合齐鲁伐许,使许沦为郑的附庸。《左传·桓公十五年》载,公元前697年,郑公室内乱,许才得以复国。而复许的国君正是许穆公,他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君主,在位期间对外亲附强齐、对内安抚百姓,使许国得以跻身于中原诸侯之列。公元前675年~670年,他迎娶许穆夫人时,年龄约在四五十岁,而许穆夫人正值青春妙龄,显然这是老夫配少妻,年龄的差异想来也使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满。
公元前660年冬,卫国崩毁的噩耗传至许国,许穆夫人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请求夫君出兵驰援卫国,然而许穆公有自己的政治考量,不会像夫人那样死生不顾。他以许国小、力弱为理由拒绝,诚如《左传·闵公二年》服虔注:“自痛国小,力不能救”。在这个问题上有研究者指责许穆公“胆小怕事”,是“胆怯的男人”[8],实是有失公允。何况依照当时礼制:“妇人非三年之丧,不逾封而吊。”(《礼记·杂记下》)许穆夫人自无离许返卫之正当礼法依据。然而许穆夫人在强烈的爱国情怀驱使下动身赴卫,途中遇许大夫们拦阻,双方相持不下,最终是许穆公命车马放行夫人才得以离境。以此分析,许穆公对于夫人不顾一切的复卫举动,其实是给予了精神上的默许与支持的。从后来发生的历史事实来看,齐桓公作为中原霸主出兵维护并稳定了卫国的局势,《左传·闵公二年》载:“齐侯使公子无亏率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并于两年后,《左传·僖公二年》载齐桓公“封卫于楚丘”,使“卫国忘亡”。在由齐桓公主导的存卫、复卫的行动中,许穆公作为齐国的盟友、卫国的女婿势必参与其中,《左传·僖公二年》载:“诸侯城楚丘而封卫焉”。这“诸侯”中应包括许国,因此许穆公对于卫国的复国实亦有所助力,不宜将其一概抹杀。
公元前656年,许穆公在参加齐桓公伐楚的军事行动中病故。《左传·僖公四年》载:“许穆公卒于师。”命运将许穆夫人抛入到“未亡人”的行列,她在许国群臣协助下扶子公子业继位,是为许僖公,并助子治国。许僖公奉行父亲的治国路线,努力在大国争霸的夹缝中求生存,却依然改变不了许国挨打受辱的局面。仅据《左传》记载,公元前654年,楚成王伐许,许僖公被迫向楚屈辱请和,当时的情景是“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絰,士舆榇”(《僖公六年》)。公元前632年,“诸侯围许”(《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27年,“晋、陈、郑伐许,讨其贰于楚也”(《僖公三十三年》)。当时中原地区是晋楚两强争霸的火药桶,许这样的小国左支右绌、穷于应命,被大国逼得无路可走。这一切发生在许僖公时期,是时许穆夫人身为国母,目睹山河遭劫,君民受难,想来亦是无可奈何,唯有长歌当哭而已。公元前621年许僖公卒,许穆夫人当逝世于这一时间前。此后许日益削弱,公元前576年,“许灵公畏逼于郑,请迁于楚。辛丑,楚公子申迁许于叶。”(《成公十五年》)许沦为楚的附庸国。公元前533年,“楚迁许于夷,实城父。”(《昭公九年》)公元前529年,楚“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昭公十三年》)公元前524年,“楚子使王子胜迁许于析,实白羽。”(《昭公十八年》)公元前506年,楚迫许迁于容城。春秋中后期(公元前576年~前506)许国经历五次举国迁徙,成了不折不扣的难民国家,公元前504年被郑所灭(《左传·定公六年》载:“春,郑灭许,因楚败也”)。郑国灭许之际,楚国立悼公孙成为国君,是为许元公。公元前481年,楚终灭许。许国的不断迁徙以致灭亡,实际上是春秋时期众多小国悲催命运的缩影。
许穆夫人的一生,与卫许两国的国运紧密相连,谨据《左传》《史记》所载她生活的时代卫、许两国重大史实,编成生卒大事表如下:
