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英雄》:都市草根的悲欢

2017-11-16 06:25张婷婷陈伟华
电影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刘波劫匪草根

张婷婷 陈伟华

(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在现代社会,与经济的飞速发展相适应的是人们对于欲望的强烈诉求,“精英意识”也借助各式的现代传播手段获得了极为广泛的推崇。作为来源于生活并反映现实的艺术形式,影视剧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精英阶层,各类叙述商业精英或政界精英的类型片层出不穷。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在繁盛的城市文明风光表面的背后,是大多数草根阶级的暗淡而又平庸的人生。“草根”直译自英文的grass roots,是同主流、精英文化或精英阶层相对应的弱势阶层。作为一部以展示草根阶级的真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为中心的作品,《火锅英雄》依然弃用了以往影视剧作中惯用的“超人化”模式,以敏感的触觉捕捉到这群在生活的泥淖里沉重呼吸的底层群众,原本占据社会舞台的中心位置的大人物被迫离席,而拥有着最广阔的社会根基的小人物则纷纷登场。影片不仅反映了崛起中的市民阶层的情感合理性追求,还达成了对社会边缘人物的欲望诉求与人性审视。

一、物欲诱惑下人性的痛苦挣扎

《火锅英雄》在精神层面上的可贵之处在于引入了当下文化中的多重典型元素,这体现在影片针对社会意识的影射和人性内在的思考。这些多元的文化精神以一种复调的话语姿态显现于生命存在的巨大精神空间,包括对兄弟义气的弘扬、对人性中情爱欲望的肯定和自我价值的怀疑。影片以金钱作为欲望的物质承载空间,在展现底层阶层内部、底层与非底层阶层之间的物质欲望狂欢式的博弈之时完成对人性的思考。

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影片中所展示的刘波、许东、王平川、于小惠四人的成年生活困境以及其中掩埋的艰辛悲酸,便可以感性地获知“人在囧途”的没落境地是平凡大众的人生中所不可避免的。人文与暴力、欲望同人性的不可调和的冲突在影片中被突出地表现在几个主人公在金钱、情感与道德的激烈抉择中,而这种表现还伴有重庆火锅这一客观意象加以补充和象征式概括。火锅里漂浮着的厚厚的一层红油盖住了底下的热烈与辛辣,看似平静无事,一旦火候到了就生猛地爆发开来,这种沸腾的情绪也推动着电影情节的发展,使影片前半段三兄弟的委屈怯懦最终化成了后面的激烈抗争。可以说,影片通过层层铺垫并大肆渲染“金库斗歹徒”这一中心事件,较为一针见血地揭露出在物质利益的旋涡里最初裹挟着善意的人性的痛苦挣扎。这一主题既是个人的,又是群体的,既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是超越阶级的人本产物。

关于人性之经典叙事的绝妙之处在于对人物形象兼顾内外的细致展现。《火锅英雄》的前半段极力构建出刘波困顿失意的中年境遇,将一个在生活的阴暗面无能苟且的小人物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他没有一份光鲜亮丽的职业,只有一个与兄弟合伙经营的面临倒闭的洞子火锅店;他打牌欠下高额赌债无力偿还,被重庆高利贷帮派威胁、殴打;他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已过中年仍然未能成家立业……影片透过造型感觉强烈的电影视听语言所展示的主人公悲惨的人生境况,既为他萌发“抢劫金库”的邪念做足了合理性铺垫,又与故事后程刘波的警局自首和勇斗劫匪事件产生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失败者,却能最终成功压制内心的贪欲邪念甚至做出不顾危险营救众生的英雄主义举动,这正显示出人性的不屈与执著上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与歹徒的殊死搏斗既是一场超越常规的激情展现,又是生命本体的一次充满紧张感与戏剧性的历险。

