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鱼粥

2017-11-03 21:16梅涵
野草 2017年5期
关键词:松子臭豆腐鲫鱼

梅涵

她把那条四个指头宽的鲫鱼铺在左手手掌,右手拿一把剪刀。鱼已经没气了,养在脸盆里时,鱼眼睛就一下一下地翻白,她捞起来,用刀柄轻轻敲了两下,鱼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家离城五公里,去一趟城里,她就买两条鱼。一条叫卖鱼的杀好剖净。卖鱼的杀鱼剖鱼真是绝活。五根指头仿佛五把钳子,只一捏,鱼连挣扎的念头也灭了。那剪刀落在鱼肚上,仿佛在一块丝绸上轻巧地行走,几乎可以感受到刀锋饱满的快意。刮鱼鳞更绝,用的是一把刷子,钢丝或者铁丝做的。唰唰唰,正面走一下,反面走一下,一条鱼彻底干净了,你再也寻不出一片附着在鱼身上的鳞。

她真是羡慕卖鱼的手艺。一条鱼到人家手中,那么服帖,到了她手中,就像杀牛。前几次,她试过,先剖鱼肚,再掏鱼肠。她觉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去掉,鱼就小下去了,刮起鱼鳞就方便些。实践证明,这是不科学的,掏了鱼肠的鱼肚皮,彻底泄了气,鳞都扎进肉堆里了。

现在,她开始刮鳞了,从鱼尾刮起。鱼在她手中好像还是活的,只刮了两下,就噗一声滑进脸盆里。再捞起来,再刮,手中都沾满了粘稠的血丝,还有两片鳞不知怎么贴在脸上了,像亮锃锃的锡箔扣。鱼弄干净了,天色也亮透了,一只鸟在院子里清亮地叫了一声。她走进灶间,把鱼丢进白色的陶瓷罐,加七成水,再切了三片老姜,放在煤气灶上开了猛火。没过几分钟,细白柔软的热气就从瓷盖的小孔里弯弯曲曲飘出来,渐渐地,热气越来越兴奋,要掀开盖子冲出来的样子。她就旋成小火,烛光似的一点。待热气细下来,她也来到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十多平方。靠墙这边,她种了茄子、四季豆、鱼腥草,那边种了艾草、夜娇娇、串串红、葱和韭菜。正是五月,花草菜蔬都提了心劲疯长,丰腴的,肥硕的,嘟嘟囔囔的一片绿。她去摘了几片艾草叶子,揉搓双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仔仔细细搓过去,搓完了,送到鼻子底下一闻,去了腥气,只扑过来一股苦滋滋的清香味。

陶瓷罐在灶上坐了二十多分钟,她扔下一个葱结,再坐了十来分钟,揭开罐盖,立即冲出一股清正的鱼香。那鱼的身子,早被火攻破了,浑身的精气神都泡在乳白色浓稠的汤汁里。捞了鱼、葱结和姜片出来,她又丢进去两把淘洗干净的米,这回还加上一小撮盐,仍让它坐在灶上炖。鱼肚皮下面的肉,她用筷子一点点剔下来,放在小碟里,等粥熬透了,再加进去。

鲫鱼多刺,刺细、韧、尖,固执地隐在鱼肉里面,剔肉要分外小心,做女红一样。年初,刚从医院回来那会,她给他炖肉骨头粥,也是先熬汤,再炖粥,一碗粥炖好,一个多小时。时间长,但不像炖鲫鱼粥那般琐碎。她是一个月前开始炖鲫鱼粥的。一则是她认为肉骨头含有太多激素,猪场里的猪经常要打激素治病,吃肉骨头就等于间接吃激素;二则是吃鱼能让人变聪明,小时候村里谁谁谁聪明,大人总是说,啊呀,他家条件好,他姆妈天天给他买鱼吃。

鲫鱼粥也不是天天熬,是隔天熬一回,天天早上吃,怕他吃厭。有时,她跟他坐在院子里,跟他说村子里的事、从前的事,细细叨叨,断断续续,他竟然也能接上几句话头,都不太像犯那病的人了。她就想,肯定是吃了鲫鱼粥的缘故,吃鱼让人聪明呀。昨晚,他们坐在院子里,屋里的日光灯亮一下闪一下,亮一下闪一下,忽闪忽闪很刺眼。他站起来,拿了一根竹竿这头捅一下,那头捅一下,日光灯跳跳跳,跳几下,好了。他转过身对她嘿嘿地笑,她的鼻腔就酸酸的。她的鲫鱼粥真的没白熬,他好多了。

