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满堂
今年初,万卷出版公司再版了我和孙建业合著的长篇小说《闯关东》。万卷出版公司与我有多年的合作渊源,十多年前就出版过我的作品《大工匠》《家有九凤》《北风那个吹》等。《闯关东》纸质书上市后,电子书也在微信读书APP上线了。今年下半年,有声书也会在各大平台上线。
读者看到《闯关东》的再版,在网络上留言说,先看完电视剧再看小说,这下可以好好过足《闯关东》的瘾了。还有的读者留言说,《闯关东》书籍和电视剧相比,虽然没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和背景音乐烘托,但在书籍这个无声的世界里,字里行间更有涌袭心灵的穿透力。看到这些留言,我很欣慰,也很感动。于是,我想写一篇文章讲讲这本书背后的故事。
故事说起来,话就长了。《闯关东》最初启动是在2005年。当时山东影视创作中心的张宏森到大连录一个叫《天南海北山东人》的节目。他与我聊起创作选题时,建议我说,可以写写闯关东的故事。我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因为闯关东是个值得书写的好题材。我生于东北,长于东北,我就是闯关东人的后代。当年,我的爷爷带着四个儿子凭借一艘只靠风作动力的小帆船在海上死里逃生,从山东平度闯到大连来谋生安家。我从小就从父辈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栩栩如生的闯关东的故事,感受到闯关东人身上所特有的那种豪气与神韵。
闯关东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人口大迁徙之一。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罕见的移民壮举。从清朝初期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当时的东北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经济发达,先后有三千万人踏上闯关东之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闯关东的路上发生过多少动情的故事啊,真是值得大写特写。
在东北,许多人也对闯关东这段历史知之甚少。所以,我是怀着亲情感和责任感的双重情感来写《闯关东》的,我想通过这本书来为闯关东人树碑立传,歌颂缅怀勇敢坚毅奋斗的闯关东人。从事编剧行业以来,我挑选题材坚持两个标准:一是取材于实际生活,二是写其他人没有认识到的题材。闯关东正好符合这两个标准。我觉得,闯关东这个题材我该写,也该我写。
我还有一个工作习惯,那就是动笔之前必先采访。《闯关东》动笔前,我首先采访了我的三舅、四舅。两位老人都七八十岁了,但谈起过去的事依然记忆犹新,给我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但仅依靠这些素材,还太单薄,远远不够支撑整个创作。我决定,在东北大地进行一场大的采访。出发的那一天,我还写了一篇日记——2005年11月11日,从大连出发。这一年,我50岁,走关东去了。
当时,我与孙建业以及《闯关东》的执行制片人侯鸿亮在黑龙江、吉林、辽宁跑了一个半月,行程七千多公里。后来,我们又在鲁西南和胶东一带走了40多天,继续采访。在黑龙江尚志市,我采访到了一位老人,叫老隋头,那年他90多岁了。他就是当年跟着父母闯关东来到了东北。父亲在途中去世了,他和母亲风餐露宿,走了两年时间,才走到尚志市。那一天,正好是春节。母亲告诉他,过年了,你去河里打桶水,咱娘儿俩把脸洗干净,喝口水就算过年吧……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采访,我见到了许多人、听到了许多故事,心中也积累了许多情感,急于释放和表达。作家都有丰富的想象力,可再有想象力、再有才华的作家也有眼界的局限。你可以看资料,但只有实地面对面的采访,才能接收到故事背后隐藏的情感。所以,我认为如果不是深入采访,我不可能把闯关东的故事讲得如此传奇而真实。在采访的过程中,《闯关东》中的这些人物在我心里不断徘徊酝酿、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故事情节在我眼前不断演绎推进,也催促着我尽快拿起笔写下这个故事。
可以说,《闯关东》是我的一次最饱满的情感表达,是我在创作上的一次最彻底的释放,我多年的生活积累和情感积累全都凝聚在《闯关东》中,我深深地爱着《闯关东》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2008年,电视剧《闯关东》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得到了观众的好评,创下了高收视率,也收获了很多荣誉,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拿奖拿到手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观众在关注这部剧,讨论这部剧。还有很多学者通过这部剧来分析东北的民俗文化,说《闯关东》是“东北社会人文风貌的万花筒”,我想,这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
2021年,我和《闯关东》总导演张新建重回《闯关东》的拍摄基地,我们俩还在朱开山老家门前合了个影。时间过得真快啊,十多年过去了,但《闯关东》拍摄的情景还在眼前不断浮现,《闯关东》还是我们之间百谈不厌、乐在其中的话题。
《闯关东》小说是在剧本的基礎上完成的,分四部四十章,共六十万字,完整地保留了剧本和电视剧的故事梗概。剧本是由大量对白组合而成,并不适合直接出版。小说绝不能像剧本那样一字不改地直接出版,其中有大量的人物心理活动描写和故事背景描述,这些内容都是按照小说的创作规律对电视剧剧本的再加工和再创作。电视剧有自己独特的视听语言,而小说的文字更有一种静默的魅力,在阅读中通过不断激发想象力,让大脑产生共鸣。我认为,这部《闯关东》小说值得一品、再品、细细品。
回望我的创作生涯,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评论家李星文在《国剧60讲》节目中说,我的作品“既是百年的民族心灵史,也是人间喜剧般的社会图景”。我感谢他的赞誉,他很懂我的创作。多年来,我一直观察生活、记录生活,尊重观众,敬畏艺术,秉承从老百姓的生活汲取营养的创作理念来创作与书写。社会是热闹的,世界是喧哗的,希望我能在这些热闹和喧哗外保持着一分冷静与清醒,真实地记录,严肃地思考,笔耕不辍,直到人生的尽头。希望在人生终点时,我可以大声说,我叩响了艺术殿堂的大门,艺术殿堂敞开怀抱、纳我入怀,那将是我一生莫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