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小玉(河北民族师范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在一些时空穿越电影中,假定时空条件下的“重复”情境作为一种独特的时空建构形态,往往让这一类影片显得与众不同、分外有趣。如好莱坞经典喜剧电影《土拨鼠之日》(GroundhogDay,又译作《偷天情缘》,1993)中,天气预报员菲尔必须重复地度过2月2日这一天;影片《罗拉快跑》(Lolarennt,1998)中,红发“女汉子”罗拉为了给男友曼尼凑10万马克,两次的时空倒流重复的三次20分钟奔跑奔向了不同的人生结果。通俗而言,我们也可以把这种“重复”的情境形态建构称为“又来了”模式。然而,这种“又来了”并非简单意义上的“重复”,假定时空下的“重复”使得相似的情境不断地重演,并通过不断“重复”推动情节戏剧性发展。而在这些特殊的“时空穿越电影”中,因为“重复”的种种差别,剧作情境形态又呈现不同的特征。
在一些时空穿越电影中,其主角人物会突然进入一种重复的、停滞不前的时空“困”境,“重复”的情境不知道缘何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了,“重复”什么时候结束也不得而知。人物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复”情境一头雾水、讶异不已,像一只被“困”的小鸟在其中横飞直撞却无法逃脱,人物对“重复”的情境无可奈何,无从选择。这种“重复”的情境也不会很快就终止,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过程,它不以人物的自我意志为转移。
美国喜剧电影《土拨鼠之日》是时空不断重复昨天、停滞不前的经典代表之作。它讲述了天气预报员菲尔与漂亮的女制片人丽塔以及摄像师莱瑞,到小城帕苏塔尼报道一年一度的2月2日土拨鼠节盛况后,由于暴风雪的来临他们被困在帕苏塔尼过夜。急不可待想赶紧离开的菲尔,却在第二天醒来惊讶地发现又回到了前一天的2月2日,自此之后,菲尔开始了不断地重复度过2月2日这一天。这个不断重复的2月2日土拨鼠之日实际上是建构了一个时间“囚笼”,明天永远是在重复昨天,从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不可思议的特殊“情境”。至于菲尔为什么会进入这样的时间“囚笼”,剧中并没有给出明确解释。
在第一个重复出现的土拨鼠之日,我们只能根据与前一个刚刚过去的2月2日“自相似”的情境中一系列和菲尔相关联的重要标志来判断,“重复”已经开始,如菲尔出来在走廊上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他与女房东的谈话、在路上遇到的推销保险的老同学、踩过的水坑等,以及再一次站到土拨鼠庆典现场时,他让丽塔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以确认不是在做梦。如果说第一次的重复菲尔还感到有点惊讶疑惑,在他将折断的铅笔放在床边第二天醒来仍然变成了完整的一支时,收音机里仍播放昨天同一首歌主持人说同样的话时,第二次的“重复”则让他失去了理智,他认为自己“中邪了”“需要帮助”,但医院的看病场景又排除了他生理及精神上可能的原因。很显然,通过前面两次重复情境的铺垫,这种不断重复的情境得以开始建构。同时,它给观众一个重要信息,这种重复是一种外置的“重复”,犹如“上帝之手”,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控制和权衡这一切。主人公菲尔面对“困境”是无能为力的,他身在其中,不管愿意与否,他没有自主选择权,只能在重复中不断体验“重复”。同时,他对如何能够解除这个“重复”魔咒丝毫没有办法,于是他开始利用这种“重复”来游戏人间、泡妞谈恋爱,却事与愿违,“重复”让他无聊透顶、阴郁堕落,他一度变得歇斯底里、精神崩溃直至绝望自杀。然而,似乎任何所作所为都没有后果,因果法则在“重复”中失效,第二天菲尔只能继续周而复始地“重复”昨日人生。人物极富戏剧性的荒诞感、黑色幽默和喜剧效果在这种“重复”的特殊情境中展露无疑。