院里种的四季豆是他爱吃的,茄子是她喜欢的。手撕茄子、蒜米茄子、笋干菜茄子汤,都好吃。她对茄子的好感还缘于一个谜:紫色叶紫色花,紫色树上紫色果,打一物(可吃)。谜语是姆妈给她猜的,她猜了紫苏,猜了剪刀花草,猜了香草,姆妈都摇摇头,她再也猜不出是啥东西。姆妈提醒她,说夏天时候,这东西是家里每餐都吃,她把自家桌上的菜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想不出紫色树上结紫色果的是啥物。姆妈说出茄子两字时,她才连连拍自己的脑袋。唉呀,这个脑子,竟然连茄子也猜不出,又埋怨姆妈的谜语做得不标准,茄子是树吗,茄子是树吗。后来,她把这个谜语做给他猜,他挠挠头皮,皱皱眉头,口中念念有词:紫色叶紫色花,紫色树上紫色果,紫色树上会结紫色果……没一点有头绪的样子,满脸茫然的样子,冥思苦索的样子。念了几回,猛然顿住,喊一声“茄子”。真真是一点也不会哄人,一点也没有悬念,好叫人恼他。他知道她爱吃茄子,总是变着法子给她做。酱爆茄子、鱼香茄子、千层肉馅茄子、香煎茄盒……甚至连《红楼梦》里的“茄鲞”也想试验试验。那些茄子的烧法,她是烧不起来的,以前,她只负责吃。

这几棵茄子,已经开出了紫色的花,花是不规则的喇叭形,四只俏生生的边角活泼泼地翘起来。再过几天,紫色花上就结下紫色果了。

粥熬得差不多了,上面凝脂似的一层稠稠的粥油,她把粥和鱼肉搅拌均匀,小心地盛在一个大碗里,再撒上一把绿茵茵的葱花。就听得他在楼上“棉花棉花”地喊。他已经把自己穿戴好了——棉花看见他衬衫的第二粒纽扣扣在第一个锁眼里,衣服下摆高一片低一片地贴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像扛了个煤气瓶似的。她上前帮他重新系了纽扣,整了下摆,他听话地仰着脖子,仍然“棉花棉花”地喊,歪斜的嘴角顺便淌下一滴隔宿的口水,她别过头去,心又闷沉沉地抽搐了一下。

早晨的空气牛奶一样清新。吃过早饭,棉花和他去自留地里拔草。

一路过去,碰着几个老人和孩子,孩子大多不认识,老人都喜欢说话,拦着棉花他们停下来,说,好多了,好得跟好人差不多了。说,啊呀棉花,你有这么多白头发了。又拿一双眼睛直直扫过来,说,多亏了棉花,要不是你照顾得细致,松子哪能恢复得这么好。他很恭敬地站在旁边嘿嘿嘿地笑,说,嗯,嗯嗯,多亏棉花多亏我们家棉花。棉花呢,就礼貌地笑一下,绝不搭话。老人都是话痨,她怕。再说,她也不喜欢老人们的眼睛,那眼睛带着灰褐色的询问、探究、好奇,还带着不依不饶的执着。

去自留地,要经过村东祥子家的小吃部。小吃部就一间小屋子,外面搭了个二十来平方的钢棚棚,祥子家和面粉做馒头蒸馒头都在钢棚棚里,吃馒头的人也都在钢棚棚里。上个月棉花去祥子家帮过忙,早餐时段是六点半到八点半。结果做了五天,第六天就不去了。去自留地,就一定要经过祥子小吃部,绕都绕不过去。乡村小吃部,就是乡村的新闻中心,棉花最不愿意路过的就是这地方。

棉花让松子加快步子走过去,头不要朝那边转,但还是被小吃部吃馒头的人看见了。那些人远远递话过来,棉花,你们去干吗。棉花,去城里吗。棉花抬头往那边一笑,说,随便走走,去走走路。

自留地在亭山脚下,巴掌大一块地方,早几年一直被隔壁的老人种了蔬菜,年初棉花他们回家,老人主动把地归还给他们。棉花种菜的基本功本来就不好,在城里开了十多年馒头店,基本功更是消失殆尽。她就在地里撒了一些豆种,让它们随便长。

那豆却长得好,都长到一尺半高了,枝干壮,叶子茂,还开出了淡淡的浅紫的花。豆脚下的草也长得嫩,一掐就会断。那么大一块地,棉花一个人拔拔就够了,她让他坐在地头上做深呼吸。田畈里的空气比自家院子里的还要好,好像是豆杆豆叶刚刚从肺部吐出来,还来不及散开来。香甜着呢。从他病后,棉花自学了很多保健知识,比如健身操,又比如做深呼吸。

