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锋,陈国家
(山东师范大学 齐鲁文化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学术考辨
黔娄考
郭玉锋,陈国家
(山东师范大学 齐鲁文化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14)
黔娄多以高洁的形象出现于古代文献中。古代记载黔娄的文献很多,如《列女传》《汉书·艺文志》《高士传》《贫士传》及有关史书、诗文等等,但这些文献在记载黔娄的生活年代与所处地域时出现了不同。即存在春秋与战国的时间差异、齐国与鲁国的地域差异,这种差异就是本文要探讨的齐、鲁黔娄之别。对于这种差异,后人没有留意,常常混淆之。大概是由于古人姓名具有复杂性,加上齐、鲁接壤,后人对黔娄没有细致区分,造成齐、鲁黔娄混淆的现象。甚至,出现了多种黔娄的说法。又由齐、鲁黔娄及文献记载的不同引申出马国翰辑佚本《黔娄子》及其作者与《汉书·艺文志》中记载的《黔娄子》及其作者的归属问题。
黔娄;《黔娄子》;《列女传》;刘向
关于黔娄其人,很多人并不陌生。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中提到说:“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1]344陶渊明对黔娄的人格很推崇,赞扬其为人与处世方式。在刘向的《列女传》、班固的《汉书·艺文志》、皇甫谧的《高士传》及后世诗文等文献都有关于黔娄的记载。张舜徽先生在《广校雠略·汉书艺文志通释》中引用梁启超先生的话曰:“《列女传》记‘黔娄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则非齐人,更不及威王时矣。或是两人耶?”梁启超先生已意识到诸多文献中对黔娄的记载有出入,怀疑其为两个人。然而,张先生对梁先生的疑虑给出的解释是:“齐鲁接壤,或实齐人而居于鲁,或实鲁人而居于齐,此乃事所常有。故记之者或称为齐人,或称为鲁人也。至于时君之名,间有不合,乃古人记忆偶差耳。”[2]294张舜徽先生对此没有深究,认为不是两个人,只是以齐鲁接壤,古人记忆偶差等原因释之。按其所说,齐鲁接壤,有地域的误差,尚可理解。然而时间的差距仅用“古人记忆偶差”说明,不能使人信服。在信息不甚通畅的年代,不同地域、不同时期姓名相同的人,自古及今,屡见不鲜。且“先秦人名有姓、氏,有名、字,有的有爵,在死后还有谥”[3]。可能在鲁国有叫这个姓、氏、名、字的人,甚至多个人,在其他诸侯国也有叫相同姓、氏、名、字的人,或者多人,他们都有可能是名人被记录在史册或其他书中,记录的人并没有进行细致区分或不知道还有其他同名姓的人。后人因为诸多因素,把原本清晰的历史问题搞得复杂化,把原本不同的人物混淆在一起,造成了对历史和人物的错误解读。我们认为有齐、鲁黔娄之分,甚至可能有更多的黔娄之别。后人常提到的黔娄多为鲁黔娄,且容易与齐黔娄混淆在一起论述。同时,对于《汉书·艺文志》中提及的《黔娄子》与马国翰辑佚本的《黔娄子》及其作者归属问题予以说明,遂作如下论述。
“古人有姓、氏、名、字、爵、谥等,铭文里出现的人名如何构成,每每不是一望可知的。以文献而言,如《春秋》经传所载周惠王子太叔带,又称王子带、太叔、叔带、甘昭公、昭公;楚司马子良之子斗椒,又称伯棼、子越椒、子越、伯贲,诸如此类,如果分开来看,很难判断是同一人,金文人名也是如此。”[4]85从李学勤先生的这段话中,我们可知古代人名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从时间上看,向前可以追溯到上古三代,向后延绵至现代依然存在;从地域上看,小到乡里,大到国与国之间都会出现;从姓氏名字上看,有姓、氏、名、字、爵、谥的相同与重合。对于此类问题我们只能努力拓展知识面,认真阅读、分析文献,避免出现混淆。
在古代文献典籍中,单一一个字或名字单指一个人的情况,恐怕只有孔子、孟子、荀子等影响力比较大的儒家人物。即使是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在《史记》中也有三种不同的说法,一直以来还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先秦典籍中“子曰”中的“子”一般用来指孔子,自古以来都是被认可的。对于其他人来说,就很难确定了。原因有三:第一,历史上重名的人比比皆是。“重名在周代也很常见,王梓材《世本集览》也论及这一问题,举出了一大堆重名的事例。如果把单举名、字也算进去,数量就更多了。即以上引以国名为名的例子来说,叫‘周’、叫‘郑’等等的人就相当多(其实《左传》里便还有不少)。