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瑞丽
明代三家《诗》研究小议
○房瑞丽
《四库全书总目》说:“有元一代之说诗者,无非朱《传》之笺疏,至延祐行科举法,遂定为功令,而明制因之。”①虽元、明两代《诗经》学的发展都与朱熹的《诗集传》有密切的关系,但由于时代背景和学术氛围等诸多因素的不同,两代在《诗经》学发展方面还是有诸多不同的。元代国祚短暂,《诗经》学均是沿朱熹《诗集传》而来,在三家《诗》辑佚和研究方面无什可言。明代《诗经》学的发展,刘毓庆先生概括为“从经学到文学”的发展历程,②洪湛侯先生认为“是宋代《诗经》学发展的余绪”③。总之二百多年的时间里,还是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特点的。在三家《诗》学研究领域,除了一些具有考据特色的著作中有对三家《诗》的运用外,还有两部伪书《子贡诗传》《申培诗说》及丰坊自撰《鲁诗世学》的出现,它们既是明代学风空疏的反映,又与三家《诗》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代中期,考据学得到了一定的发展,林庆彰先生分析其兴起的原因有:“理学发展内部的要求,废弃古学的反动,复古运动的影响,杨慎的特起,刻书业的兴盛”等。④在这一大环境的影响下,明代《诗经》考据学兴起。而同时,《诗经》学研究领域出现了复古的倾向,洪湛侯先生分析道:“主观因素是:朱熹《集传》,自南宋末叶至明代初期,经过众多诗家的发挥,阐述和订补,似已剩义无多,不可能再有多少新的作为了,于是治《诗》之家,遂转而上溯古义,复宗毛郑;客观原因则是受到当时‘前、后七子’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复古号召的影响,于是《诗经》研究,也开始改弦易辙,复宗汉学。”⑤在这一思潮的影响下,《诗经》考据学研究领域的复古,反映在三家《诗》研究方面有考据异文和采用三家《诗》说两种形式,前者如陈士元的《诗经异文》、周应宾的《诗经考异》等;后者如朱谋的《诗故》、冯复京的《六家诗名物疏》及杨慎的《升庵经说》《风雅遗篇》等。
陈士元《诗经异文》八卷,主要从许慎的《说文》、陆德明的《经典释文》中捃摭异文。周应宾《诗经异文》,主要以陈书为蓝本,而稍拓充之。《四库全书总目》举其舛漏之处,曰:“又如《诗》‘有[氵弇]萋萋’,知引《韩诗》作‘有弇’,而不引《吕氏春秋》之‘有ㄙ’。‘兴雨祁祁’知引《韩诗》之‘兴云’,而不知《吕氏春秋》亦作‘兴云’。如斯之类,尤失之目睫之前也。”⑥总之,他们已经意识到《诗经》中存在诸多的异文需要钩辑出来,但他们还没有把所钩沉之异文派入三家的观念,故他们仅是抄录文献中的有关《诗经》异文,而不辨识出自何家。并且与清儒在《诗经》异文方面的研究比较起来,他们的辑佚可以说是挂一漏万,但正如刘毓庆先生所说:“不过这毕竟是一个开端,是在王应麟《诗考》基础上的一个发展。清代大批三家遗说考证著作的出现,与此不无关系。”⑦他们的这种研究考证《诗经》异文的取向,对清代《诗经》异文的研究起了导向的作用。
朱谋,字郁仪,明太祖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第七世孙。其《诗故》自序云:“说诗者,毛、韩、齐、鲁互异,非一传一说可得而概也。愚者胶其师授,窃窃然自以为知诗,其用陋且隘矣。予之说,非敢尽诗之用也。将以通夫毛、韩、齐、鲁之固也。”⑧他认为说诗之家有毛、韩、齐、鲁之不同,一般人自以为知诗,其实既陋且隘,他所以要作《诗故》,就是要“通乎毛、韩、齐、鲁之固”,也就是要打破四家《诗》的偏蔽。《四库全书总目》云:“其曰《诗故》者,考《汉书·艺文志》,《诗类》有《鲁故》二十五卷,《齐后氏故》二十卷,《齐孙氏故》二十七卷,《韩故》三十六卷,《毛诗故训传》三十卷。颜师古注曰:‘故者,道其旨意也。’谋是编,盖用汉儒之旧名。故其说《诗》,亦多以汉学为主,与朱子《集传》多所异同。”⑨四家《诗》之间存在差异,并且终汉之世没有沟通的机会。《诗故》就是要从解读诗篇文本入手来阐明诗篇旨意。
