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60后小说家观察

2017-11-14 22:27:58杨柳岸
黄河 2017年4期
关键词:陕西作家文学

杨柳岸

谈论幅员辽阔的中国当下文学现状,地域性是一个绕不过的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陕西作为中国一块历史悠久、文化底蕴十分丰厚之地,这已是国人皆知的事实。而当下的文学界也有陕西是小说大省一说,这里产生了许多重量级作家和作品,如陈忠实的《白鹿原》已成为当代文学的一座高峰。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在全国热播,使已经辞世二十多年的作家路遥又一次成为全国文化界的话题。贾平凹每隔一两年就有新的长篇问世并成为文学界关注的焦点。他们三人是陕西文学的代表,他们的作品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张张名片。

可是一般读者提到陕西作家,往往只会提到路遥、陈忠实、贾平凹这三棵大树。事实上陕西当代有成就的作家并不只有这三位,只是这三位的“光芒”太耀眼,抢尽了风头,其他同代作家或许会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而这三棵大树当然也并非是不容指责的无瑕之玉。早在新世纪之交,评论家李建军曾掀起过“文学博士直谏陕西作家”之风波,指出陈忠实贾平凹其作品存在的问题与不足。以此次风波为契机,专业作家评论家和广大文学爱好者广泛参与,深入地反思批评陕西当代文学,反思传统,忧思来者。“断代论”的讨论随之而来,有论者指出 ,“真正重量级的青年作家缺乏,问题很严峻。”几十年来陕西文学就是一个农村题材的现实主义,难怪外省一提陕西文学,就是那么几个人几条枪,在某种程度上说,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已经成为陕西文学的“挡箭牌”。有人指出:“路遥、陈忠实、贾平凹是很多青年作家的偶像,但成就他们的那个时代已经终结,凭借某一方面的优势来成就一个作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他们在自己的领域达到的高度已经极致,不可超越。如果青年作家一味地模仿自己的文学偶像,在现在这个时代,那就是死路一条。”言者心切,是想让陕西后辈作家能走出三棵大树的阴影。

文学是很复杂的社会现象,自有其内在的逻辑性,许多人为的刻意的问题的提出与结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会显得浮浅。事实上,江山代有人才出,陕西文学并没有断代,一茬茬年轻的作家,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犹如雨后春笋拨地而起,从60后到90后,都有一批很有才气的作家。他们在传承陕西文学优秀传统的同时,进一步开阔视野,丰富与发展着陕西文学,创作出了许多文学性、思想性、艺术性兼备的优秀作品。他们追求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精神与品格,强调个性主体意识和自由创造精神,使作品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同时,又有着理性的对世界对人性的认识与观照。

陕西新一代作家中,以60后一代作家成绩最为突出,如红柯、安黎、寇挥、周瑄璞、向岛、侯波、高鸿、丁小村、宁可、杜文娟、高涛等等。

一、红 柯

作家红柯刚步入社会时就去新疆生活了十年,后以新疆题材的小说进入文坛,新疆题材成了他创作的中心。明显的地域特征性是他创作的一个最大特征。其实,文学本身就是异于现实生活的一个“异域”,是人的精神世界心灵世界。走向远方,可能就是走进内心,走向自我,是一个通向文学大门的契机。陕西是中国西部的桥头堡,也可以说是西部的文化中心,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疆对于他这个陕西籍作家来说也并不是异域。作家王安忆曾有一个感悟,“大作家是没有特征的。”这个感悟应该是深刻而有普遍意义的。对红柯来说,新疆题材应该是一个契机,而不是中心,逐渐去特征化,这应该是一个大作家的要求。同时,文学指向的是心灵世界,但并不能以此为借口把文学变成小众纯精神游戏,独善其身应是阶段性权宜之计。文学大家应该有浑融通达的大境界,把小我融入大我之中。红柯作为陕西青年作家最具实力的代表,理应接受更为严格的要求与更多的艺术期待。他的短篇小说《额尔齐斯河波浪》,可以说是一篇心灵成长小说,爱情小说,歌颂大自然的小说。对于一个大作家来说,可能他的一个小短篇也能全息地代表他的实力。