在现代中国,这种情形也是常见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加上历史知识的缺乏,人们对他们的区分变得模糊不清,很可能把本来就区别不大的两个人,甚至几个人当成一个人。如韩信与韩信,一个是与张良、萧何并称“汉出三杰”的韩信,见《史记·淮阴侯列传》;另一个是西汉初年诸侯韩王,见《史记·韩信卢绾列传》。二人年龄较为相仿,同处一个时期,都为刘邦部下,封侯王,又都被朝廷怀疑有异心想谋反,最后都落得悲惨的结局。所以说:“同样的人名未必是同一人,如文献中常见的周公、晋侯,实际有若干世代,说明金文的某公、某伯也应作如是观。”[5]第二,人们在理解历史时总会受主观情感偏见的影响。如黔娄作为高洁、贫贱之人,像陶渊明这样更能去理解他,对陶渊明更加有吸引力,所以能化用到自己的诗文中。对于与之处境不同、思想情感差异较大的人来说,无法“同情之了解”,也体会不了其中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偏见。正如美国科学家萨顿所说:“即使是掌握最伟大真理的英雄,也不能完全摆脱偏见的束缚。”[6]知识背景、个人生活和学习经历、传统思想观念等诸多因素在理解中起到了先入为主的作用。如荀子自战国以来,地位一直很高,与孔孟并称。至宋明时期,宋儒“以孟解荀”,从思想上把荀子排在正统之外。明朝人,从孔庙把荀子逐出。宋儒明人都不能从荀子所处时代的背景及其荀子思想本身出发理解荀子,致使荀子宋以后近千年备受冷落。对历史人物造成了巨大的危害。第三,有些历史事实或人物经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流传,人们在情感上更希望神化或者异化他们。从主观情感上讲,人们更喜欢充满神奇、戏剧色彩的故事与人物。毕竟一般人不是注重理性实证的历史专家,他们看中的不是历史事实,而是获得主观情感上的满足。好人更好,坏人更坏,还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更具有吸引力。所以就会把一些相同姓名的历史人物,甚至是根本不同的历史人物以及不同的事件聚集、累加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同的人物、事件或故事。如黄帝因其特殊的地位,后世著作——《黄帝内经》《黄帝四书》等都托名于他。再比如小说《三国演义》中的“奸雄”曹操、“智圣”诸葛亮与《三国志》真实历史记载中的曹操、诸葛亮等人物多有差距。由以上种种原因,加之“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荀子·非相》),最终层累成了之后人们心中的人物和历史。
鲁黔娄的文献记载。鲁黔娄最早是在刘向的《列女传·鲁黔娄妻》中:“鲁黔娄先生之妻也。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虚,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何乐于此?而谥为康乎?’其妻曰:‘昔先生君尝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先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曾子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妇。’君子谓黔娄妻为乐贫行道。诗曰:‘彼美淑姬,可与寐言。’此之谓也。”[7]75-76
《列女传》中描述黔娄是鲁国人,与曾子(约公元前505年-公元前435年)同时。从《列女传》中曾子称黔娄为先生,可知黔娄应年长于曾子,约生活在春秋末年至战国初年。虽生活贫困,却是有德才之人,君主多次封官进爵,赏赐财物都辞不接受,曾子甚尊崇之。此外,其他文献有,扬雄《法言》云:“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请人。’曰:‘颜渊、黔娄、四皓、韦玄。’”[8]399单从这段话,分析不出是齐黔娄还是鲁黔娄,但在《晋书·列传第二十一章》中有类似的记述:“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谥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洛滨。”从“定谥于布衾”可知应是《列女传》中的鲁黔娄。葛洪的《抱朴子》:“然不可以黔娄、原宪之贫,而谓古者无陶朱、猗顿之富。”王明先生的《抱朴子内篇校释》注为:“黔娄:春秋鲁人。原宪:春秋宋人,孔丘弟子。”[9]34另外,从对黔娄贫困的描写来看,与《列女传》的描述相同。贫困作为鲁黔娄的重要特征与线索,频频出现于后人的诗文中:
“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