而在另一些情境不断重演的“时空穿越电影”中,其时空的“重复”是出于人物自身的主动选择。如在经典影片《罗拉快跑》中,少女罗拉的男友曼尼在为老大完成一项钻石交易后,慌乱中将10万马克的钱袋落在了地铁车厢座位上。此时距离曼尼和老大约定见面交钱的时间只剩下20分钟,走投无路的曼尼打电话向罗拉求救,如果罗拉20分钟之内不能筹钱赶到,曼尼只能铤而走险抢劫电话亭对面的超市。为了在20分钟内帮曼尼筹到10万马克,罗拉狂奔在向银行家父亲求助的路上。
影片中表现了罗拉一路奔跑筹钱营救曼尼的三个过程和三种结果。第一次奔跑:罗拉没有借到钱,罗拉帮助曼尼抢劫超市,最后罗拉被警方走火击毙。第二次奔跑:罗拉在父亲的银行抢到钱,曼尼却被急救车撞死。第三次奔跑:罗拉在赌场赢到钱,曼尼找回丢失的钱。罗拉和曼尼成为富人。第一次奔跑以罗拉被警方走火毙命结束。镜头从罗拉眼睛的大特写进入冥界,罗拉和曼尼在朦胧的红光下并排躺在一起。罗拉问曼尼是否爱自己,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罗拉不甘心死亡,于是她强烈的自我意志使时光倒流。影片通过现实街道上空红色钱袋的降落镜头与20分钟前罗拉房间红色电话话筒的落下连接,转至罗拉房间红色电话话筒正常落下,时空倒流,罗拉开始第二次奔跑。第二次奔跑以曼尼被急救车撞死结束,镜头从他的眼睛特写进入冥界,依旧是罗拉和曼尼并排躺在朦胧的红光下,曼尼在离开世界之前,他最后问罗拉:“我死了以后,你是否会爱上别人?”对此,罗拉的回答异常干脆:“别说了,你现在还没死。”罗拉再次使时光倒流,随着40分钟前的罗拉房间电话话筒落下,罗拉开始了第三次奔跑。这两次的时光倒流“重复”的奔跑,均是罗拉自主的选择,她强烈的自我意志决定了是否再来一次。“重复”是主动的“重复”,并具有极强的目标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烈意愿让时光也无可奈何地成了被操控者。
在影片《时光倒流三日前》(ThreeDays,2001)中,书商安德鲁在圣诞前夜目睹了妻子贝丝的死亡,悲伤的他意外从自称是天使的黑人那得到了一枚金钥匙——可以让他有机会回到圣诞三天前,并且如果他能证明对妻子贝丝是真爱,贝丝可能不会死,但如果证明不了,贝丝还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果然第二天醒来,妻子贝丝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时间倒流到了三天前,安德鲁决定放下手头的一切,只为了满足妻子的所有愿望。影片《爱再来一次》(IfOnly,2004)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伊恩·温德姆成天忙于自己的工作,很少有时间与女友萨曼莎·安德鲁斯独处,对她的许多事情总是敷衍忘记。在一次争吵后女友上了出租车,不到一分钟就在他眼前的路口与一辆卡车相撞而亡。悲痛万分的伊恩从死神出租车司机那得到了一次重回前一天的机会。在“重复”的一天中,他将前一次没有对女友做到的一一做好,并做了从未做过的一切。当女友按照她既定的命运又上了那辆出租车,他毫不犹豫地一起坐了上去,并在车祸来临时用生命守护了她。
可见,“重复”在类似这样的时空穿越电影中,是以仅有的“一次重复”来建构整部剧作情境形态的。一般这种“重复”如同前面所说的“上帝之手”一样,它需要通过具有某种神奇力量的天使或者死神等超自然力量介入来实现,“重复”有如后悔药,让一个人死而复生,更让另一个人无比珍惜。通常,剧作往往通过这种“一次重复”的情境建构来发现和表达“爱”。
在谈到情境的价值时,黑格尔认为:情境乃是“一种机缘,使个别人物现出他们是怎样的人物,现为有定性的形象”①。“剧作家建构的情境,不管是哪一种形态,不管变形的幅度有多大,其目的就在于与剧中人物相契合,使人物灵魂最深处的隐秘活动都能够充分显露出来。”②我们说,时空穿越电影中的“重复”情境,正如同一个“实验场”,通过情境的重演来凸显人物。在假定时空条件下,“重复”情境建构的这一类“时空穿越电影”中,人物一般具有两种典型的表现:
一种是,“重复”情境中的主角人物,其性格在情境不断重演中会发生根本性转变。或者说,这种“重复”的情境正是为了展现一个性格有缺陷的人物如何变成一个具备各种美好品质、令人喜欢的形象。而另一方面,除这个主角人物之外的其他人物则感知不到这种“重复”的生活,他们不仅性格不会有任何改变,且基本上就相当于主角人物的背景人物或“活道具”而出现在影片中。