二、安 黎

安黎以他思想家的气质和语言,石匠般的写作实践,成为陕西青年作家中一个标尺性作家。如果说红柯是以艺术性见长的话,那么安黎就是以思想性取胜。作为成名已久的陕西小说家,他身上除了具备陕西众多作家所具有的纯朴凝重品格外,还具备有陕西众多乡土作家所少有的现代独立知识分子品格。他不像文人,却正是真正有纯正品格的文人。沉雄,侠肝义胆而重情义,无传统文人沿习下来的文弱酸腐气,多现代思想家之气,一个作家的才、胆、识三者皆备。他写作三十年来,出版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每一部都是十年磨一剑,经得起时间淘洗的厚重之作。他的短篇小说《以公园为邻》,原先是以 “以公园为邻”作副标题的一组散文。但我以为这组散文合起来就是一篇很优秀的小说,它拥有小说应该有的全部元素。英国十九世纪文学批评家托马斯·卡莱尔提倡一种无心插柳式的写作。他认为好的作品往往都是在无意识下创作的。这篇小说正符合这个道理,从人们习以常的细小事物和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了无尽的内容,大气而深沉。有着巨大的思想包融性。诗意的思想可以说如同作者手中一个点石成金的魔杖一样的东西,作者依仗它便能接收和点化所遇到的一切生活细节,将其全部熔炼为具有了诗意与思想的艺术作品。

三、寇 挥

从某种意义上说,寇挥属于那种“作家中的作家”。他曾用二十年时间遍读世界各国小说,他可以站在一张大的世界地图前,从南美洲最南端的阿根庭开始,逐一讲遍世界主要国家的有名的小说家,对其特色都有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可以说他对世界现当代小说已经了然于胸,这二十年的阅读真可谓是一个文学壮举。操千器而后晓声,这一份技术性的基础工作,为他成为一个大作家奠定了基础。他的谦虚和如海绵般的吸收能力,使他吸收了几乎世界小说的精华,站在世界小说的前沿指点江山。中篇小说《火马游戏》可以说是一部心理纪实小说,讲了一个青年作家的第一次北京之行,他去北京会晤他心仪的、赏识他才华的青年女编辑,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留在北京发展做一个“自由撰稿人”。他在北京期间,正遇上王小波去世这个社会性事件,他也顺便参加了王小波的葬礼。说寇挥的小说很前卫很新潮,其实他的许多小说都是标准的传统的“自叙传”,如这篇小说就如实地记录了自己的内心活动,可谓纤毫毕露,心细如发。当然,作为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青年作家,他的内心世界必然有着全息的属于文学意义上的内容。所谓新潮、魔幻,其实都是为了更人性化。中篇小说《完颜丹朱》是一篇另类的关于萧红萧军的情感史心灵史,是代表着成千上万个萧红萧军,反映一代甚至几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小说的叙述视角变换自如,历史与现实交织,接通幽冥,穿越生死,言在此而意在彼,语言如诗如画,酣畅淋漓,时而如小河涓涓,深情款款,时而如大河奔流,一泻千里。整篇小说就像一个巨大的象征体,让人回味。小说意蕴空间博大而悲悯,可以称之为一代知识分子的史诗。

四、周瑄璞

周瑄璞最初是以四部长篇小说成名的,但这些长篇小说并没有达到足够的文学深度。2009年她开始创作第五部长篇小说《多湾》。她把这视为她要攀登的一座文学艺术高峰,她要破茧成蝶。在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同时,她好整以暇写她的中短篇小说。无心插柳柳成荫,或许这部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的创造激情,激活了她的许多日常生活的素材和许多人生的困惑和思索。这些原本属于她创作边角料的中短篇小说,使她成为目前陕西青年女作家中的佼佼者,成为全国一线青年作家,新作频频展现于各大文学期刊。可以说她的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分别代表了她的两种写作形态。二者相较中篇小说更多的写“他人”,比较生活化,现实感强。她写实性的作品,有着普遍现代都市生活的内在的同时,更有着明显的西安地域色彩,有着西安市井人物日常生活的烟火味。这种有意识的写作,从文学性抒情上升到一种自觉的地域文化意识,是一种向大作家老舍的北京、王安忆的上海那种文学写作上的致敬,是一种作家心灵故乡的文学家园情怀。而她的短篇小说则更多的写“自我”,有强烈的主体意识,很有诗性,一种对生活略形取神的感悟,多浓郁的抒情性。对她来说完成一篇短篇小说,如同写了一首诗,许多强烈的难以明确的思想感情都用文学形象来表达,作品含蓄多义,富于现代新潮气韵,耐人寻味。这些勇于探索内心的作品并不流于玄虚,而总是“常取类型”,总有世俗生活的温度与人性必要的恒温。主人公常常有自己心灵的影子,以己之心来体察万物,同时又反省自己。她似乎不发愁没啥可写,写作素材和创作灵感都源源不断,这正是一种成熟的写作心境。