《诗故》全录《诗序》首句之说,据林庆彰先生考证,“赞同《诗序》首句的有183篇,反对《诗序》首句的有120篇,修正其说者2篇”⑩。在训诂方面,试图从名物、字词考证方面来寻绎诗篇文本之旨,故有驳《毛传》之失者“近二十条”。其中,亦有兼采三家之说者,如《硕人》,《诗故》先列“《硕人》,闵庄姜也”后,曰:“非闵也,盖述庄姜始自齐来适卫也。”其后,从诗篇字词入手,一一解释字义,最后曰:“孽字,《韩诗》作[车献],训长貌;朅字,《韩诗》作桀,训健也。”以《韩诗》之训为长而采用之。又如《缁衣》篇,《诗故》曰:“蓆有四训,《毛传》训大,《韩诗》训储,许慎训广多,为《朱传》训安舒者得之。”采已以为是者而从之,完成了“通毛、韩、齐、鲁四家之固”的意图。
朱谋的《诗故》,林庆彰先生称“是宋学转变为清代汉学的过渡桥梁”⑪,虽然它不是辑佚三家《诗》或发挥运用三家之说的著作,但他明确地打破四家诗壁垒的意识和为此而作出的努力,亦可以称为是从宋代三家《诗》学初步兴起,到清代三家《诗》辑佚研究全面开展,以及清儒探讨以三家《诗》义补充毛义,而完善《诗经》学研究的桥梁。
冯复京(1573年-1622年)字嗣宗,常熟人,撰《六家诗名物疏》五十五卷。⑫所谓“六家”,即鲁、齐、韩、毛、郑《笺》、朱《传》。此种提法被四库馆臣批评道,“所称六家,乃谓齐、鲁、毛、韩、郑《笺》、朱《传》,则古无是名而自复京臆创之。且毛、郑本属一家,析而为二,亦乖于传经之支派”⑬。冯氏疏释名物除采用上述六家外,还兼取他家。《六家诗名物疏叙例》有言:“汉世说《诗》者,齐、鲁、毛、韩分镳并驱……虽三氏沦亡,而群书错引固可得而备论也。”⑭认识到了三家遗说的存在对疏释名物具有补充作用。如“罍,《韩诗说》:金罍,大夫器也。天子以玉饰,诸侯、大夫皆以黄金饰,士以梓。”“觥,《韩诗说》云:觥受五升,所以罚不敬,觥,廓也。所以著明之貌,君子有过廓然著明,非所以饷不得明觞。”《芣苢》,引“《韩诗说》云:芣苢木名,实似李,直曰车前,瞿曰芣苢。又云:芣苢,泽写也,臭恶之菜。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以事兴芣苢,虽臭恶乎,我犹采取而不已者。以兴君子虽有恶疾,我犹守而不离去也。”并“冯复京按:车前子今方剂中恒用,不闻其臭恶。泽写,又别一物,未知《韩诗》所以云然。”不仅引用《韩诗》说,而且加以辨明。如“‘终风’,《韩诗说》云:‘西风也。’《毛传》云:‘终日风为终风。’”“‘雉’,《韩诗章句》云:‘雉,耿介之鸟。’”
冯氏在征引三家《诗》说用以疏释《诗经》名物时,不具体注明出处,并就三家所说不明意处予以按语考证。其著作是以三家补《诗》义在名物疏释方面的尝试,虽对三家的运用未标明出处,或所搜集未备,采集有限。但这种以三家《诗》说补充《诗》义的作法,在明代《诗经》学著作中比较突出,上承朱子《诗集传》中兼采三家之义的作法,下开启清人《诗经》著作中对三家之义大量引用,并对清人三家《诗》辑佚的兴起均有指导意义,特别是又收入《四库》之中,这种示范的效果对清人《诗经》研究的影响亦是必然的。冯氏遍考古代群书,采择三家《诗》说,用以释证《诗经》所涉名物,是其体例之一。他的这一运用,有助于认识《诗经》中所保留的先秦名物,是《诗经》名物学的一部力作。
丰坊字人翁,又字存礼,更名道生,号南禺外史。浙江鄞县人,嘉靖二年进士,官至吏部考功主事。其父丰熙,《明史》有传,弘治十二年(1500年)榜眼,累官翰林学士,以“大礼议”事,得罪嘉靖,被贬死。曾祖父丰庆是正统四年进士。再上溯北宋,其家族就有丰稷,官至礼部尚书。明代则有丰寅生、丰庆、丰耘、丰熙等数代为官者。谓其家“自唐世以来,名儒辈出”,家学渊源深厚,家有万卷楼,藏书六万余种。
《鲁诗世学》,所谓“世学”,是指此成果乃其家世代研究《鲁诗》所得,内题“正音”为远祖宋之丰稷所为,“续音”为丰庆撰,“补音”为丰耘撰,“正说”为丰熙撰,“考补”为坊自己所撰,“续考”为门人何昆撰。实皆为坊一人所作。早在明末,就有学者开始怀疑它们的真伪。周应宾,是较早对《鲁诗世学》《诗说》提出质疑的学者。他字嘉甫,浙江鄞县人,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所著《九经考异》中有《诗经考异》云:
