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博
先来看《诗经·秦风·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鍼虎。
维此缄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这是活人殉葬的题材,《史记·秦本纪》记载:“缪(穆)公卒,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看来从死的不仅是子车氏三子。这首诗描述了子车氏三子殉葬时毛骨悚然的景象,发出了肝胆俱裂的呼声。从此秦废除了用活人殉葬的制度。
孔子甚至对用陶俑殉葬发出了声色俱厉的斥责:“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开始制作陶俑来殉葬的,他应该断子绝孙啊!)看来对于这种不人道的制度,有人性的人是深恶痛绝的。我常常对于封建的礼教很有些意见,例如《祝福》中的祥林嫂,是死于封建礼教的厚重的天罗地网般的束缚的。可是最近读了比较多的孔子后,却突然有一些想法,礼教是死的,关键是人们怎么来认识他呀。一个没有秩序不讲礼教的社会是可怕的。
孔子有许多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所以说肃然起敬,是因为孔子首先考虑的是对人的尊重,例如他家的马厩失火后,他首先想到的是“伤人乎?”。我有时候感到他是一个很亲切的老头,他说过“居不容”(在家中闲居不必要讲究仪容)。
咱们中国人是讲究名正言顺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立,这种思想是有很多的背景的。很多事情,只要有先例,哪怕它不合理,人们也往往会觉得是应该的。所以好多事情好多规矩能够一直延续下来,我们的封建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的漫长,这就不奇怪了。
读《三国演义》,就有一个问题:作者为什么会尊刘抑曹?因为人家姓刘啊,再不济也是“正宗”啊,没见到还有个“乐不思蜀”的扶不起的阿斗,你诸葛亮再有本事,你敢“取而代之”吗?天下百姓能答应吗?“正宗”的思想根深蒂固啊!
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祛除的。想一想一次次的运动,背后是什么,是怕失去了那本来属于“人民”的权力呀!
今年夏天我去了韶山,那当然是一个令然向往的地方,领袖的屋前是荷塘,美丽的荷塘,到那里的人大多惊叹这里的风水好,甚至还有人告诉我,在海南有一座山,从空中拍的照片看,就是我们的伟大领袖呢。我无语,无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的领袖还是什么王侯将相吗?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真的就亵渎了他们吧,亵渎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志士,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革命者。
与故居隔得很紧的是陈列馆,一进门是蜡像,是我见到的他的最亲切的像,只因为他不那么高大了,而是正常的人的尺寸。
到了铜像广场,又听到了很多故事,最著名的是,铜像揭幕的那一天,冬天,可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我想也许这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肯定有一股暖流吧。人们围着铜像转了一个圈子,我宁愿相信,人们是在表达对于领袖的憧憬,而不是当地人说的,为了保佑发财升官等等。这倒让我想起了我在山东龙口的南山见到的人们围着大佛转圈的情景呢。
从韶山回来的时候我们的电视中正在放着唐山地震的幸存者寻找恩人的电视报道,有一次看电视的时候,我的一位亲戚说了一句让我很吃惊的话:“秦始皇当年有40万人殉葬,主席也是唐山的三十万人殉葬。”我知道,40万人说的是坑杀了长平之战赵国的俘虏,那我们的30万唐山人民为什么要殉葬呢?
我想起了华盛顿,他1776年受命创建军队,经过八年苦战,终于使新大陆赢得了自由。那个时候华盛顿无疑是举国上下最有威望的人,但他谢绝了黄袍加身的提议,功成身退,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庄园,过起独立战争以前的生活。华盛顿说: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赋予我的使命,我将退出这个伟大的舞台,并且向尊严的国会告别。在它的命令之下,我奋战已久。我谨在此交出委任并辞去我所有的公职。”
四年之后,1789年,华盛顿众望所归,无所争议地当选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任总统,他虽然勉强接受连任了一届总统,但他坚决拒绝第三次连任。且看他的告别演说:
“这个政府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不曾受人影响,是经过全盘研究和深思熟虑而建立的,它的原则和它的權力分配是完全自由的,它把安全和活力结合在一起,而且本身就含有修正其自身的规定。……我们政治制度的基础是人民有权制定和变更其政府的宪法。可是宪法在经全民采取明确和正式的行动加以修改之前,任何人都对之负有神圣的履行义务。人民有权力和权利来建立政府,可这一观念是以每人有义务服从所建立的政府为前提的……”
下面是作家傅国涌《华盛顿的选择》里的评论:
“在一个到处还是国王、君主、世袭制的世界,华盛顿毅然选择放弃权力,开创了总统连人不超过两届的宪法惯例,从而为美国奠定了坚实的民主基础,也为人民建立了一个政治家的人格风范。”
什么时候,我们的脑子中真的祛除了那些流毒,我们的民主才能真正建立起来。
我们希望埋葬的,不再是那么多无辜的人民百姓,而是那些残余的封建流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