她有篇小说的题目叫 《隐藏的力量》,文学创作,正是发掘作家自身 “隐藏的力量”。2015年底,这“隐藏的力量”终于有了一次大的爆发,她的长篇小说《多湾》出版,在广大读者中引发热议。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八十年,是一部家族史诗,平民生活史诗。小说塑造的一个女性主人公季瓷,可以说是和《白鹿原》的主人公白嘉轩相媲美的一个丰满厚重的人物形象。他们一男性阳刚一女性宽容忍耐,一儒家理性一平民感性,都形成对照。

五、向 岛

向岛可谓大器晚成,经历多年官场、商场之后,近些年才正式开始小说写作。他是那种很有入世精神的作家,多年的生活经历使他深谙人情世故、生活处世哲学。他懂得享受生活,能通达地处理文学与生活的关系。读书,藏书,占他生活很大部分。像他这样既享受高品位的精神生活,又不离人间烟火,就得益于他生活的智慧。他在创作小说的同时,也创作有大量艺术随笔。短篇小说《七年》,写了一桩乡村普通人命案,从当事人做案当初到如今案情暴露,为期七年。而要说这篇小说的故事奇特之处,就在于案件的大白于天下,是由两头“母子牛”前仆后继地“努力”。从人类的角度上说,这篇小说如同“义犬救主”那样描写了动物对人类的忠诚,但这篇小说并不止于人类的角度,而是充分尊重牛的生命意义,从而对人性进行深度考问,小说也弥漫着一股万物有灵的神秘感。长篇小说《抛锚》写了一个官员的一段生活经历,因妻子患病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而感情出轨。偶然此事被暴光到网上,因为他是官员,于是各种关系矛盾便暴发了。从日常居家生活到官场,从乡村到县城,再到大城市,小说场景广阔,一系列人物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小说中登场,有一种社会全景图的感觉。小说思想很新锐,达观,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入世精神,似乎现实中那种透着欢乐的生机勃勃的底气,读者也可感受到。他本人就曾是官场一员,真实的生活经历与体验,使他这部小说不宜狭隘地贴上“官场小说”这个单一标签。作为作家,他对托尔斯泰与福克纳的推崇,使他的长篇也有意无意地受他们影响,比如这部《抛锚》,就可明显看出受《安娜·卡列尼娜》那种二重式拱门结构影响,从家庭到社会的二重结构。这部小说文本散发出来纯正的文学趣味,广博的识见和深厚的人生情怀。这部工笔画般的生活流小说充分显示了一个作家扎实的文学功力,无意中也流露出一个大作家的必备潜质。

六、侯 波

侯波可谓少年成名,上世纪八十年代即在《当代》发表小说作品。较早的成名,使他能以作家的身份与眼光来经历这二三十年我国文学的风风雨雨,从整体上感受这个时代的文学脉搏。他的文学阅历丰富,文学阅历在普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作家的宝贵财富,并且他现在的身份是参与主编一份资深的大型纯文学杂志,丰富的文学阅历更是可以大有作为。纯文学期刊是作家的摇篮,编好一份纯文学杂志自是有着深远的意义,也是一份社会责任。现代作家的多重身份意识,可以使作家有宽博的文学整体观。侯波的农村题材小说有着较为明显的陕北地域色彩,乡土气息浓郁。不同于传统意义的乡村小说创作,侯波的小说在手法上颇有现代气韵,比如感情零度界入,不动声色的诙谐调侃和冷幽默的运用,这算是对传统文人的所谓乡村诗意的颠覆,从而把农村题材小说写出了现代气息,把真实的农村现状传神而举重若轻地呈现出来。中篇小说《上访》,写了一个乡长年前的琐碎的工作与生活,一个农村官员的身上必然聚焦当下农村生活的问题细节。小说并没有如常见的那样去刻意揭示所谓的“腐败”,这个乡长及他的夫人都可谓“好人”。正如好事难做的道理一样,可以说坏人好写,好人难写,难在真实二字上。《肉烂都在锅里》写乡村电影在当下农村的遭遇,小说妙在情节的重复,一唱三叹,作者能拿住,不轻易抖开“包袱”,让诸多原生态的农村生活细节尽入笔端。他的中篇新作《郎的诱惑》,写了一个民间私人小戏团去外地的一次唱大戏。小说写了许多乡村习俗风土人情,写了社会今昔对比,写了民间文化以及神秘文化。小说以一次乡间的唱大戏为主场景,以一个小剧团里的各种人生遭遇为分镜头,全景式地描写了当下底层文化从业者的尴尬遭遇,以及当下乡村生活的诸多信息和价值观的变化。

