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视角下外贸出口转型升级的困境与出路研究

2017-10-29 20:26巩爱凌
关键词:外贸出口全球价值链市场经济

巩爱凌

[摘 要]我国早在“九五”期间就提出转变粗放型外贸发展方式的方针,但历经多年却并未取得实质性转变。普遍认为中国的禀赋条件决定了外贸出口的粗放发展,但事实上市场扭曲才是其粗放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在扭曲的市场机制下,“看不见的手”所导引的“自利趋于公益”的经济运行规律被破坏,出口企业的“自利动机”与转型升级呈现矛盾性,转型升级只是空谈,外贸出口在粗放发展的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由于市场扭曲是造成困境的根本性原因,因此摆脱困境的出路在于尊重市场规律,复位市场主体,培育优秀企业。

[关键词]市场经济;市场扭曲;外贸出口;“看不见的手”;全球价值链

[中图分类号]F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7)03-0043-07

On the predicament and the way of upgrading and transforming the foreign trade expor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ket economy

GONG Ai-ling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Trade, Qingdao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Qingdao 266520, China)

Abstract:Chinese government puts forward the policy of changing the extensive development mode of export as early as the Ninth Five-Year Plan, but since then there has been no significant achievements. It is commonly acknowledged that the endowment determines the extensive developments of Chinas export, but actually the market distortion is the decisive factor. In the distorted market mechanism, the economic operating law of “self-interest tends to the public benefit”guided by “the invisible hand” has been destroyed. The “self-interest motive” and the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of export enterprises are contradictory. The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is just an empty talk, and thus, the export of foreign trade cannot extricate itself from the vicious cycle of extensive development. For the reason that the market distortion is a fundamental cause of the dilemma, the way out of the dilemma is to respect the market law, reset market subject, and cultivate outstanding enterprises.

Key words:market economy; market distortion; foreign trade; “the invisible hand”; global value chain

一、問题的提出

转变粗放型外贸发展方式是我国早在“九五”期间就提出的方针,但历经多年,我国外贸发展方式却并未取得实质性转变。尽管“中国制造”产品铺天盖地般出口到世界各个国家,但出口产品却严重缺乏自主知识产权、自有品牌、自控营销渠道。在“世界工厂”模式下,出口企业深陷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底部环节,从事低附加值、高能耗、高污染的制造加工。虽然“中国制造”的价格优势征服了全球市场,由此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货物贸易出口国,但背后的代价却是中国国内环境的恶化、能源的耗竭与劳工的廉价,这种难以承载的代价使中国民众越来越感到不堪重负。从现有中国外贸出口转型升级研究的文献来看,尽管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指明了转型升级的方向与目标—推动“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然而,对目前“困境”及出路的研究并不多见,如多年来“中国制造”为什么未能向“中国创造”转变?中国外贸出口缘何深陷升级困境?本文从市场经济的角度解析外贸出口转型升级的困境,并探讨出路。

二、中国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背景与基础

(一)中国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背景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分工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兴起了全球价值链分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凸显了具有实力的跨国公司的主导性地位,跨国公司出于成本最小化、资源优化配置等考虑,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最优越的区位布点不同价值链环节。价值链上游高端环节包括产品的设计研发、核心部件的精密生产,这一环节体现产品品质和性能,是高附加值的重要来源,其支撑要素是高素质人才、雄厚资本与精工制造力,跨国公司往往将其布点在高级要素配套齐全的母国或其他发达国家。处于全球价值链下游高端的营销和服务环节同样有着重要意义,因为分销网络、品牌形象、营销服务是体现产品文化内涵、铸造市场影响力的无形资产, 其创造的附加值亦非常可观,其布点往往直接面对目标客户,虽遍布世界各地,但绝少采用外包模式。而处于价值链中游低端的生产制造环节主要依凭劳动力、土地、能源等低级生产要素,进入门槛很低,可替代性很强,其理想布点自然是在要素价格低廉的发展中国家或地区,跨国公司往往热衷于将这一低附加值、高污染、高能耗的分工环节转移外包。endprint