做深呼吸,就是深深深深地用鼻子吸气,鼻子里的气再顺着肠子长驱直入,一直沉到肚脐眼下面;吸气时,气也要吸饱,要吸到再也吸不进去为止。吐气呢,就把肚气里的废气慢慢慢慢从肠道里经过嘴巴鼻孔全部吐出来。棉花就是这样教他的。他没办法搞懂这么深奥的问题,棉花又教他“吸气时,肚子贴进去,呼气时,肚子鼓出来”,她觉得这样更浅显易懂。于是,他的肚子一凸一凹,一凹一凸,把一张脸憋得血红。你用鼻子把气全部吸进去,吸到肚子饱了为止,再把气全部吐出来,吐完为止。棉花还把手掌贴在他肚子上,帮助他呼气吸气,都有了循循善诱不厌其烦的味道。她还无师自通总结了一套理论,觉得把新鲜空气吸进去,把用旧了的空气吐出来,这个人就会神清气爽。他这个人呀,就需要经常换换空气。

她还想着,如果他吸进很多很多新鲜的空气,那些新鲜的空气聚集一起,往他的五脏六腑走,往他的脑门子里冲,会不会把他血管里的梗塞,洪水决堤一样冲跨。他那个时候就是太梗,大脑里全是淤泥一样的淤血,所以才会砰一声倒地上。他倒地上后,就人事不省了,在北京那家大医院整整躺了一个多月,医生都叫她回家准备后事了。以前,她觉得脑中风是很遥远的事情,跟他们一点也不搭界,想不到脑中风找上门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直接把他放倒了。

她拔草,他坐地头,坐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棉花也就站了起来,这几棵草就不拔了,等下回再来。他们有的是时间。

亭山荒芜,杂草丛生。棉花看见几棵粉红的映山红,三四丛粉白色的野蔷薇,还有一丛一丛的狗舌草,都开得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两人又在田畈里走了会儿,走走看看,看看走走,田里的油菜小麦,地里的瓜果菜蔬都可亲,叶子上的露水也可亲。好像是,就希望时间在这会儿停住,不要到中午不要到下午不要到夜里。最好连现在也不是。就在去年之前,他们还好好在城里开馒头店那会。那时,新房子买好了,还有点小钱,家里种点菜蔬,种点粮食,日子每天都可以过成这样的。那时,他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就是稍微胖了点,她呢,谁都说她最多只有三十六七,一头齐肩发油黑发亮。

回家时,她手里抱了一捧花,映山红、野蔷薇、狗舌草、野荞麦,还有浅紫色的马兰花(枝叶长得像马兰头,花像雏菊,棉花就自作主张叫它马兰花了),像抱着一个移动的小花园。就是走在路上有些别扭,她怕碰见村里人。

家里有几个玻璃瓶,盛了水就是相貌不错的花瓶。棉花分别养了四瓶,映山红一瓶,野蔷薇一瓶,狗舌草一瓶,星形碎花的马兰花和野荞麦养在排竹筒里(是公婆留下来的,年长日久,变成了好看的油亮的红色)。映山红和狗舌草放在电视柜上,排竹筒放在吃饭的小方桌上,野蔷薇她拿去放在房间里。这灰扑扑的屋子里,立即有了一种崭新的味道。

棉花家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显老了。又空了十多年,很多地方败坏了。刚回来那会,棉花一动也不愿动,两个人一个病成那样,一个累成那样,房子要破败就让它破败去。屋子不仅破败陈旧,还零乱。该放衣柜的衣服,堆在椅子上,盘碗东一个西一个放在桌子上,瓶瓶罐罐也乱堆乱放——整一个乱字。他生病住院时,她的心思全放他身上,只要他活过来能认人了就行。他出院后,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力气用完了,心劲也用完了。

有一回,儿子越越给她写了封信。信里说,老妈太辛苦,白头发都这么多了。儿子缅怀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缅怀他亲爱的老妈,那时多精神,多年轻,多漂亮,人家背地里都叫她馒头西施呢。儿子说,他不想读书,书读下去也没什么用,他要回来帮老妈。他希望他亲爱的老妈像从前一样。

儿子的信让棉花吓了一跳。她有多长时间没去照镜子,没好好打理自己,没好好整理这个家了。她也病了。真病了。

日子过成这样,活着跟死去不就是多一口气吗。棉花想了很多个晚上后,气缓过来了。她重新开始收拾,从头到脚,从屋里到屋外。屋子里该扔的扔掉,该清理的清理,该清洁的清洁。她还从角落里捡了一个排竹筒出来,洗洗干净,放在桌子上,是很古意的一个装饰品,仿佛收纳了满满的一大段旧时光。

她打起精神后,就开始筹劃他们以后的日子。在医院里,钱就不是钱,是一张废纸,连纸都不是,纸还可以擦鼻涕眼泪,还可以擦屁股。出院后,钱没剩下几张了,他还要每个月吃几百块的药,日脚过得紧。村妇联主任来串过门,叫她去申请低保户,她没答应下来,低保户是什么?低保户就是靠国家救济过日子,她棉花要靠救济过日子吗,像那些五保户一样?