七、丁小村

丁小村也是少年成名。上世纪八十年代即开始展示了他对文学的热爱。他的文学创作可谓文备众体,诗,小说,戏剧,影视文学,随笔,文论等。多年的教师职业身份背景,使他新锐的文学观念有了更全面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职业的性质似乎也培养了他做文与做人的统一意识,文学与人生的统一意识,其作品新潮前卫却也扎根于深厚的文学传统。私下有朋友称他为“中国的卡夫卡”,这至少包含了对他执著的文学精神的肯定。他的文学精神师承,既有中国司马迁、蒲松龄等古典大师,又有外国世界级的大师如博尔赫斯、卡夫卡、约翰·契佛、艾萨克·辛格等。中篇小说《纪念我的朋友周迅》用纪实笔法写了一位他的诗人朋友短暂的人命轨迹。作者深情地回忆了一个生命的流逝经过,一个人的成长,奋斗,与沉沦。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诗人的命运,往往会代表一个时代文学的命运,而文学又是时代精神的鲜活呈现,这篇小说就是为我们这个时代画像留影。在这篇小说里,有丰富的生活信息,有青春岁月的回忆,有少年时代对文学的热爱,有纯真的友谊,有初恋的甜美与苦涩,有爱情,还有小说叙述者穿插进自己的生命简历与大致轨迹,对许多事的真实感想与看法,夹叙夹议,对文学的感悟也是鲜活的文论,在这里,文学与人生合一而论,大气而深沉。

短篇小说《大学诗·月光曲》原本是两篇单独的小说,可是作家将其进行修订组合,形成了一部新的小说。《大学诗》有着更多作者的“自叙传”,而《月光曲》则有着更多的虚构,是对历史的探寻与猜测。从写作本身角度上看,《大学诗》来源于那一首上大学时写的诗,而《月光曲》又源于小说旧作《大学诗》,如此,从诗,到“自叙传”的《大学诗》,再到描写“他人”人生命运的《月光曲》,这其中似乎有着一种层层递进的关系,两篇小说有着共同的主题,那就是青春、时间、人的命运。这可以看作是作家丁小村本人的一个浓缩的个人创作发展史。多年写诗的经历经验,培养了他对语言的运用。他的小说,从早期的《玻璃店》,到现在的《路书》等,都呈现一种纯净悠美,凝练含蓄,总有着一缕诗情,散发着诗的馨香。诗人的本色,使他的小说也多有着诗的轻灵。而轻盈、飘逸,可以说是丁小村小说最为显著的一个特征风格,而风格的形成,是一个作家走向成熟的标志。

八、高 鸿

高鸿成为作家前经历曲折。他生于偏僻落后的陕北农村,小时候就显示出绘画天分,艰苦的生活也没有让他放弃对理想的追求。为了学画,他让母亲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又黑又冷的小房子里,没日没夜地画,手脚都冻烂了。在放羊的时候也画画。后来县文化馆得知他画得好,免费让他参加馆里的绘画培训班。为了参加培训班,他要走三十里的山路,有一次下大雪迷了路,差点把命丢了。他后来把这段经历写成短篇小说《一九七九年的雪》。读这小说会让人想起显克微支的 《小音乐家杨科》。高考落榜后,不甘心一辈子当农民的他设法在县文化馆当临时工,却很快被人顶了,只好走乡串户为人做油漆活,当了个乡村匠人。后适逢延安一家陶瓷工艺厂招临时工,他靠绘画才能抓住了这次机会。到工厂上班后,他埋头苦干,成为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被送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回厂后当了技术厂长,后又取得美术工艺大师资格。2006年他在网上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沉重的房子》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从此一发不可收,长篇小说《农民父亲》《血色高原》《青稞》相继出版,同时还发表了上百万字的中短篇小说。