中国自改革开放,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高层战略思路上有着发展出口导向型经济的强烈愿望,期望借助经济全球化的浪潮,通过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来发展经济,推动就业,实现技术追赶。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嵌入是分为高端与低端两条道路的,高端道路是通过尖端技术、先进营销来增加产品附加值,以嵌入具有主导地位的价值链高端环节,可称为“高端嵌入”;低端道路是以低工资、低收益、低技术、高能耗、高排放为代价来获得竞争力,以嵌入具有附属地位的低端环节,可称为“低端嵌入”。基于中国的条件,在短时期内高端嵌入道路显然走不通,似乎只能走低端嵌入的道路。于是,凭借着权力主导市场的“中国模式”的效率,中国快速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底部的生产制造环节,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已成为举世公认的“世界工厂”,外贸出口由此向粗放式高速发展。

(二)中国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基础

1.要素禀赋并非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基础

中国外贸出口之所以能够如此高速粗放发展,是因为“中国制造”无可比拟的价格优势,中国出口产品在国外的售价甚至要远远低于在中国国内的售价。美国《洛杉矶时报》曾发表题为《中国制造的产品在中国往往比西方贵》的文章,文中提到:“这真可谓一桩怪事:在中国这个世界工厂,中国以替西方消费者生产廉价产品而闻名,但在中国国内却不是如此。”一部纽约设计、中国制造的iPhone3GS16G,在美国的售价是599美元,而在中国的开价却高达6999元;一条在中国广东生产的Levi's505牛仔裤,在美国亚马逊网的售价是24.42美元,而在中国国内的价格是899元,高出美国售价5倍之多。相对美国收入水平而言,中国出口产品售价更是低廉。中国出口产品不仅在发达国家价格低廉,就是在亚洲、非洲、拉美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制造也因为价格低廉而显著。中国向印度出口的电饭煲每台价格在7美元左右;向非洲出口的“呜呜祖拉”①每个价格仅仅0.6元~2.5元;在巴西市场上,中国制造出口产品价格一般是本地制造的1/4。

普遍观点认为,中国人口众多,丰裕的劳动力打造了“中国制造”的低廉价格,要素禀赋是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基础。诚然,要素禀赋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视,然而,以传统国际贸易理论要素禀赋论来解释中国的出口贸易,存在令人费解的两大悖论:其一,要素禀赋优势只能相对某些国家,中国的劳动力要素禀赋优于欧美国家完全可以成立,但相对人口大国比如印度,中国是不应该存在禀赋优势的,但凭借着低廉的价格,中国制造的各类出口产品充斥着印度市场。其二,要素禀赋优势只能体现在某些产品上,中国在玩具、服装、鞋类等劳动密集型产品具备了要素禀赋优势,在其他产品上并不具有稟赋优势,但事实上中国出口产品齐全,几乎无所不包。2014年在巴西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事中,除了足球、吉祥物等小产品之外,比赛场馆的能源设备、球场电子大屏幕,轻轨大巴等都是中国制造的出口产品。可见,以要素禀赋理论来解释中国粗放型外贸出口的合理性站不住脚。当今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无论其禀赋如何,若能持久地在全球范围内低价出口门类齐全的商品,各国消费者都折服于其显著性价比,显然并不符合经济规律。换句话说,“中国制造”的价格并不是市场力量决定的,而是扭曲性价格。

2.市场扭曲是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真正基础

出口产品的扭曲价格是最终的表现,价格扭曲源于制度扭曲。在完善的市场制度下,市场主体本应是自由企业。然而,在中国模式下各级政府是重要的市场主体,深入参与市场经济活动,并占有主导地位。正如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所言:“各级政府都变成了公司,书记是董事长,市长是总经理,他们决定发展什么产业,运用什么技术路线,支持哪些经济活动”[1]。当各级政府错位成为市场主体时,市场上独立企业之间的自由竞争会扭曲为政府之间展开的“GDP锦标赛”。对于各级地方政府而言,要在“GDP锦标赛”中脱颖而出,至少不至于被淘汰出局,通过“世界工厂”模式来发展外向型经济,从投资与出口两方面强力推动GDP增长,不失为短平快的有效竞争手段。

