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城外是一条宽50米,深3米的护城河,护城河围着三号水门,汀砖石结构、高4米的城墙,沿城墙又构筑成群的集团堡垒。
城内,明碉暗堡不计其数,要道口、主街道均有日伪军武装警戒,碉堡、工事、射击孔,怙持机枪、掷弹筒等重火力配置。
管心一等人在研究敌情。
管心一:“自东南警卫团一举拔掉马桥据点之后,南通鬼子又从潘村辅、韩家沟,抽调藏重康美日军小队和34师伪军之一部重占马桥。东南财经局长侯逸民一行三人,于昨日从马桥进入长海,不幸遭日伪围捕。”
冯槐林甚表忧虑:“藏重号称杀人魔王,他的行刑室,群众叫它杀人作坊。最残忍的一招是‘种牛痘’(刺刀刺心脏)。”
管心一:“事物都存在两面性。之初日寇进犯长海,同情区出现空前尖锐、复杂和困难的局面,我们运用‘诡道’(谋略),进行了秘密战线的布置,在敌伪中埋下几手伏笔,方有一举摧垮龙华会的成功战例。此刻,我们动用内线,对当下遭日伪围捕的侯局长等人,实施有效营救能起到一定作用;另外,我们还有多条渠道……”
“管先生!”邱镜如进来。
管心一:“镜公!”
邱镜如:“大营救行动要冒一点风险。我有个方案,或许能奏效……”
管心一击掌称道:“太好了。我们也有意请镜公出山,还未及和你商量,你正好来了。”
邱镜如:“我的一个旁系叔伯堂弟邱镜生,社交颇广,在马桥花行当账房先生,我想通过他设法营救。必要时,在敌伪内部疏通关系,经济上也可考虑。”
管心一:“两个警卫比较容易营救,他们一口咬定是上海失业返乡青年。营救侯局长难就难在他衣兜里有一本‘伙食尾子’的账单,日伪以此认定是新四军。”
邱镜如:“日伪判断准确。只有在新四军中,才有‘伙食尾子’这个名义,凡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一律实行供给制,吃饭都在一个伙食单位,开一个大灶,按月结算,结余的款子就叫‘伙食尾子’。藏重现在南通,大营救可马上实施,先易后难。”
地平线上,一行数人款款行来。
渐行渐近,可清晰地分辨出是江山和三个人,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携一个五岁男孩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江山向管心一介绍这三个人:“这位是马桥日军翻译高德庄的夫人,他们迷路了,找不到去马桥的路。”
高夫人:“我来马桥看丈夫。那少年是小叔子,德庄的弟弟。”
管心一:“吩咐老乡,招待高夫人一行,找宽敞的屋子住下来。”
八仙桌、暧瓶、精致的细瓷茶碗一应俱全。靠墙一张大木床,被褥崭新、洁净。
江山:“饭菜很快准备完了。夫人旅途劳顿,来到新四军里,粗茶淡饭。生活上有不方便处,随时招呼。”
高夫人一躬身子:“谢江先生。”
地铺前,小顺子鼓着腮帮,蹲身捉虱。
民政科长冯槐林笑着说:“跟虱子交上了朋友?”
小顺子没理睬,继续逮着虱子。
冯槐林:“像有满肚子委屈?”
小顺子还是不吱声。
冯槐林:“革命队伍中,可不许闹情绪。想当逃兵?”
小顺子被逼急了,鼻子一酸,两滴泪噙在眼角:“你是管吃管喝的大科长。我们吃粉子饭(玉米粉),房东为他们做大白米饭,我们睡地铺,他们睡高铺!”
冯槐林善意地笑道:“瞧瞧,还是个小娃娃!虱子别逮了,被子长虱子,是战斗环境抗日战士的荣誉。快陪高夫人他们说会话!”
江山走来。
案侧,管心一欣然问计:“江先生。”
江山早已熟虑在胸:“杏官!”
杏官答应着跑来。
江山对杏官耳语数声,杏官衔命告退。
账房先生邱镜生噼噼啪啪拨动算盘珠,打理账目。
邱镜如登堂入室:“可听说,三个‘北边的人’,被捉进据点?”
邱镜生推开算盘:“嗯。伪军班长叫赵节,和常来花行玩耍的杨、谢二伪兵,他们都与‘北边人’有联系。”
邱镜如附耳轻语:“刘荣、张磊(侯的两名警卫)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邱镜生:“口供没变。他们始终否认是北边人,家住白茆。藏重的小队长根来信以为真,说拿到‘金票’后,才准取保释放。还说要二人所在乡的乡长亲自前来保释。”
邱镜如:“好办。即去刻字店仿刻一枚伪乡公所印章和伪乡长俞世昌的私章。嘱赵节和二伪兵招呼刘荣、张磊,说明天俞乡长来保你,你自由了。可侯(逸民)那边……”
邱镜生:“日军搜到‘伙食尾子’账单,已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份。日伪围捕,侯局长身负重伤。羁留所是伪警察营房前一间小柴屋。两个警卫与侯局长不在一地关押,显然,日军已意识到案情重大。高翻译放出风声说:三天后藏重从南通回来,做‘早市’(杀头示众)!”
邱镜如翕目沉思:“让高翻译高德庄唱主角……”
小顺子绘声绘色地:“由伪军班长赵节引见根来,邱会长(伪乡长)和另一人(伪乡办事员)捧着一包送根来,根来接受了金票,说刘荣、张磊,良民的,开路开路的有!”
管心一略微松了口气:“镜公第一步走完了。杏官还没消息……”
杏官与高翻译及两名卫士从远处走来。
杏官大大咧咧地下颏一点:“到了。新四军办事处!”
望着这普通农家,高翻译略示踌躇:“新四军的县级机关如此简陋?”
管心一不卑不亢地从办事处门内走出:“高先生!”
杏官:“这是我们行署管主任!”
高德庄:“管先生!”
此刻,大堂屋里小男孩叽叽喳喳跑来:“爹、爹爹!”
随后,少年走出:“哥哥!”
高夫人立在门处:“德庄!”
一桌便宴。
高德庄备觉蹊跷,毫无应变之机。
管心一以手示意:“请!”
邱镜如、邱镜生在宴请高翻译、伪军班长赵节和杨、谢伪兵二人。
邱镜如端起酒盅:“各位,吃酒。”
高翻译:“我如约而来,可见我是言行一致、信守承诺的人。”
邱镜如:“钦佩。我也向你承诺,言而有信,说一不二。这回要借重高先生。”
高德庄:“藏重是个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之人。从中斡旋,我责无旁贷。欲想疏通,这笔款子不在少数。”
邱镜如:“正在加紧筹措,等事成之后……”
高德庄:“时间由你们定。已经过去两天了,明天是藏重回来的日子,一定要赶在藏重回来之前。”
邱镜如:“一言为定。”
赵节:“今晚如遇刮风下雨的大黑天,行动更方便。”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一阵轻快的歌声飘然入室:“坚持敌后靠‘三宝’,少了哪样都不招,没有武装无依靠,不搞统战朋友少,这些都靠党领导,三件确是传家宝。”
管心一大喜过望:“杏官送来了喜讯,侯局长已经脱险。侯局长此行视察长海,是为传达苏中四地委财经工作两项指示,一、坚决打击伪币,遏止伪币在根据地流通!汪伪搜刮机构‘中央储备银行’,以滥发纸币维持其摇摇欲坠的傀儡统治。迫于形势,敌我斗争犬牙交错,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江淮币(抗币)在南通地区发行和流通受到很大限制,才形成目前法币、伪币、抗币三足鼎立的局面。今天,抗日形势有了新的转变,苏中行署审时度势,及时作出重大决策,取缔伪币,有限度地联合法币,以江淮币为本位币,逐步占领金融市场。”
冯槐林:“夏季征收,相当部分代金,已解缴县府金库。”
管心一:“禁绝伪币,是加速日伪经济崩溃的必要手段。规避风险,以免伪币贬值给根据地军民带来损失,必须尽快抛出,换回必需的物资和黄金。二、全面征税,武装护税,减少走私,增加财富。深入农村阵地,挺进边区,进入敌伪据点,开辟财源。对外严格货物管理,切实贯彻执行苏中行署颁发的《战时贸易管理》《进出口货物管理》《交通运输管理》《战时商业管理暂行办法》各项规定。各地方武装和民兵,严厉打击走私,堵漏从私港出入的船只、车辆。港口、大路、河道流动性大,缉私任务繁重,武装护税班应拿出有效遏止的办法……”
杏官兴冲冲跑来:“流动缉私,黑虎护税班收获第一桶金!”
管心一喜出望外:“武装护税班旗开得胜。黑虎——”
小顺子来到门首:“不是黑虎。江先生!”
江山率领武装护税班一行,俘虏一个“日本军官”,这军官全身戎装,肩佩军衔,腰挂指挥刀,脚上穿的高统皮靴。
江山:“这位是日寇经济特务机构江北公司经理叶宗盛先生。”
管心一示意护税班:“为叶先生接风。”
叶宗盛被带入隔壁。
江山:“叶宗盛带着两名日军,从上海押运一船军需物资回江北公司。至小渔渡口,我武装护税班出动多艘民船,实施围歼,人船俱获。”
管心一:“这是个大胜利!江北公司绾毂东南,是受南通日军61师团长小林信男少将直接控制。叶宗盛又是首屈一指的核心人物,地位显赫。他的公司显然超越于其他各地洋行。鉴于此,我们必须采取革命的两手……”
叶宗盛哆哆嗦嗦,叽哩哇啦用日语答话。
江山厉声叱道:“假洋鬼子!叶宗盛,你来自中国台湾,为什么不讲国语?难道你不认为替日寇效劳是可耻行为?”
叶宗盛原形毕露,改用国语:“我并非蓄意与人民为敌,只是为了个人发财,误入歧途,乞求宽恕。”
江山:“按照法令,叶先生理应受到人民的严惩,要宽恕、赦免,必须靠自己的行动去争取。”
叶宗盛半信半疑:“我能赦免?愿意接受江先生提出的任何条件。”
江山:“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日本军国主义。台湾被日军占领时间更长,遭受的灾难更重,我们对台湾同胞深表同情。希望你能做一个正直、有良心的中国人,用你积极、有利于抗日的行动去洗刷自身的污垢,人民会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现在,世界范围反法西斯战争不断取得胜利,南太平洋上瓜达卡纳尔岛,日本输掉了继中途岛战役之后最为惨重的一次战略决战,它以彻底丧失西南太平洋上的制空权、制海权而告终,其最终灭亡的命运已成定局。日寇在中国战区的横行绝对长不了的,何去何从,望叶先生三思。”
叶宗盛自惭、内疚:“过去我听到的宣传,都说共产党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草寇,没想到共产党里头还有这样讲理的人,还有这样英明宽大的政策。”
江山:“你能够转变立场,江北公司经理这把交椅还是你的。但公司所有过境货物,必须向我方按章纳税,并保证我方所需物资的供应。为便于工作,我方将派王先生作为公司职员,你可随时跟他联系。”
叶宗盛惶恐不安:“你是新四军,你派去的王先生……”
江山交还他的手枪:“为不打草惊蛇,引起日寇怀疑,船和货物全部没收,叶先生越狱逃生出境……”
一乘小轿落地。
这时,身着长大褂,戴近视眼镜的管心一突然出现。
轿内,郑婕旻雍容华贵,双目一抬:“管先生?”
二人款步入室。
管心一眼望天边一钩弦月:“郑先生真是雷厉风行。上次我来,是朔日的初二。去南通,一切顺利吗?”
郑婕旻从随身的小提包中,拿出布匹购货发票、提货单:“在通(南)城名绅中,城董、商会都有我的熟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从经商发财起家,有的还是名扬苏中的大商人。”
管心一拿过购货发票和提货单:“郑先生又为抗日立了大功。”
郑婕旻气度优雅,举止得体:“尽绵薄之力。能为民主政府分担忧愁,我心中很踏实。”
管心一笑道:“以往,我们利用小商小贩去南通买布,十匹八匹购进,伪币不容易一下子排出,才想到你。”
郑婕旻:“当初,根据地允许伪币流通,不就是允许日伪掠夺?”
管心一意味深长地:“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根据地开辟之初,我们的力量有限。允许实是无奈的、暂时的退却。为抵制伪币流通,打击伪币渗透,维护根据地资财,发展根据地经济,1942年10月,苏中行署有了自己的第一家银行江淮银行。人民纳税,汇兑,及公私往来,一律行使抗币。有了银行,展开对敌经济斗争,组织财经收入,保障军政供给,支援前线,及代理金库,吸收物资,稳定经济,发放救荒公债,减少日伪搜刮掠夺,节省民财民力,培养民财民力,促进抗币作为本位币在根据地流通,占领市场,都发挥很好的作用。然受形势制约,抗币不可能完全遏止伪币流通,控制阵地。现在,根据地已经形成稳定的货币金融秩序,让抗币占领流通阵地,这是抗日形势发展的一个新标志。”
集市繁华。
沟河纵横,舟楫穿梭,花农、纱农、布农驾着小船,捎带白货,汹汹涌涌向市街涌来。
花市一条街、纱市一条街、布市一条街,商贾云集。
饭馆酒肆,高朋满座。
京广货店更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匾额:擘窠大彖四个大字“裕隆纱铺”。
后院客厅,邓香传颤颤惊惊:“江先生……稀客、稀客。”
江山:“何来稀客?邓先生,我们已不是第一次见面。”
邓香传心中忐忑:“是是是。我是羞于见人呀!上次从上海运回一车货,在长圈港登陆,没经毛绿的第一道税所完税,被第二道税所黑虎查获,才缴了税,又罚了款。”
江山:“商人为利益驱使,持等待、观望态度,能逃则逃,有的侥幸闯关,被迫纳税。邓先生应从义务纳税考虑,吸取教训,主动报信,报税。但我说的不是第一次,邓先生领会错了。还记得那回,谢四奶揣了《布告》找你?”
邓香传蹙眉思索,头一摇:“没影……这事,我没往心里去。”
江山灿烂地笑道:“邓先生是爱国商人嘛。”
邓香传受宠若惊:“我?爱国……江先生一句话,使我忽喇里长高了。”
江山:“你们生意人,临出门,必要去银行设在各地货币基金管理机构兑换伪币,再到上海、苏州、无锡等地进货,跟少数奸商勾结日伪垄断市场,扰乱根据地金融不同。邓先生早已长‘高’了嘛。”
邓香传卸下“包袱”,显得乐观自信:“回根据地,税务员都以江淮币折算货价,以江淮币折算纳税。这些举措,是为打击伪币。”
江山:“一语中的。对市场流通的通货,根据地展开大规模的整理工作。货物管理,抗币标价,制订换算比率,以货易货等各个环节,全面展开对敌货币斗争。各地行政区已经采取有效的行政手段和经济措施,排斥伪币在根据地流通。”
邓香传疑信参半:“日伪还很强大,有办法吗?”
江山:“东南县海东区在货币斗争中开创了先河。海东区在某一地一镇,组织发行代价券,根据该地区货币流通量、群众购买力,经货管分局批准,由有关商行、粮行联合发行相应的代价券。代价券仅限在该地区范围流通,确保农产品和工业品交换正常进行,信誉高、群众比较满意。农民拿了代价券可以到商店购买生活必需品,改变过去辅币奇缺,无法找零,市面上出现以邮票等值使用,甚至以竹筹替代辅币流通的奇特现象。”
邓香传击掌叫好:“中!”
江山:“作为商业使用的货币券和流通券,在高浦一地流通,邓先生是先锋官和排头兵,由你领军!”
邓香传大惊失色:“我?”
江山点了一下头:“告辞!”
秋雨淅淅沥沥,枯叶瑟瑟飘零。
这里是赵嘉羽蛰居之所。
管心一登门造访。
赵嘉羽颇感意外:“管先生!”
管心一收起雨伞,抖落一地水珠:“我们从南通购进大宗白布,想染成灰色。”
赵嘉羽蹙眉沉吟:“军装?印染有保证……”
管心一:“斟酌再三,还是印成灰色好,到后方被服厂,直接加工军装。”
赵嘉羽以磋商的口吻道:“灰色当然便捷,可风险也大。大墩四面都是敌军,水产博物园驻土屋一个小队日军,东北面‘涩浪坡’驻有伪32师一连和平军,西门‘碧落庐’有一个营的水巡队,南门翠竹溪驻国民党顽固派一班‘国军’,四周碉堡、岗哨林立。军布染好,关键是要运出去。”
管心一首肯:“染成黑色也行。越快越好,三个星期能否印完?”
赵嘉羽:“铆足劲!族叔赵思静、赵思仪俩兄弟经营‘同泰’、‘义和’两个染坊。族叔的师傅、徒工加班加点,没问题。”
管心一:“绝对封锁消息。这批军布,如被敌人发觉没收,不但店毁人亡,新四军军服供给会更加困难。”
管心一撑起雨伞,赵嘉羽目送他走进瀟瀟雨中。
管心一进来。
小顺子忙走来接过雨伞,发着牢骚:“管主任像是陀螺,日夜不停连轴转,两眼都熬红啦。”
管心一脱下长衫、礼帽:“货币斗争、打击走私,是当前财经战线的两大战略任务。”
小顺子唠唠叨叨:“余长富又添乱……”
管心一神色一懔:“嗯?”
小顺子:“余长富才走。他说,货物过境,在吴市泾收不到税。”
管心一须眉震颤,随即又匆匆穿起长衫,戴上礼帽。
小顺子:“还要走?”
管心一:“余长富送来一个不祥的预兆。江先生在运盐河蹲守,武装护税班会不会出事?”
小顺子方才大彻大悟,披上簑衣、戴上斗笠。
城门前簇拥着一群戴草帽、披雨具的男女老少、市民百姓。
人们仰视城头,矢隹堞间,挑起一根竹杆,竹杆上一个人头。
城下湿地,雨水混着血水,汇成涓涓细流。
气氛肃穆:沉闷、悲切、啜泣、惋叹。
喁喁人语:“示众的是谁?”
“啷晓得……听说是满门忠义的‘老令公’!”
管心一眼前的镜片霎时化作两团浓雾,继而天地一片漆黑。
远眺:运盐河宛如黑色巨蟒,蜿蜒伸向天边。
极目处,跳动着豆粒大数点“鬼火”渐移渐近,那是船家艄棚的风灯。
三条货船吃水很深,船舷涌动的浪花点点滴滴洒落在覆盖货舱的帆布上。
微波的激水,“哗”、“哗”冲刷堤岸。
武装护税班摩拳擦掌,警惕地注视“目标”。
陆宗元:“这里的奸商们,在黄昏后、黎明前趁黑偷渡闯关。”
货船驶近渡口。
江山鸣枪示警:“靠岸!”