观看过《火锅英雄》电影海报的人都不会忽视这样一个细节:刘波、于小惠、许东、王平川分别对应影片中的四个戴着面具的劫匪——孙悟空、唐僧、猪八戒、沙僧。有意思的是,影片中当刘波等四人被捆绑在金库里时,正是分别被套上了四个劫匪的面具。如果说年少有力的劫匪对“师徒四人”的戏谑隐喻着“沙坪坝草蜢”后青春的无奈,那么作为救世主形象的于小惠的出现则为刘波三人原本困顿的人生机遇带来了最大的转机。作为影片中的一个极富意味的叙事修辞策略,抢劫四人组和火锅四人组就好似事物的一体两面,抢劫四人组正是火锅四人组内心中恶的一面的对应显现。这是对文学创作中象征写意手法的成功运用,自古正邪难相容,而善恶却在一念之间,便自然地引出了人性的复杂与多变的主题。

二、情感旋涡里命运的自我救赎

《火锅英雄》极力强调正面情感力量的能动作用,对情、义的追求使得主人公在争夺利益的旋涡中即便焦虑、迷失过,却还是完成了在面对诱惑时对理性的正确把控并实现了自我救赎。从主人公前后命运的截然不同的对比中,我们也可以窥见道德对物欲的约束和正面的价值引导作用。

在现代影视艺术中,青春爱情元素已经成为绝大部分电影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火锅英雄》自然也不例外,刘波和于小惠之间的矛盾就构成了一段在黑色犯罪电影中本应轻描淡写的青春爱情故事,使得影片在火辣而生猛的暴力表现之外还获得了一种温情叙事的意味。值得注意的是,杨庆抛弃了以往对于青春爱情的一般性展示而开创了一种新的拍法,那就是不去刻意地讨论青春与爱情,而是将它们穿插在曲折多难的现实中,实现了场景上的巧妙衔接与节奏上的灵活把控。因此,《火锅英雄》其实是在青春片和犯罪片、在现实与过去之间,找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电影中一个极富深意的镜头是,当刘波家中失火时他看到了站在浓烟里抱着纸盒子的于小惠,那一瞬间眼神中的惊慌一闪而过,而代之以不动声色的感动和温暖,这种既是心理的又是人物情感的节奏变化与影片中赤裸裸的暴力镜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暗含着一份隐忍的期待与憧憬:渴望获救,却深知梦想惨淡。于小惠的出现改变了刘波原本单一、失意的人生轨迹,而导演无限夸大那封告白信的作用与意义,一方面凸显出两人之间的爱情超越时间与现实的难能可贵,另一方面则隐喻刘波找回了年少时的自信、力量与生命的尊严。

当然,《火锅英雄》还有另外一条极为重要的平行感情线,那就是刘波、许东和王平川之间的兄弟情义。故事一开始欲扬先抑,以一段围绕着“变卖火锅店”展开的兄弟之间的争吵来暗示三人失败的经济、生活窘况,紧接着却话锋一转,一张“失恋阵线联盟”的老照片为这段兄弟情义注入了一股回忆的气息与温暖的情调。而“刘波偷钱”事件则再次将三人之间的矛盾推向了顶峰,等到故事的高潮来临之际,三人终于冰释前嫌,于患难中见真情。纵观这段跌宕起伏的感情线的发展,不难发现故时友情的坚固与现有金钱的缺失构成了一个剧烈的冲突。当青春的激情和梦想的信念渐渐在现实中褪色,物欲的要求就无可厚非地成为他们衡量一切的重要标准。从碌碌无为的平民百姓化身勇斗劫匪的火锅英雄,这不仅是人情战胜欲望、善良战胜丑恶的过程,也是他们在艰难时光里对命运的自我救赎。从这个角度上看,影片解构了英雄的崇高性与精英感,完成了使现代人对于命运的思考从乌托邦式的神圣化到追求平凡现实的感性化的转换。

如果说,在影片的叙述中,主人公间或“幸运”地完成了“自我救赎”的工作,但草根人物在物欲的诱惑与真情的浸润下宿命性的选择意义却继续延伸。影片的尾声,是“火锅四人”在天台上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载歌载舞的欢乐情景,温暖的夕阳色调传达出满屏的温馨与祥和。在连续而绵延的画面中,镜头拉开成一个广阔的俯角,仿若“上帝之眼”见证着一切激烈重归于平静,一切宏伟重归于渺小。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之后,草根人物的生活不可避免地脱离英雄主义的光环,回归到生活最真实朴素的原生面貌上来。

