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志杰
范式与观念:“闯关东”系列电视剧的叙事艺术
○艾志杰
“闯关东”是中国历史上特有的大规模人口迁徙现象,“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以这一历史现象为蓝本,通过“小”家庭的故事展示“大”时代的沉浮。2008年登陆央视一套的《闯关东》在业界广受关注,并荣膺第24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长篇电视剧奖和第27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电视剧一等奖。2009年,《闯关东中篇》又一次引发热议。2013年,作为高满堂“闯关东系列”收官之作,《闯关东前传》再次登陆央视,大历史下小人物的非凡传奇引起观众追看。“闯关东”系列电视剧皆出自编剧高满堂之手,在叙事结构、主题内容、意识观念等方面具有一些固定特征,这些类型特征相对比较经典,既有美学效果,又能为观众所认同。因此,本文从范式到观念,探究“闯关东”系列电视剧的叙事艺术,为今后讲述“迁徙故事”的电视剧提供参考。
结构是所有叙事虚构作品的重要概念,分析文本结构不仅能够理清作品中的内在逻辑,而且可以揭櫫文本中的潜隐意蕴。正如杨义所说,“结构既内在地统摄着叙事的程序,又外在地指向作者体验到的人间经验和人间哲学,而且还指向叙事文学史上已有的结构”①。“闯关东”系列电视剧在结构上呈现出征服式、板块状与聚散化的叙事特征。
1.征服式的人物结构
“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征服式的对立人物结构主要表现为主人公与四类群体的对立。首先,民与民的对立,即主人公与不同地域中百姓间的对立。《闯关东》中,老韩家因传武悔婚而与朱家人大动干戈,张垛爷因传杰的不识时务而对他百般刁难。其次,民与匪的对立,即主人公与土匪、山贼、强盗间的对立。《闯关东前传》中管缨与韩老大、朱家人与匪窝天外天之间的较量。再次,民与官的对立,即主人公与旧地主势力、官僚阶层间的对抗。《闯关东前传》中当地百长赵福成逼管缨做其二房,管粮与周光宗生死相斗。最后,民与侵略者的对立,即主人公与日本军国主义、西方殖民主义代表间的对立。《闯关东中篇》中宋天星假扮日军女参谋,与日本侵略者刀枪相见,翠玉则暗中与日本人对抗。在众多“A vs B”的对立结构中,主人公最终征服敌手,增加了故事的戏剧冲突与传奇色彩,从而更具可看性。
进一步看,从功能性人物观念角度分析,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同时承担着一系列各自有别却又自成一体的常规动作。一般而言,隐忍、预防、反击、感化或惩罚成为大部分正面人物的行动轨迹:面对敌手的挑衅,这些主人公往往会暂时选择忍耐,同时他们会思考化解策略或者有意无意地结识助手以做好预防工作。然而,敌手的反复纠缠让他们不得不反击,反击的结果呈现为感化敌手与惩罚敌手两种。同时,憎恶、挑衅、暗算、悔过或死亡成为大多数反面人物的行动轨迹:嫉妒、欺生心理让敌手对主人公心生憎恶,挑衅并攻击主人公。主人公凭借智慧化解危机后,敌手仍不罢休,用各种手段暗算他们,并常常以失败告终,要么悔过,要么死亡(悔过的往往是中国敌手,死亡的通常是国外侵略者)。《闯关东》中,朱开山与潘五爷之间的商战,潘五爷嫉妒山东菜馆,对朱家人恨之入骨,便通过吃霸王餐、假死等手段从中作梗。对此,朱开山一直忍让,不与他产生正面冲突,同时赶巧救了震三江(他成为后来商战中的助手)。潘五爷暗中勾结“天外天”,试图抢夺山货甚至残害传杰。朱家人进行反击,让潘五爷破产。在潘五爷病榻之前,朱开山表示原谅,潘五爷则被感化,告老还乡。可见,动作成为一系列可预期的对象,就“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的常规动作而言,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善与恶”的对立,这一矛盾体主要承载着主流意识形态,表现儒家仁义、宽宏大量、惩恶扬善等传统美德,从而建构一种平凡而伟大的叙事策略。
2.板块状的情节范式