“猗顿之与黔娄,阳文之与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10]703
“野客归时无四邻,黔娄别久案常贫。”[11]233
“寿倍颜氏子,富百黔娄生。”“不使黔娄夫妇看,夸张富贵向何人。”“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箪瓢颜子生仍促,布被黔娄死更贫。”“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12]
“既卧黔娄衾,空立陈寔碑。”[13]61
“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14]3
“所以靖节翁,服此黔娄衣。”[15]2185
“泪落黔娄被,神伤郭泰巾。”[16]55
“黔娄先生者,鲁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于诸侯。鲁公以钟粟辟为相,齐王以黄金聘为卿,俱辞不就。著书四篇,抱洁而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曾子喟然叹曰:‘惟斯人也而有斯妇。’”[17]3
还有写到鲁黔娄之贤妻及其谥号的诗句:
“黔娄蕴雅操,守约遗代华。淡然常有怡,与物固无瑕。哲妻配明德,既没辩正邪。辞禄乃余贵,表谥良可嘉。”[18]6271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19]11
“自从嫁黔娄,终岁长不在。”[20]44
“渊明不久仕,黔娄足为康。”[21]75
以上文章、诗句是对鲁黔娄的文献记载,都是以贫贱、高洁、妻贤、谥康的形象或称呼示人,这是鲁黔娄的一大特点。与其所处鲁国地域、春秋时代等构成了鲁黔娄的基本信息。当然还有如《昭明文选》《唐才子传》等文集对黔娄的记述,多与上面诗文相同或相似于此不在引述。
齐黔娄的文献记载。齐黔娄的文献记载最早见于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道家类”,曰:“《黔娄子》四篇。齐隐士。守道不诎,威王下之。”这里的《黔娄子》四篇的作者是不是姓黔名娄,还是姓黔娄或者名黔娄,班固没有交代清楚,只说是齐国隐士,威王曾以礼待之。关于《艺文志》中黔娄姓、氏、名、字的问题,《通志·氏族略》记载:“黔氏:《礼记》齐有黔敖。又有黔娄先生,隐者。”[22]139《元和姓纂·附四校记》中记载说:“黔娄(岑补):(岑校)《辩证》二,黔娄云:‘似其人黔姓娄名,未知《姓纂》何据,以为复姓。’則是《姓纂》別有‘黔娄’一条,其文今已亡矣。或者谓《姓纂》黔姓有云:‘又黔娄先生,隐者。’《辩证》所引,或即指此。但考《通志》固兼有黔及黔娄二氏,黔氏下亦引黔娄先生。假《姓纂》非別出黔娄一姓,則黔姓下之黔娄,自是单姓,邓氏固不必以复姓致疑也。”[23]757以上解释齐隐士为黔姓娄名,我们称之为齐黔娄。齐国隐士、道家人物、守道不诎、威王下之,这是齐黔娄的基本信息和形象特点。
上文已经区分了齐、鲁黔娄。但是,从一些文献著作中又有其他发现,于此处一起说明。
黔娄作赣娄说。有人将“赣娄”与“黔娄”等同说。“赣娄、黔娄,犹老成、考成之类。”[24]44老成、考成被认为是同一人,有许多材料证明。第一,《说文》中:“老,考也。”“考,老也。”(《说文解字·老部》)二者同属老部,可通用。“顾实云:‘老、考古字通。’”[25]第二,杨伯峻的《列子集释》说:“王重民曰:‘《御览》七百五十二引作考成子,与释文本同。’释文老作考,云:‘考成子一本作老成子,著书十八篇。’”[26]61可见,老、考通用,老成与考成做同一人讲,没有问题。但赣娄、黔娄是否与老成、考成一样呢?邵思在《姓解》说:“赣娄。《汉书·艺文志》,齐有隐士,赣娄子,著书五篇。”[27]117依邵思《姓解》所言赣娄子者,于《汉书·艺文志》中根本查无此人,如若是指《黔娄子》的话,著书篇数上不对。清人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云:“《广韵·去声十九》侯娄字注,引汉《艺文志》有《赣娄子》著书,‘黔’作‘赣’,与今《汉志》文异。”[28]267《广韵》注引与后来流传的《汉书·艺文志》已经发生变化,无法找到可考的资料论证,不能简单把“黔”作“赣”讲。今人著作《中国姓氏大全》中说:“赣娄。历史上的罕见复姓。周代有赣娄子(见《续通志·氏族略》)。后改为赣。”[29]91于书中没有把黔娄与赣娄混同一姓,而是单有黔娄一条。所以,黔娄与赣娄不能犹老成、考成之类等同视之。
