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往
我开始有点讨厌自己了,这几个月,也就是春天之后,我动不动就伤感落泪。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抽好烟喝好酒整天精神十足,入殓师这个行当虽说不能发家致富,但是足以让我的晚年过得安安稳稳。而今如此的魂不守舍动辄老泪纵横,难道说我也惧怕什么,悲叹自己也到了早晚被别人入殓的年纪?不,我是看透生死的,从二十岁出头做入殓师这一行起,我历经多少死亡事件,童年夭折者、英年早逝者、意外丧命者、含恨而逝者、清苦一生者、大富大贵者,或早或晚都在时间里打了停顿。在我看来,老天最大的公平就是设计了死亡,他在时间里竖起一面死亡之墙,让人无法逾越,只是有些人离那面墙近些,有些人离那面墙远些,但是最终都在那面墙跟前倒下。我已经七十一岁了,儿女也都成家立业,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我怕什么呢。
但我真的不懂自己这几个月的情绪变化。要说,我是心肠很硬的人,不应该为一些必然发生的事情伤感。比如说去年秋天吧,我接到一个入殓的活儿,去到那人家里,我才知道我“认识”这个人。30多年前吧,那时候的公共场所到处贴着布告,打了红钩的名字都去见了阎王。有人说这些人其实罪不该死,无非就是耍流氓偷东西打群架,又不是杀人放火投毒贩毒。但我们老百姓跟政府的意见差不多,谁叫你犯法的,你要安分守己就不会吃枪子儿。直到我堂弟因为偷了一头水牛被判了死刑,我才感觉这样做实在不把人命当回事。我看着镇里供电所墙上的布告,堂弟名字上的红钩犹如血浆喷射,想起堂弟曾经在我母亲生病的日子伸手援助,还陪着我送母亲去省城看病,想到他丢下贫穷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不禁悲从中来。我也就记住了布告下方“院长桑元”这几个字,我看到在这个布告的旁边还没褪多少色的旧布告,下方也是“院长桑元”,我就想,有多少人经这个人的手送了命,那数字大概不会比我入行以来入殓的人少。
我到桑元家里时,他还活着,但已经移到了地铺上。在这里我需要跟你们说一下,我们这里的入殓师负责丧事的很多名目,除了安排丧葬仪式,还包括死者临终前要做的一些事儿,比如做好接待吊唁亲友的准备工作,为男性死者修面刮胡子,为女性死者修眉戴头饰,为濒死者穿上寿衣等等。总之,不是你想象的,入殓师就是把尸体抱到棺材里那么简单。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在我们这里将死之人是要移到地铺上的,一旦移到地铺上,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脱离尘世,家属开始为之张罗后事。
这个叫桑元的退休多年的法院院长将由我送他最后一程。他的家人告诉我,桑元已经86岁了,在医院躺了两年多,最后自己要求回到家中。我给他刮了胡子修了面,他的家人就给我拿来了面料细腻做工精致的一套寿衣,让我为他穿上。往往这个时候,家人会忍不住哭泣,我便让他们去屋外等着。我脱掉他的鞋子后,桑元睁开了眼睛,我感觉他的眼神里有拒绝的意思,虽然脱下他的鞋子他都没有感觉,但是他在暗中用着那可怜的一点力气,不配合我脱他的衣服。我不管他,几乎有些粗暴地将他的外套扒了下来。我往他身上穿衣服时,他使劲挺着身子,想抬起头,但是他抬不起来,他只是想。我从他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抗拒的咕嘟声感觉到了他的“想”,他想逃过这个意味着他永别美好人间的劫难。他尽了最大力气蜷曲着腿,我好不容易才给他穿上裤子,因为不必要的劳累,让我有些生气,同时我又觉得好笑,我狠狠地使着劲,将他的腰带扎成了死扣,我也要用力气告诉他:别逞能啦,你得接受死亡,好好配合我的工作。可是我去给他穿上衣时,他还是不配合。我从他身后伸出手,想托起他的上身,但是老家伙还在用力,而且力气比任何时候都大,还用力睁圆眼瞪了我一下。