“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以主人公为叙事中心把多个故事用首尾接续的方式串联起来,中国当代学者对这种结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杨义的“板块说”与石昌渝的“联缀说”,美国评论家克劳第奥·纪昂则把它形象地称为“积累型的叙事结构”和“货运列车”式的格局。笔者则把它归结为板块状的情节范式,《闯关东前传》即呈现出这种特征,故事以三个人物发展出三个相互交叉的故事。以管缨为例,在结构上主要安排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历生死+求生存”,从第1集到第10集,讲述她闯关东路上历经的种种磨难,登场人物为潘二爷、旧地主家、赵福成等对手,还有从对手转化为“助手/爱人”的韩老大。第二阶段是“再振作+置家业”,从第11集到第30集前半部分,讲述管缨在傅家甸开面馆、办烧锅的故事,登场人物为林酒师、朱昆掌柜等人。第三阶段是“民族危亡+商战”,从第30集后半部分管粮回到管缨家开始一直到故事结局,讲述主人公保家卫国的故事,登场人物为朗达等人。同时,管粮的“逃亡+淘金+救国”模式与管水的“离家+游历+背叛”模式也都呈现出板块状特征。此外,《闯关东》以朱开山一家为视角讲述生存故事,《闯关东中篇》以宋天好姐弟四人为视角阐述抉择主题,都使用了板块状的情节范式。
而这种板块状的叙事结构仍存在质疑声音,如17世纪新古典主义批评家比莱恩就对流浪汉小说中的插曲式结构予以指责,认为这类小说缺乏统一形式。但是,这种结构在情节之间具有内在联系,并非是毫无章法的片段咬合。在管缨的每一个阶段中,“胳膊上能跑马”的关东精神始终成为各个篇章的内在逻辑。如第一阶段,管缨娘去世前告诫她:“咱山东人,这胳膊上能跑马,拳头握起来能站人,站着是根梁,倒下了把地砸个窟窿。”这种刚毅正直的山东精神贯穿全剧。在与土匪韩老大的较量中,她以心交心、善良明事理,最终获得韩老大的爱慕。在傅家甸,她一个人拉扯孩子,还开面馆、酿烧锅,从不服输。所以,虽然板块状叙事“看似松散,但是因为有‘闯关东精神’这一结构之道的统领,所以在全局上依然自成一个有机的整体”②。
3.聚散化的圆形叙事
所谓聚散化的圆形叙事,即“聚合——离散”的结构,主要是指主人公一开始处于全家团圆的状态,但是为了生存或者逃难,不得不离家。在流亡过程中,因勤劳、奋斗与运气等,主人公仍会获得新的团圆。而这种聚合也只是暂时的,新的离散又会不期而至。如此周而复始的团圆与离别,类似于托多罗夫所提的“平衡/不平衡”叙事结构。
《闯关东前传》即采用了这样的聚散化结构。故事开篇,管粮一家生活在山东老家,处于聚合的平衡状态,然而,管粮、管水闹事被官兵追拿,为了求生,他们逃离,找潘二爷,与管缨娘俩分离,此为“一散”;继而管缨她们也离开山东,途中她娘去世,管缨一人闯关东,此为“二散”;管粮在老金沟逃避官兵时失手将管水推入漠河,此为“三散”;管水为俄罗斯朋友向掖县帮讨公道,巧遇管粮,此为“二聚”;后来管缨托人给管粮送口信,在管缨家,兄妹三人相遇,此为“三聚”;至此,全家人在被迫失联后相互取得联系。在“三聚”、“三散”中,主人公的曲折命运与史诗传奇得以勾勒出来。
不难看出,在“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聚合——离散”的圆形叙事结构的生成体现着人物自身的内心走向与创作者的艺术旨趣。不管是电视剧中的朱家、宋家和管家,还是高达2000万人的“闯关东群体”,他们主动“闯”的行为中都包含着诸多被动因素,如灾情泛滥、世道混乱等,主动求生的欲望中实则暗含着行为的被动性。因此,“家”成为主人公一致希望重组的空间。有家人的地方便有家,在众多客观因素导致的不可抗离别中,他们一直试图聚集家人、成立新家,于是“聚合”与“离散”之间的不断循环便成为电视剧的叙事可能。
“闯”字引发的多种叙事结构共同指向一种“冒险——安家”的叙事模式,主人公在两个对立冲突的艺术空间中来回穿梭:一个是凌驾于普通体验之上的世界,重点往往放在主人公欢聚一堂的家庭空间中,即田园世界;另一个世界则躲避于普通体验之下,主要讲述主人公闯关东的历程,即魔鬼世界。主人公的田园世界时常被邪恶力量所打破而转为魔鬼世界,同时,他们不断闯入魔鬼世界就是为了尽早地回归田园世界,由此凸显冒险、信义、安家等主题。
1.冒险主题
冒险是英雄的必要行动,“一旦穿越阈限,英雄便进入了变幻不定、难以捉摸的梦一样的地方,在这里他必须经受住一系列的考验”③。在“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主人公突破重围、获得安全的途径即是勇于冒险,通过伪装、隐藏、隐忍、迂回等策略通过考验、扭转乾坤,显示其非凡的谋略与英勇。《闯关东前传》中管粮为了逃避官兵缉拿,独自闯入老金沟,并组队成“掖县帮”,在淘金辖区问题上,“热河帮”与他们产生了分歧,甚至引发殴打与死亡,最终管粮用过人的胆识与宽容的胸怀化解了这场纷争。在这里,冒险不仅成为主人公的一种生存手段,而且成为彰显其人格魅力的艺术手段。
