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文学与世界文学:兼论凌叔华的流散写作

2017-11-13 20:06林晓霞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曼斯菲尔德古韵伍尔夫

林晓霞

流散文学与世界文学:兼论凌叔华的流散写作

林晓霞

现代世界经济体系造成的大规模搬迁和移居已深深地影响了文学写作:如殖民政治经济下的非洲、中国和印度流散写作,这方面的文本已大范围并重叠地覆盖了欧洲和亚洲、非洲、美洲。那些跨越政治地缘和美学范畴的,关于古代和现代的流散文学作品,见证了文学的传播,造就了文学的含义。如果在很多方面看来,流散写作体现了跨越边界的世界文学理念,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它创造一个反话语的体系去挑战跨越时空的、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文学理论及其历史。凡是认真思考那些更具有包容性的文学的人,大都意识到中国现当代文学是如此地难以被“世界”文学合法化,至今只有鲁迅和张爱玲的作品被美国近期出版的三大权威选集《朗文世界文学选》《诺顿世界文学选》《贝德福世界文学选》重叠收录,莫言在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作为一个现代国族(nation),中国必须也拥有其国族文学——这样的文学因此不能够是艺术性的、封建的文学,而应该是社会的、国际性的文学”。这种压力从20世纪初就加诸于中国知识分子身上,而女作家面临的困难、压力和所扮演的角色更富有挑战性。本文以连接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作家凌叔华为例,通过考察文学的民族性和世界性之间的关系来进一步阐释女性流散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

一、流散语境中的女性写作与现代主义

“尽管歌德是系统表述‘世界文学’概念的第一人,但与他同时代的史达尔夫人(Germaine de Sta⊇l,1766-1817)比歌德更早地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并且最早从女性的视角研究过世界文学的不同方面。她的比较文学研究得益于她掌握的五种语言、丰富的游历经验,以及和她同包括歌德在内的同时代的欧洲最具声望的知识分子的交流和互动。”流亡期间写成的作品往往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因为作者本人在流亡的过程中有着跨国的亲身经历和痛苦的磨难,同时也拓宽了她的视野。正如史达尔夫人在《流亡十年》中所言,“流亡切断了巴黎束缚我的根,使我成为一个欧洲人”。也如张爱玲所言的,“超人是生活在一个时代里的。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着永恒的意味”。史达尔夫人也是最早的女权主义运动参与者之一,并提出了最早的女权主义论断。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被美国近期出版的三大权威的选集《朗文世界文学选》《诺顿世界文学选》《贝德福世界文学选》重叠收录,且伍尔夫的作品也被西方权威的同性恋选集所收,这让她的作品无可争议地成为世界文学中女性主义和现代主义的表率。凌叔华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短篇小说创作中一直在模仿曼斯菲尔德的作品,尝试意识流小说创作,只是未受到当时的批评家关注罢了。这也许是触发她在创作的成熟期自愿接受意识流大师伍尔夫指导进行英文自传体小说《古韵》的创作。

五四女小说家的写作具有开拓意义,正是在西方短篇小说的刺激和启迪下,中国作家开始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创作。凌叔华作为“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的作家”,她确实做到“尽可能多地了解本国和外国同行的写作”。因为在了解的过程中,会形成一个全局或世界的概念,有助于作家在本民族自身文化的根基上,更加有针对性地批评和吸收他人写作的长处,在借鉴中出新。这种做法在全球化世界文学时代尤其受到关注和推崇。当今世界文学著名学者戴维·戴姆拉什(David Damrosch)在《后经典、超经典时代的世界文学》一文中指出:“只是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对世界文学的理解才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改善。美国主要的文学选集——如朗文、贝德福特(Bedford)以及我们提到的诺顿——现在介绍了500多个作家,涵盖几十个国家”,“詹姆斯·乔伊斯过去是欧洲现代主义研究的中心人物,现在又有一些人要对他加以重新发掘。这种发掘的结果就是《半殖民主义的乔伊斯》(Semicolonial Joyce)与《跨国乔伊斯》(Transnational Joyce)这样论文集的出版和发表”。由横向比较来看,凌叔华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借鉴曼斯菲尔德写作艺术风格创作的短篇小说,可以认为是乔伊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间接歪曲、接受、改造、创新,因为曼斯菲尔德在其短篇小说中对意识流的运用,也得益于乔伊斯。另外,从时间上来看,这三者是有交织的。曼斯菲尔德(1888-1923)和乔伊斯(1882-1941)生活在相同的年代,而且“就所起的指导性影响而言,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之于短篇小说艺术,犹如乔伊斯之于长篇小说”。尽管曼斯菲尔小说中意识流运用的技巧不如世界文坛巨将乔伊斯炉火纯青,名气、地位和影响也远不及乔伊斯,但是她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形式上都对现代短篇小说做出了重大贡献。得益于徐志摩的翻译和介绍,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创作技巧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波击和直接影响了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创作,这也正是她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在全球化语境下,重提世界文学应该是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究竟在何种意义上中国文学具有世界性特征,中国文学如何才能有效地走向世界等等”。