嘉靖中,予邑丰道生以其先世所传《鲁诗世学》行于世,谓是魏正始中虞喜奉诏摹石,而宋王韶开河时得之者也。其篇次句字大与《毛诗》不同,其意义亦多可取,然予邑先辈咸以为道生私撰,非石经也。⑮
又说:
近又有刻《诗说》者,其体与《毛诗小序》相类,云是申公所著,其说与丰氏尽同,惟篇次稍异耳。余考《汉志》有《鲁说》二十八卷,既与今《诗说》卷数不合;而唐人言《鲁诗》已亡,则安得复有是书也。是又依仿丰氏而为之者耳。⑯
因为《鲁诗世学》中首列《诗传》,所以周氏在这里以为《诗传》为丰坊私撰。对于《诗说》,虽没明确提出丰氏所为,但却从史籍的流传记载上表明其不可能为申培所作,认为是当时学者依仿丰氏《鲁诗世学》而创作的。
随后的学者,如朱朝瑛、陈弘绪、陈元龄、何楷等,都有关于《鲁诗世学》与子贡《诗传》和申培《诗说》的考辨。陈元龄在《思文初编》卷三中,有对《诗传》《诗说》颇为详细的考辨,最后云:“今所传申公《诗说》一卷,不详其出于何时。以余所睹记考之,大抵后人伪作也……或曰‘宁波丰氏所造也。’丰氏有《鲁诗世学》,想当然,想当然。”⑰虽然没有可靠的证据,凭着他的学术经验,已推测出《诗说》为丰氏伪造。
与丰坊同时代的姚士粦指出,伪书作者为王文禄(沂扬),他在《见只篇》中言:“王沂扬先生家多藏书,所萃《丘陵学山》,有《子贡诗传》《申培诗说》,云皆出其手。”⑱
可见,明末学者已对《诗传》《诗说》的真伪产生怀疑,并提出了疑似丰坊伪者的结论,这些都为清初学者进一步考辨提供了帮助。在此基础上,清初学者钱谦益、王士禄、姚际恒、朱彝尊、毛奇龄等进一步深辨,遂提出了将这两部著作定性为伪作的确论。⑲
钱谦益首先指出伪《诗传》作者为丰坊,他说:“坊字存礼,鄞县人,嘉靖二年进士,除礼部主事,以吏议免官。家居坐法,窜吴中,改名道生,字人翁,年老贫病以死。存礼高才博学,下笔数千言立就,与十三经皆别为训诂,钩新索异,每托名古本或外国本。今所传《石经大学》《子贡诗传》,皆其伪撰也。家藏古碑刻甚富,临摹乱真,为人撰定法书,以真易赝,不可穷诘。”⑳
姚际恒深受钱谦益的影响,他在《古今伪书考》中,考辨《诗传》《诗说》,力证二书乃丰坊伪作:
《子贡诗传》及《申培诗说》二书,明丰坊伪撰。钱牧斋《列朝诗集》记丰坊曰:“《子贡诗传》,即其伪撰也。”钱未及《诗说》耳。从未闻有《子贡诗传》;徒以孔子有“可与言诗”一语,遂附会为此,其诞妄固不必言。若申培者,《汉志》有《鲁故》《鲁说》;《隋志》云:“《鲁诗》亡于西晋。”则亡佚久矣。坊之作此,名为二书,实则相辅而行,彼此互证,若合一辙,中多暗袭《朱子集传》以与《诗序》异者,又袭《诗序》为朱之所不辨者。其它自创,虽不无一二合理,然妄托古人以欺世,其罪大矣。嘉靖中,庐陵郭相奎家忽出此二书,以为得之香山黄佐;佐所得为晋虞喜于秘阁石本传摹者,故其书有篆隶诸体。坊善书,其所优为也。于是当时人几于一哄之市:张元平刻之成都,李本宁刻之白下,凌濛初为《传诗适冢》,邹忠彻为《诗传阐》,姚允恭为《传说合参》,使得以尽售其欺,可叹也夫!坊又自为《鲁诗世学》,专宗《诗说》而间及于《传》意,以《说》之本于《传》也;又多引黄泰泉说,泰泉即佐,乃坊之师,有《诗经通解》行世,二书亦多与暗合,故谓出于佐家,以佐得见此二书,用其义为解也。其狡狯如此。㉑
毛奇龄专门撰有《诗传诗说驳义》一书,逐条、逐步推理,详为考证,最终使得《诗传》《诗说》为伪作的面目完全呈现出来。他们对《诗传》《诗说》全面考察,净化了《诗经》的研究领域,为此后三家《诗》研究的全面复兴和《诗经》研究高潮的到来,扫清了障碍,奠定了基础。
但我们也不能忽视《鲁诗世学》及伪《子贡诗传》《申培诗说》的出现,迎合了世人好古、复古的心态。当时许多学者信以为真,竞相刊刻。关于这一状况,洪湛侯先生在《诗经学史》中概述:
综览自嘉隆至清初的百余年间,征引和阐扬这两部伪书的,多达二十余家。或滥收误引,不知鉴别;或妄加推衍,有意宣扬,例如明林兆珂《毛诗多识录》、张以诚《毛诗微言》、沈守正《诗经说通》以及题名黄道周《诗经琅玕》、清初陈迁鹤《毛诗国风绎》、张能麟《诗经传说取裁》、范尔梅《读诗小记》等皆属此类,滥收误引,形式各别,而误信《诗传》《诗说》这一点则是相同的,不须举例,亦可概见。至于有意宣扬《传》《说》者,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书中都引录伪书全文,并加阐述,目的是为了扩大这两部伪书的影响,姚应仁《诗述》、钟惺《毛诗解》、邹忠允《诗传阐》、凌濛初《圣门传诗嫡冢》《言诗翼》等书皆属之。凌书辑《诗序》及《毛传》、郑《笺》,以丰坊《诗传》冠各篇之首,而互考其异同,又以丰坊所作申培《诗说》附于篇末。编者以《诗序》旧称出于子夏,《诗传》亦称子贡,故以《圣门传诗嫡冢》为书名。㉒