我往他胳膊上套衣服时,他一边缩着,一边还用力往后倒,不让我好好干活。我只好把他放平。歇了一会儿,我再次去给他穿上衣。我将一只手往他身后伸去,一只手拉住他胳膊,对他说:你呀,也应该知足了,86岁算长寿啦,你想想有多少人早早地死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说了这话,感觉他有些配合了,没费多大力气就扶起了他的上身。我顺利地给他的右胳膊套上了袖子,然后一手扶着他,把他移到了地铺左侧。我说:你这辈子值了,人也杀过,荣华富贵也享过,到了那边,你要是不杀人,说不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呢。他似乎同意了我的说法,左边的胳膊也相当老实,让我给套上了。我给他扣上扣子,放平了,又把他的上衣理顺,像哄小孩子一样说:这就对了嘛,老老实实的多好呢,抗拒从严嘛。他一动不动了。几分钟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桑元的葬礼整整用去了我三天时间,累得我腰酸背痛。他的家人给了我一笔钱和一些礼物,虽然不比别人家的少,但我还是不满意,我觉得这样的人家应该多给一些报酬才对,于是我又假装苦着脸提了一些额外的要求,他家的一个亲戚说我不地道,在如此悲痛的情景中还狮子大开口,我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应该我得的我就要争取,这和伤心悲痛是两码事情。他的家人磨磨蹭蹭了半天,答应再给我一条“苏烟”,四瓶“今世缘”。我继续假装不是很乐意,但是回家的路上就开心了,要知道这额外多要的东西算起钱来可不少呢,够我享受好长一段时间呢。
你肯定觉得我这样做确实不地道,但我觉得也不过分。我发现他们家收的丧礼钱就有十多万,记账先生面前的抽屉都快装不下了,人家依着势力就能发财,我累死累活的也只是想多赚一些。至于他亲戚说的伤心悲痛,那是死者家属的事,我当然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入殓只是我与死者家属之间的一个生意,我做这一行的要是天天跟着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成什么样子了?还能做得下去吗?一个职业入殓师,应该沉着,心如止水,否则他也会跟着倒下。
说到这个话题,我就再啰嗦一会儿,说说我为大师兄左明入殓的事儿。那天当我从电话里得知将死者姓名时,我有些吃惊。大师兄左明在上海一家医院躺了一年,宣布不治,自己要求落叶归根。
年轻时,我和左明同出师门,各有地盘。我的地盘主要在楚安城郊这一片,左明的地盘主要在宋桥镇那一带。但有时难免接到对方地盘上的活儿。我对左明来我的地盘上并不介意,左明知道我去他的地盘却不高兴,托人带话给我叫我注意一些,我也是个倔脾气的人,我对你不计较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他越管着我,我越不吃他那一套。一次,我正在宋橋镇一家操持丧事,左明带上几个人将我狠狠打了一顿,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又带人将左明打了一顿。可是没过几年,左明就不干入殓师的活儿了,他去了上海,开始是跟着别人搞绿化工程,但左明有心机脑子活,没有几年就成了承包商,把生意做大了。二十年前就听他们村里的人说他的生意扩展到了上海之外的省市,身家已上千万。有一年春节左明回老家竟然特地来看了我,那个气派大得不能再大了,贴在他身边的女秘书娇小得像个洋娃娃。我开始是有些惊喜而愧疚的,感觉年轻时不懂事,为鸡毛蒜皮闹成那样实在不值,入殓师这一行也就是养家糊口,用传统的话说属于下九流,何必为这事大打出手还要记仇,与左明相比,我觉得自己小气了。可是左明一见我就问,现在还在扛死人么?这叫什么话!我是入殓师,职业入殓师,怎么叫扛死人呢,何况你左明还跟我是师兄弟。我一听他这话,就什么也不想说了,没几分钟,他就接了电话,说县里和镇里的干部要来接他谈招商引资之事,临上车叫我没事去上海到他公司走一走看一看。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想我是永远不会去了。他的司机拿出几瓶好酒给我,我说我不缺这个。左明让司机丢下酒走了。打那以后,我们没再见面。endprint