头船,船家撘话:“你们是谁?”
陆宗元:“镜鸣财经分局护税班!”
武装护税班战士齐声呐喊:“接受检查!”“依法纳税!”“梅五臭,船号我们记下了!”“逃税,按奸商论处!”……
突然,响起了枪声。
护税班则面、后面黑影憧憧,麻田日伪杀声四起。
陆强:“臭棋!我们落入敌人的伏击圈还一点不知。”
陆勇:“三面是敌,一面是水,背水一战!”
江山:“生死攸关,存亡所系,突出去就是胜利。我掩护!”
陆宗元:“江先生……”
江山:“没有商量!”
30米、25米……日军的钢盔、大盖帽伪军的帽花、领章历历在目。
“轰轰轰”,护税班开始突围。
江山取出弹夹,子弹压上膛,鸣枪。
日伪军叽哩哇啦,遁声追击。
江山贴着河滩奔跑,回头击发。
杀声雷动:“撵呀!”“活剐了新四军!”
断断续续的枪声。
麻田:“新四军跑不了的。大日本‘神国勇士’,抓住新四军,重赏!”
江山跑一阵,回头打一枪。瞎火,子弹打完。
河滩一兜一兜的芦苇。
江山灵机闪动,踩折一根芦苇,取下军帽。
麻田:“新四军没子弹了,前头是大围沟!”
沉沉夜幕中,军帽上的红星光芒四射。
密集的子弹“吱吱”飞过,军帽千疮百孔。
围沟与运盐河交汇处,水面宽阔,沟边长着一人多高的仙茅、青蒿。
江山回望撵来的日伪军,纵身跃入围沟。
这里矗立着一簇簇旷古孑遗、垂垂老矣的石碑。
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侵略者和汪伪“和平军”都站住了,他们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地观瞻着。
霎时,在这座“碑林”后面,江山奇迹般地突然出现,两颗手榴弹投得很准,“碑林”顷刻倒下一片。
陆氏父子、护税班在榴弹掀起的滚滚尘埃中寻机突围。
奔走中,陆强猛回头:“哟,爹掉队了!”
陆勇:“往回找!”
俩兄弟折回头,一路高喊:“爹,快跑,敌人追上来了!”
陆宗元在穿趆农户竹园时,大口吐血。
俩兄弟跑回来:“爹!”
陆宗元:“我跑不动了。”说完又大口吐血。
陆勇:“爹,我们抬着你走。”
陆宗元斩钉截铁:“抬?大家都活不成!”
陆强:“不能让鬼子捉去,当俘虏。”
陆宗元扯开胸衣,胸口一个不起眼的弹孔,说:“我的心,已经种下这颗子弹,挺不了半刻,我就不认识这个世界了。”说毕,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
陆强:“串根?”
陆宗元又从贴身衣兜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票据……”他气喘微弱,指尖象征性地触一下裤腰带。
陆勇从老爸的贴身裤兜中掏出一个“记事本”。
陆强啜泣不止:“爹,你有话就说吧。”
身后,日伪军吼杀声越来越近:“留下命来,都不要跑!”
陆宗元气若游丝:“江……江先生说过,串根……票据……记事本……万万不能落入敌手……”
俩兄弟失声大恸:“爹,你等着……新生的江海大地,永远是我们的!”
日伪军已越来越近了:“你们跑不了啦,再跑,扔手榴弹!”
陆宗元微睁双目,挣扎着猛地跃起。
漆黑中,陆宗元宛如一座高耸的铁塔。
日伪军愕然失色,连连后退:“他身上有炸弹!有活炸弹!”
陆宗元摇摇晃晃冲向伪军,拉响伪军身上的手榴弹……
淫雨初歇,没有星月。
江山单枪匹马快步行走,他抬头望天,不时地四下寻觅。
前方,朦朦胧胧凸现一个草棚。
江山走近草棚,听到里面传出“噼噼啪啪”一阵响声。
江山小心地靠近草棚,正欲进去。
里面传来喊声:“不要进来!不要进来!里面有人!”
江山一愣。
“这里是茅房。我是猪倌,我在屙屎!”
江山:“猪倌?”
猪倌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啊?江先生!”
江山:“真巧,在茅房碰上猪倌。”
猪倌:“真难为情……昨晚吃了一小碗剩粥,没一顿饭时就闹肚子,稀哩哗啦,一夜没消停。江先生,你认识我?”
江山:“怎不?黑虎、毛绿大闹城隍庙,你是看官,还发表过一篇宏论。”
猪倌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为公务。江先生受累了,上我家去。”
猪倌端着一节松枝,递给江山,抱歉说:“家里缺一盏豆油灯。”又拿来一条破碎的棉胎,铺上芦席,“江先生,你休息。等天亮了,我向邻居借点米,为你烧早饭。”说着,又拿来两半截破碎的麻袋片,铺上潮湿的地面,“我也要休息了。”
天色微明,柴烟漫巻。
茅舍前的小院,乌烟瘴气,猪倌在煮早饭。
江先生被恶梦纠缠,嘴里叨咕着什么,接着上,他猛然醒来。
这时,传来一声高喊:“喂,八九点钟了,还挺尸呀?”
江山这时才发现,床前直挺挺站着一个窝瓜脸伪军。
江先生表情木然,手悄悄伸向枕下摸枪。
窗前,一队伪军走过,伪军中有人招呼:“老痴!又想吃女人的‘肉包’了?这家没媳妇,快走、快走!”
窝瓜脸悻悻退出。
江山掀掉棉胎坐起,从窗洞望出去,20多个日伪兵正在远去。
管心一摘下眼镜,潸然泪下:“护税班是在财工队基础上建立的武装形式,活跃在一线;军事力量相应不足,是这次事故的直接原因。我们这些从腥风血雨中活过来的人,只能向财经战线上的英烈们道一声——在天之灵,你们的功绩永存!”
窗前一灯如豆,案首一份华中局《财政经济政策草案》的文件,桌角,一顶军帽,
江山独坐窗前,思潮起伏:“这回护税班武装缉私没有成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除军事力量还不够强大外,财经分局已出台的收税缉私办法、货物分运管理办法还不能形成威慑力。长海是个‘潜力股’,面大,税源充足。如何改变‘亏本抢份额’的现状,减少流血,减少牺牲,又能增加税源?”就着菜油灯,他文思涌动,操管执笔。
冯槐林、欧化松在向管心一汇报工作。
冯槐林:“堵塞流动缉私中偷逃漏洞,我们缺少办法,逮住这个,逮不住那个,其他的商贩,一见到我们,就远远地避开了。”
欧化松:“缉私实践告诉我们,财经,路子走窄了。”
小顺子进来:“昨晚天落黑,武装护税班的两员大将黑虎、毛绿差点闪失,叫敌人逮活的。”
管、冯、欧大惊失色。
(闪回)
堡垒户郑斤斧园基,毛绿随黑虎乘夜回家。
郑斤斧喜形于色:“黑虎难得回家一次,毛绿也来了,喜事啦!黑虎娘,今晚吃饺子!”
黑虎娘端上面瓢和面,大妹子在一旁帮忙。
黑虎的小妹嚷着:“我能吃20个!”
郑斤斧:“呸,你能吃20个,还不撑死呀?”
小妹不服气:“撑死也要吃20个!”
一家人笑着乐着。
突然,伪军闯来,枪托捣门:“开门开门!”
黑虎、毛绿腰揣短枪,退到西屋。
伪军:“不开门,砸门!”
“哗”,门被砸倒,一队伪军正欲闯入。
郑斤斧迎门一站:“老总!”
黑虎娘顾不上搓手上的面,拿起靠在墙角的两支步枪,藏到桌子底下,大妹颤抖地抱起小妹,将桌上两条80多发的子弹带夹在身子中间,用衣服遮掩着。
为头的伪官手枪划了几划,推开郑斤斧:“黑虎呢?”
郑斤斧:“我家没黑虎。”
伪官:“妈的!会在眼皮底下蒸发?明明见两个人来了,一个是毛绿!”
郑斤斧露出两排白牙,笑吟吟地说:“你说毛绿?对对,毛绿我见了。”
伪官:“黑虎、毛绿是一伙的,见了毛绿,就见了黑虎!”
郑斤斧:“黑虎不黑虎我不晓得。我见到毛绿和另外一个人往东北角的坟园里钻去了。”
伪官:“钻坟园干啥?”
郑斤斧:“老总不知,毛绿那小子人小鬼大,鬼办法多。坟园里有他们的地洞。”
黑虎娘腾出空,搓搓手上的面粉,从贴身内衣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将郑斤斧一搡:“光顾说话,也不懂得孝敬孝敬老总,不能让老总们空手白跑一趟。”转对伪军,“家里穷,这点钱,是打发闺女的(出嫁),给老总买双草鞋穿。”说着,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沓“法币”,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伪官眉飞色舞。
黑虎娘:“老蒋的,如今已买不到东西了,300万不到一点儿,我把毛票都拿来了。”
钱揣入衣兜,伪官手枪划了一下:“撤!”
黑虎娘:“老总要常来呀,我们全家的生命安全都拜托你了。”(闪回完)
小顺子:“伪军一走,黑虎、毛绿饺子没吃成,立即转移了。”
管心一:“黑虎、毛绿履险,江先生是九死一生啊。走,过去看看。”
江山在奋笔疾书。
管心一一行人进来。
桌角的军帽,累累伤痕,弹孔密似鱼网,弹孔边沿烧成糊状,已分辨不出布料本来的色泽。
管心一拿起军帽看着。
江山起身,把草拟完的文件递给管心一:“这是我写的解读华中局《财政经济政策草案》及群众护税细则实施之补充规定,你看看行不行。
管心一接过文件。
管心一手中的文件,来到毛泽东的案首。
毛泽东就着灯光,挥毫泼墨,在此文件上题写四个大字:利民便商。
停泊长圈港的小商船艄棚的风灯发着昏暗的光。
“望海楼”酒保一溜快步走来,手舞足蹈:“胡掌柜,香港大老板来了!”
胡步武闻声,躬身走出艄棚。
香港阔商头戴礼帽,眼罩深色墨镜,手持玳瑁柄手杖,身后两名随员。
楼梯响来一串“橐橐”的脚步声。
胡步武出现在门首:“江先生!”
江山一抬手杖,彼此入座。
江山:“胡先生,生意做大了?”
胡步武:“托民主政府的福。”
江山:“我们对胡先生寄予厚望。保护进口,为发挥商贩们的积极作用,你的生意还要做大。资金不足,可以商量,我们给你贷款。”
胡步武一愕:“你们给我的报酬颇丰。民主政府公允公正,税不重征,生活必需品,实行低税率,凡军需品一律免税,还有奖励。”
江山:“小商船吨位不足,往来费时,可考虑在吴淞再买一艘。红顶商人,非你莫属!”
胡步武备受鼓舞。
江山凝睇窗外停泊码头的小商船:“胡先生的商船,停在日伪眼皮底下?”
胡步武:“自古商贾,先有朋友而后赚钱。我与伪军有勾结呀!”
江山:“今天我请客,让酒保把胡先生在伪军中的朋友邀来作客。”
酒保领命告退。
江山:“斗智斗勇,开辟地下交通运输长廊,胡先生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在日军中也要‘勾结’几个日本朋友!”
胡步武欣然允诺。
这时,酒保端着托盘上楼,边跑边喊:“朋友邀来了!”回头招呼道,“排长们、警官们,今天,香港大老板请客!”
“哗啦、咣啷啷。”
杯盘砸地,餐桌翻倒,饭菜撒落,蒋寿楹气绝昏厥。
三姨太虞翠娥呼天抢地,呼叫:“乳狗、乳狗!”
这时,缪瑞堂进来,又泼凉水又掐人中:“嫂夫人,寿楹兄不妨事了。”
虞翠娥:“乳狗行为反常,病发突然,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
缪瑞堂:“海门中学一德一中的学生结伙前去白铺口收税,学生行为过激,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被愤怒的群众逮住关进白氏祠堂,扬言要打死学生。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还到白茆煽动罢市。”
虞翠娥忧虑重重:“我家茹颖、敬人两个孩子也参与闹事了?”
缪瑞堂:“肯定在啊!人命关天,怎么办啊?”
虞翠娥:“我去看看!”
沸沸扬扬,成群结队的村民来到会场。
白常善、白子平父子手提盒子枪,在人群中来回走动。
白子平:“都来了?我要召开保民大会!”
校长邱镜如上前劝阻:“学生闹事,没想象的严重,为什么要召开群众大会?”
白子平:“学生太可恶!不枪决,也要乱棍打死!”
邱镜如:“学生中出现违纪事件,应由校方处理,不应上升到行政命令,刑事干涉!你是共产党的干部,群众有愤怒,有冤屈,你不能混同一个普通老百姓。”
会场已布置完毕,数个学生把邱镜如扶上方桌。
邱镜如向黑压压的民众挥手:“我是校长邱镜如!一德中学我的学生发生违纪事件,天大的事由我顶着!现在,我的八个学生被关进白氏宗祠,这事本身就违法,有人还扬言枪决学生,乱棍打死学生,更是错上加错!”
全场民众静寂无声。
邱镜如:“我的徒子徒孙,都是抗日热血青年。国立海门中学,名扬苏中,是为国家培养建设人才的。我的学子,他们的生命,就那么不值钱吗?是黄金,是白银,能买走他们的生命吗?我的学生,出于义愤、出于爱国,撕了一些伪币,烧了一些伪币。他们的罪过,还不足于用生命抵押,罪该当死!”
底下鸦雀无声。
邱镜如:“我的学生来白铺口收税,收税本身没有错,他们的错,在于行为过激。方式方法的问题,与恶意抗税行为,有本质区别。此案如移交法庭,法庭会判处我的学生极刑吗?”他老泪横流,“在这里,我向父老乡亲作个揖,释放我的学生,让他们自由地生活!”
江山率财工武装、护税班飞速疾行。
途中,遭遇几个来历不明的人。
江山示意队伍停下:“哪里人?”
为首的:“白铺村民。”
江山:“去哪里?”
为首的:“到白茆联络商家全体罢市。”
江山:“是谁让你们煽动商家罢市?”
为首的不吱声了。
江山:“个别奸商,狗仗人势,故意违抗,公开用伪币交易,并暗中勾结不法分子寻衅滋事,借机兴风作浪,怂恿罢市,你们都是普通百姓,千万不能上当!”
有几个人开始动摇。
江山:“白铺口离通城日寇很近,距白茆敌据点近在咫尺。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敌人插手激化矛盾,后果会是怎样呢?”
门前停着一顶蓝衣小轿。
金枝玉叶的梅小姐梅玉玲依着母亲:“娘,我走了。”
梅夫人微嗔:“不让去非要去。你也是学生,千万不能掺和进学生事件!”
梅玉玲撒娇道:“一德中学学生,他们都是小娃娃,我可是个大学生啦,比他们懂得多!”
门外传来一声:“通知书!”
梅玉玲转身望去,是挑水面的刘咬爹。
梅夫人迈出门槛:“咬爹,什么通知书?”
咬爹搁下水面挑子:“新四军呀!新四军要我给大老板送通知书。”
梅夫人:“谁是大老板?”
咬爹:“你家先生五臭呀!他自个经营几条船,还出租几条船。大老板在长海也数得着呀!”
梅玉玲接过纳税通知书,落款赫然三字:江先生。
成千上万民众,一双双专注的眼神投向方台。
一个个淳朴笃诚、深受感染的农人肃然起敬,古稀老人手捻花白胡须,啧啧称羡,妇女们停了手边的针黹,聚精会神,“游击学校”的小娃娃手捧《群众护税实施细则》,全神贯注……
会场庄重肃穆,静寂无声,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方台上,江山在激昂地讲着:“一德中学爱国学生,在爱国的旗帜下,参与根据地广泛、深入的货币斗争,民主政府为你们嘉勉,为你们撑腰!货币斗争,是敌我双方的生死较量,是一场隐秘无形,又残酷的斗争!”
蓝衣小轿落地,一只纤纤素手掀开轿帘,梅玉玲从轿内走下来。
江山:“敌伪靠刺刀和行政手段强制推行伪币,用于掠夺,套购,吸收我根据地战略物资。在人民中,在根据地,不排斥伪币,不打击伪币,不展开对敌货币斗争,不破坏敌伪一切经济经营,就会使根据地的财政经济陷于灭顶之灾,四万万五千万同胞都要做亡国奴。挫败敌人的伪币掠夺,汪精卫的殖民统治就垮台,世界范围内的战火就会引向日本本土,加速法西斯日本的彻底灭亡!”
“梅姐!”
人群中,洪勤、洪励姐弟急急忙忙奔向蓝衣小轿。
梅玉玲喜出望外:“是你俩?”
洪勤:“我们都来了。一德中学的学生都参加了学生事件。”
梅玉玲:“高台上那个作宣传演说的是谁?”
洪励:“他吗?江先生!”
梅玉玲芳心一动:“哦……”
江山:“凡政府机关、军队参与的经济活动和民众公私往来,严禁使用伪币!货币金融管理,人民生产生活必需,均以江淮币为本位币流通经营阵地。稳定金融货币秩序,充裕财政,促进根据地生产发展,开展根据地的全面建设,抗币有着于法币、伪币无法替代的历史责任,履行使命!”
梅玉玲出神倾听。
洪勤:“梅姐,江先生的演说好吗?”
梅玉玲如置梦中:“嗯,好。”
洪勤絮絮叨叨:“姐,你好像有心事?”
梅玉玲矢口否认:“不……没……”
洪勤:“骗人!我猜到了,江先生配不配你呀?”
梅玉玲伸开玉手,要痛打洪勤:“小丫头!”
洪勤笑着躲开。
江先生:“商人纳税是爱国行动,是与抗日军民患难与共的具体体现!我们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从不屈服于任何一个外来民族,从不被强敌的飞机大炮所吓倒!残酷斗争中,商人的武器是纳税,贫困农民贡献一张‘小牛’(江淮币5角),也是爱国。每一文钱、每一个铜板,都是一颗子弹!今天,个别奸商在白铺口挑起的学生事件,父老乡亲要理性对待,不要受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唆使和蒙蔽!”
