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姜燕
《格林童话》中有个故事叫《两个漫游者》,故事开头说:“山和谷不会相遇,人和人却会碰在一起……”教育的路途中,遇到一些事,遇见一些人,我以为很寻常。然而,回望来时路,我才惊觉,正是那些相遇,成全了今天的自己。
相遇“第一课”
初中毕业后,为了跳出农门,我选择了报考师范专业。1992年,我从如皋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如皋市郭元小学。不久,教委办的陆主任来听课,课毕,陆主任笑着说,不错,是个好苗子,好好努力。受宠若惊之余,顿时对自己选择的职业多了几分好感。第二年的一天,陆主任找到我,说区里要承办一个全市的小学语文教研活动,让我执教一节公开课。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第一次试教特别糟糕,我哭了,极度无助。
陆主任安慰我,带着我到各个学校听同题课,我如饥似渴地观摩着那些年轻或年老的教师执教同样的课,一遍又一遍。陆主任很少评论,只是让我谈自己的感受和看法,偶尔也会提点建议。课后,我们和上课的老师谈论着课上的种种,争论着一个个细节,譬如,文章里关于小猴子的描述要不要请个小孩子表演一下?表演时又该有哪些动作呢?朗读时是放录音还是……
找人帮我画插图,找人录音……陆主任默默地忙碌着。直到正式开课那一天,他将我送进了上课的小礼堂。许多具体的场景随着时光的流逝已在我脑海中慢慢淡去,尽管那堂《精彩的马戏》被领导与同行誉为“精彩的一课”,尽管我因这堂课也曾小有名气,但我的欣喜与欣慰只来自陆主任那激动的神情和开心的笑容。
回首那节课,不能算精彩,只是富于自己的“个性特色”罢了。有个性,教学才会成为艺术,才会有生命力。直到今天,我还欣赏和怀念自己当初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而那第一节公开课给了我做一个好教师的信心和勇气,让我迈出了可贵的第一步。从那以后,我每年都会开设公开课,每上一次这样的课,我便可享受到一次创造活动的乐趣。
每一位教师都会与人生的第一节公开课相遇,无论如何,都不要退却,也不要彷徨,努力去学习,哪怕不那么“精彩”,也一定会从中收获很多。
相遇文字
未来是“生长”出来的,生长的土壤就是“学习”。我一直坚持自我充电,在阅读与思考中行走,我深刻体会到了“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真意。茶余饭后,别人聊天打牌,一片喧嚣,我会独捧一本书;等车的时候,开会前的间隙,我也会沉入阅读中。“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不仅读自己的专业方面的书,还喜欢读文学、哲学、历史等方面的书,阅读积累厚重了,教学中才能厚积薄发、得心应手。
我引以为豪的是,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不至于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一些别人很难讲清的问题,经我寥寥数语学生便豁然开朗;叙事状物也总能绘声绘色、妙趣横生。熟悉我的人都觉得听我说话是种享受,我想这也是阅读赐予我的。书读得多了,不免手痒,也就时常提笔,不揣鄙陋地写上一些,跟学生讲作文的时候就会更有感受,不至于纸上谈兵。渐渐赚得一个“爱读书会写文章”的虚名,受到同事的青睐、学生的喜爱。正因为如此,我所教的学生,语文成绩连续高居全乡榜首,孩子们升入初中之后,语文成绩也很少有下滑的,中学老师评价他们:“知识面广,学习后劲足。”
如皋市骨干教师,南通市教坛新秀、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当这些称号降落在我身上的时候,那些觉得我有些异类的评价换成了惊讶和赞赏的目光。而我的坚持,也影响了身边的不少人,很多年轻教师开始向我讨教经验,与我交流起阅读的体会,我从不吝啬,总是竭尽所能,敞开心扉,鼓励他们多阅读,多写作,让自己的教育生活有所不同。
相遇“不能”
1996年,我所在的乡镇进行学校撤并,很多学校进行了重新整合。我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要被派到距家十多里外的一所村小任校长。
这真是个惊雷。那时我女儿尚小,自己做老师刚有点门道,我哪有当校长的心思?我当然拒绝。但分管教育的乡长和教办领导反复登门做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管我哭了数次,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是一所教育质量极差的村小,校舍居于荒野,四周尽是“刁民”,我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教师,如何挑起这副担子?只能硬着头皮,仓促上阵。
每天天不亮,我推出摩托车,把还没从梦中醒来的女儿往我身上一绑,出发了。严寒天气,到学校时,浑身都冻麻木了,女儿又睡着了……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干脆住在了学校。在我的带动下,一个个年轻的教师也开始住进了学校宿舍,晚上,我们聊人生、聊理想,那一起度过数个长夜的日子里,大家有了超強的凝聚力。
我做着校长该做的行政工作,教学也不肯落后,带头教毕业班。对学校教师,我能换位思考,出以公心,批评的话用鼓励的方式说,带着他们学习,有困难了绝不袖手旁观,激发他们对教育教学的热情,成为一个“懂他们”的校长。在那所学校三年,学校教学质量迈了三大步,从原先的倒数上升到前列,让全校师生无比振奋。