他好些后,她去祥子馒头店坐了坐(当初,祥子的馒头技术是他们教的)。祥子馒头店不仅在店里卖馒头,还在网上卖馒头,他们想做互联网+。考虑到棉花的情况,祥子让她从上午六点半帮到八点半,店里生意最忙的两小时。祥子的想法和棉花的想法一模一样。这段时间呢,早饭吃过了,让他一个人在家里呆两小时又有何妨。

棉花就这样帮了五天。每天临出门,她就给他开了电视机,让他在家里看看电视,给院子的菜蔬浇浇水。第六天,她帮工回来,门虚掩着,电视机开着,楼上楼下不见他的影子。她一下子吓出一身冷汗。屋里屋外,屋前屋后团团找了一圈,还是没见他的人。她脸色铁青一口气跑到祥子馒头店,祥子夫妻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店里吃馒头的也都放下碗筷,分头去找他。

村子里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池塘里、废弃小学校的旱厕里、亭山山顶,找他的人越来越多,找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找到中午十二点,棉花一口饭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看他挂在走廊里的衣服,他刚刚吃过的早饭碗,她出门前他坐着看电视的沙发,他刚刚浇过水的茄子和四季豆,眼泪就刷地下来了。擦干了,再呆呆地坐。坐一会儿,想着他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急吼吼地喊“棉花棉花”,眼泪又刷刷下来。

忽然,她站起来,骑上自行车直奔城里。风掀起她的头发、她的衣角,她把全身力气都蹬在两个踏板上。她去了他们以前的馒头店。馒头店已改成蛋糕店了,店里弥漫着甜腻腻的奶油味,她问正在制作蛋糕的小俩口,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高高大大嘴角有点歪斜的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男人。话一出口,她的嗓子眼又堵得慌,像马上就要哭鼻子的小孩子。她几乎没法完整地讲完一句话。

她最后是在城北菜场找到他的。他拎着两个塑料袋,正抱着头皮木钝钝地坐在市场门口。一见她,就跑过来抓着她的手呜呜哭起来。他的哭声引来好多人观望,几位卖菜和卖肉的还跑出来,问棉花到底怎么啦。问棉花你老公到底怎么啦,大半年不见,店不开,都去哪儿啦,都去干啥啦。他们开馒头店时,一直在这里买肉买菜,很多是老主顾。

两只塑料袋,一只是几根茄子,一只是一块五花肉。这是烧千层肉馅茄子的材料。他买完菜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经此一吓,祥子家的馒头店,她是无论如何不敢去做了,祥子家也不敢叫她去做。

日子怎么过呢。棉花寻思给祥子家加工网上卖的速冻馒头。肉、葱、馅、皮子,都从祥子家里拿,棉花只负责在家里包馒头,工资也不求高,够两人日常开销就行。

祥子说,现在网上卖馒头刚刚起步,生意还不稳定,等生意正常,一定叫她加工。

棉花就耐心等待,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棉花他们以前晚上很少看电视剧,因为开馒头店要起早。现在好了,看剧变成了两个人的工作。电视机正在放《大西南剿匪记》,他看得张大嘴巴,嘴角流下一颗颗哈喇子。她给他递了张纸巾过去,从侧面看过去,这人的脸孔、肚子、脚和手都像打了气似的涨起来,是虚胖,吃激素的缘故。他的胡子和头发也长了,要动手帮他理一下了。

十点半了,他还在看解放军怎么剿那位长得挺好看的女土匪。她站起来去灶间做中饭。早上他吃了鲫鱼粥,中午她打算蒸碗鸡蛋浆,在饭锅里蒸一块豆腐,再清水煮碗青菜。两个人,三个菜就可以应付了。她也不会煎煎炒炒,就蒸蒸煮煮还过得去。还有呢,她觉得蛋、豆腐和青菜营养都很好,三个菜,起码能提供十多种营养成份。

妇联主任过来时,两人正在吃饭。

棉花,吃这么素,营养够不够呀。妇联主任看着桌上三个菜说。

棉花说,中午给他弄个蛋浆,早上给他熬了鲫鱼粥,差不多了。

哦,那差不多了。天天买鱼买肉,费用也大。

他一个人吃吃还是省。

你也不能亏待自己,松子靠你呢。我那时叫你去申请低保,你不去,一个月可以拿好几百。

不过,松子算好了。隔壁马村一个男人也是脑中风,瘫在床上,就半年功夫,背脊骨都烂出来了。

棉花,过两天镇里有个爱心义工团要来搞爱心活动,先慰问再服务,就来你家吧。

什么团?什么慰问?

