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德江
我一直认为,天津美术学院是一个藏龙卧虎的风水宝地,它培育出何家英、杨沛璋、李孝萱等戛戛独造的人物画奇才,也孕育了贾宝珉、霍春阳、贾广健等卓然而立的花鸟界名流。究其根由,是这所学院的教育大道有方,或是他们个人天赋的资质颖异,抑或是兼而有之,使得他们各怀绝技,各领风骚,成为当代画坛之翘楚,受到业内人士和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和喜爱。
在这里,我无意于对这所星光灿烂的美院作全面的、综合性的评述,只想对向来只顾耕耘不问收获的人物画家杨沛璋投以更多关切的目光。他画得那么多,又画得那么精彩,几乎他的每一件作品都让你感到其中有许多耐人琢磨、够你品味的内容,无不融入了他的思考。他的才情,他的追求,他的创造,完全不是时下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类一览无余、苍白无味的浅薄之作。他是一个以开放的视野,站在中西绘画的交汇点上,甚至站在世界文化的整体角度去思考民族绘画发展的人。在他领悟和精熟中国画笔墨的技巧之后,在他深入理会和触摸西方绘画的理法之后,他思考着自己应该走的路,思考着如何去开拓一块属于自己的艺术领地。
杨沛璋是一位有想法的人,趋势跟风、随波逐流不是他的性格。在他专攻的水墨写意人物画领域,既不受题材的限制,也不被某种技巧所拘囿。他善画古人,更长于画今人,他精于传统笔墨,更工于现代水墨,他可以具象写实,也可以抽象写意。对传统的情有独钟,凸现了他艺术家身份的东方性;对现代的心驰神往,也使他不甘于在传统中安步当车。他始终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抉择,这种抉择不是徘徊不定、彷徨困惑,而是以清晰的两条思路构筑他的艺术世界。一条是“以复古为革新”,一条是“中西化合为一体”。前者的本质不是复古,而是以回归传统为途径的推进与创造,可谓“借古开今”;后者虽吸收了西方现代绘画因素,但仍不同程度地保留着传统水墨的精义,可谓“以西润中”。走在这两条道上,这就决定了杨沛璋的两种思维、两种取向、两种不同的表现方法,当然也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和面貌。正因为如此,他以他的作品拉开了与古人、与今人的距离,使他拥有中国画坛的位置,显得更加引人瞩目;同时,他以他的艺术实践,为中国人物画的创新开拓了思路和视野,为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发展树立了典范而具有导向性意义。
“以复古为革新”是早年康有为提出的口号,在杨沛璋看来,仍然不失为今天中国画发展的正途。他坚信,借用传统,进行转换,表达画家个人当下的感受和体验,仍然具有审美价值,仍然具有广阔的前景。杨沛璋由此走进中国文化、中国历史,埋头读史、读诗、读文、读论。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他选定了一个个富有文化含量、文化意味和本民族闪光耀眼的精神成果,又是自己长于表达的题材,这就是描绘千古风流的古意人物。当他逐一地进入每一个人物内心世界之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同与不同,体察到他们的性与情,读懂了他们的苦与乐,看清了他们的容与颜。无论是《四美图》中绝代佳人天生丽质的描绘,还是《红楼十二钗》中粉黛百态的提炼,无论是《乐山乐水四条屏》中名人高士寄情山水的佳话再现,还是诗词大赋酿造的《落花有意》《清风琴韵》的醉人景致,都是杨沛璋“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的新语言的创造,新境界的开辟。
在这一类作品中,他坚持以书法用笔为核心的传统笔墨观,坚持中国画“以线造型”的民族特色,是以“写”的实践方式来贯穿他的人物画创作全过程,并根据表现对象的不同而变化自己的线形、线意与线性。“线”是他作品的灵魂,他深信:“在线的领域里,中国画家无疑地站在世界的前列。”
他把西方的写实技巧引进他的人物画,力矫新老文人画重笔轻象、重神轻形的弊病,强调笔墨为造型服务,以求形神并至,笔境兼夺。他把西方的色彩引进他的人物画,大胆地发挥西画设色的鲜活与响亮,再用不同的墨色加以勾染,使画面出现和谐又雅逸的效果,提升了画作的品位。他把山水与花鸟引进他的人物画,让人物融入花香鸟语、松风蕉荫的环境之中,构成了人世间最纯粹、最自然、最风光的生命隐喻,所透出的文化意味,有许多令人回味和深思的东西。
杨沛璋 安祥-2 纸本重彩 40×50cm 2016年