在影片《土拨鼠之日》中,当菲尔面对没有明天只有不断重复、停滞不前的时空“困境”时,菲尔从惊恐到为所欲为,再到狂躁、绝望自杀,最后开始发自内心地调整和改变,原本那个自以为是、刻薄尖酸、令人讨厌的菲尔变成了一个善良、谦逊、温情、愿意真心付出并值得去爱的好男人形象。伴随着菲尔性格的彻底转变是他最终赢得了丽塔的爱,在土拨鼠日晚上的庆祝会上,菲尔以拍卖的形式被丽塔买了下来,第二天醒来菲尔惊喜地发现新的一天终于来到,这个周而复始的时空魔咒悄然解除了。有评论家指出,“似乎是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介入了菲尔的生活并使他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一旦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并值得丽塔去爱,时间就恢复了正常”③。而在情境的不断重演中,影片中除菲尔以外的其他人物却丝毫不会感知到这种重复,他们在剧中从形象到性格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和发展,菲尔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似乎变成了“道具”和对菲尔进行考验的“试金石”。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存在从剧作上只是为了主角人物的存在而存在,是主角人物“独角戏”的最佳陪衬。
与之不同的另一种情况是,主角人物在情境的重演中性格自始至终保持一致,没有变化,但其鲜明的个性会在不断的“重复”情境中得到彰显。然而,主角人物在每一次“重复”情境中细微的行为变量会引起整个目标事件的结果不同,不仅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周围任何相关联乃至无关联的人都可能受到影响并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和结果。
影片《罗拉快跑》中,主角人物罗拉完全是一个比男人更有担当和气势的“女汉子”形象,甚至她还像神一样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罗拉能够使时空倒转,罗拉的尖叫声的分贝能量足以震碎杯具。在赌场中,罗拉第三次尖叫,其能量足以控制轮盘,最终她以身上仅有的99.2马克赢了10万马克之多。另外,在第三次奔跑中,罗拉为了赶时间上了那辆急救车,她将手放在了急救病人的手上,其心跳居然逐渐缓和并趋向了正常。而在罗拉三次奔跑中涉及的其他人物——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时空倒流后都有变化,犹如混沌效应,每一次奔跑一丁点细微的变化足以影响众多人物一生的轨迹。众多人物的变化,表现了世界的千变万化、不可捉磨和不确定性的主题。
在影片《土拨鼠之日》中,菲尔不断重复的2月2日土拨鼠日正是他自认为最糟糕的一天。从开场我们得知,菲尔想离开匹兹堡地方电视台到某大城市的一个大型电视广播网去,而对于报道小城镇帕苏塔尼的土拨鼠节盛会,菲尔表现得十分轻率、鄙夷和厌烦,想草草地结束就赶紧离开。不料突然的暴风雪让他和同事们不得不在高速路上重新返回帕苏塔尼过夜,滞留的菲尔拒绝了跟丽塔以及莱瑞一起去参加晚上的土拨鼠节庆祝会,他宁愿回到房间洗个热水澡翻翻色情杂志。然而,这一天的结束也并没有如他所愿,热水澡变成了冷水浴,第一个土拨鼠日以菲尔冲出房间遇到女房东结束,他抱怨没有热水,而女房东欢快地回应道:“哦,不,当然没有,今天不会有。”
更糟糕的是,当菲尔第二天醒来,他莫名其妙地开始重复这样“糟糕”的一天。整个剧作的特殊情境建构就从这样“糟糕的一天”开始,不断重复“糟糕的一天”,让菲尔从匪夷所思到抓狂,再到彻底放纵胡作非为。他利用这种怪异的“重复”来哄骗女人甚至包括一开始就中意的女制片人丽塔。在不断引诱丽塔却没有得逞之后,菲尔变得阴郁绝望,想以自杀结束这种重复的、糟糕的日子,不料在这个重复的时空“囚笼”中菲尔连自杀也无法实现,他依旧会在第二天醒来发现还是“重复”昨天同样的“糟糕的一天”。这样的情境直到菲尔开始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对待周围人和事物的心态,改变自己不好的行为和学习新的技能。一点一滴的善在不断的“重复”中开始累积和产生质的变化。就如影片中丽塔所言:“……菲尔,也许这并不是一个惩罚,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它。”