可见这两部伪书在当时的影响之广。
无论《子贡诗传》和《申培诗说》是否丰坊亲自伪撰,我们可以确知的是它们的出现与丰坊自为的《鲁诗世学》有密切的关系。《鲁诗世学》的出现与明代中后期学术界出现的复古潮流及明人不学无术、治学空疏有很大关系。关于丰坊作伪的原因,王学泰先生在《明代诗学伪作与〈鲁诗世学〉》㉓一文中,从明代的学术背景、丰坊的家学渊源及其性格特点,丰坊在书法方面的爱好和成就等等,几方面进行了分析。关于丰坊的怪异性格,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中引张时彻在为坊集作序说:“公质禀灵异,才彰卓诡,论事则谈锋横出,摛词则藻撰立成。士林拟之凤毛,艺苑方诸逸驷。然而性不谐俗,行或戾中。片语合意,辄出肺肝相啖;睚眦蒙嗔,即援戈予相刺。亦或誉嫫母为婵娟,斥兰荃为菉。旁若无人,罕所顾忌。知者为以为激诡,而不知者以为穷奇也。由是雌黄间作,转相诋諆,出有争席之夫,居无式闾之敬。鹑衣蓝缕,湿突不炊。僮奴绝粒而逋之,宾客过门而不入。颔茕独,以终其身,不亦悲夫!”㉔王学泰先生说:“作为经学传世的丰坊,造作伪书是他个性的反映,也是他向传统经学挑战的一种方式。”㉕
那么丰坊又为什么要选择《鲁诗》作为作伪的对象呢?王学泰先生认为,“西汉时被官方承认的《诗经》学者只有今文学派。而今文学派又分齐、鲁、韩三家。皮锡瑞说:‘汉有一种天人之学,而齐学尤盛。’(《经学历史》)如《齐诗》中有‘五际’之说,专讲天象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这种诗学带有神秘主义色彩,当时理解尚有困难,后人则更难为伪造;《韩诗》尚有《外传》传世,从中可见韩氏之学在于利用政事推演诗人之旨,以证明诗之古义;追求大义微言,以便通经致用(最初《韩诗》不以章句训诂见长,后世方有《薛氏章句》和杜琼《韩诗章句》之作)。《韩诗》中讲到用《诗经》解决政事时都要与一定的历史故事相结合,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情节,这就很难造伪,如造伪则容易露出马脚。而《鲁诗》亡佚较早,从一些史书来看,《鲁诗》还是以解释《诗经》正文为主的,这样造伪较为容易。更重要的是汉代《熹平石经》中尚有《鲁诗》的残石传世,这就给丰坊提供了作手脚的空间”㉖。《汉书·艺文志》的“鲁最为近之”之论,也给了丰坊伪造的信心。
《鲁诗世学》它并不是真正的《鲁诗》学,把它的一些说法与清儒的《鲁诗》说相对照竟有诸多可笑之处,如开篇《关雎》,《鲁诗》以为“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周衰而诗作,盖康王时也。康王德缺于房,大臣刺晏,故诗作。”而《鲁诗世学》云:“《关雎》文王之妃,太姒思得淑女以充嫔御之职,而供祭祀宾客之事,故作是诗首章于六义中。”可见两者说法是相反的。实际上《鲁诗世学》是丰坊个性、才性及其对当时社会《诗经》研究的反思。
《鲁诗世学》的出现,虽然创作动机不纯,但从三家《诗》学发展的角度来分析,它或许受朱子《诗集传》及一些明代学者著作中采用三家《诗》说的影响。它的出现虽当时已被一些学者所指责,但其在明末的重大影响无疑对清代的三家《诗》研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最主要的表现在清代学者对其进行辨伪,开创了清初三家《诗》的辨伪学,如毛奇龄就撰有《诗传诗说驳义》。由于三家《诗》文本已经亡佚,三家《诗》学本身就是钩沉、辑佚之学,其中对搜集过来的相关材料进行辨伪至关重要,关系到三家《诗》辑佚学的发展及其是否具有价值的主要标尺,丰坊的伪作《鲁诗世学》及其关联而产生的子贡《诗传》、申培《诗说》,为清代学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警示作用。当然在清代还有一些学者在辑佚《鲁诗》遗说时采信此三部著作,以说明其影响之大,迷惑程度之深。