搞爱心服务的,还给红包。妇联主任满脸慈爱地看着棉花。

棉花被她看得低下头去,小声说,不要了吧。

不要?为什么不要?

嗯,不要。

我已经答应了。你说不要,倒是我多事了。

对了,他们还有修指甲服务,专业的师傅会过来的,还有理发项目。棉花,松子的头发刚好也要理了。

很多人过来,人家还以为什么事。

谁会那么想!你家情况又不是不知道。

棉花,就這样定了。你也不要多想。

有其他人家,就让其他人家……

棉花!那些生病人家,我是不敢叫他们过去的,又脏又有气味。

说句良心话,棉花,要不是看你难,我也不会叫他们过来。多麻烦。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扭扭捏捏,就显得太那个了。棉花谢了她的好意。

但棉花心里还是不情愿,一大帮陌生人上门来给他做服务,人家会怎么看。她想起小时候读书辰光,老师叫他们填表格申请助学金。她家条件差,姆妈每次叫她填贫农,叫她去跟老师反映家里怎么穷怎么穷,她一次也不肯去说。姆妈骂她,你这个死丫头,写几个字就可以拿钱呀。不开窍的东西,石板脑子。姆妈又说,她生产队做牛做马一天两角钱都挣不到,她竟然写几个字都不肯。姆妈骂她,她也不响。等到发助学金那天,几位同学排排齐站到黑板前面,一声不响低着头,老师一边给他们发一块钱,一边叮嘱他们回家赶紧把钱交给父母。每当那个时候,棉花就特别紧张,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她怕看见台上那些同学小灰兔一样无处安放的眼睛。

她们后天上午过来,七八人样子,到这里大概九点左右。妇联主任再交托了一番。

棉花说,那我去城里买点菜,饭菜简单一点。

这个不用你操心,他们说过吃饺子,肉、饺皮、葱,他们会带过来的。

我去买吧,哪好意思让他们买。

他们一直这样的,棉花你别管了。

两天后的早晨,棉花起得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早。她也没时间给他炖鲫鱼粥,两人草草吃过泡饭。吃过早饭,棉花先帮他洗了头发洗了澡,又把屋里屋外洒扫了一遍。这间屋子,旧是旧了些,却像穿了多年的棉布裙子一样妥帖、合身。棉花还烧了满满三壶水,准备了十来个泡茶的杯子。

棉花又给院子里的花草和蔬菜烧了水。她浇水,他提水。早晨的花草蔬菜还沾着露珠,特别鲜润,特别油亮。一瓢瓢水倒下去,叶子都舒畅得打开了毛孔。她看看四季豆和茄子是长得太茂密了,得打掉几个枝丫才好。可是,打掉有些舍不得,就让它们任意长吧,长得越热闹越好。

排竹筒里的马兰花草还鲜润,就是野荞麦夹在中間不太好看,棉花把它们拿出来扔掉,马兰花草仍插排竹筒里,这样一来,倒显得更加齐整了。

棉花东摸摸西站站,还好几次去门口看看。等到上午十点,义工团的人还没来。两人就开了电视机,看这个台,看那个台,按着遥控器,换了十来个频道。

等到十一点,棉花站起来去烧中饭。她在烧菜时,总觉得耳朵边有什么声音在隐隐约约地响。跑到大门口一看,笔直的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日头直直地挂在天空上,一动也不动。

棉花仍然给他炖鲫鱼粥,一条鱼分两次炖,炖的时间加长了。因为炖的时间长,非但鱼肉里面,就连鱼骨鱼刺里面的营养也会炖出来,炖出来全部熬在粥里面。半条鱼的营养抵得上一条鱼的营养。棉花科学家一样精准地计算着一条鱼和半条鱼的营养价值。

茄子长得比四季豆快,紫色花一落,紫色果也就结下来。结下来,天天见长。棉花和他天天看着它们长,一个星期后,摘了七八根。那茄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紫黑色的油润润的光,看着让人满心欢喜。他要给她做茄夹吃。棉花不让,他去菜场买肉和茄子那回,给她做了千层肉馅茄子,以前的手艺就像他以前的脑袋,都还给以前的岁月了。那茄夹又松散又臃肿,肉末都跑油锅了,哪还夹得住。

茄子开吃后,四季豆也可以开摘。就院子那么几颗菜蔬,隔两天就能摘一大把下来。两人吃不完,棉花就给祥子家送些去。路上见着村里的老人,还没等他们开口问候,棉花就抢先一句说,松子好多了,村里空气好,养人。