于是,从影片的进展部分开始,“重复”情境的建构开始着重展现菲尔一点一滴的转变,他重复着每天努力去挽救一个将死的乞丐,他开始帮助小城镇上每一个有需要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除此之外他还学习钢琴、冰雕,菲尔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而美好,他的性情也开始变得温顺、谦和且多才多艺,这种转变让他之前“重复”的“糟糕的一天”逐渐变得美好起来,菲尔也慢慢变成了丽塔心中理想的男人。于是,在最后一次重复的那个土拨鼠之日,菲尔赢得了丽塔的芳心并被她以拍卖的方式买下,这一天彻底转变成了菲尔心中最理想的“完美的一天”。第二天清晨,当收音机里一段与之前不一样的主持人对话以及音乐传来,菲尔看到丽塔躺在自己的身边,他兴奋地意识到真正的新的一天终于到来了,重复的时空魔咒终于打破了。
从而可见,电影《土拨鼠之日》在“重复”下的特殊情境形态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一个有性格缺陷的人物菲尔如何通过转变,从不断“重复”的“糟糕透顶”的一天迈向真正“理想完美”的一天,从而打破“重复”的时空魔咒。
而在影片《罗拉快跑》中,影片的开场直接是一个突发事件,罗拉接到曼尼在街头十字路口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电话,曼尼情绪十分激动,他把刚刚交易完的10万马克丢了,20分钟后他要把钱交给老大,否则性命堪忧。罗拉随即抛下电话奔跑在去找银行家父亲借钱的路上。这对于罗拉来说,事情简直糟透了,曼尼丢钱是因为她没有按原先的约定去接他以至于曼尼只好自己去坐了地铁,而罗拉没有去接应是因为车子被人偷了。一连串糟糕的事件就这样相继发生,当罗拉跑到父亲的银行办公室,又惊讶地发现了父亲的婚外情,父亲不但不借钱反而告诉罗拉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对于罗拉而言,今天的一切显然都糟透了,她从父亲那没有借到钱,时间紧急,只好跑去与曼尼会合,曼尼竟然没有等她已经在持枪抢超市了,罗拉选择了帮助曼尼一起抢劫,最后被警察堵截在街头,曼尼扔出钱袋想示意自首,不料一个警察受到惊吓持枪走火,正好击中罗拉,罗拉倒在了血泊中。这一天压缩至仅仅20分钟,对于罗拉而言就是一个噩梦。接下来我们从影片中看到,罗拉不甘于这种“糟糕透顶”,她以超乎想象的自我意志让时光倒流回到了20分钟之前。第二次的“重复”却以曼尼被撞死结束,不甘心的罗拉再次让时光倒流,这一次,曼尼找到了钱,而罗拉还赢得了10万马克。不能不说,罗拉“糟糕的一天”彻底变成了“美好的一天”。由此可见,整部影片的情境形态也可简单概括为:“女汉子”罗拉以超自然力量的自我意志让时光倒流重复地奔跑,将最“糟糕的一天”变成了“美好的一天”。
前面我们提到过的另外两部影片《时光倒流三日前》与《爱再来一次》,都是以爱人的死亡来结束主人公最悲伤“糟糕的一天”,又因为某种超自然力量的介入,得到了一次与爱人相守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们改变自己、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来成就最“完美的一天”。
黑格尔说:“艺术最重要的一方面从来就是寻找引人入胜的情境,就是寻找可以显现心灵方面的深刻而重要的旨趣和真正意蕴的那种情境。”④以至于我们也可以说,在假定时空条件下,以“重复”情境建构的那些“时空穿越电影”,其“重复”情境的真正意蕴正是为了呈现这种由“糟糕透顶”迈向“理想完美”的美好,在这种因时空造成的怪诞、奇异、有趣的“反差式”情境形态下,去显现“心灵方面的深刻而重要的旨趣”⑤。
注释:
①② 谭霈生:《戏剧本体论》,引自《谭霈生文集》(第六卷),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年版,第120页,第245页。
③ [美]克里斯汀·汤普森:《好莱坞怎样讲故事:新好莱坞叙事技巧探索》,李燕、李慧译,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页。
④⑤ [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