中国各级政府之所以能成为市场主体,是因为生产要素的市场化远远滞后,各级政府对生产要素交易有较大的控制权,土地、劳动力等价格被人为压低,严重扭曲。为吸引大型跨国企业投资落户、推进出口代工企业集群,地方政府出台了类似“零地价”“负地价”等五花八门的土地优惠政策。工业用地与住宅用地出让价格之间“剪刀差”张口巨大。2012年北京市工业用地出让均价为1569元/平方米,而住宅用地的出让价格却高达13587元/平方米。在劳动力市场上,中国劳动力价格被长期扭曲性压低。据美国《商业内幕》2017年春的一篇报道,一位美国大学生以工作身份“卧底”中国上海的iPhone生产线,进行了6周的亲身体验,他每天要在流水线上工作10个小时,而每月工资仅2320元。另据美国《华盛顿邮报》调查报告称,在美国现任总统的女儿伊万卡·特朗普的品牌服装中国代工厂里,2016年工人每小时平均工资仅1美元,而除了每周40小时的标准工作时间之外,这些员工每周还必须额外加班42~82小时,严重违反了多项国际劳动标准。在资本市场上,如果没有央行投放基础货币干预外汇市场,“双顺差”压力下的人民币汇率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综上,正是生产要素市场与外汇市场的双重扭曲成就了中国“世界工厂”的定位,打造并维持着“中国制造”的低价,激励着外贸出口的粗放发展。

三、外贸出口转型升级困境的解析

(一)“看不见的手”引导“自利趋于公益”

“每个人所考虑的不是社会的利益,而是他自身的利益,但他对自身的利益的研究自然或者毋宁说必然会引导他选定最有利于社会的用途”[2]27。 “他受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2]25。“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在1776年出版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看不见的手”的经典论述,可谓关于市场经济的千古名言。200多年来,“看不见的手”的蕴涵魅力无限,是经济学家研究市场经济及相关问题的不惑指针[3]。endprint

“看不见的手”的出发点与着眼点是人的“自利”本性。既是本性,便无可厚非,但人类社会中的每个人都离不开他人的协作与援助,人的自利且需要他人协作的本性自然产生了分工与市场,并决定了市场交换的基本原则—互利,“请给我以我要的东西吧,同时,你也能获得你要的东西”[2]14。正是基于互惠互利的基本市场原则,人的自利本性会趋于社会公益,因为尽管每个人是处于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但自利意味着必须为别人考虑,否则市场交易无法持久達成。市场上任何产品或服务的提供者须明晓“消费是一切生产的唯一目的,而生产者的利益只有在促进消费者的利益时,才应当加以注意,这原则是完全自明的,简直用不着证明。”[2]242于是,“看不见的手”会引导工厂出于自利生产令顾客满意的产品,引导医生出于自利尽力去治愈病人的疾病,引导演员出于自利完善演技以得到观众的欣赏。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进一步将“看不见的手”所蕴含的市场逻辑阐释为:如果一个人想得到幸福,他(或她)必须首先使别人幸福。也许市场上的每个人并没有这样的强烈主观意识,但这是一种市场自然秩序,这种秩序从人的本性出发而又适合于人的本性。“看不见的手”把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转化为创造国民财富的动力,这种秩序保障着生产发展,经济繁荣,社会进步,国家富强,这就是“看不见的手”所蕴含的“自利趋于公益”的市场运行机理。

在现代社会,产品在市场上所实现的高附加值源于其技术性能和品牌内涵,这正是“微笑曲线”所揭示的市场规律。在完善的市场环境下,“看不见的手”会引导企业致力于能产生高附加值的技术创新与品牌创建,将企业的“利己之心”转换为“利人之行”。品牌是产品或服务的标识,用于在市场上区别于其他产品或服务,品牌的价值含量体现消费者对品牌的认可程度,也体现品牌对消费者的贡献程度。Interbrand是世界最大的综合性品牌咨询机构,每年发布全球范围内最具价值的百强品牌,而发布的百强品牌绝大多数来自美国等市场完善的国家,中国尽管是世界上最大的货物贸易出口国,但至今为止上榜的中国品牌只有“华为”“联想”,分别列第72位与99位。

(二)市场扭曲导致出口企业“自利背离公益”

因市场扭曲,中国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底部环节,成为“世界工厂”,这种出口导向发展模式并不是以自由企业为主体的市场所做出的选择,也不是“每个人都不断努力为自己所能支配的资本寻找到最有利的用途”的结果,“看不见的手”无从作用,“自利趋于公益”的良性市场运行机制被人为破坏。