梅玉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山。
洪励突然说道:“梅姐,我们只晓得收税,为新四军收税,大道理一点不懂。”
梅玉玲恍惚从梦中惊醒,她双手紧按胸膛,察觉那颗心“绷咚”“绷咚”,像要蹦出来似的,说:“大道理不懂,小道理懂就行。”
江山:“根据地商人,绝大多数都是爱国的,他们为金融市场稳定,为商品经济繁荣,遏止物价上涨,发展生产,维护根据地资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我们并不否认,还有另一类商人,唯恐天下不乱,认贼作父,助纣为虐,扰乱金融,与人民为敌……”
持志小学校长储师德率领学生队伍引吭高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满耳是大众的沮伤,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江山慷慨激昂:“我们在收税!中国的耻辱,要用四万万五千万普通百姓的血,一滴一滴清洗,中国的耻辱,要用忠勇的八路军、新四军战士的血,一滴一滴清洗!重庆国民政府蒋介石,把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视为皮肤病,把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视为心脏病,八年抗战,蒋介石没一天停止与日本军国主义的谈判、议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在日寇和国民党投降势力的双重压迫下生存,发展,壮大!军队要粮食,军队要武器。军队没饭吃,兵民没武装,我们就无法面对强敌,拯救民族危亡,就是一句空话……”
丁庠之带领静成小学学生引吭高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江山:“我们在收税!在敌伪经济掠夺,武装抢劫,物资统制,实施全面封锁的高压下出生入死!国家要中兴,民族要强大,民生要改善,机关要运转,工人教师要吃饭,根据地生产建设,都要有税收支撑!就像一座城市,没有交通,整座城市就要瘫痪……”
崔述祖率领兴仁小学的学生高歌挺进。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体爱国的同胞们……”
江山:“我们在收税!广大财经战士艰苦卓绝,并肩战斗,在与货币为武器和破坏本币的日寇,作持久、流血的斗争中,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挫败敌寇以战养战的阴谋,保护根据地免受通货恶性贬值的危害,打破敌伪经济封锁,广泛、深入地展开对敌货币斗争,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保证!没有强大的金融经济实力,就不可能服务于抗日大业,服务于人民,就不能战胜貌似强大的敌人……”
镜鸣辖区各地学校的师生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歌声汇成雄壮的大合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我垂危的民族,他们曾坚持抗战不懈……”
江山:“我们在收税!我们的战士一手拿枪,一手拿笔,在示范区征粮,在据点下征税,在枪声中流血,在炮火中捐躯!流血,我们退缩了吗?没有!牺牲,我们退缩了吗?没有!我们的财经战士,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组织财经收入,捍卫国家资源!今天,爱国青年学生为收税,被拘禁在白氏宗祠……”
有人高呼:“新四军万岁!”“江先生,救救我们的学生!”
江山:“今天,我就是为释放我们的八个学生而来。他们没有错!收税没有错!他们宣传抗币的人民性,揭露伪币的欺骗性、掠夺性,让民众自觉拒用伪币,禁用伪币,树立抗币在根据地的绝对权威!他们的过错在于年轻、单纯、阅历浅。对敌经济斗争,货币斗争,必须特别讲究斗争的策略、方法和艺术……同学们撕掉,烧毁的伪币,民主政府以江淮币1:120的比率赔偿纳税户!”
白铺民众齐吼:“释放青年学生!”“他们没有错!”
邱镜如、储师德、丁庠之、崔述祖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一德中学学生、持志小学学生、静成小学学生、兴仁小学学生们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人群中,虞翠娥泪流涔涔:“江先生!”
释放的八名学生热泪盈眶,高呼:“是新四军救了我们!江主任给我们打开了牢门……”
洪勤、洪励簇拥着梅玉玲,缓缓走来。
梅玉玲望着被演说深深打动的人群一波一波涌向江先生,感慨万端:“共产党里有能人,有大才……”
梅圣五与邓香传坐在客厅里。
梅圣五志得意满:“香传兄,不瞒你说,我的六条船,生意较抗战前还兴隆!”
邓香传:“五臭兄是发了国难财啰!”
梅圣五:“哪能这么说,商人嘛,都为利益驱使!钱,没有国界,不分阶级。哈哈!”
邓香传:“六条船,除了你个人经营的三条,还有三条租给谁了?”
梅圣五:“叶宗盛为经理的江北公司。”
邓香传:“日伪江北公司旨在经济掠夺的贸易机构,你是在资敌呀。”
梅圣五:“哦?我没想那么多,谁给租金,我都愿租出去。”
邓香传:“租议合约,何时到期?”
梅圣五:“就是当下。江北公司要续签,我没松口。”
邓香传放下心来:“好,好。千万不能续签合约,三条船我与苏先生合租了。”
梅圣五一愕:“二位仁兄何时开了大公司?”
邓香传凑向梅圣五,轻语低诉。
梅圣五:“哦!”
邓香传:“对伪币大规模的整理工作,在新四军合法领导下的根据地,广泛展开,五臭兄可不能袖手旁观!”
梅圣五:“可以考虑。”
邓香传起身,欲告辞。复又坐下:“五臭呀。还有件事,”
梅圣五:“请讲。”
邓香传:“我受江先生委托……”
大门吱呀呀一声洞开,蓝衣小轿停在院中。
梅夫人:“丫头回来了。玉玲,来回颠簸四五十里地,累不累?”
梅玉玲金丝雀般动听的歌喉啭道:“娘,理解万岁!”步入客厅。
梅夫人随后:“那是你邓伯伯,生意上的大老板。”
梅玉玲走过邓香传身边停住。
邓香传递上税票:“五臭兄,我把税票开完了,税款交给我代捎给江先生。”
梅圣五没接税票。
梅玉玲注视税票。
邓香传大为惊讶:“你不信任我?税款不过从我手上经过,我是一文钱贪不得的。我若贪财,那是会葬送自己的。”
梅圣五击桌:“江先生要钱,约他到据点来嘛。”
梅玉玲一惊。
邓香传打开皮包,无奈将税票揣了回去。
管心一打开皮包,从包中取出两封标有“绝密军机”的信。
这时,江山进来。
管心一放下手中两封密件:“学生事件平息了?”
江山:“叫学生事件不确切,这是起奸商事件!”
管心一拿起两封信:“书归正传。赵节送出的情报说,同情区挫败了日伪经济掠夺,伪军已三月没发饷。第二封,这是封特急机密,交通员为避免情报损失,采取一个保险的办法,前有侦察员化装探路,保持一定距离的交通员在后,从伪启东特区公署总办公室送出的。伪公署各科室情报和日本宪兵掌握的情报资料,都由我打入伪总办公室人员进行汇总。启东情报提醒县警卫团、各地地方武装,在敌伪最近发动的大清剿、大扫荡中,力争主动。”
办事处诸人神情肃穆,室内静谧无声。
江山:“敌伪在某个重大行动之前,必先来一次大扫荡。”
欧化松:“困惑的是,启东情报没交代敌伪有何重大事件发生。”
小顺子急入:“分区司令员陶将军派交通员来了。”
来的是一对老夫妇:孙布谷、谢四奶。
冯槐林:“布谷大爷,交通员呢?”
谢四奶:“交通员在同情区。进入白茆,前头探路的遇有敌情,发出暗号,交通员穿青纱帐,绕小路逃过一难,探路的人被敌探带走了。”
管心一:“给交通员探路的人,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孙布谷:“敌探掌握了新四军交通员采取的这个办法,怀疑他是探子。怀疑没把柄,生命无大碍。”
谢四奶:“在高浦,交通员又遇敌情,是盐警的两个伪兵。交通员巧妙周旋,说是生意人。去海门稽征局补税,还提到了蒋寿楹。伪警信了,交通员一脱离盐警视线,就摸上了我的门……”向管心一递过情报。
管心一接阅情报:“四分区司令员陶勇将军指出,各县团主力警卫团、各地地方武装、民兵游击队,严密封锁交通干线、大河、码头,有可疑车辆、船只过境,必须坚决拦截。”
冯槐林:“陶司令的情报,也只说明有备无患。”
江山:“这三个情报,看似各自独立,我们还揣测不透日伪的真实意图。但不管怎样,不折不扣贯彻陶司令的指示,至关紧要。不认真则怠,不慎敌则败,疏于防范、主观随意,就会酿成重大事故!”说毕速即整装,转身出门。
两辆黄包车疾驶而来。
头一辆黄包车内走下的三姨太与江山撞个满怀。
江山:“蒋夫人。”
虞翠娥手示后一辆黄包车,车内走下十五六岁一双儿女蒋敬人、蒋茹颖。
江山深致歉意:“夫人来到,我不能陪夫人说话了。”
管心一迎出来,把蒋夫人及儿女迎进办事处。
虞翠娥深深一揖:“管先生。”
管心一两手一摇:“不客气。夫人前来,欢迎您。”
虞翠娥乃传统的婌女,细声慢语:“敬人、茹颖兄妹就交给新四军了。”
管心一:“夫人开明,进取,顺应形势,深得民众爱戴。”
虞翠娥一丝苦笑,解嘲道:“梁山都是逼的。乳狗(蒋寿楹)若不是他老子双双被敌寇打死,他是决心与新四军为敌到底的。”
管心一笑道:“我不也是?我的家在东北黑嫩平原。‘九·一八’,我流亡到了内地。没‘九·一八’,或许我今天还在赶爬犁、打牛腿哩。”
虞翠娥:“白铺口学生事件,没江先生营救八个学生,我儿子、丫头都被处死了。敬人、茹颖,快给管先生作个揖!”
蒋敬人、蒋茹颖深深鞠一躬。
管心一朗声大笑:“两个小娃子,比我当年参加救亡工作团年岁还小。好吧,我就把他们送到盐城。”
虞翠娥起身又欲作揖。
管心一:“别,别。二位小兄妹,你们愿不愿意去抗大?”
兄妹又鞠躬。
管心一:“抗大全名,是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我党领袖毛泽东亲任抗大教育委员会主席。盐城抗大,是总校设在苏北的一个分校。”
蒋敬人、蒋茹颖从兜里掏出两把撕成片片的伪币,递给虞翠娥。
虞翠娥又将伪币递给管心一。
管心一诧异的目光投向蒋氏兄妹。
虞翠娥:“管先生,你细看看。”
管心一小心翼翼,把条条片片的破币一张张拼接:“伪中伪(假伪币)?”
虞翠娥:“学生到白铺口收税,白子平老子、油坊老板白常善就拿这种假伪币缴税。白常善一夜之间暴富,白铺口民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白茆西关,他创办的机制大油坊阜生油厂,资金来路不明。”
管心一:“伪中伪牵出案中案。”
虞翠娥:“我要走了。”
管心一:“蒋夫人现在就走,不能保证你的安全。鬼子的大扫荡已经开始。”
日军占领的村庄,成群结队的妇女,在刺刀威逼下,被赶进一片小树林。
日军逼迫妇女们脱下衣服,妇女们欲哭无泪,羞辱难当。
日军洗劫后的村庄。
跑反的村民返回家园,个个叫苦连天:
“狗造的鬼子真不是东西,临走也要糟践百姓!”
“家具捣烂、饭锅砸碎,带不走的粮食填粪坑!”
“我的水缸撒上尿,面巴斗里屙上屎!”
“牵不走的猪牛,刺刀在活牛(猪)身上挖块肉。”
一户小小的院落,四个日本兵在污辱一个姑娘。
姑娘披头散发,衣衫稀烂,双手遮羞,嚎呼:“皇军,饶了我吧……”
老太太爬出茅坑,污秽不堪:“救救我的姑娘……”
返回家园的男女老少冲进院子赶来驰救。
“太欺侮人呀!”青年人挺着鱼叉,一个虎跳,鱼叉叉住日兵。
“打呀,打、打——”村民争先恐后,举着挠钩、铁锨、扁担,“解气呀!”
参差不齐的嘈杂声。
外面传来出一阵行腔转调的歌声:“南通开来大卡车,60箱伪币打水漂,东边洋鬼在清剿,西边‘财工’缴钞票……”
管心一喊声:“黑虎!”
黑虎乐乐呵呵,炫耀一番缴来的“金陵”造小手枪:“我要给老爹庆功。”
管心一:“老阿爸立功了?”
黑虎:“拦截款车,老爹老步枪枪法还行,一枪打瘪卡车轮胎,东洋鬼子的东洋卡车翻着漂亮的东洋跟斗,一下栽进我们事先掘断的路坑,还砸死两名押车洋鬼。”
管心一大喜过望:“60箱伪币不是笔小数目……黑虎,立功了。喝口水!”
“吱喽”,悬在手中的紫砂壶流泻下清淳浓郁的酽茶。
梅圣五貎似恭敬地递茶送杯:“江主任!”
江山将杯向侧旁挪一挪:“要钱到据点来,今天我应邀赴约。”
梅圣五皮笑肉不笑:“日本兵频繁扫荡,荼毒乡里。江主任口碑载道,少年得志仕途独步,文韬武略有胆有识,年纪轻轻的,官做到主任的分上,令人佩服!”
江山:“财经分局请人代达,出具数回纳税通知,梅先生置之不理。”
梅圣五:“诸事冗杂,不克分身,手边的事转头就忘。”
江山:“在长海工商界,梅先生可谓蜚声遐迩,财大气粗。”
梅圣五:“屁股贴金!有人不怀好意,损我呀。”
江山:“梅先生错误地以为,在深沟高垒的日军据点,我们奈何不了你?”
梅圣五:“我还是个自然人,我还在新四军合法领导下的根据地。玉玲——”
梅玉玲伏案灯下,潜心读一册线装书。
梅圣五:“玉玲,这位是江主任。你陪江主任说会儿话,我去恒昌钱庄,找管账先生。”
梅玉玲伫立门首,呼吸仿佛停止了:“白铺口演说的江先生?”
眼前的江山,板寸头发丝清通,白晢面皮泛着微红,目光犀利透出一股刚毅……
壁上闹钟,钟摆摆动的“咔嚓”“咔嚓”声,清晰可闻。
店堂横匾四个鎏金大字:恒昌钱庄。
灯影下,两个脑袋凑在了一起。
梅圣五面授机宜,管账先生一一点头。
梅玉玲依然伫立门首,望着江山,陷入一种沉思和幻想之中。
渐渐地,格外清晰的“卡嚓卡嚓”声,惊醒她,她细听。
外面是铁蹄沓沓、奔袭的脚步声。
梅玉玲轻声呼道:“江先生!”
江山纹丝不动,旁若无人。
“少陪,微恙在身。”梅玉玲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
刀光剑影,伪32师一连人马飞行疾进。
梅玉玲站于窗前,江山从小脚门离去的身影渐渐从她眼底隐去。
梅玉玲转身来到桌前,开砚命笔,口中吟道:
铁砚磨穿忽怀春
长望轩窗影难寻
意惹情牵随君去
相思何苦不从军
梅玉玲吟完,笔下的道林纸墨迹淋漓。
这时,客厅传来梅圣五的唤声:“玉玲!”
梅玉玲急忙收拾纸砚:“微恙……”
和平军32师如狼似虎,蜂拥而至。
这里是和平军营房。
陆勇、陆强的护税班乘虚而入,奔袭涩浪坡。
营房隔壁办公室,电话铃声。
郑斤斧操起耳机。
电话里:“我是梅圣五!涩浪坡何来枪声?”
郑斤斧:“有小偷入室盗窃,枪不慎走火。”
伪军四处乱窜。
一伪兵惶悚呼救:“北套院着火了!”
梅圣五大惊:“不是说有小偷?”
伪官:“五臭兄,你的税蠲免。护税班把和平军营房的耗子撵跑了!”
陆勇、陆强为郑斤斧庆功:“江先生料事如神,进据点收税,嘱护税班设下埋伏,相机击敌。偷袭涩浪坡,老阿爸一个电话欺骗了敌人,赢得时间。待到伪军回营房,北套院已成焦土。”
管心一:“让老阿爸再立一功!鬼子纠集各路伪军大肆搜索扫荡,缴来的伪币绝不安全。马上将捷报送至县委,县委有电台,向分区请示如何处理。这一使命,不是普通交通担负得了的。万一失密,损失巨大!”
郑斤斧推着一辆土牛车缓缓向前延伸……
土牛缓缓启动。
梅夫人尾随其后,一副尴尬无奈的神情:“鲍先生敢下保险吗?”
土牛上的鲍文墨,两手一按青囊,悠然、淡定:“没事。营卫不固,神失所养,乃惊吓所致。”
梅夫人:“总要抓副药才好。”
鲍文墨:“小公主天生富贵,金枝玉叶。那晚伪军抓捕江先生,出动大兵包围公馆,贵公主哪经得住这番骚乱?将息几天会好的。”
梅夫人莫衷一是地望着驰去的土牛,折身上楼。
梅玉玲神情恹恹,脸色晃白,面壁而睡。
梅夫人挪把椅子,斜着身子:“玉玲,鲍先生虚有其名……”
梅玉玲赌气地一轱辘坐起:“鲍先生是对的,我没病。”
梅夫人絮絮叨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再请位名医。”
梅玉玲略微提高点声量:“还要请!算命的、瞧香的、神婆婆、跳神的,都请到了。明天……”
梅夫人大彻大悟:“明天是中元节,七月十五又叫孟兰会。”
梅玉玲:“中元节我去祠堂尽孝,超度祖宗。为生人祈福,保佑平安。”
梅夫人:“怎么行呢?明天街头人一定很多,我担心你会走失。这样吧,我打个招呼,让平姑娘、敏姑娘陪你去。”
街巷,白布棚星星点点,家家门前悬灯,焚香,点烛,烧纸,鸣炮,和尚道士所经之地,沿途插遍招魂纸幡,主人鸣炮,膜拜,钟、鼓、笙、萧,乐队鸣奏舞蹈。
十字街口,车马喧阗,人群啸聚。
高台上供着佛像,和尚身披袈裟,设供,拜表,鸣钟,击鼓……
梅玉玲素衣便服,像大海中的一滴水,眨巴眼没影了。
平姑娘、敏姑娘火急火燎,挥汗如雨,东张张,西望望。
平姑娘使劲喊一嗓子:“玉玲,不要丢下我们!”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去宗祠,路远哩。估衣铺有轿子出租,坐轿子去!”
敏姑娘:“玉玲在哪,我怎么找不见你?”
梅玉玲:“大车店,也有轿子出租!”
