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经历与传统文化

2017-10-20 05:04李小驹
三峡论坛 2017年5期
关键词:传统文化

摘 要:索尔仁尼琴早期文学创作思想特征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笔者以为主要有“自身经历”、“传统文化”、“传统文学”、“时代环境”等四个方面的影响。文章从“鲜明的自传色彩”、“监狱、劳改营对精神与文学的培育”,以及“东正教传统影响”、“知识分子传统影响”等几个方面分析索氏的“自身经历”和“传统文化”两个方面对其早期文学创作思想特征形成的影响。

关键词:索尔仁尼琴;早期文学创作;自身经历;传统文化;思想特征成因

中图分类号:I5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5-0068-03

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1918-2008)是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举世公认的20世纪后半叶苏俄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作家。其创作可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是1974年之前的“苏联时期”;“中期”是被放逐后侨居西方20年的“流亡时期”;晚期是自1994年回国至去世的“后苏联时期”。索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以及在国际上影响最大的作品基本都完成于创作早期,如处女作和成名作中篇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短篇小说《玛特廖娜的家》,长篇小说《第一圈》、《癌症楼》,长篇纪实文学《古拉格群岛》等。索尔仁尼琴早期文学创作的思想特征鲜明而突出,笔者概括为“批判激情”、“历史反思”和“宗教情怀”,已有专文论之。因篇幅所限,本文主要分析形成索氏早期创作思想特征的“自身经历”和“传统文化”两个原因。

一、自身经历的影响

监狱、劳改营生涯对索尔仁尼琴的精神成长、性格形成和文学创作的意义是决定性的。所以,自称是“纯种的劳改营分子”的索尔仁尼琴对监狱、劳改营题材情有独钟,他的早期文学创作都在这个题材上表现、反思苏维埃时代俄罗斯的民族命运。

1.鲜明的自传色彩

索尔仁尼琴的早期创作,基本都带有鲜明的自传色彩。《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主人公854号囚犯舒霍夫,是他炮兵连的一个士兵和他本人在埃克巴斯圖兹劳改营的经历结合而成。《第一圈》是根据他在莫斯科附近玛尔非诺的一所從事科研工作的特种监狱的经历写成,其中的数学家涅尔仁的原型就是作者本人。《癌症楼》是作者在流放期间到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首府塔什干的医院治病的经历写成,科斯托格洛托夫亦是根据作者为原型塑造的。《古拉格群岛》中更是有许多作者的亲身经历和思想历程。《多可惜》中负责楚伊谷地引水工程的杰出水利工程大师亚历山德罗维奇,就是与索尔仁尼琴一起发配到流放地的旅伴。《玛特廖娜的家》等短篇小说的素材也几乎都是作者亲自经历过的人和事。所以,索尔仁尼琴早期作品中的主人公身上基本都带有或多或少的作者原型,他笔下的众多人物和事件也大多是他所熟知的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甚至《癌症楼》中的两只可爱的狗茹克和托比克也是生活中实有的。由此可见,索尔仁尼琴的早期文学作品主要是依靠自己亲身经历为经验进行创作的(他中期创作的巨著《红轮》和晚期的部分短篇小说则超脱了个人经历),他能从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发现重大的文学主题,并在高于生活的意义上把自己的感悟表现出来。