伍尔夫是引导女性运动的先驱者,《一间自己的房间》是伍尔夫女权主义思想最坦率的表白;《三枚金币》则是她向男权社会意识发出的公开挑战和抗议。伍尔夫在世界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还是体现在其女性思想和意识、女性写作等方面。正如E.M.福斯特所言:“在她的全部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女权主义的影子,女权主义始终占据着她的心灵。”和伍尔夫不同,曼斯菲尔德一生从未研究过女权主义理论,但是她的女性意识潜移默化在每一部作品中。正如凯特·富伯鲁克(Kate Fullbrook)所说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女性主义思想来之自然,这是毫无疑问的。正如政治观点在她文中无所体现,但却无处不在一样。”曼斯菲尔德和伍尔夫在以不一样的方式,同样的态度叙述女性,旨在唤醒女性的觉醒。她们是把意识流文学推向世界,并极大影响了世界范围内传统的写作手法的两位伟大女性。伍尔夫身上“那种世界性和世界大同主义”,才使得凌叔华自传体小说《古韵》的问世,是中国女性写作追求现代性的典型例子,也使得“中国的曼斯菲尔德”凌叔华、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这三位同时代的女作家相互交织在文学的世界里。《古韵》实现了文学的双向旅行,显露出流散写作的世界性因素,增进世界文学内涵,丰富世界文学谱系,也说明了世界文学是依靠各民族文学不断交流、融合、创新所形成的。

二、在文学世界相互交织的女性作家:凌叔华、伍尔夫和曼斯菲尔德

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动态关系可以通过国家和本国的文学(每个国家)之间的对抗和竞争来解释,因为这种关系是始于民族概念以及构建民族概念的论点。“为了寻求更大的写作空间的那些作家是那些懂得世界文学写作方法的人,他们试图利用这些写作手法来颠覆他们本国占主导地位的写作模式。”和传统的叙事结构相比,五四以后的小说在结构形式上都或多或少蕴含着某种突破求新的意图。陈平原在《中国现代叙事模式的转变》中认为,“五四作家中真正掌握纯客观叙事技巧的,大概只是鲁迅和凌叔华”。尽管“纯客观叙事技巧”这一说法遭到一些学者的质疑,但此观点为后人对凌叔华作品展开比较研究提供了相对客观现实的基础。凌叔华在结构艺术上有独特的追求,在受到西方小说的启迪和转化中国本土小说传统的过程中,“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来描写事实最精彩的一段或一个方面”来建构作品。

《古韵》的成功,使得“中国的曼斯菲尔德”凌叔华、伍尔夫和曼斯菲尔德这三位同时代的作家相互交织在文学的世界里。凌叔华、伍尔夫和曼斯菲尔德均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凌叔华和伍尔夫同是出生书香门弟,曼斯菲尔德是新西兰银行家的女儿。凌叔华和曼斯菲尔德都有流散经历。凌叔华和伍尔夫同是出生于书香门弟且自幼博览群书。这是两位中西方的“大家闺秀”能持续以书信的形式进行沟通、交流的重要原因。凌叔华和伍尔夫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通过书信搭建起来的“师生关系”,其时的信件至今还留存在《弗吉尼亚·伍尔夫书信集》(第6卷)中,这些书信见证了《古韵》的构思和写作过程。