公元前周纪年卫纪年卫、许大事表718年周桓王2年卫宣公元年卫宣公立。712年周桓王8年卫宣公7年郑庄公纠合齐鲁灭许,命许大夫百里奉许叔守许宗庙,许国沦为郑国附庸。701年周桓王19年卫宣公18年卫宣公与公子朔合谋害死太子急、公子寿。699年周桓王21年卫惠公元宣姜改嫁昭伯。697年周桓王23年卫惠公3年许叔复国成功,即位为许穆公。696年周庄王元黔牟元黔牟立为君,卫惠公奔齐。690年周庄王7年黔牟6年许穆夫人约生于是年。686年周庄王11年卫惠公14年卫惠公复位,黔牟出奔周。675年周惠王2年卫惠公25年卫惠公联合燕国伐周。673年周惠王4年卫惠公27年许穆夫人约于是年出嫁。668年周惠王9年卫懿公元卫懿公立。660年周惠王17年卫懿公9年狄人伐卫,懿公战死,卫民举国逃难,在漕邑建立流亡政权。659年周惠王18年卫文公元卫戴公卒,卫文公即位,许穆夫人归卫。齐桓公遣兵援助卫国。658年周惠王19年卫文公2年齐桓公率诸侯助卫营建新都楚丘。656年周惠王21年卫文公4年许穆公卒于军中。许穆夫人扶子继位,为许僖公,并助子治国。654年周惠王23年卫文公6年楚成王伐许,许僖公向楚谢罪。651年周襄王元卫文公9年齐桓公葵丘会盟,卫文公、许僖公赴会。635年周襄王17年卫文公25年卫灭邢国,迎来中兴。634年周襄王18年卫成公元卫成公立。
续表
公元前周纪年卫纪年卫、许大事表632年周襄王20年卫成公3年中原诸侯伐许。晋文公囚禁卫成公。630年周襄王22年卫成公5年卫成公复位。629年周襄王23年卫成公6年狄人围卫,卫国迁都帝丘。627年周襄王25年卫成公8年晋襄公纠合郑陈伐许。621年周襄王31年卫成公14年许僖公卒,许穆夫人当卒于这一时间前。
综上所述,许穆夫人生在朝纲紊乱走向下坡路的卫国,又嫁给了积弱积贫的难民小国许国,于是她的悲剧命运就不可避免了。然而就在这父兄昏弱、夫子忍辱的家国背景下,身为女性的她迸发出超乎寻常的胆略,完成了传颂千古的复卫壮举,隐藏在这一壮举背后的许穆夫人的深层心理,值得我们思考与探究。
有研究者分析认为,许穆夫人具有政治远见、爱国思想和女性意识的觉醒[7],这诚然正确,但还没有深入到许穆夫人的心理世界。笔者认为,许穆夫人的心理世界是由表层和深层叠加组成的,其表层的行为表现是她具有高度睿智的政治精算能力和临危不惧、胆识过人的豪杰气概,而其深层的潜意识是她具有痛苦纠结的家国情结和深藏不露的自卑心理。
春秋初期的卫国曾是与齐、鲁、郑、宋并列的一等诸侯国,但卫的四周,东面齐鲁,西背晋国,北靠戎狄,南邻郑宋,从战略上讲处在“争地”的核心(《孙子·九地》),战火随时都有可能烧到卫国。反观卫国内部,从公元前757年~前660年在位的庄公、桓公、宣公、惠公、懿公皆昏暴荏弱,且统治失序,导致卫国国势日衰。许穆夫人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国环境里,她的强烈的爱国情怀亦伴随着自卑感一起成长,这从她还是一个待嫁少女时便主动争取联姻齐国的举动中,可以窥知其中讯息。因齐国是当时最为强大的中原霸主,联姻齐国便可以“系援于大国”,从而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这除了说明许穆夫人具有清醒的政治智慧外,还可以理解成这是源于一种卑弱者自保的最为明智的心理动机,因为成功的政治联姻对于走下坡路的卫国来说,是最为精算的政治选择,而许穆夫人显然深谙此道。倘若许穆夫人嫁给齐桓公,则她极有可能施展抱负发挥才干,成为像齐卫姬、晋文赢、秦穆姬、楚邓曼那样出色的女政治家,但历史没有假设,许穆夫人与齐桓公的失之交臂,对她和卫国都是莫大的遗憾。
羸弱的许国成了许穆夫人的人生归宿,那又是一个“女子,从人者也”(《左传·僖公元年》)的时代,身为国君夫人,许穆夫人目睹夫主的忍辱、国事的艰危,无疑会加剧内心的耻痛。长此以往,一种痛苦纠结而又眷怀无已的家国情结遂在许穆夫人的心底扎下了根,从《诗经》所载列于她名下的三首诗里,可以感受得到她反复抒写着心底的一个“忧”字:
我思肥泉,资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泉水》)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载驰》)
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竹竿》)
纵观许穆夫人的一生,她是一个生于忧患的人。童年时承受难以启齿的身世之痛,青年时亲历母国的衰亡,中年后熬挨夫国的艰难,这一切都会催生她的自卑感,并随着岁月沉积而不能自拔。但从另一角度来讲,“自卑感是人类一切伟大成就的源泉”[9],正是这种自卑感促使许穆夫人突破礼法的禁忌,挣脱性别的束缚,奔走故国、求告大邦、辙环中原、死不旋踵,在春秋乱世男性主宰的舞台上,谱写出女性救国的绚丽华章。