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家的现实问题

2017-09-19 06:17/
青年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老韩小峰小国

⊙ 文 / 蓝 石

幻想家的现实问题

⊙ 文 / 蓝 石

蓝 石:一九六四年生于沈阳,职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中年期》《爱谁谁》《兜比脸干净》等。中短篇小说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芙蓉》《大家》等刊。现居北京。

若干年后回过头看,小胖的确生错了时代。按照狄更斯“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糟糕的时代”的说法,小胖的命运无疑属于后者。在那个物资匮乏、精神禁锢的时代,他注定是一个悲剧角色。

小胖不胖,甚至还有些偏瘦。小胖头大,肩膀窄平,脸红身白,像根大号的火柴棍。他之所以叫小胖,是因为那张椭圆形的脸,鼓鼓的,好像他故意淘气在嘴里憋了口气。

小胖的学生时代是沉默寡言的,几乎没有任何朋友。无论在课堂上、操场上,还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胖都喜欢仰望天空。有时,他会若有所思地垂下头,自言自语,嘟嘟囔囔,“我要是有双翅膀该多好。”或走在挤挤插插的上学路上,要迟到了,他就边跑边想,“我的书包要是有直升机的飞行功能该多好。”小胖是少白头,他没事就照着小圆镜子揪白头发,这就不免会带下来一两根黑头发,小胖很心疼,“我要是能发明一种白头发探测器就好了。专揪白头发,绝不伤及无辜。”

小胖满脑袋想的就是这些。这些想法,在属于他的那个青春时代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很多人都认为小胖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脑子有病,躲他远远的。小胖冷冷一笑,不以为然,一个人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玩得挺好。

小胖毕业那年给自己在自家院子里盖了一间四平米的房子。他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想一些问题。小屋两平米是炕,剩下的两平米是一道“L”形的过道。房子盖好的当天,他弟弟小峰就夹着铺盖卷搬了过来。小胖很生气,抬手打了小峰一巴掌,还把他的铺盖卷扔了出去。小峰平静地说:“好,你等着。”

小胖比小峰大六七岁,当然没拿小峰的话当回事。当天夜里,趁小胖熟睡之际,小峰悄悄溜进来,怀里抱着一整块砖头,叉开双腿,站在小胖的头顶上,高高举起砖头,他想让砖头像自由落体那样,平拍在小胖的脑门上。大概小胖发现有人,下意识地想侧身坐起来,结果,小峰的手一抖,砖头的棱角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小胖的耳朵上。小胖左耳失聪,入伍当兵的想法彻底泡汤了。

小峰是我的同学,我俩关系一直不错。由于排行的原因,我们习惯叫他韩老二。其实,韩老二人很老实,在学校从不招灾惹祸,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谁给他一拳一脚,也不当回事。但只要一回到家,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稍有不顺,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摔碟子摔碗,脾气坏得很。

自从有了这间小屋,我往小胖家跑得更勤了。我们一帮小孩子常在小屋里打牌,玩累了,就谈天说地,吹牛斗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每次我去他家,小胖都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脸上蒙一张《参考消息》。我们忍不住看他一眼,或者说,他那一成不变的样子太奇怪了,连躺着的姿势都没变过,让你想不看都不行。“别管他,他在那儿挺尸呢。”韩老二不屑地踹他一脚,示意他往里挪一挪,给我们腾出点地方坐。小胖就原地把身子平移向炕窄的一头,这样他的膝盖处就不得不垂到炕沿下方。这个睡姿有些别扭,但他宁愿这么将就躺着,也懒得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韩老二他爸老韩,外号韩魔怔。由于老韩的哥哥也住在沙子沟,所以,左邻右舍的大人也管他叫韩老二。有时,我们去他家,见大门插着,就趴在墙头上喊:“韩老二,出来。”不经意间就把老韩喊出来了。老韩一看是我们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叫骂“小兔崽子”一边脱鞋,嗖地往墙头飞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墙沿上,从来没有把鞋子飞出去的时候,很准。我们吓得撒丫子就跑。

老韩一辈子以捡破烂为生。院子里总是堆得乱七八糟的,夏天更是臭气熏天,不比“茅楼”味小。我们沙子沟的人管厕所叫茅楼。老韩一天到晚嘴里唠唠叨叨,骂骂咧咧,其实谁都没招没惹他。不然,人家咋管他叫“韩魔怔”呢。