我到了大师兄家,他家人说他已经移到地铺上了,拿了寿衣叫我给他穿上。我却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决定等他咽气了再说。我这么做的理由有两个:一是我怕他看到我后,说起过去的事情,双方都不好受,二是我猜测他不想看到送他走的人是我,他不甘心就此撒手尘世。我在屋外给他家人指点着其他事。比如要准备多少哭丧棒,要请几个吹鼓手,棺材到哪里买等等。他家人去了几次屋里,几次都悄声跟我说,真的不行了,能穿寿衣了,我都说不急。直到他的女儿带着哭腔跟我说,她父亲好像完全没了知觉,我才进去了。我先给左明换了鞋子,又换了裤子,当我托起他上身给他穿寿衣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看着我,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一生就……就……就这么……完了……
我不能确定他认没认出我。为他穿上寿衣,放下身子,过了一会儿,他就断了气。可是眼睛还是睁着。我对着他耳朵说,师兄,你好好上路吧,谁都得走这条路的,我离那天也不会太远了。死是享福,你这辈子不简单,不了起,下辈子还是了不起的人。
说实话左明走时,我是难过的。毕竟我们有同门学艺的融洽时光,毕竟他发了财还来看过我,当时匆匆而去可能的确是忙,越有钱人越忙这是肯定的,我不应该那么小气。但是我没掉一滴泪。
做我这一行的就像战争年代的军官,或者如医院的老医生、殡仪馆的殡葬工,不是心肠硬,是习惯了死亡的场景,死亡是工作的一部分,眼泪是工作的麻烦。
那么我是从哪天开始就爱流泪的呢?
我想起来了,我变得容易伤感是从一个女人开始的。她是一个才四十二岁就生了绝症的漂亮女人。我是在立春后渐渐转暖的微风里到了她家的。刚到门口,我就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她的家人已经请邻居帮忙做着丧事的准备了,抬桌椅的撕孝布的杀鸡的剁肉的一大群人进来出去。她家人说她已经五天粒米未进,今天问她喝不喝水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说走就走了,我们已经把她移到地铺上了,先生您赶快给她穿上寿衣吧。我想我来得正好,尸体如果僵硬了,穿寿衣那就太麻烦啦。她的婆婆将寿衣拿给我,说为她这个病,我们家现在是空空荡荡了。她的丈夫说,死了就好了,死了打头从来。这样因病致贫的人家我见多了,但我还很少碰见这样对临终的病人抱怨不休的亲人。
我捧着装寿衣的盒子进了屋子,那个地铺上的人侧过脸来,说,你来啦。
我有些吃惊,她并不像她家人说的那样毫无知觉,而且好像早就认得我似的,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当然她说话的气息是微弱的。
她又说,你坐下。
我想我是给你穿寿衣的,我坐下要坐到几时。但是我还是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了,濒死者如果极度恐惧,对我的工作来说可就不顺利了,就像我前面说到的那个退休的院长,我要坐下等她安静。
谁知道她竟然硬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斜倚在了墙壁上。她瘦得只有皮包骨头了,真的是油尽灯枯了。我刚才说过她是漂亮女人,原因就是她虽然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从脸的轮廓仍然能看出她天生的美貌,额头眉眼鼻梁和嘴唇无不端庄,如同一件上好的瓷器破损之后还能看出当初精雕细琢的做工。我想要是在床上,她可以倚在靠背上,这样会好受多了。我又想,这样的姿势她坚持不了多久,只要她再次躺下,我就可以进行我的工作了。