稷下黔娄说。赵蔚芝先生所编的《稷下学宫资料汇编》中将黔娄列入稷下成员。依《汉书·艺文志》所记,齐黔娄确实生活在稷下学宫存在期间,且稷下学宫中尤以稷下道家最具影响力,齐黔娄正是道家人物。由此断定齐黔娄是稷下成员是否合理呢?我们觉得还是值得商榷的。原因如下:其一,赵蔚芝先生的《稷下学宫资料汇编》中没有找到明确记载齐黔娄是稷下先生或在稷下学宫任职的文献;其二,《汉书·艺文志》作为记载齐黔娄的最早文献,未涉及齐黔娄与稷下学宫的关系。只是说“威王下之”,但齐黔娄接没接受威王的邀请不得而知。另外“稷下诸子尽管‘不治’而‘议论’,但他们‘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而蒙‘赐列第,为上大夫’,在在说明了他们以政治参与为首务的事实。稷下诸子因此个个含带浓厚的政治野心和色彩。”[30]153这与“守道不诎”的齐黔娄不相符;其三,近现代研究稷下人物及历史的著作,如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金受申的《稷下派之研究》,刘蔚华、苗润田的《稷下学史》,白奚的《稷下学研究:中国古代的思想自由与百家争鸣》等都未涉及齐黔娄或稷下成员黔娄;其四,战国时期,稷下学宫虽然盛极一时,但是不可能把所有的道家人物都请到学宫中议论时势,总有愿不愿意之说。所以说,把黔娄列入稷下成员是不可信的。
关于黔娄现存的遗迹与传说。一是黔娄洞,位于济南千佛山公园内,三圣殿正西面,观音殿偏西南处,洞前有人于庚寅年题写的洞名:黔娄洞。传说有名为黔娄的先生隐居于此,或可能是《汉书·艺文志》中的齐隐士黔娄;二是黔娄墓,位于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凤凰镇北金召村东南百米处,封土已平。《稷下学宫资料汇编》中认为其是稷下先生,《临淄县志》卷三《古迹志》的记载说:“黔娄墓,在北金召庄东南,距村数十丈。墓已圮坏。”此黔娄与《汉书·艺文志》中的齐隐士黔娄更贴近。以上遗迹中的黔娄多附会于稷下黔娄或齐隐士黔娄,从文献上看,应是齐黔娄的可能性最大,但现已难以从文献证实。
关于齐、鲁黔娄,后人于著作中多混淆之。以下举几个例子说明:
西晋皇甫谧的《高士传》云:“黔娄先生者,齐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于诸侯。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钟,欲以为相,辞不受。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终身不屈,以寿终。”单看这段记述,把其作为《汉书·艺文志》中黔娄的详细描述来讲,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在文章最后有作者的一段颂词或赞曰:“黔娄物表,著撰存志;却相鲁公,辞卿齐使;捐世萧条,敛衾弗备;贤矣配人,以康为谥。”[31]57-58其中“敛衾弗备”与“以康为谥”是描写《列女传》中鲁黔娄的,怎么又成记录齐黔娄的事迹了呢?遂《高士传》对齐、鲁黔娄是混淆的,无法作为支撑文献来解释《汉书·艺文志》中的齐隐士黔娄。同样,明朝高濂的《遵生八笺》记载曰:“黔娄先生者,齐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于诸侯。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钟,欲以为相,辞不受。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终身不屈,以寿终。”[32]620-621此文与《高士传》记载的内容一致,应从《高士传》抄袭而来。
还有现代人的著作说:“黔娄:春秋齐人,籍贯不详。修身清节,不求仕进,鲁恭公欲以为相;齐威王聘之为卿,均不就。齐每有敌至,王徒步诣之,遂得解危,国人莫测。贫甚,及卒,衣不遮体,恭曰:‘斜其被,则殓矣’;其妻曰:‘斜之有余,不若正之不足,先生生而不斜,死而斜之,非其志也’。不能答,常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其妻私谥曰康。此见刘向《列女传》、皇甫谧《高士传》及《济南府志》。据《通志氏族略》:‘黔娄先生古贤士’。”[33]791《中国典故·黔娄安贫》中典故出处引用刘向的《列女传》中的内容。在释义中却说:“战国时齐国高士黔娄先生,生前食不饱腹,衣不蔽体……”[34]294
上述文字,把齐、鲁黔娄混在一起记述,使人很难区分清楚齐、鲁黔娄,甚至很多人干脆当成一个人对待。从古至今,不管是古人诗文,还是现代人著作,此类问题比比皆是。照此发展,被列入《二十四孝》之一的南北朝人“尝粪忧心”的庾黔娄有被误入之风险。以上仅举几个例子予以说明,更是写作本文主要原因。
关于《黔娄子》这本书,《汉书·艺文志》记载:“《黔娄子》四篇,齐隐士,守道不诎,威王下之。”说明齐黔娄有《黔娄子》四篇流传于世。而明朝黄姬水的《贫士传》中提到鲁黔娄也有著书四篇。恰好,清人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中有两句辑佚的《黔娄子》。这就出现了辑佚本《黔娄子》与《汉书·艺文志》中的《黔娄子》是否为一本及与齐、鲁黔娄的关系问题?对于此问题有必要一番探讨。