看她以无畏的胆识、烈火般的激情吟出的爱国诗《载驰》,诗中完全摆脱了女性卑弱的身份认定:“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并向整个许国反对阵营宣战:“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更大声疾呼:“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其情悲愤、其志坚贞、其语果决,正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一位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挺身护国矗立在乱世风雨中的女杰形象就这样傲立在诗中。其诗歌在当时便产生重大影响,所以《左传·闵公二年》在书“许穆夫人赋《载驰》”后便载齐桓公命公子无亏率兵前来护卫流亡中的卫国政权,这说明齐桓公亦极有可能为许穆夫人传诵一时的爱国诗所动容,诚如清儒王先谦所评:“盖齐侯不救者,怀失妇之私嫌;败然后救者,存霸主之公义。向使女果适齐侯,卫可不止破灭,则许穆夫人之事关系至重,而经传不载”[10]。从齐桓公的个性考察,他是一位“正而不谲”(《论语·宪问》)、恩仇必报的快意君主,他曾经为了蔡姬而发动对楚国的讨伐,那么为了当年自己所心仪的卫女而出兵护卫并进而复卫,这种心理动机我们决不可忽视。因此王先谦的说法,实是正确指出了许穆夫人对卫国的救亡图存所发挥的作用之大。
卫复国后文公当政,在他的治理下卫国终于迎来中兴,并继续挺立于诸侯之林达450年,直到公元前209年被秦二世所灭(《史记·卫康叔世家》载:“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祀绝。”),成为东周列国中享祚时间最长的国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而创造这一奇迹的历史人物当中应当包括许穆夫人,是她在卫国陷入灭国劫难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发挥了自己的关键作用,以智慧和力量挽救了百姓和国家。她为华夏民族的巾帼青史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页,历史将永远铭记她的不朽诗篇和爱国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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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feofXuMu’LifeandPoems
BI Xinwei,CHENG Wen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Fuyang 236037,China)
Mrs.Xu was the earliest woman poet in Chinese history.Throughout her ups and downs in countries Wei and Xu,her whole life wa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fates of the two countries.Ultimately,she overcame inner self-contempt and created the miracle of her own country’s rejuvenation,which far surpassed most men of her time and added a special event to the women’s history of our country.
Mrs.Xu;BiographyofGentlewomen; life and career
2017-08-20
全国教育科学规划2013年教育部重点课题“中国古代女性修身教育的转化与应用研究”(项目编号:DEA130238)
毕新伟(1972—),男,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性别文化研究;程文(1974—),女,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10.94
A
1008-6838(2017)06-0073-06
(责任编辑 赵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