因此,促使主人公在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年代中生存下来的策略离不开无数的冒险与战斗,其中又包含两个要素:其一是冒险精神,即主人公的勇敢品质;其二是他的天赋:高于常人的力量、亲密的地缘、流传于江湖的声望等,我们可以把它描述为“运气”,走运的主人公总是能集结一帮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勇敢+运气”的内外部力量是弗莱在研究传奇故事中时所认为的主人公在冒险行动中长盛不衰的相应模式)。“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主人公只身闯入险象丛生的外部世界,运筹帷幄于土匪、官兵、奸商的生死较量之中,最主要靠的还是一种“闯”的冒险精神,辅之以运气。从某种程度来看,勇气与运气的冒险行动是一种寓言,它启迪着现实场域内正在实施“走出去”战略的中国:只有勇敢的冒险精神和抓住一切可能的机遇才能让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2.信义主题
“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协助主人公回归安定的助手除了“勇气+运气”的冒险行动之外,更依赖于一种讲究信义的交往法则。《闯关东》中传武与传杰的对照叙事就充分体现了信义二字的重要性。他们同时被夏掌柜安排进店里做伙计,一是为了报答朱家救命之恩,二是为了在两兄弟之间挑选一个柜台伙计。为了测验他们,夏掌柜经常故意乱丢钱币,传杰捡到后会第一时间上交,而传武则会偷偷藏起来。在“有信”与“无信”之间,夏掌柜最终重用了传杰。
如果说,一个“信”字给人带来生活保障的话,那么“义”字则直接与个体的生命安全唇齿相依:“有义”,则获得生存;“无义”,可能面临死亡。同剧中朱开山与潘五爷的较量即为典型,潘五爷与天外天进行金钱交易,试图在朱家走山货的途中截货并杀害传杰。而朱开山因为无意间救了震三江而得到了他的保驾护航,此为“有义”。而金钱交易换来的义气必然靠不住,最终天外天的人杀了潘五爷的儿子,此为“无义”。可见,信义主题的影像建构体现了电视剧明显的社会价值,“社会价值的核心在于电视剧在弘扬时代核心价值观(当前就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建和谐社会、振兴中华民族上所起的重要作用”④。
此外,“信义”作为主人公摆脱魔鬼世界的手段,又呈现出电视剧叙事艺术的美学意义。传杰与张垛爷之间的故事即带领观众体验了从魔鬼世界到田园世界的穿越,在送山货的路上,张垛爷一直刁难传杰,对传杰来说,生病、受伤、雪夜都让他陷入魔鬼世界;传杰看出端倪,便将全部身家交由张垛爷保管,由他选择食宿,表达对他的信任,张垛爷心生怜悯,一路帮扶,甚至认传杰做干儿子,在“信义”原则下,传杰回归田园世界。在这个意义上,魔鬼世界与田园世界不再是传奇故事中所描述的绝对二元的对立体,而是一个可以进行调节的统一体,也正是主人公在两个世界的穿梭才让故事变得更精彩。
3.安家主题
“家”的建立往往从爱情开始,在流亡路上,或忠贞、或浪漫、或曲折的爱情总能把离散的主人公们集结起来,由爱情转化为亲情,由亲情组合为大家庭。《闯关东》中离开山东老家去关东寻找朱开山的文他娘,《闯关东中篇》中托娅和虎子从两小无猜到一个荷包情定终身,《闯关东前传》中从官家小姐到坠入爱河的雪竹。“家”是主人公一再希望重组的空间,有家人和爱情的地方便是家,《闯关东》中有个反映“安家”主题的绝佳事例:传武与鲜儿的爱情故事。鲜儿本应与传武之兄传文成婚,但是阴差阳错,传文久病不起,鲜儿卖身改嫁,传武稀罕鲜儿,传文另娶那文。对于传武来说,鲜儿首先是个不洁的女子(有违道德),其次是他名义上的嫂子(有违伦理)。运气、灾难与劫数总是支配着他们的关系,他们时常相遇,但又不得不分离,创作者用他们之间多次首尾相连的“相逢-离别”序列组来呈现爱情的几度落空与安家的艰难险阻。
(1)序列组一:传武与鲜儿木场相逢,传武为鲜儿搏斗,鲜儿为传武贴身取暖,互生爱意;传武得罪地头蛇,老独臂要求他离开,他企图带鲜儿走,鲜儿不从。
(2)序列组二:传文大婚,传武在门口偶遇鲜儿,传武跟朱家人道明爱意;朱家不允,朱开山收鲜儿为义女,叔嫂关系晋身为兄妹身份,传武带鲜儿私奔。