可以说高鸿是互联网时代里作家的成功者,他的小说在网络文学和纯文学之间的沟通方面作了有益的尝试。尽管他的一些小说不可避免地带有网络小说的某些特点,诸如通俗直白,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与情感等,在文学性深度上或显得不足,但因为他经历丰富,艺术悟性高,许多小说作品突破了这些特点而达到了很高的文学性创造。如长篇小说《农民父亲》,描写了父亲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为了生存,毅然带着全家从胶东半岛逃难到陕北高原,开荒种地,重建家园,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当然这离不开女人,整部长篇小说描写了父亲先后几十年与四个女人的情感纠葛,这四个出现在父亲生命中的女人,给父亲带来了幸福,也带来了无奈与苦难,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命运。这部长篇小说出版后引起强烈反响,有人评论说这部小说“是继《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以后,陕西又一部全景式展示农村生活的厚重之作。”这评价是否过高,可以讨论,但是这部从一个人的成长史遭遇史,从一个家庭的苦难史衍变史,来写一个国家的苦难史,这种凝视苦难、直面人生沧桑的文学追求,使这部小说具备了一定的宏大史诗品格。

九、宁 可

在陕西青年一代作家中,宁可以业余写作的方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他的中短篇小说在全国文学期刊上频频亮相,佳作不断,这确实难能可贵。宁可于八十年代初,他二十岁前即进入国营工厂参加工作,从工厂、企业到现代化大公司,宁可亲身经历了中国工业的发展历程。他现在任某大公司高管,业余从事写作。也许正是他这业余写作的性质,使他的写作有了一种自由。他可以专注于小说形式的艺术性,使小说更含蓄多味,成为能承载现代人心灵困惑和人性深度的文学样式。他的小说语言凝炼,冷静,富有张力,是一个很注重小说艺术性的作家。他的许多小说有很新潮的现代气韵,如 《生存实验》《我和你》《墙》《祸》等。小说《哥哥》以短篇的篇幅,承载了巨大的,相当于长篇小说的艺术容量。这篇小说是一个少年的长成史,是一个单身母亲的苦难史。小说巧妙地融母爱、成长、苦难、爱情、社会变迁等多种社会艺术元素,以现代派的艺术手法将这些元素熔于一炉。精雕细刻精益求精的写作态度往往会给作家以意外的回报,那就是,会有一些不太经意的一气呵成的作品,给人以精品的感觉。短篇小说《不服我就灭了你》就属于这样的作品。这篇小说成功地塑造了现代都市文明里一个具有传统侠义品格的人。这个人物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人物形象饱满,堪称典型。这篇小说在结构上十分精巧,完整,情节结构设置和人物性格刻画几近完美,给人留下丰富的艺术想象空间。

十、杜文娟

才女杜文娟心性外向活泼,心直口快,多乡野的那份纯朴。她最大的业余爱好是作为一名驴友用双脚去阅读祖国的山山水水。如果说文学创作是一种发现活动的话,那么这正适宜于她这种写作上强烈的行动主义。她对切身体验与感受依赖性很强,写作注重亲临现场,掌握第一手材料,只相信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她的写作就是她深入生活的方式,大千世界,社会人生,都等着她的好奇心去亲临。仅从写作形式上看,对社会重大事件的深度亲历与介入,是她写作的一个特点。比如西藏铁路开通,汶川地震,她都有大量小说给予关注。从某个角度来说,她是充当了藏汉民族文化交流的志愿者。短篇小说《云蒸霞蔚》是她并不引人注意却很优秀的小说。小说写了一个汉族女摄影记者与一个门巴族青年共同走过一段原始森林中的山路,以结伴探险记行的方式来展开,通过对话与途中所见写出门巴族的生存现状、风俗习惯、历史现状等等,我以为,如果一个人想了解门巴族的大致情况,这篇小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文本。她的新作,长篇纪实文学《阿里,阿里》,可以说更是她西藏情结的一次酣畅淋漓的文学表达,使她的文学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十一、云 岗