我其实是个骨子里有些自卑的人。因为自己貌不出众,所以很怕在公开场合露面,遇到各种竞赛总是开溜。2008年,学校推荐我参加南通市语文教师技能大赛,那是一项近乎全能的竞赛,备课、上课、写作、制作电子报纸等,且是全封闭式的,我被吓个半死,连呼“我不能”“我不行”。得知推辞不掉后,我硬着头皮开始了各项准备,突击阅读各种教学类的杂志,观摩名家的教学录像,向电脑教师学习制作电子报纸……这临时抱佛脚的做法,让我在短短两周内收获了超过两年的知识信息和技能。最后,我捧回了一等奖的奖状。这出人预料的结果,让我再次明白了,非我“不能”也,实则是“不想”也。
有人说,最好走的路是下坡路。此话一点也不假。只有在生活中不断地遭遇“不能”,在与“不能”对抗的过程中不断学习,才能刷新自己,超越自己。
相遇儿童
进入如皋市一流的小学后,我很快担任了学校的中层干部,跟同龄人相比,职称已经到“顶”了,该有的荣誉似乎也都有了……还是爱着读书,但更多是为了消遣;依然写作,也只是为了应付考核。我进入了教师的职业倦怠期。endprint
2009年暑假,我的第一篇儿童小说《季悠然和她的猫》敲开了儿童文学的大门。就在那时候,一次加入学校“倾听教育”课题研究的机会,让我遇见了冯卫东老师。他得知我写了一篇儿童小说,便鼓励我以此为切入点,进入对儿童和儿童教育的倾听研究。我豁然开朗,便潜心研究起儿童和儿童文学,开始了倾听与思考,把对儿童的喜爱诉诸笔端,把对儿童的理解融入课堂,这些逐渐成为我教育生活最大的乐趣。
我抛开功利的念头,带着思考走进书籍、走进课堂,开始真正去享受教育、享受发现。创作出适合儿童阅读、深受儿童喜爱的文学作品,这是我开始观察学生、倾听学生的初衷。可渐渐地,儿童们那些纯粹的快乐,那份容易得来的满足,那种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童真,深深吸引了我,打动了我,我开始从内心爱上了他们。在我眼里,他们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和微笑,都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特殊意味,懂得了那些意味,就相当于拥有了进入儿童独特世界的一把钥匙。
日本作家有岛武郎说:“我们随着长大,逐渐远离了儿童的心灵。我们明显不能像儿童一样来感受和思考。”像儿童那样感受和思考,帮我打开了通向儿童心灵的那扇大门,他们在课堂上随时向我提问、质疑,畅所欲言;课后我与他们聊天、游戏,亲如朋友。儿童的鲜活和生动让我原本麻痹僵硬的心灵变得温暖柔软,我真正站在了儿童的立场看待他们,用他们能接受和喜欢的方式对待他们的成功和失误,孩子们的心与我贴得愈来愈近,我也有了重新成为“儿童”的冲动,因为“只有长成大人却依然葆有童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热爱阅读的我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品,梅子涵、杨红樱、曹文轩……“纽伯瑞儿童文学奖”“安徒生国际儿童文学奖”……读着读着,作品中的儿童与我身边的儿童似乎合二为一了。儿童文学作品,成了我的“教科书”,面对以前曾经棘手的教育问题,我大多都能“四两拨千斤”,化“腐朽”为“神奇”了。那些优秀的作家,是真正懂得儿童的人!对儿童文学的研究,使我对儿童的了解加深了,也促进了我对儿童更深层次的研究。
倾听儿童——孩子们拉住我,跟我咬耳朵,“我养的绿豆发芽了”,“昨天我跟小狗‘泡泡赛跑我输了”,“我妈妈跟爸爸吵架了,我好害怕”……分享着儿童的快乐,分担着兒童的忧愁,我比普通教师对学生了解得更深更广。研究儿童文学作品,我从作品中寻找童年的回忆,结识一个又一个生动活泼的儿童主人公,反思着自己与儿童的相处方式,我获益良多。同时,我的创作因为倾听和阅读产生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我为孩子们写的几十万字的作品,《小鱼的信》《会有那么一天》等,接二连三地发表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杂志上,多篇儿童小说获全国金奖、银奖和优秀奖。2014年开始接二连三出版温情成长小说集《看了蚂蚁又看云》、长篇小说《我们的秘密》、短篇童话集《猜猜我从哪里来》等作品,长篇童话《布罗镇的邮递员》获得中宣部“2016年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奖”。
不知不觉,我的语文教学也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对教材的把握更有底气,根据教材和学生的特点,化繁为简地设计出吸引学生的教学方法;课堂上学生出现了“枝节”时,我总是不急不躁耐心等待,点拨引导时能站在儿童立场上“靠船下篙”;指导学生习作时总能贴近儿童的生活实际,将自己从阅读和创作中得来的经验“春风化雨”地教给学生,孩子们的创作热情被我点燃,他们的表达充满了儿童的趣味,更加真实自然……
遇见儿童文学,对我来说更意味着是遇见了儿童,它让我和儿童成为一个“圈子”里的人,我逐渐成为“成熟的儿童”,成为充满温情的教师,我的教育生活也变得充实快乐。
一路上的“遇见”当然不止于这些,有些“遇见”,我并未敏感抓住,从而错漏了很多成长的机遇。在这一次次喜悦与遗憾的交织中,我会更加珍惜未来的每一次“遇见”。
(选自《江苏教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