她用微弱的声音叫我坐得离她近些。我挪了一下板凳,离她近些了,她笑了一下,说,我想跟你说说我的故事。
说实话我不想听她的故事,我不想在这事儿上花时间,再说了,一个这样贫穷的妇女能有什么故事,无非是一大把关于不幸婚姻和一生劳碌而辛酸的眼泪。但是我还是点点头。
她断断续续地说,她从结婚后就在香醋厂刷醋瓶子,一直刷到生病。
我点头,表示理解同情她的辛苦。
她又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我会写诗。说完,将目光移到她枕头边一个厚厚的针线订着的写字本上。
我再次点头,表示我看到了,给了她一个赞赏的微笑。
她好像受到了鼓励,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红晕,努力用舌头去舔那干裂的嘴唇。我想她是想喝水了。可是我想,喝水对她已经没有意义,只会延长她一会儿生命,给我的工作带来麻烦,我狠心地打消了给她水喝的念头。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发出来的,但是眼睛里却有了快乐的色彩。她说,我一边刷瓶子一边想着写诗,一到家就寫,我男人不让我写,他在一家肉制品冷藏室打工,整天扛猪肉搬羊肉,说写什么诗不当茶也不当饭,还打我。
我说,那你怎么办呢?
她说,他不让我写,我有办法,我不让他靠。
我笑起来,在我们这里“不让他靠”就是房事上不配合的意思。
她说,我不让他靠他就老实了,不再管我写诗了。
我笑笑,看着枕头边的诗歌本。
她又说,我还有个情人,是省里的大作家呢。
我说,是嘛,他有没有来看你?
她想摇头,却摇不动,但是一点看不出悲伤,她说,我才不要他来看呢,我生了病就不再和他联系了。有好几年,我挨男人打了,挨醋厂的主任训了,我就去找他,他就安慰我,然后我们就滚到了一起,不过我们也就好过一两回,但是我很知足了。
我说,是的,知足就好。
她说,我也发表过几首诗,但不是那个大作家帮忙的,我自己投稿的。因为我的诗上过一个大刊,我在我们这里还小有名气呢。我们这里开发区有个做财政的小官员也想跟我好,发短信给我,说要转1500块钱资助我,却又叫我跟他去开房。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
我说,你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我回答他就一句话:1500块钱只能日狗。
我差点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眼前是一个将逝之人。
她带着一种胜利的表情说,我平时说话很粗俗的,对男人和婆婆都是这样。
说完,她闭目养神了几分钟,又半睁着眼对我说,你能读几首我的诗给我听吗?
我感到为难了,这样下去,她何时才能归天,我要无休无止地在这地铺前耗下去?我们前面的对话,现在说来没多长时间,可是当时她断断续续说了将近一小时。一个职业入殓师讲究的是快刀斩乱麻,将一场葬礼从穿寿衣到入土为安的过程处理得井然有序,而不是拖拖拉拉。可是我突然想到,这只是一个濒死者的回光返照,折腾一下就会快速死亡。于是,我捧起她那由几本学生作文簿合订而成的诗歌本问她,从哪儿开始读?endprint
她说,随便从哪里读吧。
于是我就随便翻到一页读了起来:
春天这么好
朝前走一走
看到的美比煩心的多
稍微等一等
喜欢的花就开了
一生中我都想当一个诗人
可是从没像一个诗人那样生活
一生中我都喜欢春天
当它把我带走
我就是它的花朵
春天这么好
朝前走一走
我就消失了
我抬起头,看到了她的眼里落下了一两滴泪水。我也变得伤感了,我问她,还要读吗?
她说,请您再读一首吧。
于是我又翻了几页,看到一首特别短的诗,就读了起来:
……最后
花朵和蜜蜂两不相欠
养蜂人还清了春风的债务
死在爱的路上
我再次抬头看她,她笑笑,轻声问,我写得好吗?