俩姑娘嘟嘟囔囔:“估衣铺……大车店……”
两辆黄包车向十字街口飞驰而来,停在半明半暗的一个小巷口。
车帘迎风一摆,依稀可见鬼头鬼脸的洪励、洪勤两声拍掌。
人海中,梅玉玲奋力挤过人群,一阵飞奔,闪身踏上洪勤那辆车。
洪勤嗲声嗲气,扒在梅玉玲肩头,手示小纸片:“鲍先生交来的。”
梅玉玲莞尔一笑,头点了一点。
黄包车磨转车头,一晃,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杂色人等,围得风雨不透。
梅夫人呼天抢地,由俩仆人搀扶:“玉玲……玉玲呀……”
伪警察高声喊喝:“平姑娘,你们是吃干饭的?”
平姑娘可怜巴巴:“十字街口,跟着跟着,梅小姐不见了。只听小姐说,估衣铺……租轿子!”
估衣铺掌柜:“中元节这天,本店没租出去一顶轿子。”
敏姑娘泪水汪汪:“小姐还说大车店……”
大车店老板:“上十字街瞧热闹,敝店一天没营业。”
算命的上前插一杠:“梅小姐迷路,是命中注定。”
伪警察:“老杀才,此话形同放屁!怎讲?”
瞧香的:“这位算命的大爷说的有理,都是梅宅后面那口大塘惹的祸。”
风水的:“这话说到节骨眼上,旁人不晓得,梅夫人最清楚。梅夫人产下梅小姐那会儿,小姐是个怪怪的大肉球。”
当年的接生婆:“梅小姐来得奇奇怪怪,去的奇奇怪怪,都是神主的安排。”
伪警察:“越发浑了!都是废物,把案子越弄越僵!”
接生婆:“18年前,梅小姐来到世上,大肉球是我剖开的。小婴儿生的白白胖胖,人见人爱……嗳,你别说,怪事还在后头。”
人群个个捉摸不透。
接生婆:“刚出生的小婴儿,两只脚面胎带的鹅蛋大两个包。老身瞧着奇怪,剪子在烛火上烧红,刺破包膜。咳,两个大肉瘤金光四射,轱辘辘连打几个滚,腾空而起,落到大塘里,眨巴眼没影。”
人人诧异,个个咋舌:“喂!大肉瘤是不是风火轮?梅小姐成仙了!”“上苍注定,梅小姐搞定平平安安,而且还在人世!”
大门外,吱吱嘎嘎的车声戛然而止,鲍文墨肩背青囊,挤进人群。
梅夫人眼泪哭干、眼窝深陷:“鲍先生,你是下过保险的。”
鲍文墨:“因病致残,因病致死,医生担责。医生管住吃,管住喝,管住生命保安全,不得病。于今小姐失踪,小姐长有两条腿呀,医生管不住人家小姐私奔!”
众人一片附和:“女大不可留!”“对头!小姐该到了婚配的年龄!”
一乘绿呢大轿忽忽悠悠一路迤逦而来。
这里是分区司令部、四地委所在地。
大轿落地,轿内走下苏中区大商人束雅涛。
司令员陶勇手持电报:“老束,我们发了点小财!”
豁达大度、倜傥不羁的束老板十分随意,哈哈大笑:“如雷贯耳,如雷贯耳!”
地委书记吉民:“黄粱梦破!日伪妄图用伪币掠夺我根据地军民的建设成果,却变成了我们的一笔财富。60箱伪币,都是我四分区军民的血汗,日伪欠下我根据地的债,该偿还了!”
束雅涛:“二位首长是军事专家,也是经济专家!”
陶勇:“大宗伪币,要尽快排出根据地,我们因此把你请来。”
束雅涛:“我个人太渺小……”
陶勇:“四分区各地有许多爱国商人,都是我们的朋友,都在为我们工作。今天,束老板要为我们贡献一份力量。”
江山阔商作派,悠然迈进昶利和杂货店黑漆的大门。
邓香传将江山送至大门。
苏卫恭迎江山。
郑婕旻院内,江山目送黄包车远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
郑婕旻乘坐的黄包车行走在人流之中。
门上一联:文似独活七世医,墨如人参百姓补。
管心一步履匆匆迈进大门。
赵嘉羽居室,门前一辆小土牛,推脚的猪倌坐在车把上。
室内,鲍文墨一手按着赵嘉羽的“命脉门”:“嘉羽兄,我受管先生之委托……”
赵嘉羽抽回手:“你来。”
赵嘉羽族叔赵思静、赵思仪经营的“同泰”“义和”染坊,院内风雨不透,道道“屏障”,横一道、竖一道,蛛网般铁丝上晾晒已染成的各色土布。
赵嘉羽向两族叔耳语:“积小胜为大胜。”
族叔两兄弟将鲍文墨领进一间小屋。
仄窄的空间胡乱堆放着烂椽子、劈柴、破被、烂套子。
鲍文墨四下打量,诧异莫名。
赵思静走向“夹墙”。夹墙用染料淀脚,粉刷得与四壁老墙的颜色完全一样,扯开夹墙的洞门,里面有四只直径一米多的大染缸,大缸上面加铺木板,布疋一层层直堆至屋脊,酷似一个隐密的小仓库。
赵思静搬来军布:“军布伪装当‘坐垫’。但不能多,三匹五匹的运。”
鲍文墨与日军交情不薄,频频打招呼。
日军不加阻拦,还与鲍文墨打哈哈调侃:“鲍大名医,我想花姑娘,这病你能医吗?”
鲍文墨:“能、能,最好的办法是,回国去!”
说得日军哈哈大笑。
疾驰的土牛轮子,化作裕隆纱铺车轮。
门前停着一辆黄包车,邓香传、苏卫登车。
管心一行色匆匆,迎着他们走来。
二人异常惊喜:“管先生!”
“二位仁兄!”他们寒暄着来到后堂账房。
邓香传兴致勃勃:“才从五臭兄那里租得三条船,为完成江先生布置我们去上海的任务。临行前,我们搞定的一项工作,要向民主政府申报。说来还没来,正好你来了。”说着从精致的钱撘子中拿出5元、2元、1元、伍角、及各种辅币样本,又指苏卫,“这位是高浦镇上的‘大族’,冠名‘大兴昌’绸布业、银钱业的‘小开’苏卫,‘代价券’是我们共同研制的。”
管心一笑道:“我们早就是朋友了。苏先生直率豪爽,疏财仗义,为人慷慨,好结交朋友,早于民国21年就学上海教会大学泸江大学时,结识不少进步青年。”
苏卫朗声笑道:“记得是‘九·一八’事变后的第二年,我们在安徽闻人汪孟邹的‘亚东’图书馆相识。”
管心一:“‘代价券’在高浦一地流通,二位仁兄工作成效卓著,在长海各地起了示范作用。我们有一批印染的军布,直接运往分区总后方被服厂,风险太大,先在乡下找个落脚点。”
苏卫:“在下有一处房子在乡下马郢……”
管心一首肯,与二人握别。
管心一两声剧嗽,他停在壁角的地铺前,拎起一件夹衣披上:“军布……”
江先生抖落一身风尘,自外而入,陶醉在喜悦中:“军布?”
这时,杏官送上一份急件。
管心一展信凝睇,双眉微蹙,迎上江山:“大宗伪币排出,已找到出路?”
江山:“乾隆在朝野,高手在民间!经分区首长和我们的共同努力,伪币均已排出。大战斗收获不菲,小战斗也战果累累。镜鸣所辖各乡,都组织发行了代价券。有的数个乡联合发行,扩大了流通面,更加方便了群众。”
管心一眉宇略觉舒朗:“军布还是没有解决。天气一天天凉了,运输与军需脱节。部队赶制军衣,鲍先生繁忙工作,一天三疋五疋地运,何时能把2300疋军布运完?”
江山:“军布运输已经解决。”
管心一大为诧异:“哦?”
一位不速之客贸然来访,赵思静、赵思仪将他迎进堂屋。
不速之客:“赵师傅,你家染坊生意兴隆通四海呀。”
赵思静:“生意清淡,糊口而已。”
不速之客:“你家里有一批新四军的军布?”
赵思静:“哪来的军布?都是四乡百姓送来的土布加染。”
还速之客:“2300多匹,数目不小呀。”
赵思静:“私藏新四军军布犯杀头之罪,谁敢干这号事?”他敬烟递茶,岔开话题,“先生是大商人,阔老板。又发财啦?”
不速之客:“怎么见得?”
“我见你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精神焕发,定有喜事临门……或者……这两天牌运不错,赢了钱,是不是?”
不速之客:“我是来要军布的,你别瞎串一气。”
赵思静:“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家哪来的军布?”
不速之客笑一笑,递过一个纸条儿。
赵思静接过纸条,展开。
上书:上次寄存宝号之布,请交江北公司经理叶宗盛先生转运。不得有误。江山。
赵氏俩兄弟喜出望外:“你……你是叶先生?”
叶宗盛:“我是中国人。”
管心一长舒口气,遂将杏官送来的急件递与江山:“分区来的。”
江先生看信,阅后笑道:“所谓急件,原来是县团政委与地委书记的一席对话。”
管心一:“迫在眉睫,县团急需补充弹药。”
江山:“战斗天天发生,不仅东南警卫团,南通警卫团、如东警卫团,‘等米下锅’的现象,都时有发生。”
管心一:“县团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长海确立为同情区,我们的脚跟还未站稳,财工武装还是个初出壳的‘丑小鸭’,为减弱日伪对我同情区的压力,东南警卫团不失时机,一举拔掉马桥据点。夏征期间,东南警卫团重拳出击,对日伪构成威胁,没有四五个据点之敌联合行动,不敢轻易出扰,使长海财源流失降到最低限度。这些成绩的取得,都与县团给予太多的支持不可分。”
江山:“财经方面,我们不仅自给有余,还把大多的资金上缴金库。在经济活动中,我们还结交许多商人朋友。”
管心一深以为然:“让爱国的商贩提篮小卖,也不失为上策。”
江山:“四分区乃富庶之地,物产丰富。出口一包玉米,商人必须给我们购回五发子弹,出口一包食盐,给我们购回一支步枪,五包食盐,购回一支20响快慢机。商人们遵旨照办,已经有一批武器弹药陆续运抵……”
一个声音喊道:“要弹药,找‘本滑头’!”
管心一、江先生观之,一愕:“你?”
来人是20郎当岁一位“侠客”:“小弟舍下金家湾、名唤‘小滑头’的便是!”
江山笑道:“小滑头初出道?名声不响。”
小滑头“‘本滑头’头脑活络,做生意有点小办法。没那本事,还能在江湖‘打食’?子弹你们要不要?”
江山:“多多益善。”
小滑头拱手称谢:“好嘞!”
江山:“慢!你怎么找到办事处推销子弹?”
小滑头:“县团‘军食’断链……”
江山:“我怀疑你是奸细!”
小滑头急巴巴分辩:“我……奸细?‘本滑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你们的公安局长、镜鸣区委书记白子平……”
白子平衣冠楚楚,仪态矜持,客气地对小滑头说:“使命担当!抗战到了最艰难的时期,新四军主力缺武器,缺弹药,分区领导责成我承揽地下军火交易。军火交易,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说说而已。要黄金白银!”
管心一拍案而起:“欺世盗名!学生事件,白子平东窗事发,‘伪中伪’牵出‘案中案’。民国卅一年,汪伪殖民政权发放30亿元无号码中储币,分区政府机关及时察觉,收缴并销毁了这批假伪币。长海行署责成白子平亲自监管,投进老虎灶销毁。至今,其老子白常善手中还存有‘伪中伪’,学生事件案发,我已向东南县委作了书面报告,报告又转送地委。可直至今天,地委没有批复。”
江先生:“军火交易……长海公安局、短枪队的武器来源,都由我们供给。为避免意外,行署(办事处)再奏一本!”
小顺子急入:“那个小滑头又来了!”
小滑头进来:“两箱美造步枪子弹,你们出多少钱?”
江先生:“15包棉纱。”
小滑头:“两箱少说20包。少一个‘边’,不卖。”
江先生:“你是砂缽捣蒜,做一锤子买卖?”
小滑头:“军火紧俏,没讨价还价的。你们的公安局长,又来到碧溪……”
小滑头与一伙小兄弟在议论。
“小滑头两箱子弹净赚十包棉纱,发了笔小洋财。我皮狗子比你出道早!”
小滑头:“‘肥猪大哥’眼馋没用!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有本事谁吃饭!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路!”
杨柳梢晓风残月,窗台边素烛荧燃。
管心一时而低头沉吟,时而起立徘徊。
江山进来:“管主任一宿没睡?”
管心一心急如焚:“力避公文旅行,第二份报告直接送地委,估计很快会见到批复。”
江山:“残酷的战争环境,总有些新生的反革命,充当反面教材。老白行为诡异,大肆敛财,为避免意外,须亟早防范其叛逃。”说毕抽身离去。
“肥猪大哥”不请自来:“拱上门的‘肥猪’!”
管心遁声颔首:“皮狗子?”
皮狗子:“50箱美造步枪子弹!”
管心一:“跟小滑头一样。”
皮狗子:“(一箱)十包不卖!军火价逐日水涨。如果合适,我还有美式汤姆机枪一挺,给钱60包。(棉纱)”
管心一:“你是罗锅腰爬梯,节节高攀。”
皮狗子:“搞掂,一箱再加十支棉纱!咱挣点‘哗啦响’(大洋),脑袋别裤腰带。别说管大人你,就是关圣爷、岳武穆办交易,也不少一个子儿。不瞒你说,你们的公安局长又来到江镇了。”
冯槐林忧心忡忡:“老白离经叛道,挨个‘叩门’,聚敛无忌,十分可疑。”
欧化松:“我们在白铺口白子平住处搜出伪造身份证、图章等作案工具,及个人照片两张。”
管心一:“江先生已开始行动了。”
欧化松:“已经晚了。老白身为公安局长,有一定反侦察能力。”
杏官气喘吁吁,递上一份急件。
管心一拆视。
管心一画外音:“白子平乃混进我党的阶级异己分子,其趁我清乡圈内新四军主力县团武装武器弹药急需补充之机,诡称采办军需,购买武器,分区设兵工厂等谎言,招摇撞骗,大肆敛财,骗取黄金96两及大量现金,还将金家湾、碧溪、江镇等区上交的南通布疋、洋纱发票、提货单一起卷走。地委决定,撤销白子平长海公安局长、镜鸣区委书记职务,开除其党籍。”
管心一默察良久,唏嘘长叹……
杏官:“马桥据点伪军小队长赵节说,白子平已经叛逃。”
管心一:“白子平叛逃,赵节怎么知道?”
杏官:“白子平叛逃前,曾带一名通讯员,向马桥伪军买了一支20响驳壳枪。”
管心一:“赵节为何不早报?”
杏官:“赵节当初以为是公安局长防身之用。后来白子平又去了海门,在海门敌据点附近的白衣庵破庙前,让通讯员在庙里等,他去保安大队接头买枪。白子平脱离通讯员之后,在曾被我俘虏的伪警察所长崔元良协助下,乘江轮去了上海。”
两长一短汽笛拉响。
江轮“民生”号提示客商:“上海到了。”
铁锚链索哗啦啦响动,船尾翻滚着层层浪花,船身平稳地缓缓地减速。
乘客骚动起来,开始整理行装,急于下船的旅客,早早在船舷出口处等候。
三等客舱,上铺“阜康源”杭绸企业公司的小掌柜一骨碌跳下船舱:“马老板,上海到了。”
马老板高枕毛毯,两眼微睁,斜睨对面铺上两个“伙计”模样的男子。两男子垂手肃立,身旁两个破柳条箱,似乎在等待上级的指令。
“好,去甲板看看。”
“民生”号正向逆水方向掉转,缓慢地靠向码头。
马老板、“阜康源”小掌柜、两个“伙计”站立甲板。
小掌柜殷勤地滔滔不绝:“我是老上海。船靠码头,必须掉一个方向。下船的人,都站在下层和码头相背的出口处,等船头掉过去,背面就成了正对码头的方向。”
马老板连连点头。
小掌柜更得意起来:“我们站错了方位。想早点下船,要在背面的甲板等候。我们从船尾巴转过去,怎么样?”
马老板不动声色:“小赤佬,已经到上海,你急什么?”
小掌柜:“有缘相会三世修。到了我们‘阜康源’,我还得安排接待马老板。我们大掌柜、二掌柜还不清楚我路途撘了个好老板!要隆重地为你接风。”
马老板笑了:“小赤佬伶伶俐俐,一拨三转,人见人爱。”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码头。
一簇一簇接亲朋的人流涌向码头,挎着洋刀的日本宪兵、穿黑制服的码头警察,持械肃立。
马老板有意站到小掌柜和两个“伙计”身后,礼帽的边沿又向下压低点,视线梳篦般地在接亲朋的人群中寻视。
涌动的人流中,没有一个熟面孔,马老板微微舒了口气。他一侧头,脸立刻绷得紧紧的。
距码头放客处不足100米处,有个“天一居”茶楼,茶楼的窗户敞开,恍惚间见有个人影晃动。
此刻,船身已完全和码头靠拢。
马老板踅足向船舱走去。
小掌柜一脸惶惑:“马老板!马老板!”
马老板头也不回地来到船舱门口。
小掌柜气咻咻地撵来:“要下船了,干么你往回跑哇?”
马老板煞有介事,上下摸索一遍:“糟,手提包忘在三等舱了。”
小掌柜:“我和马老板一块往回找。”
马老板:“小赤佬,你和我的两个伙计先走。”
小掌柜恋恋不舍:“相处一场,我简直离不开马老板。你一个留在码头不安全!”
马老板爽朗地笑道:“上码头,我是不客气要在‘阜康源’打扰一番的。”
小掌柜:“你果真会去吗?”
马老板:“我的伙计在‘阜康源’,你说我会不去吗?再说贵号‘阜康源’不是你开的。你先回去跟大掌柜、二掌柜通通气,我去造访,也不显唐突没来历。”
小掌柜思忖,点头:“也对。一言为定!”
马老板亲昵地拍着小掌柜的肩膀:“不见不散。我找完提包,很快上岸。”
伶俐好客的小掌柜走开几步,驻足回头:“你一定要在码头等我,停会我来接你!”
两双精灵般的眼睛注视码头。
毛绿:“猎物出现!”
黑虎:“那两个提柳条箱的伙计是白子平的同门弟兄白子仁、白子让。咦?前头那个小伙计,从未碰过面。”
毛绿:“可能是路途搭识的同路客。”
黑虎:“伙计露面,老板没现身,是不是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脱?”