马国翰于《玉函山房辑佚书》中说《黔娄子》四篇:“其书隋、唐志皆不著目,佚已久,诸家亦无引述之者。惟曹氏庭栋搜采孔子及群弟子言行,仿薛据《孔子集语》作《逸语》,中引《黔娄子》‘述圣言’一节、‘记原宪事’一节。所据之书,当为不传秘本,既不可考,姑依录之。”此书隋、唐志已经不收录,仅《汉书·艺文志》及《高士传》有提及,但无内容。只有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从清人曹庭栋的《逸语》中辑佚到《黔娄子》其中的两节,现将《逸语》引用《黔娄子》中的两节列出如下:
子曰:“言之善者,在所日闻;行之善者,在所能为。”
原宪居陋巷,子贡方相于卫,结驷联镳访宪焉。宪摄敝衣。子贡曰:“夫子病邪?”宪曰:“宪闻德义不修谓之病;无财谓之贫也,非病也。”子贡耻其言,终身不敢复见宪。
马国翰认为《黔娄子》是周黔娄先生撰。我们认为辑佚本《黔娄子》与《汉书·艺文志》中的《黔娄子》不是同一本书,辑佚本《黔娄子》当是鲁黔娄的著作。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点,明朝黄姬水的《贫士传·黔娄先生》明确记载:“黔娄先生,鲁人也。……著书四篇,抱洁而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说明鲁黔娄先生确实有著作四篇流传。第二点,曹庭栋《逸语》中的《黔娄子》记述的内容是儒家的人物及其思想。曹氏所引《黔娄子》一节是孔子的言论,另一节是孔子弟子(原宪、子贡)的事迹,都与孔子及其弟子有关。在记述孔子言论的一节叫“述圣言”,另一节叫“记原宪事”,“引《黔娄子》‘述圣言’一节、‘记原宪事’一节”把孔子的言论“子曰”称为圣言,只有儒家人物才会这么称呼。如若是道家人物不会记述孔子思想言论及称之为“述圣言”。第三点,从刘向的《列女传》记载看,鲁黔娄与孔子的重要弟子曾子的关系密切。且曾子对黔娄及其妻子的德行很尊崇,尊称之为先生,赞其妻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妇。”黔娄死后,曾子亲率弟子门人前去吊唁。身处鲁国,与曾子有较好的交往,与孔子其他弟子等儒家人物不排除有较大的联系。在后人的著作中亦常常见到黔娄与儒家推崇之人及孔子弟子颜回、原宪并列记述的现象。如颜延年的《陶徵士诔》云:“黔娄既没,展禽亦逝。”[35]591扬雄的《法言》曰:“‘请人。’曰:‘颜渊、黔娄、四皓、韦玄。’”葛洪的《抱朴子》:“然不可以黔娄、原宪之贫,而谓古者无陶朱、猗顿之富。”第四点,《列女传》中有句话说:“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鲁黔娄先生求的仁义是儒家的思想主张,可以看出,儒家思想对其影响可见一斑,亦能感受到其与儒家关系之亲密。第五点,从黔娄与曾子有交往看,鲁黔娄与颜回、原宪应有交集,三人年龄应该相差不大,又志趣相投,受到儒家的影响亦是常理。观《黔娄子》中的原宪与子贡的对话,“子贡:‘夫子病邪?’原宪曰‘宪闻德义不修谓之病,无财谓之贫也,非病也。’”与鲁黔娄之妻与曾子谈论鲁黔娄谥号时在内容与语言风格上很相似。第六点,齐黔娄及其著作《黔娄子》是道家人物、著作与具有儒家思想特点的鲁黔娄及辑佚本《黔娄子》是无法建立联系的。综合以上六点,我们认为曹庭栋《逸语》中辑佚的《黔娄子》应属鲁黔娄所著,《汉书·艺文志》中道家类著作《黔娄子》为齐黔娄所为,两本《黔娄子》之间无法划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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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3.12
2017-04-17
2013 年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重点项目“齐鲁考古文献提要”( 项目编号:13BTQJ02) 。
郭玉锋( 1964—) ,男,山东高青人,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继续教育学院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教育管理; 陈国家( 1989—) ,男,山东临沂人,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方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