早些年,老韩因为偷附近冶炼厂的铜线,被“强劳”过一年。回来后,脾气就更大了,好像“强劳”是啥光荣事似的。看谁都不顺眼。但老韩也怕小峰。有一次,老韩拿擀面杖打小峰,把小峰打急了。小峰半夜三更爬起来,拎着那根擀面杖把自家的窗玻璃门玻璃砸了个稀巴烂。那晚正赶上大雪纷飞,狂风大作,老韩两口子不得不披着棉被围着站炉子坐了一宿。从此,老韩再没碰过小峰一个手指头。

老韩媳妇长得白白净净,皮肤透明,看得见蓝汪汪的血管。老韩媳妇在公社(现在叫街道办事处)的纸箱厂上班,下了班,买菜做饭,缝缝补补,从不闲着。她干活不着急不着慌,总是慢腾腾的,很有耐心烦儿。老韩骂她打她,她也不哭不闹,不躲不跑。打完了骂完了,她该干什么还接着干什么,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倒是把老韩气得嗷嗷叫:“你他妈的,倒是放个屁啊。小猫小狗挨打还知道叫几声呢。”后来,我们听说她信什么教。我们就起哄说,她信得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教”。

老韩见小胖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知道躺在炕上瞎琢磨,便提议叫小胖跟他一块儿出去收破烂。小胖不屑地嘴一撇,说:“你想都别想。”老韩要揍他。小胖又说:“我现在吃你喝你的,但早晚会还,成倍地还。你只管记账好了,我说到做到。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口气倒不小。老韩还真给他单独记了一本账。小胖每个月看后,表情庄重地在上面一项项按手印,表示认可。

自打小胖当不成兵之后,小胖的幻想就开始变得专一起来,他的发明创造都是围绕着“军事题材”。比如“救命子弹”,战友受伤了,而敌人的火力过猛,我军一时半会儿压不住,暂时没法前去施救,怎么办?这时候,你只要发射一颗“救命子弹”打到战友身上即可。“救命子弹”不仅止血还止痛。还比如“四筒坦克”。一个炮筒只能打击一方的敌人,而四个炮筒就能打击不同方向的敌人,那么,一辆坦克的火力就顶四辆坦克,从而可以大大提高我军的战斗力。还比如“橡皮军装”,冲锋陷阵时,我军战士只管端着枪冲向敌人,不必配备弹药。因为敌人的子弹打在我军战士身上,不但不会出现死伤,敌人的子弹还会粘到他们的橡皮军装上,到时候,我军战士只要把敌人的子弹重新装入枪膛里就可以还击了。还比如“头盔枪”“拐弯枪”等等。小胖的发明多得数不胜数,像泉眼儿里的泉水,咕咚咕咚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以上“比如”,都是小胖在他那间四平米的小屋里讲给我们听的。每一个“比如”,他都有设计好的草图。小胖讲得口干舌燥,唾沫星子乱飞。我们一帮小屁孩听得热血沸腾,连声叫好。那个年代的男孩子差不多都是军事爱好者,尽管我们所知有限,想象力有限,但我们还是提出了一些问题。比如救命子弹,打在战友身上“救命”的同时,会不会在战友的身上再添一处伤口,万一打到头部、心脏等关键部位会不会致命?比如四筒坦克,会不会因为增加了三个炮筒,也得同时增加三倍的体积,前进的速度会不会因此大受影响?比如橡皮军装,得多厚的橡皮才不会被子弹穿透,人跑起来会不会很笨重,敌人的子弹型号与我军战士所持步枪相同吗?等等。

我们把小胖问得张口结舌,汗流浃背。

“这些,只、只是,我、我暂时的设想。具体,问题,我还要跟军事,专家,进一步,协商。”小胖是个磕巴,一着急,就更磕巴了。小胖的意思是,他已经给有关的军事部门写过信了,具体写给哪儿他没说,我们也没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打心眼里佩服小胖,除了小峰。

小胖每说出来一个“比如”,我们就会不失时机地提出一些问题。一番争论过后,小胖重新躺下来,脸上重新盖上《参考消息》,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好像他已经累得奄奄一息了。可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又抖擞精神地坐起来,那时,准是他的下一个“比如”诞生了。所以,小胖虽然一天到晚躺在炕上,但他并没有睡多少觉,不然,他的眼睛怎么总是红红的呢。

“我、我的这些,设,想,只要有一个被、被采纳,我从此,就会永远离开,沙子沟了。等我胡汉三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得夹道欢迎我,就像欢迎外宾那样。每个人手里拿着小红旗,又蹦又跳。”说到兴奋处,小胖却不磕巴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鬼,到时候,你、你负责给我献花,女的,就让,郭红梅给我献。”郭红梅是小胖一个班的同学,外号“花姑娘”。

我们认为,献花必须是小孩子的事,郭红梅都那么大了,明显不合适。何况,这还得是几年后的事呢。

小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那,就让你们班黄雅凡献。”