(3)序列组三:传武与鲜儿跟随老独臂走伐木,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土匪打劫,传武中弹落水,鲜儿亡命投奔红姐,传武收编军队,鲜儿落草为寇。
(4)序列组四:传武与鲜儿于兵匪斗争中相遇,并把失散多年的鲜儿带回朱家,朱家人念其坎坷,决定帮他们完婚;鲜儿为救震三江,负伤回山,被警局抓捕,婚礼未完成。
(5)序列组五:传武与鲜儿战场相遇,共同对抗日本;爱情圆满,安家落户。
可见,与聚散化的圆形叙事相契合,创作者在表现这种爱情时有意设置多种敌手,爱而不得、情总难圆。“爱情的落空”既是为了表现那个“为了活”的年代中安家的艰辛与不易,又是一种美学需要与戏剧效果:只有让爱情的唯美升级到极致转而巧妙克制,才能更牵动观众的内心。
在“冒险-安家”的叙事模式中,主人公或遇到生命危险、或陷入家庭矛盾、或面临民族危亡,“闯关东”系列电视剧由此对生死观、家庭观、民族观等一系列意识形态观念予以考量。
1.生死观:生命本体的哲思
“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主人公为了生存远走他乡,不得不接受死亡考验。首先是难以抗拒的自然死亡,就主人公面对自然死亡的心态来看,他们大多淡然处之。《闯关东》中张垛爷在辞世前格外冷静,给自己买了身新衣裳,遂驾鹤西去。《闯关东前传》中管缨娘面对疾病毫不畏惧,淡然地安慰不忍她离去的管缨。可见,电视剧有意识地对死亡进行祛魅并消解由此衍生的神秘感与恐惧感,以此解构死亡的权威意义,让观者正视死亡的真实性与不可避免性。
如果说自然死亡是为了传达“正视死亡”理念的话,那么众多的“他选择”死亡则实现了生对死的超越,成为一种“向死而生”。《闯关东》中的传武在与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牺牲,《闯关东中篇》中庞奶奶在日本人封锁山东大院时与藤本同归于尽,《闯关东前传》中管粮为了救雪竹不幸中枪身亡。“对原逻辑思维来说,人尽管死了,也以某种方式活着。死人和活人生命互渗,同时又是死人群中的一员。”⑤主人公的牺牲行为正传达着这种“身体虽亡,精神永存”的生死观。
从艺术角度来说,创作者塑造“舍身取义”的形象无非是通过死亡叙事来创造悲剧美与崇高美,从而让观众在死亡中反思生命本体。传武、庞奶奶、管粮的死亡可谓是一场向死而生的身份接力赛,拯救众生的英雄倒下了,可屹立于关东黑土之上的“无畏精神”却通过影像得以传达。正如《闯关东前传》最后那个长镜头:管缨一家人带着管粮的遗体一路背对着走出镜头,随着一个航拍的长镜头往上拉,画面从一群人慢慢变成一片皑皑雪地。在历史洪流中,生命如沧海一粟,“生存与死亡孰轻孰重”,这应该就是影像想让我们思考的生命本体论上的问题吧。
2.家庭观:父权伦理的回归
“闯关东”系列电视剧对“家”的建构充满着对立矛盾。一种反抗式的天真呈现于文本之中,相关的主人公刚刚挣脱家庭等级束缚获得自由,就发现这种自由不过是意味着孤独(长兄传文因不能接受传杰可能当家的事实,投靠日本而遭家人唾弃)、死亡(传武与鲜儿不顾朱家人反对,私奔途中九死一生)与无处归根的流浪生活(管水不听兄长管粮的建议,一心流浪)等新的无底深渊罢了。创作者一再用各种影像来展示他们的逆反情绪与个人精神,他们漠视“父母之命”“长兄如父”等家庭等级观念,他们追求个体快乐与自由生活。
在这中间,创作者也试图寻找着一种天真:通过情感叙事来调和家庭等级制度与反抗型家庭成员的关系。《闯关东》中传武与鲜儿的坎坷经历受到朱家人的同情,抛开他们“叔嫂”“兄妹(名义上)”的伦理关系,血缘亲情战胜了世俗偏见;《闯关东中篇》中宋天好与天星同时爱上魏德民时,她以大家长姿态撮合天星和魏德民的良缘;《闯关东前传》中管水最终听从了管粮的建议,找了一个媳妇,回归家庭。主人公在情感召唤下的归家叙事让家庭制度与个体欲望获得了一种暂时性的平衡。
然而在这种平衡之中,创作者无意识的传统伦理观似乎又在暗流涌动,《闯关东》第52集中,“朱传文向朱开山下跪”的一组镜头可以充分印证:首先,在空间安排上,父亲朱开山处于较高位置的楼梯上,儿子朱传文则处于较低位置的地面上,并且用了近二十个全景镜头来强调这种“上/下”、“高/低”的空间关系;其次,在镜头安排上,虽都采用了主观视角,但特意突出了拍摄角度,用仰拍角度拍摄朱开山(权力、威严),用俯拍角度拍摄朱传文(渺小、微弱);最后,在台词设计上,朱开山表现出强硬与坚决,朱传文表现出软弱与后悔。可见,曾经试图摆脱“父亲说了算”的朱传文最终又回归到“以父亲为大”的传统伦理意识体系之中。