凌叔华的作品和经历在一定的层面上体现了文学的过去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其中流散文学,语言和身份的重建不断影响着她对民族文学的书写。凌叔华90年的人生旅程,在国外旅居了40多年,她的流散经历主要在她人生的下半场。凌叔华于1947年去了英国,1989年12月凌叔华回北京治病,1990年5月在北京去世,这期间包括1956年至1960年在新加坡南洋大学讲授中国近代文学等课程,以及在加拿大教书一段时间。伍尔夫的朋友和对手曼斯菲尔德的一生就是一次漫长的旅行。“我是谁?”也是她作为一个生活在英国的新西兰裔一直困惑的问题,这也就构成了写作的多元性和混杂性。尽管伍尔夫在身体上无法漫游,但她通过自己创作的作品在思想和精神上实现了漫游。《达洛卫夫人》中的伊丽莎白有一双中国眼睛:“头发乌黑,苍白的脸上一双中国式的眼睛;东方人神秘的风韵;温柔、体贴、娴静”,和在《到灯塔去》中,“莉丽那双斜嵌在苍白而有皱纹的小脸蛋的中国式眼睛挺秀气”,伊丽莎白和莉丽只是伍尔夫通过想象构建出来的“他者”,而凌叔华是真实的“他者”,这为几乎没有殖民地经验的伍尔夫提供了类似移民或流散作家的创作语境。凸显作品的世界性因素对伍尔夫来讲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她想融合中国的审美观,协调民族文学的差异性,质疑西方现代主义,渴望多元化的文学世界。

在当今的全球化时代,世界文学的概念在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相互作用中演变、形成,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现当代文学所起的作用尤其不能忽视,尤其是五四前后写的,近几年被认为是让西方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潜在的、可行的通道。在这一时期,中国小说从20世纪20年代初的浪漫主义、以自我为中心、自传体作品,到30年代以社会和政治为导向的文学,事实上,其中一些作品可与同时期西方的上乘之作相媲美。凌叔华是“新月派”的重要人物,曼斯菲尔德和伍尔夫是布鲁姆斯伯里的关键人物。虽然语言、风格和中英作家由于自身生活背景的不同而造成各自的关注点不同,但连接她们三者之间的纽带是她们永恒不变的女性写作、流散写作。戴姆拉什在《什么是世界文学》中建议研究者“应从跨文化的不同的文学群体中寻找优秀的作品”,而不是从文学的流派中寻找。因为“今天世界文学的主要特征是它的多变性:不同的读者会着迷于不同文化背景的文本”。同样的,我们也可以通过对几个具有共性的、有典型意义的东西方作者的比较,探讨流散文学、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相互交织的关系,如伍尔夫指导凌叔华创作《古韵》是中西之间血缘纠葛、文化杂交中产生出来的具有世界性因素的作品。以此进一步说明了流散作者在世界文学体系中所起到的能动作用。

三、流散作品《古韵》与世界文学的契合

“文学的创世不能够与我们自身世界的经验相分离。在其他文学中,世界文学是发现、帝国、征服和旅行的文学。”独特的民族和文化身份认同,再加上独特的中国经验,凌叔华的作品和经历在一定的层面上体现了文学的过去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尤其是流散文学,语言和身份的重建不断影响着民族文学的书写。1947年凌叔华赴英,与民族共同体分离。这是理解凌叔华人格及其创作的《古韵》必须考虑的因素。因为“在散居海外的华人中出现了五种身份:旅居者的心理;同化者;调节者;有民族自豪感者;生活方式已彻底改变的”。从1938年4月5日,弗吉尼亚给凌叔华的第一封信可以推断出,凌叔华是在1938年,就是38岁时开始动笔写《古韵》的,而凌叔华也坚持下去,写完一章就寄给伍尔夫,伍尔夫则通过回信做出建议与评论。从1938年到1939年,凌叔华大概一共寄了8份或10份手稿给伍尔夫。1947年,凌叔华抵英,自己保存的原稿早已失踪,但伦纳德却在伍尔夫遗物中找到了当年凌叔华寄给伍尔夫的手稿,使凌叔华能继续完成《古韵》的创作。从1947年到1953年出版,其间历时6年,按照吴鲁芹的说法,如果原稿已基本完成,不必等这么长时间才出版。吴鲁芹是这样分析的,根据凌叔华所保存的书信,伦纳德最早的一封信是1952年。她到女诗人古堡顶楼书斋中喝茶,是在1947年,书的出版是在1953年。如果凌氏行李中真有如萨克威尔-威斯特序中所说的打字的文稿,或者由她转托伦纳德·伍尔夫到维吉尼亚的遗物中搜寻凌叔华寄出的文稿是全部,出书都用不着等五六年之久。所以女诗人劝凌叔华“一定要把你的书写完”这句话,相当重要。《古韵》全书共18章,绝对不是全部,我的推断是全书后半部是1947年凌氏在伦敦住下来之后写的。