毛绿:“不太可能。”
下 集
马老板一眼不眨地盯着码头。
码头上,头等舱、二等包房的日本人、汉奸、伪警,码头警察、宪兵们例行公事般的草草搜索,普通百姓、客商,都要严加搜查。
小掌柜乐乐呵呵站到警察面前:“警官先生,我从苏北回来了!”
伪警察:“小赤佬,何时请我的客?”
小掌柜:“我们‘阜康源’得到先生的帮助太大了,我转身回去,一定为你们捎个‘锅底’!”
伪警察喜形于色:“那两个提柳条箱的是谁?”
小掌柜:“他们是我从乡下带来的表兄弟,好百姓。走吧。”回头招呼两个伙计。
小掌柜走到码头出口处,回头犹豫一下。
马老板神情木然地站立客舱窗口,下船的人已走完了。
码头上,接客的亲朋离开码头,日本宪兵陆陆续续离去,伪警察们三三两两踱着,扯着闲话。
马老板又将礼帽向下压一压,转身提上手提包。
一个背大麻包的码头脚行趔趄前行,马老板与他若即若离,向码头走去。
“脚行”头也不抬地从警察身旁走过。
马老板紧随其后,扶了扶礼帽,若无其事地来到警察面前,向脚行一点头。
警察首肯,手一摆,放行。
黑虎毛绿同时轻唤一声:“猎物!”
聚集着一群招揽生意的黄包车工人。
马老板举止从容,言词淡定:“阜康源!”随即蹬上黄包车。
一名伪军官(江山)器宇轩昂,风度翩翩,走进警察所。
伪警官正襟危坐,神情冷漠:“你……什么事?”
伪军官呈上礼盒:“不成敬意,是给贵夫人的一点小礼品。”
伪警官打开礼盒,金灿灿的项链光芒四射,忙不迭将礼盒锁进抽屜,和颜悦色道:“有事请讲。”
伪军官:“卑职在驻(南)通34师田铁夫将军麾下供职。我部军需官马长庆趁部队移防之机巻款潜逃。”
伪警官:“现在哪?”
伪军官:“已来上海。抓捕逃犯,须得到上海警方的配合。”
伪警官:“可以。人犯抓到没有?”
伪军官:“人犯已到。”
黄包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街度巷,拐弯抹角急速驶来。
黄包车停在码头伪警察所门前。
车夫(陆勇):“客官,‘阜康源’到了!”
马老板打开车帘,看到了几个大字“十六铺码头警察所”。
随后几辆黄包车上,走下身着伪军装束的陆强、民锁、蛮雪。
陆强等人拥着马老板走进警察所。
这时,“阜康源”小掌柜跑来。
门前,小掌柜痴愣愣两腿打哆嗦:“马老板,说好……你在码头等我的呀……”
114.福州路康同里“阜康源” 日
黑虎、毛绿将白子仁、白子让擒获。
黑虎对“阜康源”大掌柜、二掌柜说:“34师抓捕逃犯,与你们没一毛钱关系,与宝号没有牵连。”
人群里,鲍文墨匆匆走着,躺在担架上的白子平、白子仁、白子让,由黑虎、毛绿、陆勇、陆强、民锁、蛮雪抬着,走过他的身边。
鲍文墨:“注射了‘唯尔蒙’药剂,没有12个小时是不会醒过来的。”
担架上了“繁星号”客轮。
三声汽笛后“繁星号”缓缓驶离太古码头。
这里是苏中第一家银行“江淮银行”。
营业厅设置着“存款”、“放款”、“汇兑”等款项业务。
江淮币印刷厂厂长、秘书、政工、总务、材料、工务、凹版、凸版、监印、验收、供销、财务、出纳、事务等中层负责人员均在座,气氛如临战前紧张、沉闷。
徐立衡心情沉重,将手中的《解放日报》递给副行长瞿文启。
叠印字幕,《解放日报》刊文。
毛泽东:敌后抗日根据地要有计划地与敌人发行的伪币及破坏本币的政策作斗争……
叠印一摞报纸、文件。
《解放日报》通讯:陕甘宁边区在防奸除奸活动中破获假钞案20多起。
中共中央文件:《关于目前日伪假币问题及各根据地应采取的对策》。
鄂豫皖苏边区党委:《加强货币战以固金融,彻底查禁伪造法币》。
国民党中央银行立煌办事处:《真假钞票识别办法》。
重庆国民政府《关于破获桂林、全州、浙江、安徽、江苏、河北制假贩假案件通报》。
晋察冀边区党委:《自力更生发行纸币彻底查禁假边币》。
华中局党委:《严禁伪币、限用法币、查禁假币,确立抗币的本位币地位》。
苏中区党委:《严禁假法币、假本币流通的通令》。
苏中军区:《粉碎敌金融进攻,通令查禁假江淮币实施办法》。
苏中四分区行政公署:《救国公粮田赋征收暂行条例》。
东南行署:《行政人员、中小学教师工资待遇以实物发放实施办法》……
司令员陶勇、政委吉民伫立门前迎候。
副行长瞿文启风尘仆仆赶来。
陶勇双眉微蹙,字字铿锵:“老瞿,小日本鬼子把金融魔爪伸到根据地来了,我们的宝贝疙瘩也被假冒!”
瞿文启:“倭寇就似水银泼地,无孔不入。以往我们只知日寇在上海缴获国民政府‘中国’、‘农民’银行铜版、锌版,大量伪造假法币……”
陶勇:“日寇旨在确立金融统治,实施金融垄断,扰乱中国金融,我们必须予以回击!没有硝烟的残酷斗争,在金融领域打一场人民战争,挫败日寇的假币战!”
瞿文启:“是,司令员。”
吉民神秘地笑笑:“货币战由来已久,惊心动魄啊!老瞿,还记得你有个叫‘利人’的砚友?”
瞿文启猛一愣:“砚友,是在就学那时候?”
吉民:“北京中国大学。”
瞿文启颇费酙酌:“砚友犹如同林鸟,毕业之后各南北。1923年……于今已20余年。”
吉民:“仔细想想。”
瞿文启:“实在没些影象。他现在哪,我去见见他。”
吉民嘴一努:“喏。”
118.苏中四分区“财经学校” 日
这是一座明清时期的旧式四合院,进出院房的穿堂大门朝东,南厢为传达室和学员宿舍,北厢是伙食房和办公处,正厅五间是学员教室。
讲台前,头戴军帽、一身戎装的中年人,绘声绘色,给学员们讲授财经工作“四大系统”。
吉民和瞿文启走来。
吉民:“可想起?”
瞿文启看着讲台上,情不自禁:“老友龚利人!”
他们朝办公处走去。
吉民:“抗战军兴,老龚全家投入革命洪流,在巩固淮南根据地的斗争中,为新四军四支队的后勤保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现在是新四军中经济学专家、淮南银行行长、华中局财经委员会委员。”
下课的哨音响了。
吉民、瞿文启走出办公处。
龚利人走来,他神采奕奕,步伐稳健,豁达自信。
瞿文启紧走几步:“利人兄!”
龚利人微微一愕:“哟,文启老友,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吉民:“同窗学友,阔别多年,你们好好叙叙。”说毕与二人握手道别。
瞿文启:“龚兄来四分区,事先不打个招呼?”
龚利人笑声朗朗:“哪有什么事先呀?公务去上海,是上海地下党的安排,回淮南途经四分区。”
瞿文启:“刚才吉书记已经说到你,老兄有两把刷子。快,一五一十,把淮南的事说说。”
龚利人厚实的大手,拍了下瞿文启的肩膀:“文启兄,你把我当外人,也来客套?想当初,我参加革命打鬼子,缘于巧合。在行署财经处,意外地发现一册《资本论》,就拿回宿舍,挑灯夜战。哪曾想张云逸副军长表扬我说,你在学马列著作?我说,我过去学的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副军长说,没有坏处,再学习无产阶级的,两下对比更有体会。”说毕哈哈大笑。
瞿文启:“《资本论》养成一个经济学专家?”
龚利人:“当然还有。”
瞿文启:“推荐一二。”
龚利人:“斯大林的《新经济政策》和《论持久战》。”
瞿文启:“毛泽东主席的《论持久战》是一部阐述敌我两方面与国际国内、民心民力、军力经济力相关的军事著作……”
龚利人:“持久,要经济支撑!新四军四支队初期的抗日活动,打资敌,向大户募捐,发动群众筹集物资钱粮,维持军需。1941年4月,在极其尖锐复杂的斗争环境中,筹建淮南银行……”
吉民热情地迎上江山:“抓捕行动,战果如何?”
江山:“人赃俱获。黄金、钱币,均已上缴银行金库。”
吉民:“教训深刻!要在行政机关、税务干部中,提倡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反对享乐靡费、腐化堕落,严肃财经纪律,进行流血教育,凡贪污100元(抗币)以上、公粮500斤以上者都要严惩……”
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号啕:“陶司令,救救我的孩子……”
陶勇迎上农妇。
农妇呼天抢地,怀中的幼儿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小脸蛋通红,浑身抽搐。
陶勇搂过幼儿,摸了摸小脑门:“呀,小娃儿烧得不轻。不会烧坏吧?”
农妇:“娃儿是肺炎。”
陶勇:“不看医生?”
农妇:“看啦,医生不给治。”
陶勇:“没钱,人命要紧!医生是哪个?”
农妇哆哆嗦嗦,掏出两张“小牛”:“江淮币医生不收。”
陶勇神色一懔:“假抗币?”
“陶司令啦……”院内,又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手提“元宝篮”,步履蹒跚,在陶勇跟前“扑通”跪下。
陶勇应接不暇:“通讯员,带娃儿去卫生队!”急忙搀扶老奶。
老奶号啕不止:“陶司令,你是好人哪。”
陶勇:“因为我们是新四军,进屋坐。”
老奶泪流涔涔,伤心欲绝,目送通讯员和农妇的身影在巷口消失:“陶司令救了多少人的命。她娘儿俩住我家东头,家里少衣,陶司令把大衣脱下给她,这回又救了小儿的命……”
陶勇:“老奶奶,啥事?”
老奶:“我家老伴身子骨不多强,没秤盐的钱,陶司令把‘伙食尾子’给了俺……唉,这老天咋不行善呐?”
陶勇一头雾水:“老奶奶别伤心。”
老奶:“老伴想吃豆腐,吃不成。今晨俺赶早市,把鸡婆翻下的几只蛋,拿到集上去卖,钱换回来了,豆腐店老板不收。”说着把蛋钱递过来。
陶勇神色严峻:“又是假币!”
这时,又来了位白胡子老汉,老汉小心翼翼,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烟盒:“陶司令可别怪罪……”
陶勇:“你尽管说。”
老汉从烟盒抽出两张“法币”:“是老蒋的票子,上面还沾着屎块!”
陶勇:“不打紧,我要看看。”
脏兮兮的“法币”,是假币。
龚利人与瞿文启热烈地交谈着。
龚利人:“设立银行,根据地有了独立自主的货币基金管理机构,发行货币,既方便群众,货畅其流,又针锋相对与敌展开金融货币斗争。银行成立之初,筹建人员精干,有专人负责刻制印模、印刷、打印号码、校对、点票、加盖行长印记等工作。可头道关卡卡住了脖子,没锌版,怎么制版?我们动足脑筋,最后确定用木刻制版。所用刻版的木材,必须是坚硬的楮树根或黄杨树根,使用的结果,一版只能印一两万张,用完了就得重来。印票子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敌后根据地,确是件很难的事,用什么纸印?印出来的票子如何防止敌人伪造?”
瞿文启:“江淮币也遭遇同样的困惑。”
龚利人:“为解决抗币用纸,我们从大别山请来几位造土纸的老师傅,用麻、破布、桑皮作为原料造土纸。土纸造出来了,但纸面十分粗糙,没有抛光机,这样印出来的钞票,票面看不清楚,无法使用。根据地只有石印,印票子困难,而且用石印也容易伪造。困难该如何解决?”
瞿文启点下头:“我们条件相对优越,不仅有抛光机,还有一台圆盘机。”
龚利人:“就在关键时刻,地下党组织从上海运来一台抛光机,还从上海请来几位印刷老师傅,票面还可以采用套色印刷。并且在图案花纹上多做几处带点的颜色纤维或土水印,便于识别真伪,这样,江淮币终于在5个月后诞生了。上级还采纳了我的建议,淮南银行抗币的发行量要严格控制,除了为保证部队供给增发一些,不搞财政性发行,不把发行钞票作为解决财政困难的手段,不失信于民。因此淮南币在根据地信誉很高,物价一直稳定。建立了独立自主的货币市场,逐步排斥伪币在根据地流通,抗币很快占领根据地的金融阵地,流通范围也日益扩大。”
瞿文启:“淮南银行的经验值得借鉴。”
龚利人:“土造纸币不能长期使用,一般流通时间只有半年。一经破损,老百姓自动要求兑换新币,旧币很快回收。再印新币时,只要将旧币版颜色变换一下,新上市的抗币就是另一副面孔。敌伪伪造土币,不但非常麻烦,还必须花较长时间仿造土纸,没有一年时间是不会成功的,一年之后,新抗币就似孙悟空,已变了数回脸了,假币投入市场,就变成废币。直至今天,淮南币还没有一起冒假案件发生。所以说,土法土纸制造出来的土币,在全国抗日军民共赴国难的艰难斗争中,立下不朽功勋,载入人类的史册。”
曲桥短墙、垂柳浅泉。
吉民与江山款款行来。
吉民:“我们当前的这场战争,不仅是军事、政治的斗争,而且是经济、金融的斗争。我党本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原则,只要国民党愿意抗日,敌后抗日军民承认其发行货币的合法性和权威性。根据地军民使用法币,商品交换主要以法币为媒介,就是团结国民党一道抗日政策的体现。在上海和香港,法币与美元、英镑,保持着正常的汇兑关系,经地下党及租界抗日力量的努力协作,从境外源源不断获取大批紧缺物资,有力地支持了抗日战争和根据地的经济斗争。这是中国方面的主客观原因。”
渔民晒网,牧笛横吹。
吉民:“于日本方面,众所周知,法币是中国的统一货币,是根据地和游击区的基本通货。据此,它就成为日伪在沦陷区确立金融统治,推行伪钞和寇币的一大障碍。中日战争一开始,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就着手进行伪造中国法币的研究。如果说‘九·一八’事变,日寇不费一点气力唾手而得东三省,那么现在,就非经过一场血战不能占领中国的一寸土地。从‘七七’算起,至武汉陷落,用去整整15个月,日寇在中国战场伤亡达百万之巨。随着战局日益恶化,日军犹如水牛陷入火阵,越陷越深,处于欲罢不能、进退两难之境。虽占领了中国东部主要城市、和部分国土,但地域扩大,战线拉长,‘速战速决’、‘三个月内解决支那问题’,已成黄粱惊梦。据《朝日新闻》称,日寇资财的消耗,每天达2千万日元。如此巨额支出,没有大量外汇支撑,侵华战争就无法进行下去……一场随‘七七’而起的最尖锐、最复杂、最特殊的‘金融战’,就这样开始了。”
海岬烟波浩渺,中流击棹帆飞。
吉民:“于今,诋毁法币成了破坏根据地经济的一把利剑!打击法币信誉、强制推行伪币、禁用并没收法币,是日寇为达成‘以华制华’、‘以战养战’、挽回其彻底覆灭命运的救世主。在华北、华中抛投假币达40亿元。凌厉攻势最盛时期,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外线延长,物资消耗猛增,国内经济竭厥。于是采取更为严厉的措施,疯狂猎杀‘法币’。1941年12月25日,香港沦陷,日特机关查获香港中国造币厂‘中国’、‘农民’两大银行的10元券20亿元,存放于‘中华书局’的造币机械和材料,同时落入敌手。1942年初,德国海军在太平洋一艘美国商船上,查获美国制币公司为‘中国’、‘交通’银行印制的法币无号码半成品十多亿元,日本转手从德国人手中购进半成品,加印号码后偷运到国统区,投放市场,致使法币呈跳水式贬值。”
水天一碧,鸥鸟翔集。
吉民:“与香港沦陷同时,日寇在上海租界,从英美在华银行劫得数十亿元法币,没收了租界内我们四大银行巨额存款,并利用四行留下的法币票面铜版和印钞设施,滥印滥发法币空票,向根据地大量倾泄。更为毒辣的是,日寇还将制造假币的黑手伸向抗币,大批假抗币鱼目混珠,疯狂掠夺根据地资财,并且从当初的境外运进,发展到后来利用汉奸和奸商,在境内大量印发,以极低的比率,骗兑抗币,或以高价套购粮食、棉花、油料。这场由倭寇发动的空前规模的货币战,波及陕甘宁、晋察冀、苏鲁豫、皖浙赣、及大西南。当前晋冀鲁豫边区发现的假‘冀钞’就达30余种,冀南大名以南地区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有百分之七十是假货。苏中、苏北等抗日根据地发行的抗币,也被假冒。”
临窗眺望,海涂坦荡如砥,芦荡花絮雪飘,沟河纵横交错,村寨星罗棋布。
吉民手拿一份文件:“针锋相对应对日伪金融进攻!《苏中施政纲领》指出,限制法币流通,加紧江淮币的防伪工作,以减少敌人造假造成的损失。注重花大气力,掀起大生产高潮,扩大再生产,开垦荒地,开发海涂,扩大粮棉基地。发放农贷,增产增收,支持经济发展。同时加强财经制度建设,健全各级财经机构,节约理财,开源节流,认真执行合理负担的税收政策,增大田赋、税收的实征比重,田赋一律征收实物,各级政府对抗日工作人员及学校教师等工资,一律以实物发放,对外贸易,以剩余物资到敌占区换回军民急需品,多设集市、公营商店、合作社、粮行、花行,调剂余缺,繁荣贸易。从各个环节,各种渠道,遏止法币大量流通,克服因有限制地使用法币给财政造成的困难,渡过困难时期,迎接即将到来的军事、经济大反攻!”
