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的写意表达与荒诞叙事

2017-11-16 06:25
电影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玉河我不是潘金莲潘金莲

杭 洁

(西安翻译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5)

冯小刚导演的《我不是潘金莲》根据刘震云的同名小说改编,并且电影也由刘震云编剧。电影于2016年11月18日首映,上映之前,就已经获得第64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贝壳大奖和多伦多电影节2016年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我不是潘金莲》在获得国外观众认可的同时,也被认为是冯小刚十年来最好的喜剧电影。电影上映两日,票房已经破两亿,成为2016年11月华语电影的大赢家。随着中国电影的发展,口碑和票房兼备的电影越来越少,在此情况下,《我不是潘金莲》的成功值得深思。

电影讲述了一个农村妇女李雪莲为了分房子,逃避计划生育,和丈夫假离婚,之后前夫另娶他人,她不断上访十几年而引起官场的生活百态及荒诞故事。冯导在圆形画幅形式的创新下讲述了一个看似荒诞、实则真实的故事,用啼笑皆非的喜剧外衣包裹了一个严肃而发人深省的农村妇女上访内核,显现出中国在经济转型过程中,人们面临的精神危机以及“官场现形记”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一、中国特色的写意表达

(一)形式上的变革:圆形画幅的象征意义

冯小刚导演在电影中大胆使用圆形画幅和方形画幅。画幅形式的改变与故事情节互相勾连,让观众对故事有更多的参与感。李雪莲在地方上访主要用圆形画幅,小地方的生活是圆融世俗的,画面是局促的;在北京的活动用的是方形画幅,因为北京代表着严肃和方正,画面是延展的,而最后故事的结尾回归到了宽银幕。导演宁浩说道:“这种大胆的创新,某种程度就已经赢了。”冯导也说道,他的尝试是想改变观众的观影习惯。从上映的效果来看,显然大多数观众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形式,毋庸置疑,形式的创新对于电影内容和故事的表达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观众对于圆形画幅也有不同的解读。巨大银幕中的圆形画面,缩小了画面的背景和面积,让人们的视线更加集中,通过焦点透视,聚焦到人物和故事本身,观众成为名副其实的旁观者,窥视着李雪莲一步步地执著于寻求为什么“一粒芝麻变成了一个西瓜”的答案。圆形画幅的局限,某种程度也暗示了李雪莲的困境和挣扎。在地方一级一级地上访,都是以失败告终,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打赢的官司,李雪莲心中的悲愤、对于前夫的仇恨,甚至将各级领导全都当作自己的仇人,这种情绪借助于这种集中而又局限的画面表现出来,更能使观众体会到李雪莲的内心情感,进而产生质疑或者理解同情。

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婴儿要通过镜中的自我形象来确认自己。在观影中,观众也会同婴儿一样向影片中的角色寻求认同。观众把自己的目的欲望投射到影片中的人物身上,然后反过来认同影片中人物的动机与价值。[1]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尹鸿说:“与其说那是一个圆圈,不如说更像是一面镜子,我们看见的不是范冰冰,也不是李雪莲,也不是潘金莲,而是活脱脱的我们自己——固执、偏执、挣扎和无奈,也照出了生活不像一首歌,更像是一团乱哄哄的麻。”[2]电影中所呈现的上访、官民对话甚至公安局请“喝茶”的桥段,以及人民代表大会庄重而严肃的场景都和我们的生活高度贴近,只不过编剧和导演借着喜剧的外衣,讲述了一个现实主义的故事。荒诞和现实有时就是一线之差,越荒诞,越真实,所以才能让观众在会心一笑的同时,产生意在言外的反思。把圆形画幅看作是一面镜子,也可以理解为解读电影的一种方式。