3.民族观:主流意识的审视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把“民族”看成“想象的共同体”,他认为,“它是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甚至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⑥。“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中的主人公即承担着这样的“意象”功能,通过他们的行为、选择与命运,创作者将主流文化所倡导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等予以视觉表征,让观众联结成一个“想象共同体”。在民族战争中,主人公展示了对民族绝对的忠贞。《闯关东前传》中,日本间谍朗达通过控制粮油市场来给战事准备物资,先前不知情的管家人,作为合法商人,他们用“以和为贵”的方式与朗达相处;当他们得知朗达是日本人后,瞬间从商人的姿态拔高到中国人的姿态,坚决抵抗朗达的兼并策略,甚至要杀了朗达。
进一步说,“个别的意识,由于它直接地发现它的实际存在就在于实在的客观的社会秩序,就在于它的民族的生活中,所以它具有坚定不移的信心”⑦。“管朗商战”成为了坚定民族信仰的体现,在民族侵略面前,主人公无一不是在救亡图存的信念下粉身碎骨,选择了高于自身的“民族-主权-集体意识”,而摒弃了本应拥有的“生存-人权-个别意识”,“不但在叙事意义上完成了对闯关东群体道德价值体系和精神世界的提炼与象征,并且也由‘其人其事→闯关东群体’的话语表达链延伸到了‘国族文化’的层面,从而完成了从个别形象到群体形象,再从群体形象到国族文化形象的双重转喻功能”⑧。他们为国捐躯、失去亲人的结局似乎提出了一个具有当代意识的问题:在安全系数相对比较高的文明社会,民族信仰是否依然存在?在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沦为空洞的能指之前,“闯关东”系列电视剧试图提供某种辩证思考这一问题的可能性。
总之,“闯关东”系列电视剧留给观众最深刻的记忆即是一种“征服记忆”,在以“征服者”为行动主体建构的具有对立性、板块状、聚散化的故事中,主人公不断冒险,企图安定,在“冒险-安家”的叙事模式中来回穿梭于魔鬼世界与田园世界。在此过程中,冒险是征服的基础与必要,信义是征服的手段与原则,安家是征服的目的与结果。除此之外,“闯关东”系列电视剧也涉及流浪、复仇、爱情等集体记忆,它们与“征服记忆”时而剥离、时而交织,共同构成了“闯关东”系列电视剧充满着生死传奇、家庭观念、民族信仰等概念的五光十色的艺术世界。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页。
②张宗伟《史传·传奇·意象:〈闯关东〉的民族化叙事分析》[J],《当代电影》,2008年第7期,第103页。
③[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M],黄珏萍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83页。
④李茂华《论消费时代电视剧艺术批评的价值坚守》[J],《文艺评论》,2015年第1期,第140页。
⑤[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丁由译,北京:商务出版社,1986年版,第298页。
⑥[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
⑦[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王诚、曾琼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55页。
⑧杨状振《论电视剧〈闯关东〉的叙事学特征及其文化吟咏功能》[J],《文艺评论》,2008年第3期,第65页。
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中国迁徙题材电视剧的故事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KYLX16_1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