江山将《施政纲领》接了过去。
交通员送来华中局一份急件,陶勇展阅。
江山向司令员辞行:“《施政纲领》颁发很及时,贯彻实施需要时间。”
陶勇递上华中局的急件:“经济应对之策,我们还有更直接的大反攻!”说毕,又补充一句,“这是华中局的指示。”
江山阅读文件。
陶勇向门外走去。
司令员与政委在商量对策。
吉民:“这是个重大秘密行动,还带有冒险性。”
陶勇:“我们有凹版、凸版两位老师傅与他随行。这一行动获得成功,对汪伪是致命打击。令不出南京城,靠掠夺维持其摇摇欲坠殖民统治的汪伪傀儡政权,面临经济总崩溃的到来,末日已不远。”
吉民:“江先生的工作,谁来接替?”
陶勇:“有。通讯员!”
通讯员应声跑来。
陶勇低声密嘱几句,然后说:“去吧!”
江山入神地读完文件。司令员、政委已来到他的面前。
陶勇乐乐呵呵:“华中局的果断决策,非常及时。江山同志精明强干,有胆有识,足智多谋嘛。”
吉民:“重任在肩,不辱使命!我们亟待你的佳音!”
江山深感意外:“是我吗?”
陶司令:“舍你为谁?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位财经学校短训班学员与通讯员进来。
陶勇:“这位是靖江同志,来接替你的工作。”
靖江一身戎装,见到江山,心中微微一颤。
江山:“靖江同志!”
靖江:“祝你成功!”
陶勇:“动身的时刻马上就到。抵沪后最紧迫的事,是寻访商务印书馆两位精通印刷的老师傅,协同工作。”
江山:“最难办到的是票面铜版……”
陶勇含笑点头:“有办法。”目光扫视江、靖二人,“把交接手续办一下。”
根据地大商人束雅涛的商船停泊码头。
束雅涛将阔商打扮的“任皋”迎上商船。
锚索哗啦啦响动。商船扬帆鼓浪,驶向大海。
学员宿舍,案首一笔一砚。
靖江坐于窗下,出神凝视远方的海面,帆影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拨亮油灯,靖江执笔挥毫:
万里征战万里云
试比房杜展经纶
革命恋人各南北
鼙鼓声里候佳音
靖江手中的笔墨汁淋漓,两颗清泪从他腮边汩汩滚落……
一支笔不停地在《苏中施政纲领》的文件上圈画重点符号。
管心一手中执笔,口中吟诵,时而仰眉,时而思索。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停止了圈阅。
素珍气喘吁吁地进来:“我有紧急事要报告。”
管心一客气地端来大碗茶:“小牛,走累了。着急慌忙的,啥事?”
素珍:“来镜鸣区工作的靖先生遭日军围捕,被鬼子抓走了。”
管心一闻之一愕:“抓走几个人?”
素珍:“靖先生一个。”
管心一:“在哪被抓的?”
素珍:“潮洪。我们那个村。在村口,靖先生撞见了从马桥出来打猎的植树德三和中岛利雄,情急之下,开枪打死了中岛,马桥鬼子的听到枪声,出动大队人马包围了潮洪。”
管心一短暂地思考一下:“靖先生被捕前,日军有没有搜出武器?”
素珍:“无法脱身,靖先生事先把手枪打了埋伏。”
管心一:“事情有了契机。小牛,回去迅速告知群众,按我们的口径在鬼子面说,中岛是被另一个打野鸭的植树‘飞子’打死的,并吩咐民锁、蛮雪做好让群众转移和战斗的准备,防范鬼子清剿和屠杀。”
素珍:“靖先生怎么办?”
管心一:“办法我已想好。”
杏官走来。
管心一对他低语了几句,杏官欣然领命。
靖江关在狱室里。
狱室前,伪班长赵节与杨、谢二伪兵商量对策。
赵节:“明管暗放,死罪我来担,你们去向日军报告。”
藏重善习中国书法,他面前一册线装书《论语》,手执羊毫,在道林纸上涂鸦: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智以出之,信以成之……
杨、谢仓猝而至:“太君,班长赵节犯了死罪!”
藏重不抬头:“说!”
杨、谢:“赵节看管不严,嫌疑犯已逃脱!”
藏重呲牙嗥叫:“严惩!”
赵节横卧在地,伤痕累累,人事不省。
江北公司经理叶宗盛与藏重从门内出来。
杨、谢二伪兵来到叶宗盛面前:“太君要杀皇军的班长。”
叶宗盛侧目看一眼藏重,问伪兵:“怎么回事?”
伪兵:“嫌疑犯狡猾狡猾,赵节上了嫌疑犯的当。”
叶宗盛:“什么当?”
伪兵:“逃犯说要解手,赵节信了,结果一去不回。”
叶宗盛手指昏厥中的赵节,用日语训斥藏重:“他是你的班长,你为什么要杀他?逃犯身份不明,而且是看守不慎跑掉的,你打他一顿就够了。你这样胡乱杀人,以后谁敢再为皇军效劳?皇军的天威在这里怎么建立?”
藏重:“放走的逃犯是新四军!”
叶宗盛:“你有什么证据说逃犯就是新四军?”
藏重瞠目结舌:“有的,有的,中岛……”
中岛陈尸之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潮洪村民。
村民众口一词:“死鬼子是另一个打野鸭的鬼子‘飞子’打死的,我们作证。”
打猎的鬼子植树德三将信将疑,有口难辩。
藏重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吼嚷,“把中岛抬来验尸!”
群众把中岛的尸体抬来了。
藏重:“‘大太君’请看,枪眼分明是手枪口径,不是三八步枪留下的。”
民众异口同声:“皇军的枪走火,打倒了皇军!”
叶宗盛:“事件发生时,潮洪村民亲眼目睹,是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藏重:“枪眼作证。重证据……潮洪那是一班刁民。”
村民:“我们是刁民,请皇军把我们村大口小口杀完罢了。”
叶宗盛把藏重拉过一边:“逃犯被捕,身上有没有搜出武器?”
藏重无言以对。
叶宗盛:“中国有句古话:眼见为实。你怀疑不是步枪,怀疑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藏重:“可是眼见可以虚构,事实不可以虚构。”
叶宗盛:“据我看来,逃犯不是凶手,是可以肯定的。可是困难的是,像这样的疑难案件,必须向南通师团部报告……”
藏重:“对、对,我正想到南通报告。”
叶宗盛:“你到南通报告,事情就更加麻烦。万一上司追究下来,想抓真凶又不太容易抓到,真凶抓不到手,你自己又该如何开脱?”
藏重矛盾重重:“大太君,你的主意?”
叶宗盛:“我看这么办,案件处理其实并不复杂。要当地的维持会和乡保签名盖章,联名向你写出书面报告,证实是老百姓亲眼目睹自己人走火打死自己人,再把那个下士植树军法处置,写出交代,此案不就销除了?”
藏重:“南通师团部要派人来验尸怎么办?”
叶宗盛当机立断:“焚尸灭迹。师团部来人追究,已无据可查。藏重先生大不了挨一顿训,不会有多大后果。”
冯槐林大惑不解:“藏重做了叶的‘陪衬’,把叶宗盛尊为大太君,在许多事件的处理上百依百顺,惟命是从,为什么不敢得罪他,反被叶牵着鼻子走?”
管心一:“缘于叶宗盛在‘江北公司’的特殊地位,南通师团长小林也买他几分账。抗战期间,敌伪部队兼营商业谋取厚利是普遍行为。日军中忙于做生意,投资江北公司敛财暴富,准备发财的各级头目都对他畏惧三分。且叶的军衔在藏重之上。他有斗胆,敢说个不吗?”
小顺子:“靖先生‘上任’!”
牛套、素珍、方殷等人押着崔元良走来。
办事处诸人一愕:“靖先生?”
牛套:“路遇小滑头,靖先生去猫儿河沙田渡接洽军火去了。”
管心一注意崔元良:“唔?这位老兄……”
小顺子走到管心一身边,耳语……
大户人家的门楼前围着一群人,咋咋乎乎:
“姓崔的龟儿子人人痛恨,见天敲榨棉纱。”
“假洋鬼子比真洋鬼子还勤快,潮洪、河海、陆沉几个村寨叫他搜刮得地瘦三尺!”
崔元良:“我从‘京城’里边来,替县政府筹集军饷!”
户主说话:“我是商人!做生意的也搁不住你这般折腾!”
崔元良:“你要抗税,谁也不阻拦你。我回去撇撇嘴,这么长那么短,跟保安大队数叨数叨,大兵到处,就不是小菜一碟?两包棉纱!”
人群中,靖江挤上前,一拍肩膀:“先生!我就要到长圈港做生意。”抬手一指,“请先到我家去。”
方殷在房檐下晾晒红辣椒。
靖江隔着小院喊:“爹!县政府稽征员崔先生来了。”
“我在喂猪!”牛套应声出门,手里一根拌料棍,“哦?靖先生!”
崔元良立在院中,呆呆地盯着方殷,脸上露出一丝淫笑。
这时,靖江手枪一举,对准了崔元良。(回忆完)
管心一微微一声冷笑:“京城来的钦差,熟面孔!”
崔元良浑身觳觫,跪下叩首:“罪当该死……死罪……”
管心一脸一沉:“你要真不拿自己当回事,自行其是把性命当赌注,我们的客气是有限度的。我现在还是放你回去。”
崔元良惊悸,恐惧,狐疑:“不杀……放我?”
管心一:“不过事不过三!”
崔元良感恩戴德:“这回金盆洗手,金盆洗手。”
渡口上游的芦荡内,湿漉漉的荡田犹似海绵,一脚踩下去,“吱吱”冒水。
靖江、小滑头穿行在芦荡中。
小滑头忒神秘:“你是靖先生!”
靖江:“你认识靖先生?”
小滑头:“江先生去延安抗大,靖先生你就是大伙的军火大老板。”
靖江:“你们的船在哪?”
掩蔽在苇草丛中的小河沟,一只小民船埋伏其间。
小滑头嘴一撇:“100箱,不少吧?零星的驳壳枪子弹,不要钱。”
灯花“哔剥”爆响,管心一拨亮油灯。
东南县财经局长侯逸民突然出现:“心一兄!”
管心一:“来得这么仓促,急需弹药?”
侯逸民全身武装:“我带来百十个民工、几十副挑子的老蒋票子、一连兵,要押运100箱子弹。”
小滑头哭丧的脸挤出一丝苦笑:“100箱,没蚀本已够万幸。”
靖江笑道:“跟新四军做生意,能是小打小闹?生意场,批发、零售是一个价?”
小滑头:“本滑头甘拜下风!我们出来捞世界,辛苦呀。不瞒你说,我与这笔生意,共度20几天蜜月!”
小顺子兴冲冲来报:“小滑头生意做大了,军火有保证。小滑头还叫靖先生狠宰一刀!”他身后,随来的周明成,背着一个布袋子。
管心一调侃道:“明成是来行贿的?布袋子装的啥宝贝?”
周明成哈哈大笑:“说行贿也没错,我来做广告。”打开布袋,五六个地雷。
欧化松:“你有什么魔法,变出那么多地雷?”
周明成轻描淡写:“就那几个,你还当发洋财了?我姑姑一月造出200多个,还有500多颗手榴弹,短柄的,叫‘快中快’,威力非比寻常。”
管心一:“以往财工武装得到东南警卫团的颁奖,二三十个地雷、手榴弹,一班人摊不上一个。这下当了回大财主!哪回日寇来扫荡,正是表现我军事力量的大好时机,可以大大方方使用。”
周明成出去了。
靖江进来。
管心一递来一杯水:“靖先生这时候才来报到!上任伊始,潮洪毙敌,马桥履险,又教训了二擒二纵的伪兵油子,一招‘开门红’,成交一笔军火,为上任涂上传奇的一笔!”
靖江:“江先生赴延安抗大,陶司令、吉政委让我接替他的工作。江先生披荆斩棘开辟的路,我的工作,是沿着他开出的路走下去。”
管心一:“敌区环境险恶,非大智大勇不能立足。”从案首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申报》递给靖江,“看看右下角这则寻亲启示。”
靖江接过报纸,念道:“父、任麦耕,母、殷雨晴,在‘八·一三’战乱中离散。有知情者转告双亲,任皋从宁波流落沪上。自此永灭阔别,合家团聚。”
叠印:上海新开河码头,江山登上黄包车。
上海十里洋场,江山踏上有轨电车。
上海公共租界,江山跨上雪佛莱轿车……
冯槐林扫一眼报纸:“任皋?”
管心一寓意深刻:“在‘日’、‘本’头上砍一刀!”
靖江读着读着,眼圈红润,眼瞳胧着一层蒙蒙薄雾……
(闪回)
苏中财经学校短训班办公处,门外,一溜轻捷、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靖江抬头凝视,一个身材硕长、两眼灼灼有神的军人站到门处。
靖山缓缓起立:“江先生。”
江山在办公桌对面入座:“我来向你辞行。”
靖江:“多保重。”
江山:“据点收税,情报缉私,以往的实践有经验,也有教训。必须预先了解商行情形,布置关系,才确保突击行动成功。根据地经济迅猛发展,军民对商业的需求增加,要顺应这一自然趋势,团结商人,扩大商人队伍,调动商贩们的积极性,保护商业资本经营,推动进出口贸易……我们就在此市场经济活动中,开辟财源、培养财源……”(闪回完)
靖江放下报纸:“我有一个提议。”
管心一等人看着靖江。
靖江:“根据地商品经济的杠杆是商人。为我统战的庞大的商人队伍,是冲破日伪经济封锁,发展根据地武装建设,扩大战时生产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临别,江先生嘱托,团结商人,扩大商人队伍。奖掖先进,鞭策中间,督促后进,是召集商人会议的宗旨。多与他们拉家常,交朋友。”
管心一:“这主意好。所有商人都成为红顶商人,我们就由全面开放,反击敌伪的全面封锁。”
外面传声:“江先生!”
挑水面的刘咬爹、郑斤斧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前来。那人步履蹒跚,礼帽长衫,模样似个村夫子,他进来后,便踉踉跄跄地扑通倒地。
诸人手足无措。
刘咬爹:“不要紧的,路途劳累了。”
众人将他扶到凳子上坐好,那人片刻方醒。
刘咬爹:“他说是江先生的亲哥哥,我就把他领来了。”
靖江:“你是江先生的亲哥?”
那人:“江胜。”
靖江:“你找江先生有事?”
江胜:“投亲。”
靖江:“你这身行头,是教书的吗?”
江胜:“出门要面子,是借来的。”
靖江:“令尊叫……”
江胜:“家父名……”
靖江:“令慈?”
江胜:“家母……”
靖江厉声断喝:“奸细!”
管心一上前一揭礼帽:“汤七!吴市泾据点的伪兵,夹车路随麻田决战新四军主力的是他。”
汤七手伸向大褂内掏枪:“我是敢死队的……”
靖江缴枪在手:“日伪对《苏中施政纲领》作了一番研究,根据地生产发展,商人不沦为汉奸,是江先生‘统战’工作的胜利。所以,麻田派出敢死队,前来行刺江先生。明天,我们在圣哲寺召开商人会议,会前拿汤七祭旗。奸细严加看管!”
郑斤斧一把搭牢汤七,拎着朝门外走去。
靖江拿着那份《申报》进来,见桌上放着一个烟盒,烟盒上歪歪扭扭一行小字。
靖江放下报纸,拿起烟盒,读着上面的字:看守不慎,汤七打溜。郑斤斧。
靖江放下烟盒,望着窗外沉思。
颓垣残壁,鱼磬销声,梵音匿影。
古刹呈“回”字形,外为楼堂,内为殿宇,天井一株银杏,山门朝北。
门上一联:寺破风流香客愁如海,秋寒雨歇群鸦争独树。
寺前,松柏枝扎的彩门,大幅横标上七个擘窠大字“镜鸣区商人大会”。
寺院天井,一千头喜庆的彩炮,辟辟啪啪炸响,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寺前河浜,岸侧绿树扶疏,篙草芃芃;河面水波潋滟,三个戴斗笠、披簑衣的渔民,划着小船,缓缓荡来。
山门前,手敲铴锣的算命人,肩头一个装相书、签筒的布口袋,正欲推门。
“吱喽”,山门自动开启。
圣哲寺庙祝当门一站:“哪个?里边在开会。”
算命人笑眯眯地拽下肩头的布袋:“打扰了,我去里边找位先生。”
庙祝:“哪位先生?”
算命人:“悟允住持。”
庙祝:“没有悟允。”
算命人:“焚巩法师?”
庙祝:“仆不知。”
算命人打开布袋,掏出一支20响快机。
“汤七!”庙祝冷不防夺走快机,猛地又砸向汤七,并嚎呼:“洋鬼来啦!洋鬼来啦!”
小渔船拢岸,三个渔民模样的人甩了斗笠、簑衣,立马原形毕露,是日兵。
日兵哇哇暴叫:“呀牙哭!呀牙哭!(快)”
河浜茂密的苇子、蒿茅中隐伏着两只日本的小汽艇,汽艇上的日兵一窝蜂跳上岸,黄流滚滚般冲向圣哲寺:“八格牙鲁!”
“快中快”大显神威,一个个手榴弹流星雨般坠落寺院。
围墙断壁上,黑虎架起“九六”机枪。
炮位,毛绿向头戴钢盔、身穿土黄军装的日军发炮。
烈焰熊熊,土石飞迸,地雷开花,榴弹爆炸,枪声,吼杀响成一片。
靖江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上!”
日伪一盘散沙,人仰马翻。
麻田衣片着火,手中一柄裕仁天皇赐予的军刀,挥动风声:“土八路的,哪来的机枪、迫击炮?”
小鬼子背后,一个垂死的军曹:“夹树沟,皇军丢失的……汤七的混账!”
远处传来杀喊声:“捅洋鬼,发力!我是靖先生!”
擅长格斗的麻田官兵叮叮当当,在刺刀撞击声中,又倒下一片。
麻田作鸟兽散:“秽多、秽多(逃)!”
麻田胸佩“旭日勋章”,戎装整肃,头缠绷带:“索卡!担架!”
一群小鬼子列队迎候。
十几副担架一字排开,担架上,“为大日本帝国争光”的皇国勇士残骸,形同鬼魅,体无完肤。
担架前,素珍、方殷向麻田递上一份文书。
素珍庄严地宣布:“日军指挥官先生,我中华乃炎黄之后,礼义之邦。外侮犯我疆土,蹂躪地方,礼而不往,非我所愿也。现将寇邦所遗战骸遣返。中国新四军官兵具呈。
麻田接过文书,说:“贵军战后归还战骸,宽仁厚德,诚贵军政略之胜利……”
正在开会的商人、业主们大抒感慨:“靖先生略施小计,敢死队汤七误入彀中。”
“用兵伐谋,靖先生如臂使掌,如掌使指,如汤沃雪。日军精锐之师大失面子!”