在扭曲的机制之下,中国出口企业实质上是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受制于人的“打工者”,从事低端环节的生产加工,紧紧地依附于主导高端环节的“链主”,依赖于“链主”提供的技术完成生产,凭借于“链主”的品牌与渠道实现销售。由于“链主”牢牢地把握着“打工者”的命运,对于“打工者”来说,其现实“自利”出发点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如何自主创新技术与打造自有品牌,如何实现转型升级,而是如何服务并服从于“链主”的发展战略,如何让“链主”满意。尽管“中国制造”凭借着自身打造的扭曲性低价和“链主”提供的技术与品牌,占有了最大的国际市场份额,但扭曲性“世界工厂”却无法培育能自主创新技术与打造自有品牌的出口企业,相反企业不知不觉中被锁定在全球价值链低端环节,转型升级由此愈发缺乏相应的环境与要素保障,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在粗放发展的困境中无法自拔。

扭曲性出口导向型经济棋盘的布局者们当初是有良好愿望的,期望通过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来快速发展经济,推动就业,实现技术追赶,期望代工企业通过学习模仿最终能实现转型升级。然而,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中有一段经典论述警示了计划经济的可能失败:“政府中掌权的人似乎认为他能够像用手摆布一副棋盘中的各个棋子那样,非常轻松地摆布偌大一个社会中的各个成员。他却没有考虑到棋盘上的棋子除了用手摆布会动以外,并不存在其他的运动规律。而在人类社会这个大棋盘上,每个棋子都有他自己的运动原理。如果这两个原理一致,行动方向一致,人类社会这盘棋就可以顺利地走下去,并且很可能是巧妙和成功的。如果这两种原理彼此抵触或不一致,这盘棋就会下得很艰苦。”[4]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中国出口企业作为人类社会的棋子,有各自出于“自利”的运动原理,不幸的是,他们各自的运动原理与布局者当初设计的转型升级的运动原理并不一致。

(三)出口企业的“自利”与转型升级之矛盾性分析

中国的粗放型外贸出口是以全球价值链分工为背景的,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具体实现形式包括“生产垂直分离”和“贸易一体化”两种。中国出口企业嵌入分工体系的途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产业性嵌入,一种是贸易性嵌入。产业性嵌入是指通过吸引外资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贸易性嵌入是指通过承接订单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然而,无论在哪种嵌入机制下,中国出口企业实现“自利”与转型升级都具矛盾性。

1.产业性嵌入下出口企业的“自利”与转型升级之矛盾性

产业性嵌入下的中国出口企业是外资企业,常见于资本技术密集型产业,如计算机、通讯、电子等。外资企业多年来在中国外贸出口总额中占据着半壁江山,地位举足轻重。

表1列出了2015年中国出口企业十强,十强中除去第4位的深圳华为公司和第10位的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其余八强均为外资企业。这八强中台资企业占据了七强,其中两强①隶属于全球代工巨头台湾鸿海(富士康)集团,两强①隶属于世界上最大的笔记本电脑制造商台湾广达集团;两强②隶属于全球最大的电脑主机板制造商台湾华硕集团。

然而,这些台湾企业并不是主导产业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驱动者,他们为诸如苹果等国际著名品牌代工生产。鸿海(富士康)集团的经营理念是“四流的人才,三流的管理,二流的设备,一流的客户”,从中可见这个仅仅拥有四流人才与三流管理的企业,注定没有核心技术以及品牌价值,只能凭借靠资本支撑的二流设备,受制并依赖于一流的客户。换句话说,驱动这些产业链分工体系的“老板”是苹果等跨国集团,驱动者具有显著的技术优势与先进的设计理念,而富士康只是这个链条低端的“打工者”,从事低技术、低附加值、劳动密集的制造、加工、组装。一部“纽约设计,中国制造”(designed in new York, made in china)的iPhone手机出口价格是178.96美元,手机核心的部件诸如闪存、信息处理器、全球定位系统、蓝牙分别在日本、韩国、德国、美国精工制作,然后由中国富士康集团进口组装,赚取仅仅6.5美元的组装费用,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创造了3.6%的价值,若按零售价计算的话尚不足总价的2%。endprint