一直没说话的小峰抬腿给了他一脚,说:“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干了,臭不要脸。滚滚滚,少在这儿扯王八犊子。”黄雅凡是我们班的大美人,就住在小胖家对面。黄雅凡人见人爱,惦记她的人可多了。

小胖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躺下来。小峰在一旁生闷气。

我们有时候给小胖出主意,让他静下心来,把其中的一项发明钻研深钻研透,到时候,不怕北京没人来请他。小胖叹了口气说:“你们说得有道理。但,在此之前,我、我必须先解决好两个现实问题。只有到时候,我才、才能一心扑在工作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一定会成功的。”小胖使劲捶了捶他干瘪的胸脯。

小胖说的两个现实问题,一个是他脸上的青春痘。小胖在家躺下是在幻想他的发明,站起来就是照镜子挤青春痘。小胖的椭圆脸被他挤得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看着很恶心。

“现在,我的脸终于差不多好了。”小胖站在镜子前,不无骄傲地说。

“呸,你还知道要脸。好个屁!谁不知道,你的脸是用雪花膏抹平的。你他妈的一个星期就得用一瓶雪花膏。你要是每天往脸上撒一把蚂蚁,让它们钻进去,你的脸也会是平的。”如果不是因为在家里气性太大,小峰说话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见小胖没反应,照样美滋滋照他的镜子,小峰气哼哼地说:“你要是想治好你的脸,你得首先改一改夜里‘倒短’的毛病。”倒短就是手淫或叫自慰的意思。

小胖的脸红了一下。

小峰趁热打铁,掀开他的被子,一股复杂难辨的气味让我们不得不赶紧捂住鼻子。“这就是他每天晚上干的好事。他脸上的青春痘就是这么憋出来的。他要是每天出去跑跑步,干干活,再找个女人,他的青春痘自然就会消失的。”小峰虽然年龄不大,但懂得不少。小峰是我们当中最喜欢看书的人。

我们哈哈大笑。

小胖的脸憋得更红了,他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架势,拉开门,出去了。他一定是肺都要气炸了。但他没有发作,肯定是因为他还记得小峰的黑手高举砖头的情形。他的左耳朵会时不时提醒他。

我们都知道,小胖几乎喜欢所有的女人,除了后院的傻芹,但遗憾的是从没有一个女人喜欢过他。女人也都认为小胖有病,精神不好。这不能怪女人,女人天生是现实的动物,但我从心里还是挺同情他的。尽管我那时还小,对女人几乎一无所知。

小胖的另一个问题是他的磕巴。小胖为了治疗磕巴,可是下足了功夫,但收效甚微。上学的时候,小胖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背诵课文。小胖嘴里含一枚小石子,脸冲墙,双手捧着语文课本,先是慢读,继而快读,最后是匀速读。每一篇课文都被他背得滚瓜烂熟。可到了课堂上,老师提问时,小胖一站起来,班上的同学就起哄逗他,噘起嘴巴学他的磕巴。这一逗,小胖方寸大乱,面红耳赤,刚开口,舌头就打卷,一个字也读不出来了。有时,他仰起头,极力排除干扰,可刚读到一半,随便什么人捅他一下,朝他扔个纸团,或摇晃一下他的桌椅,甚至有人打个喷嚏,小胖就又卡壳了。小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急得青筋暴跳,像公鸡打鸣,下面的话在他的嗓子眼儿里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溜出来。所以,任凭小胖怎么努力,他的学生时代从没在班上完整地读完过一篇课文,为此他耿耿于怀。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

有一段日子,小胖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如果不是老韩在大街上跳着脚骂,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老韩说:“你们大家伙儿做证,哪天那个小王八蛋溜回来,我要是不打断他的腿,我就不是他亲爹。我就不姓韩!”老韩一生气,连夜就把小胖的“窝”扒了。原来,小胖偷了老韩媳妇两百块钱,跑大连治他的磕巴去了。去之前,小胖留下张纸条,还在老韩的账本上郑重地写下字据,按了手印。

大约半年后,在我们几乎忘了他的时候,小胖突然回来了。那天,我们正坐在他家门前丁字路口的电线杆子下打牌,小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上背着行李卷,满面红光,离老远就冲我们挥手打招呼,好像他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似的。

我们虽然没有夹道欢迎,但全都站了起来,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傻呆呆地望着他。

“同志们好!”小胖走过来,拍拍这个肩膀,捏捏那个脸蛋,“现在,我正式宣布——我好了!”我们当然知道他说“好了”的意思。

“祝贺你。”我学着电影里大人物的口气,跟他握了握手。我真的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我先回趟家,报个到。咱们回头见。”

