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不可只以“影响因子”来评价

2017-09-26 11:56邹建军
博览群书 2017年7期
关键词:影响因子刊物因子

邹建军

几乎所有的学者都知道,《自然》杂志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顶级期刊,谁要是在上面发表一篇论文,似乎就可以有获得大奖的可能。然而,主办《自然》与《科学》期刊的是一个出版集团,最近它们的总裁则在美国旧金山签署了一个宣言,简称为《旧金山宣言》,其核心内容是宣称“影响因子”不可再作为评价学术的标准,而是要以同行评议为主来评价学术,这个宣言和他发表的高见,在世界科学界与学术界引起了强烈的关注,被认为一场科学评价史上的“革命”。看见报道之后,我为他们的良知所感动,也为他们的行动而敬佩。我从来就认为,只是靠“影响因子”的来源与统计方式来评价学术是不科学的,即使这种统计与分析是准确的,也不可作为评价学术的主要标准,甚至我认为这样的统计并不说明问题。我的理由大致如下:

其一,“影响因子”只是学术反响的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因素。所谓“影响因子”的计算方法,是指一个刊物前两年发表的论文,被其他刊物所发表论文所引用篇数的统计,再除以此刊所发论文总数。一个刊物如果发表的论文很少,那它被引用的次数也就相应会少;一个刊物发表的论文多,那么被引用的次数就会多,所以这样的统计数据只可以说明发表的论文被同行重视的程度而已,根本就不说明其他什么问题。一篇论文有没有人引用,情况是相当复杂的。如果我们将十年以来发表的论文进行统计,也许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甚至是可以得出与两年时间里的统计数据相反的结论。从学术研究的周期而言,两年实在是太短了,并且各个学科的学术成果在社会上的反映,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其二,被引用次数多的论文,并不一定就说明学术价值就更大。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金融学等学科,受社会关注的程度高,那么被引用来说明问题的次数可能就会多,而考古学、宗教学、哲学、博物学等学科,受社会关注的程度低,也许发表以后没有任何人引用,或者引用的人要少很多,我们不能据此说它们没有任何价值,或者学术价值就很低。在各学科之内,也存在一个“热点”与“非热点”的问题,一般而言,当代文学研究热于现代文学研究,现代文学研究热于古代文学研究,而古代文学研究热于外国文学研究,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当代文学的相关论文学术价值最高呢?当然不能。学科与学科都是平等的,只有平等才可以进行对话,然而,实际上在社会生活与学术研究中,每一个学科所受到的重视程度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它们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其三,就是在一个学科之内,我们也不可根据引用次数来确定一篇论文的学术价值。比如外国文学研究,美国、英国文学研究的学者较多,论文被更多的人所阅读,被引用的可能性就较大,而南非文学、印度文学、东南亚文学、阿拉伯文学等,本来研究的人就很少,学术成果发表的可能性比较小,如何可能还指望在很短的时间内有人引用或更多的人引用呢?在比较文学研究中,比较文学理论特别是来自于西方的比较文学理论研究,引用可能就会多一些;而从事实际的比较研究如中外作家与作品之间的关系研究,引用的次数就会相当少。再说在文学理论研究方面,西方文论显然是一个热点,最近三十年来对于西方文论特别是20世纪西方文论的研究,引用率就相当高,而古典文论的研究论文的引用率就比较低,或者说相当低我们能不能据此说西文当代文论的学术价值就一定高于古代文论的价值呢?所以在一个学科之内,也不能以引用率来判断一篇论文的学术价值。

其四,一篇论文会不会被引用,与作者所拥有的学术资源有很大关系。有的学者掌握了一个学术刊物,不少学者就喜欢引用其论文,以示友好与重视,可以说明其论文的学术价值就很大吗?有的学者招收硕士研究生,有的学者招收博士研究生,导师要求学生在论文中引用他本人的东西,或者尽量地引用自己的东西,那么其论文显然就会被大量地、重复地引用,我们可以因为人为原因而导致的引用率来判断其论文的学术价值吗?显然不能。有的刊物要求作者要引用自己刊物所发表的论文多少条、多少条,有的则要求一定要引用期刊主编自己的论文,产生了严重的学术腐败。如果我们据此认为引用率高的论文学术价值就大,显然是一种错误的认知,并且会助长学术界的不正之风。