虽然明代《诗经》学著作中对三家《诗》的关注还远远不够,但从上述三部与考据学密切相关的著作中对三家《诗》的运用可以看出,三家《诗》说的被采用是为了更全面地考证诗篇的相关说法。或许这也给了清儒一很好的提示,在考据学如日中天的清代,之所以会形成三家《诗》辑佚与研究的高潮,明代学者的运用以及三家《诗》说在考证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不能不引起清代学者的重视。明代承宋代《诗》学之余绪,受朱子《诗集传》的影响,在以考据为主的《诗经》著述中对三家《诗》说的引用,与王应麟的专门辑佚三家之著述《诗考》结合起来,成为了清代三家《诗》学发展的渊薮。
(作者单位:中国计量大学人文学院)
①⑥⑨⑬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5页,第283页,第129页,第129页。
②⑦刘毓庆《从经学到文学——明代诗经学发展史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2页,第120页。
③⑤㉒洪湛侯《诗经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421页,第426页,第437页。
④林庆彰《明代考据学研究》[M],台北:学生书局,1986年版。
⑧朱谋《诗故》,明万历刊本。又见朱彝尊《经义考》卷114引。
⑩⑪林庆彰《朱谋〈诗故〉研究》[A],《中国文哲研究集刊》第二期[M],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1992年版,第322页,第322页。
⑫《六家诗名物疏》,或题为冯应京撰,误。详见徐超《六家诗名物疏提要》,北京:夏传才、董治安主编《诗经要籍提要》[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1-174页。
⑭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叙例》,《四库全书珍本》。
⑮⑯周应宾《九经考异》,《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⑰陈元龄《思文初编》卷三,四库禁毁书刊本。
⑱姚士粦《见只编》卷上,丛书集成新编本。
⑲按,“根据林庆彰先生考察的结果,可知《子贡诗传》有抄本与刻本两种,其间的编次和内容,颇有差异,显然是经过改动的,抄本是丰坊的原本,而刻本则是王文禄所改定的;今日流传的,多为王文禄的改刻本。至于《申培诗说》,则为王文禄抄袭《鲁诗世学》中的‘正说’部分而成,不是丰坊所作。”(蒋秋华《姚际恒对〈子贡诗传〉〈申培诗说〉的考辨》[A],《第二届诗经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年版,第510页)又按:林庆彰先生在《丰坊与姚士粦》一文中有相关考察,载于台北东吴大学1978年硕士论文)
⑳㉔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卷八十一[A],钱陆灿编《明代传记丛刊》[M],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版,第447页,第447页。
㉑姚际恒著,黄云眉补证《古今伪书考补证》[M],济南:齐鲁书社,1982年版,第31-32页。
㉓㉕㉖王学泰《明代诗学伪作与〈鲁诗世学〉》[J],《文学遗产》,1999年第4期。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嘉庆以来《诗经》学的传承与衍变”(16NDJC285YB)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