在完成长篇小说《城市在远方》后,作家云岗开始转向中短篇小说的写作,2015年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罕井》,就是他短短几年的创作成绩。

这部小说集里的一系列中短篇小说,或岁月怀旧,或叙家族往事,视野开阔,具有历史沧桑感和生活的厚重感,都有一个“我”作为切身见证者。这些作品在结构和文字上,有着一种散文体的特性,叙事真实,思绪开阔自由,夹叙夹议。在一定意义上,这些作品可以理解为写的就是作家本人的“真人真事”,可看作是作者的一次次精神回乡。把自己生活中的经历,把自己心灵上的经历,都艺术性地纳入文字,这种坦诚,是对文学的一种自信,也是一种对文学认识深度的体现。这些特点几乎体现在他每一篇小说里,在中篇小说《远去的爱情》里更为明显。小说以叙述家族往事的方式,写了一个农村长大的大学生——“我”的感情史和一个农村女孩二姐的婚恋史。为什么要把二者相结合而写?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这两个人物的关系,他们是堂姐弟关系,是儿时玩伴,他们互相为对方成长历程的见证者。小说内容厚重却很有可读性趣味性,叙述生动活泼,语言硬朗明快,有一种追求雅俗共赏的风格倾向。整篇小说,尽管多是苦难沉重,却以讽刺诙谐喜剧性的叙述语言道出,庄谐互出,鲜活生动哀而不伤,做到了趣味性与历史沧桑感与厚重感并重。

文学上有“以诗存史”一说。实际上小说也是广义上的诗,那么这篇小说也可以说,它以小说的形式,保存了这个村子的一些历史。可以说,文学就是一种记忆,它是我们的精神家园。陈忠实评其小说:“既秉承了陕西文学传统中的厚重深沉,又具有新时代鲜活的血液。他心性豪爽,属文学性情中人,其农裔城籍的身份写作,使其乡土题材的作品具有了知识分子精神回乡的现代思想。其小说作品构画了一幅幅既有历史纵深感,又有强烈现实感,丰富多彩,文学意味浓厚的乡村社会人情风俗画卷。”

十二、高 涛

高涛从事小说写作的时间并不长,但同样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这与他对文学、对生活的悟性有很大关系。他乐观豪爽的心性和阳光明朗的生活态度似乎成了他小说中明亮的底色。小说写作是他生活激情的外逸与延伸,所以他的小说生活气息浓郁,有很强的现实性,也多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意识。小说《废墟下的瓦罐》从“啃老”现象引出一段感人的亲情,纯朴的诗意。《真相制造者》写了一个荒诞的故事,揭示和嘲讽了造假成风的社会现象。他的小说《西瓜熟了就变甜》,几乎同时在《天津文学》与《小说选刊》上发表,一年后又被编选进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年度小说选《2012短篇小说》。小说以一个真切欢乐的童年记忆来写出一段乡村生活风情画。一群快乐的童年玩伴在偷西瓜这个勇敢的游戏中,无意中撞见了一对半路情侣。小说于此自然地写了那个年代中两个家庭的分裂与重组,亲人的聚散离合,生活中的苦难与幸福。小说的巧妙之处在于以童年视角来写丰富的生活内容,童年的诗意笼罩了小说中丰厚的生活,含蓄而恰到好处。小说中的西瓜这个道具,也可看作是生活的代称,热爱生活的人,精心培养生活的人,将会收获甜甜的果实。高涛作为一个和许多陕西作家一样的农裔城籍作家身份,他身上同样保留了更多的乡村的纯朴。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加西亚·马尔克斯甚至说他的所有写作动机,就是为了给他的童年记忆寻找一个最完美的文学归宿。每个人都有其童年记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童年记忆的文学意义。这意义中可能就包含有纯真。成熟,并不是远离纯真。高涛的这篇小说就是以其清新的纯真之气打动了读者,不刻意,不做作。