说实话,我不太懂这玩意儿,但是我说,好,很好。
她说,先生,我的诗歌没有人看,我儿子也不看,他没考上大学,读了技校后,去当厨师了,他不看我的诗,我很伤心,先生,就像你做入殓师这一行,如果没有后人跟你学,你也是伤心的吧?
我想了想,还真有些伤心,是啊,谁跟我学这个呢。可是我不能对她这么说,我说,没有人学就随它吧,我自己尽力做好这一行就是了,以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
她说,那我就不想那么多了,到时,麻烦你把我的诗歌放到我的棺材里,我要把它带进坟墓。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然后我问她,要喝一点水吗?
她点点头。
我去屋外找水瓶和水杯,她的家人问我,穿好寿衣了吗。我当作没听见,倒了半杯水又进屋去了。
我给她喂了水,她只喝了两小口,就喝不下去了,叫我扶她躺下。
我扶着她躺下了。她说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先生,其实我还不如那个养蜂人,我还给家人留下债务呢。
我一时不明白养蜂人是谁,想了想才明白是刚才那首诗中提到过的。我说,你别这么想。
她说,先生,其实,我也没有被人爱过,只有我的诗才是真的……
她的眼里再次流下浑浊的泪水。
几分钟之后,她似乎失去了知觉。
我于是试探着给她穿寿衣,我感到她在暗中配合着我,安安静静,无喜无悲。我给她修了眉,为她脸上扑了香粉,她又露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微笑。
她的遗体送去火化那天,我接了一个别人家入殓的活儿,等我给那个已经僵硬的死者穿好寿衣再赶回她家时,她的骨灰已经回到家里。但是,她没有睡上棺材,她家里人买了一个腌菜用的大坛子将她的骨灰装了进去。我很难过,但是我想这也算是棺材吧,她不会在乎这个的。我去找那本诗歌本,她的男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堆火说,已经和她的“老衣”(包括旧衣服等遗物)一起烧了。我跑向火堆,那本书真的只余下烧残的纸片。我一路骂着,混账,真他妈混账!到了她的“棺材”跟前,我觉得有愧,我应该先收好她的诗歌本,我为自己的失误掉了泪。
对了,就是从那天起,我有了爱掉泪的毛病,而且一下子觉得自己特别老,对很多事都不感兴趣了,包括入殓这行。
但是没隔几天,就会有人来找我,想推也推不掉。我有时想,等我死时,就没人给我举行入殓仪式了,肯定是草草地处理一下搬上灵车拖走了事。唉,能简就简也好,有多少东西不都在一天天消失吗,随它去吧。
阳春时节的一天,我忙完一桩丧事,天已经黑了,回家路上,我感觉眼里好像汪着泪。我又讨厌起自己,我想这真是糟糕透顶的毛病。于是我想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我哼起了我们这里的“杨柳青”小调:
刮呀么刮风了
下呀么下雨了
大鬼小鬼到处躲呀么躲
大鬼躲到……小鬼躲到……
唱着唱着我记不得词了,大鬼躲到哪里去了小鬼躲到哪里去了,想不起来了,那词儿在头脑一拱拱地却就是出不来,老了老了,真是老啦。我往前走了一段路,月亮升上来了,我看到了路旁的坟墓,我想起那个会写诗的女人就葬在这一片坟墓中,接着就想起那天她让我读的几句诗。这个却能记得,你说奇怪不!是不是刚好有一阵春风吹过让我清醒?
于是我像唱的一样,用刚才的“杨柳青”小调的曲子哼着她的诗句:
最呀么最后
花朵和呀么和蜜蜂
两呀么两不相欠了
养蜂人还呀么还清了
春风的债务
死呀么死在
爱呀么爱的路上了
最呀么最后
花朵和呀么和蜜蜂
两呀么两不相欠了
养蜂人还呀么……
唱着唱着,我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抹全是泪水。嘿,怎么又落泪了,我在那阳春的晚风里不轻不重地捣了自己一拳头,真拿自己没办法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