吴鲁芹的分析是正确的,也是有道理的。《古韵》的写作带有很强的流散写作的特征。《古韵》的写作不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迎合了西方读者对中国以及中国人形象的‘期待’:从一种‘东方主义’的视角对自己本民族的弱点进行深刻的批判和剖析”。从38岁开始写《古韵》,到53岁出版,是凌叔华人生的青壮年和中年期,这一时期她创作技巧娴熟,人生阅历丰富,这也是使《古韵》在西方大获成功的重要因素。当年《古韵》刚刚出版,英国有书评称赞这本书“叙事的笔调精简,有些地方客观得惊人”。力证了她的叙事潜力,尽管她的这份潜力没有被同时代的批评家发现和挖掘,似乎到了夏志清写《中国现代小说史》时才被发现。又有书评说“叔华对旧的新的只要是好,就都接受,而对新旧都不感情用事”。正如从格奥尔格·卢卡奇(Georg Lukács)、埃尔巴赫到乔治·斯泰纳(George Steiner)、爱德华·萨义德等人一再坚称的那样,文本似乎必须经历放逐的过程。文学形式在本土之外的民族被改造而且必须面对巨大的文化和语言差异,在此过程中它产生了形态学的革新。放逐的文本是由社会的、历史的经历形成的,需要作家或读者二次消化、重新阐释和书写文本内在的社会历史等因素。流亡可以酿造愤慨和遗憾,也可以铸造敏锐和独特的视角;流亡赋予文本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也成就了世界文学。

流散文学又是一种“漂泊的文学”,或“流浪汉文学”,是鲜明的世界主义意识在文学中的体现。在当今全球化世界文学语境下,我们从文学的角度来考察流散写作,必然涉及对流散文学作品的阅读和分析。戴姆拉什从文学作品的生产、翻译和流通来重新定义世界文学的概念。1.世界文学以椭圆形的方式折射出民族文学;2.世界文学的写作能够得到翻译并受益于翻译;3.世界文学不是一套经典的文本,而是一种阅读的模式:是一种超然的参与,跨越我们自身的时空。戴姆拉什对第1点中的椭圆形做了这样的解释:世界文学在同化和异化这两个极端之间振荡摇摆,要么是那些早些时候远离我们的作品,这些作品反映出和我们一样的思想意识;要么是那些完全无法用语言不表达的、与我们的思维格格不入、古怪的东西,这些作品无法告知我们任何东西,只能促使我们保持独立性。但是为什么我们非得在一个以我为中心的世界和一个完全取消自我的世界之间做选择呢?因为我们需要更多的椭圆形的方法,想尽快地得到由两个焦点生成的几何图形的图像。我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自己的阅读,我们目前所关注的以及阅读模式将作为这两个焦点中的一点,而其他时代和地区的文学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焦点,我们可从这两个焦点获得有效的阅读方法。戴姆拉什把世界文学看作是一个同质的、包容的大圆,在这大圆里,只要有两个点就可获取到一个椭圆,但现在已有了一个固定的点,这个点就“西方中心主义”的阅读模式;另一个点是他们不熟知的,可能是非西方的作品,可能是流散作品,也可能是其他的,也由于这另外一个点的多变性和不确写性,所以用这样的方法就可以获得无数个椭圆。戴姆拉什的这一观点迎合了莫莱蒂的“远距离阅读”的模式。在莫莱蒂看来,“现在雄心与文本距离直接构成比例:志向越高远,距离也就越大”。因为,“要越过经典(当然,世界文学要这么做;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显得很奇怪)文本细读远远不够”。美国是进行文本细读的国家,戴姆拉什作为美国本土的文学理论批评家,提出了世界文学是“一种阅读的模式:是一种超然的参与,跨越我们自身的时空”。不能不说是对以往文学理论观点的突破。他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卡萨诺瓦在《作为一个世界的文学》一文中提出的三个问题。第一,是否要能重建文学、历史和世界之间已经逝去的联系,同时依然保持文学文本不可削减的、独特的完整意义?第二,是否可以把文学本身看作一个世界?第三,如果可以的话,探索文学领域是否可以帮助我们回答第一个问题。更是呼应了莫莱蒂的“远距离阅读”的模式。世界文学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式呢?正如莫莱蒂所总结的,“世界文学不能只是文学,它应该更大……它应该有所不同”,既然不同的人们的思维方式不同,‘它的范畴也应该有所不同’。戴维·戴姆拉什在理论和实践上发展了这一具有假设的理论建构,使得世界文学的论坛更加地深层次和多元化,也使流散作家和作品在世界文学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华裔流散女作家张爱玲的作品被美国近期出版的三大权威的选集《朗文世界文学选》《诺顿世界文学选》《贝德福世界文学选》重叠收录;华裔流散作家任碧莲(Gish Jen)的作品入选于近版的《诺顿世界文学选》。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给张爱玲很高的评价:“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仅以短篇小说而论,她的成就堪与英美现代女文豪如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泡特(Katherine Ann Porer)、韦尔蒂(Eudora Welty)、麦克勒斯(Carson McCullers)之流相比,有些地方,她恐怕还要高一筹。《秧歌》在中国小说史上已经是本不朽之作。”张爱玲出身阀阅门第,她家既有前朝的豪华,又能很早地接受西洋文化。和凌叔华一样,张爱玲晚年写作连接了中国现当代文学,跨越了东西方(中国、美国),往返于中英文。这种跨语际的双重写作和自我转译,时时面临着自我的移位和错位。当然,同样的问题也是凌叔华《古韵》创作中常常要去面对和克服的。1947年到英国伦敦时,凌叔华作为一个流散的双语作家有着多重身份,这使她的文学书写涉及到复杂的社会、历史、文化和权力关系问题,如在英国继续完成为朱利安而写的《古韵》。但在《古韵》中,她和朱利安的这段恋情是缺席的,这一空白为后人的创作打开了想象的空间,如虹影根据她和朱利安的恋情写成的《英国情人》。