尽管中国社会改变这种状况的呼声高涨,然而驱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老板”出于“自利”的动机,并没有转型升级这些中国“打工企业”的意图与企划。近年来,美国政府推行“制造业回归”,奥巴马曾质疑乔布斯:为什么苹果iPhone、iPad不能在美国制造?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上百万的工作岗位带回美国?乔布斯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这些工作不会回来。”若误认为其中原因是美国没有这么大规模成熟完整的工厂进行生产,未免荒唐。资本雄厚的美国要做到这一点并无困难,难的是没有美国人能忍受每天10个小时以上的车间苦役。乔布斯的分工理念被概括为“我们动脑,他们流汗;我们出思想,他们卖体力”。通过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苹果等跨国集团集中力量专注于高附加值、低能耗、低污染的技术研发和品牌设计,而将低附加值、高能耗、高污染的制造生产环节像甩“包袱”一样甩给“打工国家”,而中国凭借市场扭曲心甘情愿地主动承接“包袱”,成为规模最大的“打工国家”。这便是中国被称为“世界工厂”的真实内涵,与历史上英国、美国、日本曾担当“世界工厂”的内涵相去甚远。而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老板”出于“自利”,并不会去改变“中国式世界工厂”的真实内涵,指望受制于驱动者的台资“打工者”改变这一内涵,恐怕更是幻想。

2.贸易性嵌入下出口企业的“自利”与转型升级之矛盾性

贸易性嵌入是指通过承接国际采购订单,进行加工生产并出口,由此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贸易性嵌入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多为“购买者驱动型”,这种全球价值链的主导者主要有三类:零售商、品牌专营商、品牌制造商,驱动者拥有品牌优势和国际营销渠道,组织起跨国性生产流通网络,常见于服装、玩具、皮具等产业。贸易性嵌入下的中国出口企业多为民营企业,近年来民营企业的出口份额呈现明显增长趋势,在2015年中国外贸出口总额中占比45%。然而,相比当今世界其他主要国家的出口企业,中国民营出口企业具有明显的特殊性,其特殊性有悖于基本国际贸易理论,也决定了企业的“自利”偏离于转型升级。

新新国际贸易理论认为,从事出口贸易的企业往往在国内市场上积累了竞争优势,从而具备了开拓国际市场的能力,他们比单纯从事国内贸易的企业更具竞争力,具有更大的规模,雇佣更多的员工,生产率更高,产品更具技术含量,品牌更具价值。美国制造业中,出口企业雇佣的雇员数目比非出口企业高97%,生产总值高108%,资本密集度高12%,技术密集度高11%。可见,一般从事出口贸易的企业往往是在国内市场上积累了竞争优势,从而具备了开拓国际市场的能力,他们比单纯从事国内贸易的企业具有一定的“异质性”,例如技术创新、规模经济、品牌效应等等,理论上应该不存在只是出口而不在国内市场销售的企业,即“纯出口企业”(Pure Exporter)。

然而,贸易性嵌入下的中国民营出口企业往往是典型的“纯出口企业”,这些企业多数是中小型企业,并没有在国内市场获取竞争优势的基础与经历,他们以贴牌代工方式直接或间接获取驱动者的订单,依赖于驱动者的营销网络与品牌声誉进入国际市场,其中不少生产企业通过流通企业间接嵌入,为争取到订单,企业之间往往恶性压价竞争。2010年中国外贸出口企业的平均利润率仅仅为1.47%,2011年进一步降至1.44%。一个在印度市场上出售的、标注美国品牌“Casabella”的拖把售价为10美元左右,这只拖把是由中国企业贴牌生产的,它的出口价格仅仅为1.6美元,而制造商赚取的利润更是微乎其微,只有0.1美元。这种格局之下的出口企业在利益微薄的困境中挣扎求生存,其现实的“自利”想法更不可能是如何创新自主技术、如何打造自由品牌,其现实的“自利”追求只是拿到采购商的订单、达到采购商的标准、通过采购商的检验,以顺利拿到代工费,并不具备转型升级的能力、机制与保障。