“我们跟新四军走是跟对了。抗日必生必胜,成功勇于成仁!”
管心一:“财工武装装备窳劣,武器不如人,手榴弹、地雷是近战杀敌的主力军,我们有榴弹厂了!”
榛莽丛中隐密地埋伏两只民船。
周漪音右臂吊在胸前,左手指着民船对靖江说:“榴弹厂大型设备熔铁炉、风箱、老虎钳、铁砧、手摇皮带车床,一旦遭遇敌情,就转移到民船上。”
靖江既惊且喜:“榴弹厂还有皮带车床?”
周漪音:“江先生在商人统战中功德无量。上回胡步武、邓香传、苏卫乘去上海抛售伪币之机,巧为周旋,从日本人手中搞到一台。胡步武还承诺,不久去上海购一台铁木车床、一台牛头刨床。到那时,月生产量可达5000只手榴弹。”
他们缓缓向芦荡深处走去。
周漪音手指着隐现芦荡中两间工棚:“榴弹厂两间工房,一间翻砂,一间木工,有工人30多个。抗战爆发,上海失业工人回乡,他们中有技术很高的老师傅,是榴弹厂的技术骨干。”
翻砂间,熔铁炉是两只大油桶合并成高型铁桶,铁炉炉火熊熊。
一工人介绍说:“炉膛太简陋,工作3小时后须重补,效率低,影响生产。”
拉风箱的六个壮汉,汗流浃背。
靖江:“一天要几班轮换?”
工人:“12个钟头一班,一天12个壮劳力,气力小了还不行。”
木工间,银杏树、榆树等木为原料在制手榴弹木柄,切削、磨光等工序均为手工操作。
二人走离工棚。
靖江:“周先生办榴弹厂,在敌后新区是个创举!”
周漪音:“天生我材必有用。打小我喜好使枪弄棒,地雷、手榴弹威力大,构造又简单,我不妨尝试一回。但制作需大量生铁、火药、焦炭、小五金。集思广益,我们有商人啊,生铁、火药大多从上海秘密运回。没有工人,本地的铜、铁、锡匠、修理自行车的师傅,还有扯牛尾巴的老百姓,让周边村民,人人都会造地雷,户户都有地雷!”
周明成在没有路的芦荡中,踏出一条路来:“姑姑,鲍先生等你手术!”
靖江惊讶道:“右臂子弹还未取出?”
周漪音柔肠侠骨:“白茆鬼子配合多路日伪出扰,搅和商人会议召开。我不流血,这血要别人流啊?”
靖江感慨道:“巾帼女杰,周先生真是名不虚传。会议期间,鬼子前来‘视察’,榴弹、地雷跟他们结下了‘感情’,送他们上‘飞机’!”
周漪音平实质朴:“那还得感激我的大妹子哟!”
靖江:“郑先生?”
周漪音:“榴弹厂是在大妹子‘婕记公行’启发下创办的。贯彻实施《苏中施政纲领》,全民大行动。大妹子就在多设‘公营商店’上做文章。你想哦,煮熟的鸭子哪能让别人享用?为解除民众疾苦,她变卖祖宗田产,创立了‘婕记公行’,专收购棉农的‘雪耻布’,并为生活困难的农户买来木料,制作布机、纺车,让妇女人人都会纺纱,织布,废黜绅商层层剥削,棉农既增产又增收,既富民又强军。”
牛套的草菴,一位知识女性,衬衣工裤,束发布鞋,落落大方,在老管家的“丫巴床”(树枝撑起的床)入座。
牛套慌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唉唉,这地方仄窄呀。留你吃没米,留你住没屋。屋叫鬼子点着了呗。”端上粗瓷大碗,“少东家,喝水。”
郑婕旻浅浅地呡一口:“大爷,你别忙乎。”
牛套嘟嘟囔囔:“这茶叶丢哪块啦?放把琵琶叶,冲冲水气,比白水好喝!老辈人说,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少东家真是活菩萨嘛!”
郑婕旻谦和地连连摆手。
牛套:“少东家创办‘婕记公行’,大得人心,支援新四军,又富了一方百姓。”
郑婕旻:“不说吧。我向大爷你有工作交代。”
牛套一脸艰涩:“啥工作?”
郑婕旻随手打开小坤包,拿出两瓶颐生名酒:“串串门,溜溜玩,这工作还不能打砸罗。”
牛套:“哦?”
郑婕旻:“你老哥俩喝一盅!圩岙据点老火伕胡福,你们还有点拐弯亲哪!”
牛套哈哈大笑:“串串门,溜溜玩,有吃有喝唠唠嗑,错不了!”
郑婕旻走了。
牛套送完郑婕旻回来,抱着酒瓶,纳头思索:“嗯……嗯……”
素珍、方殷姑嫂抬着大麻包棉花进屋:“一个和尚一本经!爹念的经,我们听不懂哇。”
牛套一愣神:“殷姑娘,你那只胳膊是咋嘞?”
方殷没好气道:“飞子打的。没事,擦破点油皮。”
素珍:“自打圩岙做了流动据点,那股伪军狗仗人势,时不时地到鸡窝、长官一带骚扰抢棉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财工队民锁、蛮雪,就是抓不住他们。”
方殷:“圩岙伪军来的快,溜的也快。财工队虽围歼不到它,伪军也害怕,现在连据点也不敢住!”
牛套嘬着牙花子,狠狠一跺脚:“少啰嗦!少东家来添堵,灌我迷魂汤。你老子木头疙瘩攮进‘迷魂阵’,出不来!”歪着头看商标,嘴里呐呐连声,好酒,好酒,张状元(謇)颐生名酒……
酒瓶上,意大利万国博览会“金奖”图案的“船牌”商标,赫然入目。
素珍年少气盛,冲老爸一个冷脸子:“没听说当年,孙布谷为还债,当一个小孩才四角钱,颐生酒一瓶六角。爹好大的气派!”
方殷也颇有微词:“‘八·一三’,新四军发起苏中‘献金’运动,连国民党的官太太、官小姐也动员起来了,支援抗日。《苏中施政纲领》也指出,节约理财,开源节流。爹也太过分!”
牛套脸挂严霜,酒瓶子一击大腿:“有完没完?我的权威还有没有?我喝杯老酒,要听你们七嘴八舌?”说完赌气出走。
夕照暮烟,归鸦数点。
牛套低着头、勾着腰,手里拎着两个纸包踯躅前行,自言自语:“三尺肠子空了二尺半,馋虫上来,管不住,顶多二两老白干,我哪能喝上“颐生”?是少东家的酒嘛。”
胡福挎着粪箕子往回走,愁眉苦脸,满肚子苦水一古脑渲泄:“娘的!伪军四处骚扰,捅乱子,作孽多!恶有恶报,倒霉的时候也不少,曾与新四军交过几回火,可没多大伤亡,现在连据点也不敢住。伪军不住据点,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回席棚窝就断炊……”
胡福进屋点亮灯,装上一袋烟,凑近油亮“吧唧”一口。
有人在门处喊道:“胡老表在吗?”
胡福:“谁呀?”
牛套拎着两包熟菜进屋:“来来来,一斤猪头肉、一包咸菜,今儿咱哥俩晕晕!”
胡福拔出嘴里刚点燃的烟袋,抓起衣襟抺抺嘴:“抽烟,抽烟!”
牛套:“俺哥俩好啊,别来客套,先喝酒!”
胡福咂巴咂巴嘴,涎下两滴口水:“咳,来咱这,还要老兄你破费,”顺手从床下拉出笆斗,揭下锅盖当桌子。
牛套:“没酒三年,有酒神仙!想喝就喝张状元的名牌!老表,你说哥对你好啵?”
胡福:“好、好。你是我的好兄长。比不得那些混账王八蛋,吃他们吃剩的下脚水。”
牛套:“我提醒你,伪军长不了,老弟该给自己准备个后路呀!”
胡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八分醉意:“长不长……我管不了。只要有我在这里,新四军别想抓到‘二黄’……嘿嘿。端!”一饮而尽。
牛套:“给伪军做事,不是活法。你把眼睛擦擦亮!”
胡福自酙自饮,“咕嘟咕嘟”又喝下两口,渐渐地舌根不打弯:“老兄,不……不瞒你说,有我这只粪箕子做幌子,白天情况已探明白。我和他们有暗号……明儿我把信号送出去……伪军一准来吃早饭。”
胡福头顶锅盖,挑着一副挑子,前后两个大筐,筐中碗碟盆勺,一路叮叮当当,兴冲冲跨进据点大门。
门后立马闪出两条大汉:“胡福!”
胡福一哆嗦,头顶锅盖掉地:“你……你……江山部队靖先生?”
大汉:“相见是缘分!”
胡福:“俺……俺给伪军烧饭……知罪。俺……打回票,不给伪军烧饭了。”
大汉:“你做你的事,马上升火!”
碧空蓝天,远处据点烟囱浓烟滚滚。
伪军肩背包儿,全副武装,列队向据点走来。
途经一个村寨,百姓乱成一锅粥,恋家的,急急忙忙收藏什物,胆小的,扶老携幼东躲西藏。
埠头停泊八只小民船。
通往鸡窝、长官的大道车声辘辘,扬尘蔽空,50多辆土牛运载6000匹军布长驱直入,挺进江边。
日军两架飞机超低空贴着江面飞行,炸弹像点豆似的轰炸民船。
女游击队在武装押运。
周漪音操起“九九”步枪:“集中火力,干掉它!”
女兵的步枪组成交叉火力,一架敌机油箱着火,拖着浓烟昂起机头升空,又大弧度向下俯冲,滔滔江面,激起冲天水柱。
一机坠毁,一机逃遁。
激烈的枪战持续不断。
扬子江上,数点白帆远去……
吉民神采奕奕地走进:“‘婕记公行’6000匹军布安全运抵苏中总后方被服厂。”
司令员陶勇在看伪南京政府的喉舌《中华日报》,见吉民进来,兴奋地说:“看看,这份汪伪中央储备银行刋发的一则‘公告’。近日发现大量不易识别的10元假币储备券在市场流通。本行10元铜版不得不予以改版。”
吉民:“江山的工作很有成效嘛!”
陶勇手中的报纸出现在靖山的案首。
靖江在看《中华日报》。
户外传来叫声:“靖先生!”小顺子送上一沓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纸条。
靖江在看着这些纸条,说:“看来敌伪对商人下了不少的功夫,利用奸商,大批货物从私港进出,匪、商勾结,让货物欠税出港。”
小顺子:“所有怪招,梅五臭一个不落!”
靖江击桌:“可恶!”
小顺子:“我还带来卖水面的刘咬爹,他说有法子。咬爹——”
刘咬爹进来。
靖江:“你有招?”
刘咬爹:“初随32师来此,我还以为你是挑豆腐卖的。”
靖江一脸茫然:“32师?”
“他说抗日是不需要做政治工作的。投军前,家里开个豆腐店。他打小爱喝豆浆。”咬爹又跑了题。
靖江不明其故:“他是谁?”
“伪32师电话总机接线员,叫谷振坤。城河路豆浆包子店,每日必到。”说完,刘咬爹递过一纸“悬赏令”,“谷振坤讲是梅五臭拟好了送给土原的。”
靖江接过“悬赏令”,念道:“哪个捉到江山部队靖先生,不做官的做官,做官的加三级。想发财的大米300担,透个风声报告消息的,给五千钱,拎到一个人头,五万块不少一个边……”
关帝庙前有两个伪军岗哨,偏西北水产博物园馆藏楼是日军据点。过护城河,横贯东西的泥城街二百米处,“碧落庐”两层楼为镇公所,楼东驻节乡自卫队,楼西是伪军碉堡。纵览护城河,繁华的“城河路”商店酒肆毗邻,茶馆布庄连目。“闻香驻马,知味停车”的豆浆包子店,招牌格外醒目。
城内城外,闹市人头攢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靖江、小顺子、刘咬爹避开哨兵视线,闪入“双帮池”(凉亭)。“双帮池”的露明柱,也有一纸“悬赏令”。
刘咬爹下颏一点。
泥城路与城河路交汇处,谷振坤毫无戒备,大摇大摆朝豆浆包子店走来。
“双帮池”后闪出靖江和小顺子。
“谷振坤!”随着这一声,一支手枪顶着他的后腰眼。
谷振坤猛一愣神,踌躇一瞬:“靖先生?”
“出城!”
大墩办事员魏介民向管心一、靖江躬身告退。
靖江:“魏‘办事’的情报与谷振坤提供的核心机密相吻。”
管心一:“凹港北地势有利,准备充分,参战武装提前进入战斗位置。”
靖江:“兵法云,‘五则攻之’。出奇兵击其孤立突出之敌,可收全功。土原日伪下乡收捐,城内空虚,又恰逢赵嘉羽请来‘赛班头’给夫人治病。略施小计,等着双‘宝’来贺!”
院内,红毯铺地,凌空撘起人把高降妖神坛,画有钟馗捉鬼图案的十几面黄、白、黑旗迎风招展。
街坊市民争相围观。
人群议论杂沓:“赵乡长贱内遭邪!”
“崭(好)啊,‘赛钟馗’赛班子要一显身手!”
避邪鞭炮、镇妖锣鼓霎时奏响。
赛钟馗头系红带,脸抺白粉,手摇魔扇,身穿黄色镶边大褂,背上一个降魔拿妖的宝葫芦,脚蹬紫色布鞋,登上神坛。
太师椅上,梅圣五手拎茶壶沏茶。
福兴楼酒保眉飞色舞,频频唱喏:“图个吉利!大墩城内,各界头面人物、名士缙绅都请到了。”
梅圣五绅商作派,神情漠然:“什么事?”
酒保:“今日赵乡长邀来‘赛钟馗’班子给夫人治病,在福兴楼请客。恭候你的光临。”
梅圣五点过一个头:“哦!”
神坛上,赛钟馗施展魔法:时而两眼紧闭,嘴唇嚅动,念念有词,时而仰天大叫,上蹿下跳,一帮徒儿推波助澜,哇哇鼓噪。
霎时间,赛钟馗口吐白沫,脸憋得紫红,一声尖冽怪叫:“狐仙到也!好大胆的狐狸精!还不快快前来授首,我看你还往哪边逃!”边叫边抡动宝剑,纵身追到坛下,满院里砍杀起来……
远处,“篷篷”的打炮声不绝于耳。
赵嘉羽问魏介民:“哪来的炮声?”
魏介民:“大墩西坳口坟园。”
赵嘉羽:“坟园,是火葬点吗?”
魏介民:“嘉羽兄一箭双雕啊,既为夫人治了病,又躲过收捐一劫!鬼子下乡收捐,在凹港北遭财工武装伏击。死鬼子抬回来,在堆起的木柴上焚烧,遇高温,尸身像屠宰场吹气的猪。坟园,也有土屋的一‘炮’!”
赵嘉羽:“今天我在福兴楼请客,五臭兄到没?”
魏介民:“五臭兄失踪!你快去看看,梅公馆乱套了。”
一簇簇翻滚的扬尘从门内排出,鼓噪声沸反盈天,听不清是谁的声音。
“咳!摆上香案,快求神主啊!”
“凑手,把赵乡长家拿妖捉鬼的赛‘班头’请来!”
“胡说!梅夫人可从来没病的。快拣燕窝,喂上两勺浓浓的燕窝粥!”
赵嘉羽跨进大门。
讨喜封的乞子正在作法,手中打狗棍,舞得风车儿也似:“我乃大圣是也!妖魔鬼怪听着,快给梅夫人一个平安、祝福!若然不从,老子不把你骨头砸扁,我就是孙子!”
赵嘉羽迎上乞子,将他手中的打狗棍甩出两丈远:“胡闹!”
喧哗、杂乱的人群里有人喊喝:“赵乡长来了。”
门里走出一人:“谁替我烧罐水,我去见赵乡长!”
赵嘉羽一惊:“郑先生!”
郑婕旻:“梅夫人是我姨表姐呀,我来给圣五兄送纳税通知。”说毕递上一叠纸。
赵嘉羽一页页翻看:“一回,犯不上送这么多?”
郑婕旻:“我在给表姐烧水时,从她的灶膛内发现的。”
赵嘉羽:“梅夫人怎么样?”
郑婕旻:“圣五兄失踪,表姐猝然晕厥,病来得很突然!”
赵嘉羽一脸茫然。
人群中出现小猪倌:“大家不要惊慌!还记得靖先生说过‘双宝来贺’的话?人该倒霉,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土屋鬼子恁不顶事,凹港北一颗炮子交代了,一也。二呢,日伪收捐,城内守备空虚……”
赵嘉羽纳罕有顷:“这么说,五臭兄是让武装护税班‘请’走了?”
汪福兴商号学徒李春英气喘吁吁:“梅五臭不仅抗税,资敌罪名确立!他给白常善运油的‘苏航115号’船开往南通,船在运盐河沉没了!”
172.白茆“叶大祥”绸布庄院内 日
檀木椅上,白常善抖着二郎腿,手里的“纳税通知”在抖腿中阵阵颤动。
崔述祖登堂入室。
白常善停止抖腿:“喝茶。”
崔述祖:“免了。”
白常善:“又为纳税?”
崔述祖:“不是。”
白常善:“侈谈献金、御侮、守土、统战?”
崔述祖:“不是。”
白常善:“重弹清乡、反清乡,指着我的鼻子骂东洋?”
崔述祖:“不是。”
“都不是?”白常善开启抽斗,拿出一叠纸,“纳税通知,我这里可钉一本书了!”
崔述祖:“德为世范,品为人师。想当年你也做过几天塾师!”
白常善:“什么意思?”
崔述祖:“古人云,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当汉奸意味着什么?由五臭兄承运的‘苏航115号’油船,在运盐河大撇港河面沉没了!”
梅五臭点头哈腰,抱拳辞谢。
靖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亦庄亦谐:“关了几天,他终于服帖了。”
会长邱镜如:“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五臭兄一身铜臭,有奶便是娘,谁的钱他都敢要。资敌之事,要加强气节教育,他跟白常善不能划一。”
管心一:“白常善甘心附敌,共产党也没亏待他噢!”
邱镜如:“古语云,舟必漏也,而后水入焉,土必湿也而后苔生。说到底,还是一个字,钱。”
靖江:“镜公了解他?”