(二)颇具中国特色的水墨画

中国古典文学和绘画中讲究虚实相间、留白和意在言外、象外之意。而电影的画面充满了浓郁的中国特色,用写意的抒写、象征和隐喻来凸显主题。电影中的景物和人物的命运密切相关。虽然电影使用的是圆形画幅,但是丝毫不影响画面的唯美和精致。江南水乡的氤氲、朦胧,小桥流水人家的雅致,都使电影像中国传统的水墨画。电影一开始,李雪莲站在竹筏之上,向岸边靠拢,镜头的移动凸显以人物为核心的叙事。整个画面的色彩以冷色调为主,黛青、昏黄、沉重而朦胧。画面的背景凸显出小城市的陈旧、逼仄,斑驳的桥梁,倒映在水中的树木以及波纹。几个空镜头正展现了江南水乡独有的清秀与灵动。

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电影中的雨雪。电影一开始,李雪莲披着塑料雨衣,戴着斗笠,在漫天的大雨中,竹筏靠岸,她敲响了法官王公道的家门。另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当法院院长荀正一及老领导走出饭店的时候,李雪莲当街拦车。南方固然多雨,但冯导让李雪莲上访的两场戏都置于大雨之中,并不是偶然的。下雨的时候,人们的心情大多是低落忧郁的,雨带来更多的是沉重,而雨中李雪莲的执著也为之后她坚持告状十多年埋下了伏笔。另外,电影中有一幕雪景,李雪莲行走在皑皑白雪之中,被公安请去“喝茶”,实则是被关押在看守所,这象征了人物的绝望和命运,也是对李雪莲困境的暗示。

电影中的配乐也具有中国古典文化的特点,在故事发展比较紧张的时刻,电影的背景音乐采用了紧凑的鼓乐,节奏感极强,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另外,电影中有一幕是京剧表演,两个武生在舞台上用动作塑造出紧张的气氛,台下,张嘉译饰演的马文彬和其他官员在看戏,充满中国风味的京剧表演也说明这是一幕具有中国风格的严肃喜剧,导演用戏剧的手法讲述的是一个严肃的故事。

二、荒诞叙述下的严肃主题

电影所讲述的故事在观众看来是荒诞的,但是这不是一种文学方法,也不是外在的社会批判,而是一种深层的内在精神,也是对生活整体上的否定和批判。编剧刘震云曾经说:“有人说我的小说特别幽默,我不幽默的,我只是把真实写出来了,就幽默了。”[3]

(一)荒诞情节:道德与法律的悖谬

李雪莲原本为了分房子和生二胎而和丈夫秦玉河假离婚,没想到秦玉河另娶他人,并当众因为李雪莲结婚时不是处女而污蔑李雪莲是潘金莲。李雪莲心中悲愤,进而状告秦玉河。法官王公道判决李雪莲败诉,于是李雪莲将法官、法院院长、县长、市长列为被告,并最终在北京开人代会期间,极其戏剧性地拦车告状,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重视,省长储敬琏将涉案官员全部撤职。用电影里面的话就是“一粒芝麻,就这样变成了西瓜;一个蚂蚁,就这样变成了大象”。但是这并没有解决李雪莲的问题,于是十年来,李雪莲不断告状,引发了各级官员的担忧。每年到北京开人代会的时候,各级官员都要给李雪莲做工作,围追堵截,防止她再次去北京告状。用法院院长王公道的话:“李雪莲现在变成了三个人,她前夫说她是潘金莲,领导说她是小白菜,而她十年来已经修炼成了白娘子。”

在中国社会有两套秩序:一套是民间认可的道德秩序,一套是法律秩序。李雪莲和秦玉河的假离婚,是他们私下商议的结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能够约束他们行为的就是道德。但是对秦玉河来说,他已再婚,如果承认了之前的假离婚,他分的房子以及之后的婚姻关系就不能成立。所以在这段婚姻中,是秦玉河背叛了李雪莲,李雪莲是值得同情的。但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李雪莲在法律上却是失败的。道德将矛盾指向了法律。李雪莲的假离婚案件,法院的判决是正确的,民政局的离婚手续是真实的。从事件本身来看,李雪莲的离婚具有欺骗行为,各级官员也并没有贪赃枉法。但却因为李雪莲去北京上访的误打误撞,国家领导人在人代会上的发言,让处在升迁的关键时期的省长储敬琏反应过度,处置了一大批官员。这个故事情节本身就是荒诞的,但是荒诞中蕴含的道德和法律的冲突却是值得人深思的。