四、摆脱困境的出路探讨

通过发展对外贸易,与世界各国互通有无、调剂余缺,从而实现资源优化配置,这毫无疑问是文明社会的理念。但当一个大国基于市场扭曲,畸形依赖于外需、外资以解决经济增长、国民就业等根本性内部问题时,这个大国所表现出的显然不是一个大国的姿态。她可能会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在“贫困性增长”和“逐底式发展”的困境中无法自拔。由于市场扭曲是铸成中国粗放型外贸出口的根本性原因,持续或变相的扭曲只会从根本上制约外贸出口朝良性方向的转型升级,因而,尊重市场规律,回归市场本质是实现外贸出口转型升级的根本性出路。

(一)尊重市场规律

无论是古典国际贸易理论、新国际贸易理论,还是新新国际贸易理论都难以解释中国现有外贸出口发展模式。并不是理论本身有明显缺陷,而是中国的粗放型外贸出口奠基于市场扭曲,而经典理论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点。单纯地探讨外贸出口的转型升级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中国外贸出口扭曲性粗放發展是中国经济整体扭曲性粗放发展在对外贸易领域的体现,是行政权力主导市场运行的“中国模式”的产物。中国外贸出口要实现转型升级,中国社会须明晓:行政命令是人下的,经济计划是人做的,面对极其复杂的经济问题,谁也不可能永远正确。但是市场经济运行是规律,是机制,任何人的意志都应顺应规律、符合机制,换句话说,任何人的意志都无法取代规律,无法逆转机制。正如哈耶克所言:“理性的认知是有限的,而带有理性万能的自负去设计和控制社会的发展必然导致灾难性的结局”[3]。

市场经济是自由、公平、产权明晰的经济,“供给侧”市场经济理念并不是革命性的理念,更不是西方社会所特有的理念,而是奠基在几千年来人类文明所确立的伦理道德基石之上的。亚当·斯密本是道德哲学教授,他生平只有两部重要作品:一部是于1776年出版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另一部更早,是在1759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论》。斯密以“看不见的手”强调市场经济自然秩序,与中国道家思想“为无为,则无不治”在本质上有趋同性。“看不见的手”导向“自利趋于公益”,与儒家思想“义生利”“兼相利、交相爱”的经济思想异曲同工。亚当·斯密以“看不见的手”强调市场运行的规律与机制,他从人的本性出发揭示了国民财富的实质,市场运行机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正如人类如果尊重自然、办事符合自然规律,就会尽享大自然所赐予的美好与和谐一样,遵循市场规律,也会享受“看不见的手”所赐予的社会福利最大化,即“帕累托最优”。同时,也如同人类违背自然规律会招致气候恶劣、生态环境恶化等来自大自然的惩罚一样,无视市场规律,可能也会招致“看不见的手”的惩罚。尽管推动中国外贸出口粗放发展的政府官员有着良好愿望,期望快速发展经济,推动就业,实现技术追赶,然而,意愿终究无法取代经济运行规律,扭曲性粗放出口所引致的种种棘手问题,也许正是这种惩罚机制的体现。endprint

(二)纠正理念扭曲

市场扭曲源自于理念扭曲,从根本上讲,中国外贸出口转型升级的困境正是扭曲理念指引下的结果。中国社会多年来偏离市场经济,缺乏对市场的信任。当面对市场扭曲所引致的一系列棘手问题时,思维怪圈中的人却将市场扭曲引起的问题归咎于市场经济本身,这恰恰证明人们还远远没有领会市场经济的真谛。

扭曲的理念强调市场的“盲目性”,将外贸出口发展的粗放性归咎于市场经济的“盲目性”。然而,目前中国外贸出口陷入的发展困境的确是制度政策选择的结果,是权力主导市场的“中国模式”的产物,而并非正常市场运行的自然结果。尽管市场的确具有一定的盲目性,会犯错误,但行政计划亦会犯错误,然而这两种错误的性质是绝对不可以相提并论的。市场是分散决策的,不具有全社会性质,所造成的损失往往是局部的,发现错误并承认错误并非难事,而且市场的圆融机制会促使其纠正错误。但行政计划经济所犯下的错误往往具有社会性、宏观性、全局性,认识并承认其所犯的错误并不容易,纠正错误更是要付出代价,“大炼钢铁”便是典型的例子,当今外贸出口的升级困境也能说明问题。