这些作家呈现出新一代小说家区别于上一代作家的显著特点,比如读安黎、寇挥个别中短篇小说,会感觉其艺术思想容量已经达到厚重长篇小说的程度。他们是以长篇小说的要求来写中短篇,篇幅容量的长短只是外在形式,艺术只承认质量,只承认对人心灵的震撼力度。这样的文学理念似乎已经普及到了他们这新一代作家。他们已经打破了唯长篇小说迷信论,回归文学的本质。这算是陕西新一代青年作家第一个特点。当然,他们之中如红柯、安黎、向岛三人的长篇小说已经取得了奠定他们文学成就的成绩。陕西新一代青年作家第二个特点是他们的写作彻底改变了前代作家单一农村题材的写作面貌,他们的写作具有更为宽广的题材。当然,也有依然坚持农村题材写作者,其中侯波在其全面的素质和创作题材宽泛的基础上,依然在农村题材这个深厚传统上做着自己的探索努力。他用现代的眼光审视当下真实的农村现状,给农村题材小说在当下的文学环境里以新的生命力。陕西新一代青年作家的第三个特点就是他们综合能力全面,而风格各异。比如同为陕北作家的侯波与高鸿二人的陕北农村题材小说地域色彩深厚,但风格不同。侯波的小说多细腻地写当下陕北农村生活,体味当下乡间生活的点点点滴滴,多轻松幽默。而高鸿的小说,更多“宏大的”历史题材,追求一种凝重的史诗感。如果说侯波的小说是陕北风情水彩画,那么高鸿的小说就是凝重的油画。红柯、杜文娟二人的作品关注新疆、西藏题材,红柯是从异域题材作为切入而进入深度的文学性艺术性精神世界,而杜文娟更关注现实,是一种切近现实的社会人文关怀,更切近生活常态,更强调女性个体生命体验。周瑄璞、宁可二人的小说现代都市文明气息浓郁,而周瑄璞的小说以女性的眼光审视都市市井生活,小说很心灵化;宁可的小说多涉及都市高层工商阶层的生活,在现代时尚生活元素的外衣下,更着力于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寇挥、丁小村二人精于小说叙事艺术,二者相较,寇挥的文学思想更激进一些,而丁小村则更全面更柔和。高涛的小说多呈现出一种传统的纯朴的生活审美热情。安黎和向岛更钟情于长篇小说,对托尔斯泰、福克纳等西方大师的心仪推崇和他们丰富的社会生活阅历,长篇小说这种体裁更能施展他们的艺术才华。他们二人相较,向岛侧重艺术侧重生活感性,而安黎更侧重思想理性,他身上具备的独立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精神与品格正是陕西上一代作家所欠缺的。作家不只是一种普通的职业,它更是一种深入体验生活,完善人格,做一个完整的全面的人的方式。使文学具有信仰的实用品格,这是一种着眼于“立人”的、知行合一文学思想,不过于执著拘泥于文本。这种思想在新一代青年作家身上似乎已经得到普及,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而已。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他们这一代作家可谓文学功力坚实,创作风格各异,经过多年的文学实践,已经逐渐走出了前辈作家的阴影,已经支撑起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当然,陕西优秀的青年作家远不止上述十二位,比如还有秦巴子,素以诗人名世,写有大量随笔与小说,其小说新潮前卫而有现实生活的趣味性。他的长篇小说《身体课》就是如此。诗人陈仓在2011年底转型写小说,从《父亲进城》开始的“进城”系列一发不可收。他的文字把陕南山区的生活和大都市上海的生活作了某种对照,对人的生活品质进行了深入思考。作家李春平成名于上海,后回陕西某高校,结束了打工漂泊生活,有多部长篇小说问世。作家吴泽民,曾经官场,现搏击于商场,而心系于文场。经商之余,潜心创作出长篇小说《城与乡》,借一个人的成长史生命史,浓缩地写出了一段城乡生活的发展变迁史。作家高远,就职于某市检察院,其许多短篇小说从法律角度关注社会与人性,如《步步高》《私刑》《暴力倾向》等。作家李喜林的小说写出了陕西西部乡村里曾经动人的爱情,如《映山红》《火晶柿子》等。残疾女作家刘爱玲,经过多年对文学的不懈追求,如今在陕西小说界有了一席之地,其小说多次获得了柳青奖等省内外文学奖项……不论从创作队伍的数量上还是创作面的宽广度上,他们这些陕西新一代青年作家都胜过前一代作家。同时,他们具备强烈的个性主体意识,自由创造精神,和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的朝气。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着他们成长起来,成为中国文坛一道靓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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