邱镜如:“白常善的人生可谓一波三折。祖上挥霍,家道破落,到他这辈,只能靠当塾师维持生计。民国11年,南通西乡潘家集来了一位杨委员,使他一炮走红。”
乡民三五成群,街谈巷议。
“南通‘堤工委’严令停止一切农事!”
“稻要养,麦要抢!嗨,这要误了麦期,杨委员不明明要人命吗?”
白常善从学堂往家赶:“哪个杨委员?”
“上年份,修地下涵道总揽其事的就是他!”
白常善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大伙跟我一道去乡公所。”
几个地方贪官、猾吏、霸头、名绅、狐党狗友在纵酒作乐。
数十个乡民来势汹汹,领头的白常善高声喝叱:“你是杨委员?”
杨委员眼珠一转,来者不善,不若先发制人:“自卫队!”
自卫队兵勇武装到牙齿,杀气腾腾,却被乡民阻在门外。
杨委员:“来人!白先生咆哮公堂,妨碍公务,诚欲诽谤本官!抓!”
白常善一声冷笑:“兵勇要抓的正是‘堤工委’贪官杨委员!大家都还记得,潘家集有多条数百米的胡同,排水不畅,雨季污水横流,臭气扑鼻。杨委员敛财有道,把各家各户凑来的钱揣进腰包,差遣一个施工队,运来断砖、过期水泥,修成地下涵道。一场大雨冲刷,塌的塌,陷的陷,还是一条条臭水沟!”
杨委员恼羞成怒:“夜不行公务!”
白常善:“说对了。熟了的麦子吃不到它!是哪个要百姓民众日夜抢修工事?”
杨委员:“潘家集地势低洼,每逢长江汛期,一片汪洋,百姓深受其害。政府特意拨款修堤,造福于你们!”
白常善:“南通地方自治公所成立建设局,长江保坍由民办改为官办。保坍经费由建设局征集提供。杨委员要百姓民众放弃麦收,日夜抢修,缩短些工时,克扣些工钱,再漏些材料费,钱袋子就像吹气球……”
乡民们一拥而上:“稻箩!”(回忆完)
邱镜如:“就这样,酩酊大醉的杨委员被装进稻箩,抬着逐出回南通,当时的南通县政府悬赏3000大洋捉拿他。至1926年,地下党海门县委成立,会址突遭反动军警袭击包围,委员们破冰泅渡突围,白常善心里发虚,犹豫退缩,被捕叛变,致使激进的共产党人遭到重大损失。1930年,红十四军武装起义归于失败,身任红军基层指挥员的白常善,此时已坐上国民党县党部‘民众教育馆’的宝座。海门地下党仍在争取他,凡在国民政府中兼职的中共党员,须把其中一部分薪水用作缴党费。白常善阵阵肉痛,不忍割舍,干脆与地下党一刀了断……”
史宗模的女儿史会仙急匆匆赶来:“运盐河沉船中,三万斤豆油全部打捞上来。小猪倌还探明船底夹舱中有30箱假江淮。”
冯槐林大为惊讶:“苏中制假窝点,原来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欧化松:“老白的税,我们收不到,我们严厉打击的假江淮,他源源不断供给。”
管心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白常善如此胆大妄为,是在日军的保护之下。其非法地下印刷所坚决取缔,阜生油厂’属汉奸财产,应予没收!镜公……”
邱镜如:“先问问,靖先生是军事干才嘛。”
靖江成竹在胸:“效郑成功声东击西袭鹿耳,不攻而示之以攻,似不可为而为之。”
佯攻武装300余人杀声雷动,围困据点。
黑虎、毛绿潜入据点,地雷埋到碉堡脚下。
藤原日军、俞世昌自卫队被迫还击。
地下印刷所设在这里。
陆勇、陆强俩兄弟率武装护税班冲了进来。
陆强:“白常善溜了?”
陆勇:“把印刷所机械、材料,全部运走,厂房炸掉!”
靖江指挥500余民工,把拆卸的榨油机、设备,分装数十辆牛车、木轱辘小车。
阜生油厂一片火光……
“大同油厂”的招牌摆在这里。
吉民笑模悠悠:“好嘛,我们也有自己的机器油厂了。”
陶勇将汪伪《中华日报》递给他:“还有比油厂更大的惊喜。”
吉民接过报纸,念道:“通缉令。查京畿某地一匪共制假窝点,祸国殃民,作案猖獗,乃致国帑亏空,财政告急,储币跳水,物价飙升,如巨风卷浪,势难控扼。币值一日三跌,国民一夕数惊!以苏民困,以善财政。此案内定由中央行政院副院长佛公(周佛海)亲自督办、警力多方协作,限期侦破……”
霪雨霏霏,夜黑深沉。
宪兵队、侦缉队、特高课将这里围住。
小园堂奥幽深,二进院落一片肃杀之气。
敌特如临大敌,散开队形,逐屋搜索。
正屋堂门虚掩,透出一缕灯光。
宪兵队撞开门,室内阒无人迹,唯一桌而已。桌上数个茶杯,杯中茶卤所剩无几,高雅、大气的宜兴产紫砂茶壶,散发着阵阵扑鼻清香。
宪兵畏首畏尾,趑趄不前。
霎时,火光冲天,一声惊天爆炸震响。
浑身湿透的虞翠娥跑进来,她额角布满汗粒和雨水,脚下泥浆斑斑,一副寒伧之状。
靖江:“蒋夫人!”
虞翠娥语音哽咽:“我家主公……”
管心一心下“咯噔”:“蒋先生?”
虞翠娥悲恸失声:“乳狗替新四军购子弹,叫麻田、古泽杀害了。”
小滑头贸然而至:“麻田、古泽同是南九州海匪、强盗的后裔,特别凶残。我与蒋先生同道不同主,都用丝网船运子弹。”
管心一:“多少?”
小滑头:“蒋先生嘛,少说也有二百箱。”
虞翠娥:“丝网船通过大墩自卫队哨卡,乳狗要缪瑞堂给赵嘉羽打招呼,赵乡长借口撤掉哨卡。丝网船顺利过卡后经吴市泾河段,遭遇日军……”
靖江倍感震惊:“事发突然,没留一点转圜斡旋的时间。”
小滑头:“丝网船被麻田拦截,仅老大一人逃生。”
虞翠娥:“幸遇东南警卫团两名侦察员,船老大才得以逃生。老大央求侦察员回去报告,拔掉吴市泾据点。侦察员说,警卫团志在必取,不打无准备仗,不打无把握之仗。须摸清据点之敌人员、装备、工事等情况。”
靖江:“进据点侦察,能担当此任唯有一人。冷伯庸被处决,其儿冷孝龙接任伪乡长,他与大兴昌绸布店、钱庄小开的苏卫是小姻亲。”
这里原来是所小学,现在四周筑有两米多高的围墙,墙内有梅花桩式的地堡,四角和中心五座高堡,各堡之间堑壕相连,墙外有竹篱笆、铁丝网等防护设施。
三辆牛车轱轱辘辘向据点驶来。
数个日本小兵、日语翻译在门前迎候。
翻译眉飞色舞:“孝龙兄!”
冷孝龙、苏卫分乘两顶小轿,各自从轿中走下来。
冷孝龙回身指苏卫:“那是我襟弟。”
翻译走上前来:“久闻大名!大同(苏字)兄疏财好义,果然名不虚传!”
苏卫风度翩翩,举止得体:“吾兄高抬。此番‘劳军’,徒有虚名耳。”
他们款款走入大门。
阳台上,麻田胸佩“旭日勋章”,腰插指挥刀,傻大黑粗,相貌狰狞,黑黝黝的面皮长满粉刺,左脸颊一道鼓鼓的蚯蚓状疤痕,吊起的三角眼,射出两道鹰隼样的光。此刻,他两眼眯成一道缝,看着牛车上五彩斑斓的各色绸缎、花红柳绿的名酒香烟、琳琅满目的珊瑚玩物、象牙、玉石。
翻译一溜快步上前施礼:“吾国义士大同兄前来劳军!”
麻田:“劳军的好!”
苏卫趋前两步,两手一拱:“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太君,当你回国的时候,不知能否得到你夫人的喜爱?”
麻田左手抚刀,右手微微点了两点:“忠于皇军的,大大的好!”
苏卫:“太君战功赫赫,每战必胜,乃派遣军之精锐、小林师团之雄鹰!我长海之民前来劳军,恭祝太君武运长久。”
麻田颠倒若狂,咧嘴哈哈大笑:“难得听到这样的大实话。摆席!”
空空荡荡的大教室,摆放着一张“蹋蹋米”。
伙夫将一席丰盛的酒菜摆放完毕,苏卫扫视一眼席面,皱眉起身离席。
日军中要员、一桌的人面面相觑,直勾勾盯着苏卫。
麻田也甚为诧异,恭谨道:“大同君嫌席面不够丰盛?”
苏卫以示阔绰,取下右手无名指上钻戒扔地:“我哪是这个意思?”
麻田又一愕,离席陪笑道:“侯桑请讲。”
苏卫:“太君在军界服务,应当懂得爱兵如子,官兵一致。军中其他日本弟兄,为何不来赴宴?”
麻田:“他们来到南通福地,已经够享福了。”
苏卫:“我是来劳军的,其他日本兄弟不来,我劳的什么军呢?”
麻田:“他们都是刚从日本国南九州征来的新兵,学生、教师、小职员,见杀人害怕,枪不会准确使用,需要军训一个时期方能投入战场。大同君太在乎他们了。”
苏卫:“俗人都唤我一声‘小开’。劳军,我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其他日本兄弟会说我小气。”
冷孝龙:“我那襟弟,是最要面子的。在友邦诸公面前,不是小开,是大开!”
麻田:“那就叫新兵们都来,摆席!”
陆陆续续又摆上七八张餐桌。
谷川、吉本两个日本兵引着苏卫前行
谷川:“去厕所的,这边。”
苏卫故作随意,东张西望。
鼓噪、觞政,此起彼伏。
苏卫回来,举杯:“恭贺太君荣幸升迁!在太君麾下是一个中队新兵。我敬太君一杯!”
冷孝龙拍马溜须:“兵多将广,固若金汤!”
麻田频频颔首:“长海濒临长江,西望南通,北边是匪共分区、地委首脑机关,东连清乡区。吴市泾背靠运盐河,乃军事要塞之地,既可利我运兵,输送物资,又可控扼匪兵军需,民用供给。没有军、警、宪、特、华兵重兵驻守,匪兵不好纠缠!”
军中幕僚:“这回打了匪共的丝网船,缴获子弹多多,上峰十分满意。我敬太君一杯!”
麻田向苏卫套近乎:“干!干!还望大同君,筹点军饷!”
苏卫端起酒碗,神志失态:“干、干、干!军饷的事,包、包了。”言毕,身子猝然向后倒去。
临座,冷孝龙眼明手快,双手托住:“不胜酒力,襟弟喝高了。”
麻田:“侯桑军中留宿!”
麻田正面对盈壁的大地图指指戳戳。
新兵谷川风风火火跑来“大事不好,那两个中国人溜了,查无踪影!”
这时,吉本又来报:“东南警卫团和镜鸣财工武装打来了!”
麻田大怒:“混账!怎没听到枪声?”
吉本:“外边风传我大日本帝国投降了,华兵、华警军心涣散、兵无斗志,有的投敌,有的叛变,共产军要他们调转枪口。外围据点全被踏平了!”
这时,枪声、炮声、吼杀。
麻田怒眦裂目,高举指挥刀:“为大和民族,为神圣天皇尽忠!”
吉本:“尽忠?不行呀。帝国到了亡国灭种的关头。就在今天,大日本天皇陛下要向全世界宣读《投降诏书》。不投降,帝国三岛要亡国呀。”
小顺子向管心一递来赵节送来的信。
管心一看信:马桥34师伪军易帜,倒戈以作内应。
杏官急入:“崔元良从南通送来情报,说海门保安大队在狼山集训完毕,其一部策应日军,驻节郑修桓园子。”
魏介民又接踵而至:“管先生!”
管心一应接不暇。
魏介民:“大墩自卫队起义,嘉羽兄下令队伍在中心区指定地点集合。”
爆竹声声,火树银花。
新四军一师尖兵部队挺进城区。
全城沸腾,市民划着小旗子,欢呼雀跃。
“汪伪政权垮台了!”
“小日本投降了!”
“抗战胜利了!”
栗裕率新四军谈判代表在此接收。
61师团长小林信男人颇猥琐,垂下高昂的头颅:“我是大日本皇军南通派遣部队最高司令长官,我只同贵方最高代表谈判。”
栗裕侧目冷笑:“你还是大日本吗?”
小林颇为尴尬:“小……小日本?我只同贵方最高代表……”
粟裕:“我就是!”
小林:“我们同意投降,离开南通。弹药、给养、重武器全部留下,轻武器随身带往南京!”
粟裕:“你只有无条件投降!”
不断有日军官兵前来向小林报信。
“报告,新四军大军已经入城!”
“报告,大日本天皇陛下正在向全世界宣读《投降诏书》!”
骄狅凶残的小林狂耷拉脑袋,解下腰间紫云宝刀,高高举过头顶:“谨将这柄远祖代代相传的紫云宝刀,敬献久已仰慕大名的中国将军粟裕阁下。”
这里在召开苏中四分区英模表彰大会。
会场庄严肃穆,东南警卫团、南通警卫团、如东警卫团的战斗英雄、苏中四分区民兵英雄、劳动模范,五百余人的庞大队伍,胸佩红花,从“毛泽东门”进到“朱德”门,从“朱德”门进入会场。
同情区的黑虎、毛绿、陆勇、陆强、民锁、蛮雪、郑婕旻、周漪音、孙布谷、谢四奶老夫妻、牛套一家进入会场。
各界有功人士、民主人士胡长林、邓香传、苏卫、叶宗盛、赵嘉羽、缪瑞堂、史宗模以及无名英雄赵节、邱镜如、储师德、丁庠之、崔述祖、鲍文墨、伪警长崔元良等各届代表进入会场。
主席台上方横幅写着“苏中四分区英雄模范表彰大会”,两侧对联分别为“聚英雄于一堂疆场报效”和“布模范在四方后方立功”。
会场突然引起骚动:“江先生凯旋!”
两匹枣红骏马似赤炭般飞驰而来。
两骑在“毛泽东门”前驻马,马上之人一个是陶勇,一个是江山。
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英模们一片狅呼。
大会主持陶勇将军宣布:“大会开始!”
吉民讲话。
歌声起:
啸马喧阗,
共御侮,
八年南通!
赴国难,
少年儿郎,
盘马弯弓。
誓不旋锺抬棺进,
不捣黄龙非英雄。
劈倭寇,
沥血湿鞍马,
戎衣重!
河山破,半壁空,
陆沉沦,
亡国痛。
踏雷霆电石,
笑傲群凶。
刀削镳飞陷敌阵,
残阳滴血一般红。
挽狂澜既倒,
克尽全功。
铸军魂,
鏖战决胜地,
大江东!
台上讲话的人慷慨激昂。
吉民:“抗战八年,我苏中四分区军民付出重大牺牲,才赢得完全胜利,国土重光,金瓯无缺。中国战场的反法西斯斗争,为世界反法西斯阵营作出极其伟大的贡献,载入人类史册!”
同情区英雄代表黑虎:“没有毛泽东,就没有中国!”
郑婕旻:“前方英勇杀敌,后方努力生产!”
周漪音:“铁肩重任,有男人的鲜血,也要有女人的鲜血!”
陶勇:“田家、田奶授予革命烈士荣誉称号;蒋寿楹蒋先生授予烈士荣誉称号;陆宗元、陆猛、陆坚及陆氏一家,授予‘满门忠义’、‘英雄之家’荣誉称号;郑斤斧、黑虎父子授予‘满门忠义’、‘英雄之家’荣誉称号;牛套、素珍、方殷一家,授予‘英雄之家’荣誉称号;孙布谷、谢四奶授予‘正气却敌’荣誉称号;郑婕旻郑先生授予‘劳动英雄’荣誉称号;周漪音周先生授予‘巾帼女杰’荣誉称号。民主人士邱镜如、储师德、丁痒之、崔述祖、鲍文墨、叶宗盛、束雅涛、魏介民、胡长林、邓香传、苏卫、赵节、赵嘉羽、缪瑞堂、史宗模、赵思静、赵思仪等授予‘统战精英’荣誉称号……”
歌声继起:
志切从征,
风云在财经战场!
论俏丽不让须眉,
女扮男妆。
龙骧虎偾曰神勇,
十万貔貅称鹰扬。
灭寇邦,壮心许国家打豺狼!
一腔血一娇娘,
一支笔一杆枪!
才略素独擅,运机当窗。
将军汗马骋敌阵,
女兵冒死战清乡。
入虎穴,
教凯旋得还女儿妆!
歌中,几个亭亭玉立的俏丽少年走上主席台,她们高雅文静,一头秀发,脑后都梳着黑缎子般一根大辫子。
陶勇:“先生们、同志们、乡亲们,下面我介绍几个你们大家都熟悉的人。”指着为首的女子,“这就是我们江山部队、秘密战线上的英雄苏春霞!”
全场的战斗英雄、模范们大惊失色:“苏春霞?”
台下,小猪倌目瞪口呆:“江先生……是个女的?”
吉民指着第二个女子:“这位是财经战线上的英雄徐卫香,你们熟知的钱先生、钱进!”
陶勇:“现在向大家走来的是财经战线上的英雄梁红怡,也就是彭先生、彭向明!”
吉民:“财经战线的英雄谢丽君向大家走来了!她就是英勇善战的严中流、严先生!”
东南财经局长侯逸民:“现在与各位见面的,是四分区财经战线的英雄梅玉玲。大家都认得她,靖先生、靖江!”
台下一片哗然。
梅圣五大叫:“玉玲,你把老子当汉奸,你娘险些丢掉小命!”
引来全场一片鼓掌。
侯逸民:“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这位女英雄,她的第一届恋人,是‘江先生’苏春霞!”
全场又是一片鼓掌。
侯逸民:“现在,我给大家朗诵一下梅玉玲同志写的两首《七绝》。”他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铁砚磨穿忽怀春,
长望轩窗影难寻。
意惹情牵随君去,
相思何苦不从军。
万里征战万里云,
试比房杜展经纶。
革命恋人各南北,
鼙鼓声里候佳音。
笑声、掌声。
吉民:“英雄志短,儿女情长。人之常情!”
人们欢呼,人们欢笑。
陶勇、吉民、侯逸民为几位女英雄佩戴上大红花……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