其五,我们以“影响因子”来看刊物的学术水平也是不可靠的。一个刊物的学术水平,在于它是不是发表了真正有价值的学术论文,然而一篇论文有没有价值,要看同行的评议与社会反响。由于以上四个方面的原因,以引用率来看刊物的学术水平也是靠不住的。不是所有的刊物都是学者主编的,有的刊物是行政主导的,有的刊物编者与所编论文不会发生任何关系。相对而言,高校所主办的学术刊物学术水平高一些,学报的学术水平其实都是参差不齐。如果采用栏目约稿制,则相对强一些;如果只是一般编务来主导,水平也就会成为问题。刊物发表的论文,也许许多年都没有人引用,然而可能具有重要的价值。鲁迅先生当年发表在《河南》这样的留学生杂志的《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等,刊物也許不怎么样,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还是内部刊物,根本是不能算学术成果的,然而我们谁也不可否定它们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

其六,影响因子的统计数据,可以说明的只是受学界关注的程度,然而,也不是引用率高的论文,就一定真的受到了关注,而引用率低的论文就没有受到关注。在学术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引用率高的东西往往不是学术论文,而是作家与学者的访谈录,他们现身说法的一些东西,大家会觉得真实可靠而有说服力,然而,这些访谈录,其实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学术价值。同时,有一些报道与综述性的东西,特别是最近两年或三年的某研究综述,受到学者们的欢迎,引用率就比较高。然而,这些研究综述几乎没有学术价值,最多只有一些文献意义。因为只要在中国知网上一查,所有的东西就会一清二楚,还需要你去综述吗?当然,如果这样的研究综述真是研究出了什么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也还好说一些。所以,我们不能以“影响因子”来评判一篇论文的学术价值,也不能以“影响因子”来评判一个刊物的学术影响。

其七,以影响因子来评判期刊,把刊物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是没有道理的,也是不科学的。我们现在所谓的北大中文核心、南大社会科学核心(也就是所谓的C刊),被各高校用来评价所有的学术论文之价值,认为只有在其上发表了论文才算成果,只有在C刊上发表的论文才算重要的成果,才可以作为申请学位与晋职的依据,这样的规定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并且我认为是一种错误的、没有任何科学性的政策。北大核心因为比较多一些,许多高校没有采用;南大核心因为太少,许多高校就采用了,这样的政策规定给教师造成了严重的压力与致命的损害。根据我的调研,无论是北大核心还是南大核心的评价机构,从来没有把自己作为评价学术的唯一标准,甚至他们的负责人还多次发表声明,要求各高校不要以此为准来评价学术,也不要以此为准来评价刊物,因为这只是一个方面的统计数据。在我看来,所有的学术刊物都是一样的,只要是公开发行的期刊,发表的论文只要能为读者所看到,就可以发挥促进学术交流与学术讨论的作用。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至40年代末期,中国还没有任何刊物需要登记才能出版的说法,那个时候有多少刊物都是同仁刊物,按照现在的标准,绝大部分都不是所谓的核心期刊,其上发表的论文与作品就不算成果吗?如此的话那我们的新文学的历史,还可以成立吗?

我认为在任何期刊发表的论文都是学术成果,只要有人关注与评论,为后来的学者所重视,我们就要一视同仁,不可因为外在的因素而彼此偏失。学术影响是一个系统工程,我们可以在多个方面进行补充性的修正,才可以让其更加准确与科学。学术评价的正确做法是不看刊物与报纸等发表媒介,而是只看论文本身的主要内容与创造性观点。同行专家的匿名评审、第三方独立的评审机构、国外的学者参与的通讯评审等,比起影响因子来说会全面得多、准确得多、科学得多。所以,我高度赞同《自然》及其总裁所做出的明智选择,这让全世界的科学家与学者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光明。希望我们的科研管理机构特别是教育部的科研管理机构,能够顺应历史潮流,以追求真理与科学的勇气,尽快调整不合理的科研成果评价体制,让以“影响因子”来评价期刊成为历史,以“影响因子”来评价学术成果成为历史,让所谓的核心期刊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只成为图书馆期刊编目人员采购期刊的依据,而不是其他。同时,从未来趋势看,我希望国家新闻出版管理部门放开对于所谓刊号的限制,而代之以依法管理。凡是有能力主办期刊的单位与个人,都可以创办新的期刊,不要让期刊成了一种学术资源与学术权力,从根源上防止学术腐败。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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