祥子说,速冻馒头的生意有点难做,局面一下子打不开,要不棉花带着松子一起去小吃部帮忙,松子也许可以做个下手。毕竟开了十来年馒头店,老底子的手艺还是在的,他们放心。

小吃部也就村里人吃吃早饭,如果不做速冻馒头,是不太需要帮手的。棉花承了祥子他们的好意,再说,在祥子家做帮工,又带着松子,日长天久,祥子夫妻的态度,村里来吃馒头的那些人的态度,会慢慢变的。

日子像小脚女人一样,慢吞吞摇着碎步。有时两人坐在屋子里看电视,从一个频道跳到另一个频道,从国产片看到韩国片,棉花都不知道松子看进去了什么,只是见他常常会不知不觉淌下一两滴口水。有时看得腰酸背痛,棉花从凳子上抬起屁股,会突然听到远远的田畈里传来一两声布谷悠长的叫声,日光从茄子和四季豆肥大的叶子间漏下来,仿佛也沙沙有声,叫人无端端起了一些愁绪。眼睛一眨就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就是一天一个月,可是一天天过起来,过得这么慢,这么慢。有时,棉花甚至希望那个什么爱心义工团来一趟,来家里热闹热闹。不知道那次他们为什么不来了。

渐渐地,棉花不太愿意带松子去田畈了。穿得齐齐整整去田畈里散步,终究不像样,农村人还得像农村人。有一回,在屋里实在憋闷了,棉花带着松子又出去了,是马上要吃中饭的时光,小吃部门口已不太有人了。棉花看见田坎上一种开天蓝色小花的植物,长相和串串红相像,她采了一大把,插在排竹筒里,又去院子剪了两根艾草来配配,特别好看。这一整个下午,棉花心里头都喜滋滋的,捡到宝贝似的。晚上,好久没打电话的儿子,也打了电话回来。儿子先是跟松子讲,跟松子讲的还是老一套,叫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之类。棉花在旁边猜猜就猜到了。跟棉花呢,儿子就有讲不完的话。儿子说,要给老爸加强营养,要带老爸多做有氧运动,不要对自己太怄门,千万不要熬出病来。儿子说,再熬两三年,等自己毕业,日子就会缓过来了。儿子还告诉棉花,他找到了两份家教,一份是教一位初中男生读英语,一份是教一个小学生奥数,两份家教一个月轻轻松松赚一千八。所以呀,老妈,千万别熬熬省省熬出病来。儿子千叮万嘱的。

儿子的话,让棉花心里酸酸的。她不要自家孩子这么辛苦。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伸手向家里要钱,拼命跟女孩子谈恋爱呢,自己的孩子那么苦。她对儿子说,家里开销不大,钱的事不用操心,总能过去的。她说如果肯答应的话,祥子还请你老爸老妈去小吃部做馒头呢,你老爸老妈可是呱呱叫的馒头老师傅啊。

话是这么说,搁下电话,棉花心里还是紧了一下。之前,她一门心思在松子身上,让他好起来,一切等好起来再说。后来,祥子家开发速冻馒头,她把希望寄托在速冻馒头上。速冻馒头不行后,她又想过一些项目,比如摆个水果摊,摆个臭豆腐摊之类。这种摊摆起来方便,又不太会亏本,关键是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但能赚几块钱呢?棉花也认真想过,就三百来户人家,白天,大多数年轻人又在城里打工,傍晚下班后才回来,会有多少人来买呢。这样想想,又觉得水果摊和臭豆腐摊不是想像中那么容易。

棉花想让祥子他们参谋参谋。

祥子家小吃部,总是有人坐着。聊天的,就着一笼馒头吃老酒的,还有坐在那边,头一摇一摆打瞌睡的。棉花远远站在路口一看,只好返回去。

这天快十一点的时候,棉花看看小吃部已收摊了,就走了过去。屋子里,祥子老婆在洗蒸笼,祥子在发面粉,两个老女人在织毛衣,四个人大约在说着好笑的事情。那个人真奇怪,老公都这样了,眼睛还生在额角头顶,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棉花隐约听得这一句。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想退身出来,来不及了。一个女人眼尖,喊,棉花。

女人一喊,其他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活,都抬起头来看棉花。祥子老婆脸上还挂着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像害牙痛似的。好好的话头突然断了,一下子又找不到新的话题,让四人有了一丝丝的慌乱。棉花呢,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棉花,坐坐坐。到底还是祥子反应快,赶紧招呼棉花。两个老女人便趁机告辞。

松子呢,祥子问。

棉花,你怎么有空过来?祥子老婆脸孔红红的。

刚刚路过,看见你们收摊了,过来看下。棉花也有了一点点的慌乱。

松子还好吧,祥子又问。

也总是这样子,家里电视看看。

真是难为你了,棉花。祥子老婆说,拖着松子这个大男人,小的还要读大学。

是命。好端端一个人,摔那么一跤。

棉花,你家可以申請低保的,你为什么不去申请,每个月可以白拿五六百块。

低保难批吧,有规定的。

松子那样子了,你又要照顾他,你家越越还在读书,还不符合规定?