我发现小胖说话的语速慢了。说话前,他好像还低头思考了一下。我们知道小胖会带回来很多故事。

当时,正是夕阳西下,风有些黏稠,但我们谁都没有张罗回家。我们无所事事地望着小胖家的院门,巴望他早点出来。不一会儿,他家的院门开了,我们没想到他出来得也太快了点。伴随着小胖一块儿出来的还有一只大脚。确定无疑,是老韩的。小胖屁滚尿流地摔在马路中央,接着,他的行李卷也被扔了出来。老韩拎着根铁棒子,边提鞋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但小胖已经夹着行李卷旋风般跑出了百米开外。好在他的腿完好无损,老韩食言了。

气喘吁吁的老韩又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小胖环抱双臂,行李卷放在脚下,站着没动。老韩又追了几步,小胖背上行李卷,象征性地后退几步。两人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僵持着。父子俩,一个夹着铺盖卷,一个拎着铁棒子,怒目而视。看得路人忍不住停下来,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老韩扔下一句话:“你欠我两百块钱,加上利息,总共四百。不拿出来四百块钱,你就永远别想进这个家门。”

“哪有你这么加利息的,比地主老财还狠。我最多还你两百二十块,还得等我出去干临时工以后还。但条件是,现在,你必须得先让我回家住。”小胖讲这么多话,一个磕巴没打。但小胖还是像刚才那样,说话的语速很慢,每说一句话,都要颇费一番心思,想一想。

“不行,至少三百。”

“二百五。多一分钱也不行。”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马路上讨价还价。

后来,老韩拖着铁棒子默默回屋了。

小胖这才走回到我们中间来,把行李卷垫在屁股下面,点上一支烟。

“你们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吧,我真的好了。”小胖好像还不太自信。

我们点头,头点得很深。刚才我都代表他们祝贺过他了,还要我们怎么样呢?

小胖满意地笑了。小胖笑得很天真,跟个孩子似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小国。小国骑着自行车,穿着油滋麻花的工作服,看样子刚下班。

小胖兴奋地跳了起来,双手在嘴边握成喇叭状,“小国!小国!”小国离他不过十步开外,没必要这么大声。

“哟,你、你啥时候,回、回来的?”小国也是个磕巴,程度上不相上下。

“我好了。”小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好像生怕伤害到小国似的,“咱们是朋友,我劝你,抽空赶紧,去趟大连。”

“我去,北京都、都没治好,去大连,顶、顶个屁用。”小国有些恼火。

小胖很耐心,详细告诉了他大连的治疗方法。大意是,与别人交谈前,首先要把想说的话,在心里过一遍,别着急。然后,咽口唾沫,徐徐吸一口气,再把话说出来。小胖边耐心讲解边以手势配合。

“你真的相信他们的鬼方法?”小国不自觉地模仿起他来。

“我,就是证明。”小胖说得字正腔圆,正气凛然。

小国的鼻子哼了哼,“那,我,考考你。”

“随便。乐意奉陪。”小胖微笑着说。

“小刚,你给他来、来一段,绕、绕口令。”小刚是我的名字。

“来哪段?”我跃跃欲试,也想借机让小胖进一步证明疗效的可靠。

“就来,‘葡萄’那段。”

“听好了。”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我说得很调皮,故意拿腔作调的。

“吃、吃什么?”

“葡萄。”我刚才说得太快了。

“吃葡萄,不、不吐、吐,葡、萄,皮,不、不、不、不……”

小国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但我们小孩子都没敢笑。

“你、你,再说一遍。”小胖的脸开始有些泛红。

我又说了一遍。这回说得很慢,吐字清晰。

“吃、吃、吃……”一连三个“吃”,小胖就说不下去了。他的脖子高高仰起,像在仰天长啸。

“跟我玩‘里格楞’,你还嫩点。”说完,小国吹着口哨,骑上车,扬长而去。

“小、小、小国!你、你他妈的,回、回,来。”小胖的脸涨得通红,青春痘也胀大了一圈。

我们全都不说话,闷着头用冰果棍在地上胡乱地写写画画。

小胖把行李卷举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小胖的眼圈红了,泪水渐渐饱满,摇摇晃晃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小胖默默出去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

小胖还了老韩的钱,又重新盖起了他的小屋。

小胖还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躺在炕上,脸上蒙一张《参考消息》。但小胖从此再没给我们讲过他的“发明”。我们都很懂事,也不问。

小胖的后青春时代就是在那铺炕上度过的。

我挺为他可惜的。

⊙ 李 川· 葫芦爷爷家系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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