扭曲的理念强调市场经济“不道德”,将外贸出口粗放发展所引致的环境恶化、血汗工厂等一系列问题归咎于市场经济的“不道德”性。事实上,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的“世界工厂”粗放型出口所带来的环境、劳工等问题恰恰是市场扭曲的结果,并非市场运行的结果。正是由于产权缺失,地方政府采用“零地价”等五花八门的扭曲手段,大跃进式地发展低附加值、高能耗、高污染的“世界工厂”模式,环境恶化问题才会如此严重。劳动力市场不完善,社会底层农民工虽然是劳动力市场的供给方,但他们作为弱势群体的意志没有得到应有的体现和尊重,血汗工厂才因而大行其道。如土地产权明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价格市场化,环境恶化、血汗工厂等一系列“不道德”的问题就可能不会如此严重。

(三)复位市场主体

在斯密“看不见的手”市场机理中,市场的主体显而易见应该是“每个人”,或者说是“经济人”或者说是“自由企业”,市场运行的过程是自由企业处于自利而实现社会公益的过程。然而,在扭曲的体制下,中国各级政府取代了自由企业,成为市场活动的主导性力量。由于市场主体错位,市场上企业之间的公平竞争被扭曲为各级政府展开的“GDP锦标赛”,世界工厂模式下的粗放型外贸出口正是“GDP锦标赛”的必然产物。如若市场主体不转变的话,扭曲性的竞争机制必然会存在,各级政府就不会放弃能凸显政绩的“世界工厂”模式,外贸出口的转型升级只是空谈。换句话说,外贸出口的转型升级只有在企业成为市场主体,可以自由、理性地追求自利的条件下,才可能得以实现。

“复位市场主体”虽然一句话可以概括之,但事实上涉及方方面面的改革。市场经济以人权、产权为基础,市场竞争体现透明、公平,市场排斥特权,反对强权。复位市场主体,并不意味着政府被要求束手束脚,只能袖手旁观。政府在经济领域的重要作用是维护市场经济的有效运行。换句话说,政府应保障“经济人”的人权,保护“经济人”的产权,保证“经济人”可以自由、理性地追求自利,以实现“自利趋于公益”的市场运行结果。政治的力量只有遵循“看不见的手”所蕴含的规律,以实现良性健康的“自然秩序”为目标才能得到巩固。“政府中掌权的人似乎认为他能够像用手摆布一副棋盘中的各个棋子那样,非常轻松地摆布偌大一个社会中的各个成员,……这盘棋就会下得很苦”[4]。

(四)培育优秀企业

新新国际贸易理论揭示的一般规律是:世界各国出口企业大多是在市场竞争中胜出的优秀企业。2000年美国出口企业在550万家企业中占比仅为4%,前10%出口企业的出口额却占到美国出口总额的96%,可见占比4%的美国企业贡献了96%的出口。相对美国,日本出口额在国内生产总值中占比较大,但同样只有极少数企业从事出口。而且这些国家的出口企业都有共同的特点:出口企业的生产率要明显高于非出口企业。新新国际贸易揭示的规律为中国外贸出口转型提供了思路:外贸出口向内涵型、集约型转变依赖于优秀的企业。然而,如何培育优秀的企业?

市场扭曲或许能培育“富有”的企业,却无法培育“优秀”的企业。唯有市场才能培育真正优秀的企业。市场机制下的自由竞争和有效的产权保护能为企业的努力提供可靠保障,在公平透明的市场竞争机制中真正优秀的企业会胜出,有效产权会回报优秀企业在创新技术与创建品牌方面的投入与努力。市场会将企业的“利己之心”转换为“利人之行”。“每个人都不断努力为自己所能支配的资本寻找到最有利的用途。固然,他所考虑的不是社会的利益,而是他自身的利益,但他对自身的利益的研究自然或者毋宁说必然会引导他选定最有利于社会的用途”[2]27。市场运行中的优胜劣汰能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优秀企业打造的产品、要素与环境会提升整体社会福利水平,加强国家竞争力,逐步从根本上改变粗放型经济发展模式,而出口贸易作为重要经济发展领域自然而然也会摆脱粗放循环的困境。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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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市场经济行为的善恶原则及对传统道德的印证
重用懂得市场经济的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