我也不晓得符不符合。

国家的钱,不拿白不拿。五六百块,日子一到,会自动打到银行卡里。

批批大概也难的,还要跑来跑去。

麻烦也要去,托人去争取。这么好的机会。

五六百块,每个月,退休工资一样会打进来。祥子老婆又说。

祥子老婆的话,让棉花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说真的,要放在现在,她也许就去申请了。

棉花不想继续纠缠于低保。她有些烦躁起来。她是准备来说臭豆腐摊和水果摊的。她觉得眼面前的状况,很难打开臭豆腐摊这个话题。这整个过程都不太对劲。祥子他们四个人的笑语,他们嘎然而止的谈话,祥子老婆说话的口气,都不太对劲,怪怪的味道。让人容易生出一些想法。

那你们忙,时间长了,松子在家里要着急。棉花匆匆说了告辞的话。棉花真是一刻也不想在小吃部呆下去。眼睛长在额角头顶,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说谁呢。她心里凉凉的。冰凉冰凉的。刚才他们不知在说谁,她真是连个说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当初妇联主任主动上门叫她去申请低保,说明事情是有眉目的,她何必去争那一口气。每个月五六百块,日子差不多都能过去了呢。

回到家,电视机开着,松子赖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挂着一滴亮晶晶的口水。棉花突然来了气,她动作很猛地摇醒了松子,放开喉咙吼,这么大个人,睡着也不晓得盖件衣裳。感冒了,又害人跟着受罪,你还没受够?从松子病后,棉花从来没这样吼过,那松子张大嘴巴,呆钝钝瞪着她,半天也没一个字。

棉花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闷得慌。她很想找人吵一架或者大哭一场。

排竹筒里,玻璃瓶里,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早已蔫了,棉花把它们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脾气发到这个份上,又发给谁看呢。棉花让自己慢慢平息下来。她在院子里摘茄子,在灶头间洗菜烧饭时,也做了几个深呼吸。松子是生过大病的人。

吃过中饭,棉花烧了半锅水,准备给松子剪指甲。松子的指甲又厚又硬,要用热水泡一会,剪刀才走得动。棉花就端来一大盆热水,让松子坐在走廊里浸泡,十来分钟后,指甲边缘白灰的死皮泡软和了,棉花才捉起他的手开始剪。那剪刀沿着甲缘谨慎地使力,剪刀一咬合,就听得咔嚓一声,断裂的指甲片不知溅到哪里去了。棉花只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嗡嗡嗡发响,耳鸣似的。十个指甲剪下来,棉花甩了甩手,她的小手指麻了,僵了,老半天都伸不平直。指甲剪了修趾甲,松子的两个大趾甲都是灰甲,扎在肉堆里,棉花低着头,躬着背,额头和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棉花觉得脖子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倾压下来。她抬起头,果然看见松子绞着两只手,呆愣愣地,眼睛里一些浑浊的水,马上要落下来的样子。

隔几天,棉花再次去了小吃部。她没有直截了当说摆摊的事。她说不能坐吃山空,松子干不了什么活,她可以干,其实她也可以去城里打工,城里打打工的活总能找得到,就是扔不下松子。这样讲了一圈后,棉花转到了臭豆腐摊。说,去城里开馒头店前,我记得那个陈麻皮,摆了一个臭豆腐摊,炸油氽果、臭豆腐。豆腐是陈年的苋菜梗卤浸透的,一股子奇香奇臭,买两块回去,当点心下饭,味道特别好。

陈麻皮的臭豆腐太臭了,让人受不了。我就喜欢吃油氽果。芋艿头丝、南瓜丝、萝卜丝都好吃,最好吃是萝卜丝,一口气能吃六七个。祥子老婆边说边皱起鼻翼,仿佛她眼前放了两块臭豆腐。

那时,一块钱买四个。现在,城里要八毛钱一个。祥子说,他喜欢去城里西桥头那个老太婆摊头买,她那边的油氽果大,胀鼓鼓的,里面料子足,其它摊头都干瘪瘪的,一口一个。臭豆腐也那边正宗,霉苋菜梗汁浸的,特别香。