三、黑色幽默中人物的悲欢离合

“黑色幽默”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属于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变态的喜剧范畴,见诸文学、影视等艺术作品中,是人类对生活中的无意义与荒谬的一种回应。它不同于一般幽默的地方在于,它是悲剧内容与喜剧形式的杂糅,在表面的荒诞不经、玩世不恭的背后隐藏着沉重的苦难与残酷的现实。故而奥尔德曼认为黑色幽默是一种“把痛苦与欢乐、异想天开的事实与平静得不相称的反应、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剧”①。

《火锅英雄》花了大量篇幅来描述三兄弟中年落寞的凄惨生活,他们一个嗜赌成性,一个懒散无志,一个懦弱无能,甚至不得不通过变卖生意惨淡的火锅店来还债,然而影片就在此时迎来了第一个大转折——三人扩建火锅店时意外挖到了金库。故事在一波三折中继续发展,三人也由企图偷钱的盗贼演化成了勇斗劫匪的英雄。更为惊奇的是,贪婪凶恶的劫匪摘下面具后竟然呈现出身着白衬衫的俊朗大男孩的外表。荒诞的情节、阴沉的氛围、暴力的打斗和尖锐而深刻的讽刺无不折射出这个残酷而麻木的现代社会中最为黑暗的一面,现实世界的残忍与人性最初的善良形成了鲜明的二元对立,并且产生了一种深邃的极具外延张力的精神力量。

与影片荒诞滑稽剧风格相适应的是其强烈的艺术化叙事色彩,而这得益于导演对“巧合”的合理运用。回顾电影情节,不难发现影片中穿插了诸多伏笔来引出这些在日常生活中不多见的“巧合”。如外公抽烟引发火灾烧毁了房屋;七哥一行去找刘波等人报仇却误打误撞碰到了劫匪并与之展开决斗;于小惠当年写给刘波的告白信恰好被王平川装在了被劫匪拿走的钱袋子里……这些巧合的出现使情节的发展走向曲折化,增添了故事的趣味性。除此之外,这些令人难以捉摸的巧合所牵扯出的“蝴蝶效应”又折射出当代中国的底层人民世界里的怪诞生活体验,表现了人生的不确定性与命运的无常感,是对文学与影视作品中常有的“宿命论”的成功消解。

如果说“黑色幽默”是为揭示悲喜交加的残酷现实,那么“荒诞”和“巧合”的意义就不再局限于制造妙趣横生的剧情和严谨细密的故事结构,而是在命运的齿轮下呈现为一种严肃的、悲剧性和震慑性的力量:“通过把自己的一生变成一首语无伦次和荒诞的诗,每一个人便能够对世界的残暴和愚蠢表示其轻蔑。”②刘波不顾性命地与歹徒搏斗,目的并非在于得到社会的嘉奖与馈赠,而在于坚守住道德围城中最后一道良知的堤坝和内心深处关于生命尊严的真诚信仰。

四、结 语

《火锅英雄》既有对人性恶的审视与批判,表现出这个物质利益至上的现代社会里人们面对金钱诱惑的痛苦与挣扎;又有对生命真善美的弘扬,蕴含着在优秀历史文化的牵引下重庆人民横冲直撞的锐气和直面现实的勇气。作为一部极具平民意味的草根电影,影片将叙事的中心浓缩到普通劳动人民身上来,平凡的草根人物加上繁华城市背后的穷街陋巷再配以极具地域风味的重庆方言,真正做到将“新现实主义”和“黑色幽默”的风格杂糅起来,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更为重要的是,《火锅英雄》与现实生活中草根人物的生活和心理状态保持了热切的情感共鸣,它以真实的底层经验复写了现代人的焦虑与欲望,使观众具有很强的代入感;又以都市草根的悲喜人生为切入点,实现了对当下中国现实的真诚观照与真心关怀,并利用道德约束与情感救赎实现了其对物欲冲动的审思。以上种种,不仅对于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接地气的传递中国精神的作品具有积极的意义,也对中国电影现状研究和未来发展出路具有代表性的参考价值。

注释:

① 陈焜:《西方现代派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页。

② [英]阿诺德·欣奇立夫:《荒诞说——从存在主义到荒诞派》,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版,第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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