2.监狱、劳改营对精神与文学的培育

对索尔仁尼琴的精神成长和文学创作影响最大的是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胸佩军功章的26岁苏军大尉军官索尔仁尼琴,在向柏林挺进的东普鲁士战场上,因在与同学的通信中有对现实的思考和对斯大林的不敬之语,结果从前线被捕,投入监狱和劳改营8年,后又流放3年,直到斯大林死后才得以平反。这种命运的打击对于从小立志成为作家的索尔仁尼琴是成长为当代伟大作家必不可少的精神与文学的培育。他后来说,被捕之前并不明白我为什么需要文学和文学为什么需要我。如果不是把我拘禁起来,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成为一个作家的。[1]4-5尽管索尔仁尼琴早在9岁时就开始了自己的作家梦,因他所受的苏维埃学校的标准教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许会使他将来成为一个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创作圭臬的苏联正统作家。但被捕之后索尔仁尼琴在监狱和劳改营目睹的一切灾难使他对苏联社会深刻地加以理解,他没有迟疑、没有矛盾地领略到了为真理而忧心如焚的现代俄国作家的命运:写作的目的只是在于不忘怀这一切,指望有朝一日为后代人所知晓。[1]5索尔仁尼琴面对着监狱、劳改营种种非人的苦难,开始痛切而深刻地反思,终于从长期的思想禁锢中挣脱出来,获得了精神的解放和自由。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作为劳改营的幸存者对劳改营中无数的冤魂、对俄罗斯、俄罗斯文学负有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他在极为险恶的劳改营环境下开始了秘密写作。特别是当他在劳改营罹患癌症,在流放地复发被医生宣判死刑的情况下而终于治愈,这个奇迹使索尔仁尼琴相信上帝给他生命延期是为了让他替苦难的俄罗斯以及所有劳改营里的冤魂申诉。从此,为了完成这一神圣使命,他以牛犊顶橡树的精神,大胆突破思想和文学的禁区,在“经过长期的无思想后,俄罗斯人民终于在缺乏自由的极为沉重的气氛中用语言和思想进行了自我表述。”[2]4监狱、劳改营生涯对索尔仁尼琴的精神成长、性格形成和文学创作的意义是决定性的。所以,自称是“纯种的劳改营分子”的索尔仁尼琴对监狱、劳改营题材情有独钟一写再写:“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并不是外在的世界,不是那个吸引人的世界,而是我亲自经历的那个世界,它就在我的体内。我的全部任务就是描写那个世界。”[3]516与同样描写过监狱的列夫·托尔斯泰相比,索尔仁尼琴认为自己的优势是“我......在那里蹲过足够长的时间,我在那里培育过我的灵魂,”所以,“我却要毫不犹豫地说:——祝福你,监狱!感谢你进入了我的生活!”[4]607

二、传统文化的影响

索尔仁尼琴是一个具有强烈的东正教旧教情结的世俗知识分子。俄罗斯传统文化对索尔仁尼琴最大的影响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东正教传统和俄罗斯知识分子传统。

1.东正教传统影响

从公元988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率领全国臣民集体受洗加入东正教以来,东正教就与俄罗斯国家、俄罗斯民族、俄罗斯文化、俄罗斯思想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当宗教成为整个民族的信仰对象时,那么它就是这个民族全部的生活方式。”[5]34索尔仁尼琴自幼深受东正教的影响,他的母亲和很多亲戚都是虔诚的东正教徒,有的还信仰“旧教”。他经常跟着家人上教堂做礼拜。儿时的宗教体验给他留下了“后来任何磨难和任何高深的理论都无法磨掉的印象。”[6]440虽然上学后在苏维埃意识形态教育下这种宗教情感一度受到抑制,但命运的打击和苦难中的思考,使他的宗教情感又复活了。须特别说明的是,索尔仁尼琴所信仰和倡导的东正教不是官方正教,而是“古老的,具有700年历史的……还没有被尼康歪曲的、没有被彼得大帝搞成枯燥无味的俄国正教。”[7]224这个从17世纪俄国东正教改革中分裂出来所谓“旧教”(分裂派)的民间教派,在官方正教和沙皇政权的长期迫害下,坚守自己的信仰以抵抗专制、挑战君权神授等官方宗教观,形成了一个以信仰为生命,与官方意识形态及权力对抗的思想传统,所以,反抗霸权,精神自由就成为民间旧教的最大特征。分裂派运动是近代俄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始祖,也成为索尔仁尼琴的精神资源。