(二)官场众生相的原生态

刘震云在微博中说:“就官场写官场,是写不好官场小说的。只有不写官场而写官场,才能透过官场背后的东西。泰戈尔说过,人类是残酷的,人是善良的;我说,官场是黑暗的,官未必不是善良的。《我不是潘金莲》中,官员就没有一个是坏人。但最后导致了那么荒谬的结果,就更值得深思了。”

李雪莲在上访中所遇到的官员,名字就具有讽刺意义,法官王公道、法院院长荀正一、光明县县长史惟闵、市长蔡泸浜、省长储敬琏等。这些官员原本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理解李雪莲的处境,不但没有为李雪莲摘掉“潘金莲”的帽子,反而认为她是刁民。法院院长把李雪莲推倒在地,并骂她是“刁民,滚”。市长为了评精神文明城市,让人把李雪莲弄走,于是李雪莲被公安局拘留了一个星期。十年之后,李雪莲并不打算告状了,但是县长逼她写保证书,激起了李雪莲的愤怒,裹挟着她继续告状。县长和市长亲自去找李雪莲,也是害怕人代会期间李雪莲去北京告状。所有这些官员的出发点都是权力,他们漠视百姓,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追求个人仕途的发展,官场成为他们谋求个人利益的名利场,本应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政府和法制成为他们的工具。

庭长贾聪明想要升官,以为赵大头的儿子转正为条件,让赵大头和李雪莲结婚,来解决各级领导头疼的告状事件。当李雪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的精神已经出离愤怒。情绪的爆发凸显了人物的愤怒和绝望以及最后人生的虚无。也是各级官员一步步把她逼到了这样一个悲剧的处境。电影反映的是严肃的社会现实以及中国官场以权力为中心的人的异化。刘震云说:“新作貌似写了官场百态,实际上想表达的却是生活背后的喜剧和荒诞逻辑。一个妇女利用上访,告倒了从下到上一溜官员。李雪莲是冤的,但一批官员更冤,谁导致了他们的冤?是生活逻辑和政治逻辑。”[4]

(三)现代社会的信任危机和沟通无力

李雪莲因为被秦玉河背叛,无法伸张正义,所以她寄希望于法院和各级政府,执著于十年的上访。但是这种信任伴随着一再的受挫而最终走向破灭。因为信任法官、信任政府,所以她一级一级地告状,希望政府为她主持公道。因为她信任赵大头,差点就要和赵大头结婚,放弃上访,可是关键时刻她发现自己被赵大头背叛利用,信任又破灭了,她心中对正义的坚持和对他人的信任彻底瓦解。

电影透过人与人之间无法消弭的沟通障碍,深刻反映了作为个体的人在生活中的挣扎和悲哀。李雪莲是孤独的,没有人相信她,告状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她的心思只能和牛去诉说。市长马文彬问李雪莲为什么今年不告状了,她说是牛告诉她的,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在骂人,没有人相信李雪莲会放弃,更没有人理解她的孤独和悲哀。当一个人不能从群体中获得精神的寄托,只能从牛这样的动物中获得安慰时,个体的孤独问题就显得不容忽视。孟繁华认为刘震云的小说“是对现代人内心隐秘的揭示,这个内心的秘密就是关于孤独、隐痛、不安、焦虑、无处诉说的秘密”[5]。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在生活中挣扎,李雪莲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所做的努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得到社会的认可,维护自己一个女性的尊严。但是,合理的要求在电影中却变得荒诞而无法实现,个人价值在庞大的政治体制和生活逻辑下变得渺小,最终走向破灭。

电影和小说所传达出的对于人的价值的思考、荒诞的社会现实和由此引发的官场百态、道德和法律的矛盾与冲突,都是当前社会所面临的问题。由一个农村妇女十年如一日的上访路来审视当下的政治体制和生活逻辑,用严肃来对抗荒诞,来实现电影文学对于社会的干预作用,这也是冯小刚在喜剧和圆形画幅下包裹的主要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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