我是要吃油氽果的,不吃臭豆腐干。祥子老婆又说。

我们村里要是摆这样一个摊,会不会有生意呢?棉花问。

以前陈麻皮就是生意不好才不摆。祥子说。村里又没有学校,老人又舍不得买,年轻人呢,要等傍晚下班才回来。

棉花你是不是有这个想法?祥子老婆问。

我也随便讲讲。嗯,年轻人吃过早饭就去城里上班了,到傍晚才回来,叫谁来买呢。棉花说。

就是我们速冻馒头还打不开销路,棉花。开小吃部也就赚一点辛苦钱,我们主要还是靠几亩花木。祥子夫妻又说了一些花木的形势,说一亩花木一年差不多可以赚一万。

又说到越越是大几了,还要几年才能毕业。棉花说,越越挺懂事的,在做家教,生活费他自己能够负担,不要家里操心。

祥子夫妻就说,棉花,你做人也不要急,熬两三年,越越就出山了。越越出山了你的日子就出头了。

臭豆腐摊既然分析起来没生意,水果摊更加不用提了。再说水果也容易烂,损耗大,对棉花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行业。她现在不能冒险,她可是一分钱也舍不得亏掉。

夜里想想千条路,日里起来原条路。棉花特别沮丧。

但棉花要摆臭豆腐摊的消息传开了。路上遇着人,人家总问她,棉花,你要摆臭豆腐摊了。臭豆腐好吃,就是生意会不会好?你要摆摊的话,我家里有陈年的霉苋菜梗可以给你,年年腌苋菜梗,卤汁香得出奇。

棉花很窘,要一再申明没有这个打算,人家才半信半疑地“哦”一声。那一声“哦”却含有极大的不甘心,不情愿。

院子里的瓜茄菜蔬,真是多得吃不完。两个人天天吃,又似乎吃厌了。她不会做茄夹,油焖茄,只会清水里煮一下,放点猪油味精。吃多了,那么好吃的茄子,也渐渐地有了一股子不太好闻的茄子气。棉花就把小手指大的茄子都摘下来,用来做酱茄。酱茄下饭,一个茄子可下一碗水泡饭。那么多的酱茄,几乎可以吃半年了。四季豆呢,她做了泡菜,到时捞出来,用点蒜泥清炒一下就是一个小菜。她也不给祥子他们送过去,不是不肯。她和松子其实不需要这么多的酱茄和泡四季豆。

儿子给她寄了一千块回来,又叮嘱她带老爸早晚去田畈走走。儿子说散步是最好的锻炼方式,乡下的空气又那么好。天气晴好的日子,棉花就带松子早晚去走两趟,早上的时候特别早,晚上的时候特别晚,总是挑路上人少的辰光。她是越来越怕村里人了,她希望每次出去散步时,路上最好不要碰到一个人。

也还是炖鲫鱼粥。那松子似乎吃厌了,每每吃,每每皱着眉头,像是逼他吃药一样。棉花哪由得他,鲫鱼吃了让人聪明,她姆妈一直这样说。她还是隔几天炖一回,隔几天炖一回。不为你自己吃,也得为越越吃,你以为我高兴。她这样对松子说。

都说熟能生巧,她现在剖鱼已经很熟练了,就是剔鱼肉时,还得提着小心。那些两根指头宽的小鲫鱼,鱼刺特别深特别多特别韧。剔鱼刺,特别麻烦。有时来了情绪,剔了鱼肚两边的肉,她就一把扔掉了鱼。扔掉了,又懊恼心疼起来。

這天早晨,棉花又给松子炖上了鲫鱼粥。鲫鱼粥炖透了,她把剔出来的鱼肉倒进炖锅。起锅时,又在凝脂似的薄粥上,撒上几颗绿莹莹的葱花。那粥白得透明,绿得清爽,品相相当好,自己看看也喜欢。

她好脾气地端到松子面前。松子咧咧嘴,锁着眉头,说,今天不吃了吧。

棉花有点吃惊,说,为什么不吃?

吃厌了,闻到那股味道就难受。

都炖好了,吃吧。

吃了有什么用,那么难吃。

我辛辛苦苦去买鱼,辛辛苦苦花两个小时炖起来,你不吃?

每天要、要、要我吃。

每天要你吃?我辛辛苦苦,我还每天逼你了?棉花说着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棉花声音一大,松子赶紧低下头去。他不再声响,低着头,一筷头一筷头地往嘴巴里挑粥,吃得如此努力,如此艰难。

棉花转身走了出来,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直愣愣地盯着院子里的瓜茄菜蔬……她看见城里的馒头店,她和一个男人正在发粉,和面、剁馅、拌料、蒸包子,店里坐满了吃馒头的男人女人。松子坐在店堂角落,眯着眼睛打着盹,嘴角流了几滴口水……

她知道,她想远了,想歪了,做白日梦了。她擦擦眼睛,抬起手臂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松子吃厌了鲫鱼粥。

她也炖厌了鲫鱼粥。

然而,日子还得继续。这样偶尔地胡乱想想,也是生活给她的唯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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