杨沛璋 蕉林雅集 纸本水墨 96×180cm 2014年
杨沛璋 花影-1 纸本水墨 68×68cm 2017年
杨沛璋 花影-2 纸本水墨 68×68cm 2017年
杨沛璋 花影-3 纸本重彩 40×50cm 2017年
杨沛璋的古意人物画源于中国文化的厚重,他把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和感悟一一注入他的人物画中,成为他人物画精神的构成和精神家园的引领,同时又以他自己的方式彰显和解读着传统文化的丰腴与含蓄,用诗的意境画出了传统文化中最美丽、最深情的篇章,表达他对人间美好的寄情与向往。
不用说,杨沛璋所力求“中西化合为一体”的水墨人物作品的现代性是毋庸置疑的。他那独具机杼的虚实处理,他那融进传统水墨韵味的现代构成意识,他那若有若无、朦胧神秘的意象空间所包孕的多义性内容,以及他对新材料与水墨性能所做的淋漓尽致的发挥,呈现出前无古人的色墨交混、层次丰富、肌理感复杂的艺术效果等等,都与现代人的审美心态十分契合,都显示出他对东西方传统与现代各种绘画元素巧妙运用的综合把握能力。尽管杨沛璋在他的这一类作品中,也反复利用一些传统符号来表达他潜意识深处的某些复杂情感,但在他的一些形式感惊人的作品中,激动人心的内涵显然不是冷冰冰的理念,而是火一般的热情,杨沛璋一直是在积极探索一种本土化的现当代艺术方式的表达,而且始终乐此不疲,兴致未减。
他有一种利用新材料和融合中西表现力的天赋。这种天赋加上他的驾驭抽象词汇的艺术才华,使得他驾轻就熟般地将一些我们司空见惯、平常无奇的东西转化成奇特而新颖的组合——不拘泥于抽象和具象,也不执着于东方或西方,或是让隐约可见的人物在抽象的结构中闪烁着扑朔迷离的色彩,或是一两个这样那样轻松随意描绘出的人体,在画家漫不经心的摆弄下魔术般地变成令人着迷的形式,让忽露忽藏的线条在其中自由散发东方情调,或纯粹以水墨性话语在现代语境中重新组合。应该说与当前的一些抽象画家相比,杨沛璋这类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作品,不只在充沛的生命热情、自由浪漫的气息和浓郁的诗意情怀方面显示出个性,也显示出画家全面的艺术修养。这种修养与其说来自外在的影响,不如说是来自内在的天性,来自于艺术家对全人类艺术遗产的珍视和钟情。
杨沛璋 花影-4 纸本水墨 40×50cm 2017年
出生于1951年的杨沛璋,1976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后留校执教至今已年过花甲。他脱颖而出于天津美术学院,也鞠躬尽力于天津美术学院。在他长达四十余年的教学与创作的艺术生涯中,他始终是身兼两职,既是播种的教授,又是耕耘的画家。鉴于他的实绩,曾一度被推向中国画系的领导岗位。一种丰满自己、施教于人的责任感总是在无形中鞭策着他,使他不敢懈怠,总是促迫他不断地在中国画领域探赜索微,在西方现代绘画中摸爬滚打,以实现对自我的挑战与超越。在传统基础上的革新,在中西融合中的创造,都是他多年来默默无言劳作的成果。如果这些成果的价值和意义不被世人所认识,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和褒扬,那么中国的艺术文化只会停留在传统阴影的永远遮蔽里。
有论者把当代中国水墨画坛的现状划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沿袭传统的笔墨派水墨;二是借鉴西方写实绘画及现代绘画语言的学院派水墨;三是挪用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经验的实验性水墨。如果按此划分,杨沛璋“以复古为革新”的作品当属于第一类的传统笔墨派范畴。不过就其高等艺术院校专业美术教育的背景及其扎实写实绘画功底而论,他同时也是一位借鉴西方写实绘画的学院派水墨画家。因此,他的传统笔墨派水墨作品因融入了学院派的写实语言而弥补了传统人物画发展对写实技法的内在需求。但杨沛璋的艺术探索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中西融合为一体的水墨人物画以西润中方面,这与他多次在法国等西方国家办展和艺术交流引发的画家审美情感和艺术理念上的变化有很大关系。虽然以西润中的课题,还是需要有一个长时间的积累过程,但杨沛璋的思索与实践,已为我们启开了冰山一角,看到前程的曙光。杨沛璋成就斐然,即便如此,他仍在不息进取。正当年富力强的他深知艺无止境,决意扬长避短,敦人品、扩学养、多实践、敏思考,不断变法,更上层楼。我祝愿他为21世纪中国艺术的辉煌做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