凌叔华和张爱玲作为第一代流散作家,她们是可以用汉语和英语双语写作的,但任碧莲是华裔的第二代,祖籍上海,接受西方正式的教育,毕业于哈佛大学,大都是用英语创作的。在她的作品里,华人的身份更多地体现着一种与西方社会融合的形态,而不是简单的反抗、对峙或对立。在短篇小说《谁是爱尔兰人》,任碧莲提示了东西文化在特定语境里的混淆性,展示出华人、爱尔兰人之间排除隔阂,互相融合的美好景象。不少的华裔作家和批评家认为不会用汉语创作的二代华裔作家(也包括流散作家的作品)“是对传统‘小说’领地的越界和颠覆,而在那些熟悉他们的生活经历的人们看来,其中的自传成分又融合了过多的‘虚构’成分,其实对中国文化的描写有相当部分是歪曲的”。用娴熟的英语创作,用欧美读者偏爱的叙事方式讲着东方中国的故事,也即美国背景下的中国叙事,这也是任碧莲作品受欢迎的原因。但也有华裔作家和批评家认为她在挖中国的矿为自己谋利益,如她对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不甚了解等等,在成长的历程中没有长时间地居住在中国。任碧莲和她同时代的华裔作家们的成功“不仅为有着‘多元文化主义’特征的当代美国文学增添了新的一元,同时也客观上为海外华人文学扩大了影响”。华文写作中的世界性因素是具有一定的批评和研究价值。

世界文学的文本、理论和方法论,以及对其构成挑战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其他因素是在不断的变化中。莫莱蒂在认为亚洲和欧美“都卷入了拟态竞争,语言不可译性的壁垒和公民-国民多样性的概念加剧了此种竞争。两个世界体系也都陷入了争夺语言霸权的冲突之中,如全球化的汉语和全球化的英语相抗争。正如大家所看到的,21世纪语言政治对未来文学史学的保障作用会日益增强,在亚洲内部和欧美文学世界体系尤其如此”。但是来自第三世界印度的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关注的是“在全球化时代谁是主人?”当然欧洲学者莫莱蒂的这一说法不无道理。“实际上,中华文化的全球性也取决于汉语在全世界的传播和普及。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华人在全世界的移民和迁徙。”作为仅次于英语的主导地位的汉语也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它的潜在作用将体现在最终将推进中华文化和文学的国际性乃至全球性。

四、结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世界文学的发展过程可以被视为流散作家和知识分子的流散写作。中国的第一代流散女作家凌叔华、张爱玲等以及第二代华裔流散女作家任碧莲等都为中国的现当代文学走向世界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贡献。尤其是第一代流散作家,从本土环境或“情感地域”向“人情淡漠、生疏”的地理空间转移,意味着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的巨大改变。她们通过自己身体的异地迁徙去捕捉灵感所需的新鲜而迥异的重要资源;通过笔尖的游离,再现一个流动中民族的声音、态度和情绪,勾勒出具有世界性因素的作品。近20年来的诺贝尔奖也客观地反映了流散文学(或移民文学)和后殖民文学是当今世界的两大潮流。流散文学通常是指游离在两种或两种以上文化意识的文本和文体,这不仅加深了作品的思想内涵,也拓展了读者的审美视野,对世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与世界文学研究”(批准号:14ZDB082)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李桂玲)

林晓霞,博士,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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