东正教中有“弥赛亚说”,它强调俄罗斯是天生被上帝赋予的、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民族,具有拯救斯拉夫世界乃至整个人类的伟大使命。这种“普济天下,舍我其谁”的强烈使命感使俄罗斯思想精英考虑的是诸如关于生活的意义,关于从恶和苦难中拯救人、人民和全人类等宏大的问题而不是自己。19世纪以来,宗教思想和弥赛亚意识的最佳表述者不是哲学家,而是文学家。在俄国报刊检查制度下,只有通过文学作品及其评论的形式,才能将哲学思想和政治思想表述出来。所以,“俄罗斯文学将带有比世界全部文学更多的道德特点和潜在的宗教特点。”[2]24索尔仁尼琴就是这样一位有着弥赛亚情结的当代苏俄作家,他说:“我和写作有一种神圣的关系,我的写作是在履行某种义务。”他相信,文学的任务是要告诉人民他们所期望知道的真实情况,作家的任务是选择更普遍和具有永恒性的问题,诸如:人的内心和良知的秘密,生与死的对抗,战胜精神上的痛苦,人类的历史法则等等。[8]96因此他努力发掘俄国社会生活中的宗教内涵,发现俄国人身上的基督思想和精神,用文学作品表达自己的道德伦理探索。所以,索尔仁尼琴被人称为“当代的阿瓦库姆”(阿瓦库姆是17世纪分裂派运动最著名的东正教大祭司和思想家)。显然,俄罗斯弥赛亚情结的使命感和民间东正教的人道主义精神成为索尔仁尼琴反抗极权压迫的思想基础。

2.知识分子传统影响

在俄国,“知识分子”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书面语中大约是在19世纪70年代。在俄语中“知识分子”有词根一样但词尾不同的两个单词,一个使用范围宽泛,亦作“知识界”和“知识阶层”解释;一个则专指具有高尚道德和社会责任感,对国家、民族具有强烈忧患意识的“知识人”。[9]34以色列学者康菲诺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独特精神特征归纳为:“1、对公共利益的一切问题——包括社会、经济、文化、政治各方面的问题——都抱有深切的关怀。2、这个阶层常自觉有一种罪恶感,因此认为国家之事以及上述各种问题的解决都是他们的个人责任。3、倾向于把一切政治、社会问题看作道德问题。4、无论在思想上或生活上,这个阶层的人都觉得他们有义务对一切问题找出最后的逻辑解答。5、他们深信社会现状不合理,应当加以改变。”[10]3所以,真正的俄罗斯文学家都具有强烈而鲜明的知識分子的责任感,他们都尊奉着“文学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每一位俄国作家都由于某种原因而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公众舞台上发表证言。......你一旦当众发言,则不问你是诗人、小说家、历史学家,或者任何公共身份,你都负有指引与引导人民的完全责任。如果这是你的职责,你就是立下了希波克拉底誓言,亦即:‘言必合真理,永不背叛真理,且无私无我,用志不分,致力于你的目标”。[11]155-156索尔仁尼琴深知自己作为当代俄罗斯作家的责任,他在获得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后,发表了名为“为人类而艺术”的演讲,他说:“朋友们!倘若我们仍有丝毫价值可言,让我们携手完成这一使命吧。......这基本是作家的责任:我们是民族语言的代言人,是结合民族并从而结合世界使成一族的主要维系力,可能的话,更是人类崇高灵魂的表征。”[12]147

注 释:

[1][俄]索尔仁尼琴:《牛犊顶橡树》,陈淑贤、张大本、张晓强译,群众出版社,2000年。

[2][俄]別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雷永生、邱守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

[3][俄]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下)》,钱诚、田大畏译,群众出版社,1999年。

[4][俄]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中)》,田大畏、陈汉章译,群众出版社,1999年。

[5]张百春:《东正教与俄罗斯理念》,文池主编,《俄罗斯文化之旅——在北大听讲座第八辑》,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

[6][俄]索尔仁尼琴:《索尔仁尼琴文集(9)》,基督教青年会出版社,1982年;李辉凡、张捷:《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史》,青岛出版社,1999年。

[7][俄]索尔仁尼琴:《致苏联领导人的信》,外文出版局《编译参考》编辑部,《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论文选译》,1980年。

[8]1967年9月22日索尔仁尼琴在苏联作家协会书记处会议上的发言。薛君智:《欧美学者论苏俄文学》,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

[9]张建华:《恋女与情郎的永恒对话》,文池主编:《俄罗斯文化之旅——在北大听讲座第八辑》 ,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

[10]朱达秋:《知识分子概念的俄罗斯文化意义》,《俄罗斯文艺》,2008年第3期。

[11][英]以赛亚·柏林:《俄国思想家》,彭淮栋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

[12][俄]索尔仁尼琴:《为人类而艺术》,转引自李小驹:《文学的殉道者:索尔仁尼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

责任编辑:杨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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