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超
清末广东《时事画报》中的城市剧场
甘子超
《时事画报》是清末革命派人士潘达微、高剑父等于1905年9月在广州创立的著名文艺刊物,旬刊,每月出版三期。也有说是潘达微受孙中山所托创立的。期间,因多次报道各地起义情况,屡屡激怒清政府,不得不多次变换发行地以继续发行。辛亥革命胜利后,1912年夏与广州的《平民画报》合并成为《广州时事画报》。1913年终止发行。
《时事画报》的创立发行期,正处于中国结束两千余年的君主专制,开启民主共和新时代的历史转型时期。这一时期,唤醒民众的工作始终艰巨而复杂。《时事画报》创刊号上明确提出,以“开通群智,振发精神”为宗旨,自觉承担起唤醒民众的任务。其中,戏曲以其群众喜闻乐见的独特魅力,吸引了《时事画报》制作者们的注意,刊登了大量的广东省、港澳地区戏曲演出的图、文(也有少量外地的戏曲演出情况介绍),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反映了清末广东地区戏曲演出的实际情况。
本文重点探讨《时事画报》中出现的城市剧场,主要集中在广州、香港两个城市,个别疑似在北京、东京等地。因此,本文以广东地区的城市剧场为主,兼顾其他。
出现在《时事画报》中的广州城市剧场,明确提及剧场名称的有:西关乐善戏院、河南长乐戏院、东关普华戏院、东关戏院。另有没提及名称的无名戏院、演剧场、臬署官邸内的戏台等。
1.乐善戏院
乐善戏院是出现在《时事画报》中次数最多的城市剧场。1906年(丙午年)10月出版的第30期和12月出版的第36期、1907年(丁未年)5月出版的第11期中,前后刊登了三幅图画(图一、图二、图三)、四篇文字,均反映的是乐善戏院闹事案。其中图一、图二两幅图片反映的是警兵多次前来西关乐善戏院闹事。图一中,乐善戏院进口处是一扇不算宽敞的门,门外几名身穿警服的警兵正在围殴一人。据文字说明,由于这几名警兵不买票要进场,遭到看门人的拦阻,因而围殴看门人。另一人正惊慌失措的往门内跑去。此时,戏台上有两位演员,一是须生,身穿文官服饰,戴着髯口;一是武生,只有背影,头戴一顶较高的帽子,身背靠旗。戏台上方有一大型吊灯。台下观众席可分为三个区。中间最靠近戏台的这一部分应是最高档的观众席了,与后面的观众席以栏板隔开。这一区域的椅子,共计三排,前两排使用的是类似今日的软沙发,后背可以靠着休息,最后一排类似于今天的硬木沙发。在这一区域第一排的,从服饰上看,是警兵。后两排的观众人数不多,座位宽敞舒适。从衣着上看,多为长袍马褂,应为喜爱看戏且经济状况较为宽裕的士绅阶层。戏台右侧有三排长条椅子,没有扶手,虽然座位条件不如中间区域的好,但可以近距离看到演员的表演。图一右上角的观众看起来人头攒动,坐的比较拥挤,应是普通座位。图一上看不出乐善戏院看台有二楼,图二换了一个角度,可以看到乐善剧院有二楼,观众均为女性。从图二文字看,“警兵屡闹剧院:去月十四夜,西关乐善戏院演祝康年班……至十点钟后,突闻院内人声沸腾……未几,即闻撞门声,响震全院,内男座女座,俱惊慌。女座尤甚。旋闻多人登楼声,忽有十余人,突过女座,直入女厕。于是女座益惊惶。楼上楼下,喝打之声不止”,则二楼看台应为女座。二楼观众席呈弧形,前有护板,上有支柱。一楼观众席从服饰上看应是男性观众席。图二主要绘制的是打闹的情景,所绘戏台部分较少,仅能见到两名身穿软靠手持旗幡的龙套站在台上。此次闹事不像图一在剧场外,而是在剧场内部,就在戏台下,二三十人在斗殴。一些人手持长棍,另有一人手举椅子,从过道内冲出来。这一设置在戏院内部的过道,房门较高,上有拱形窗,内侧有窗对着剧场,这可能是连接剧场内外的通道,方便观众进入。1907年5月第十一期的《时事画报》刊“剧外剧”(图三),反映的是院丁殴伤观众一事。
图1 乐善戏院警察闹事案
图2 警兵屡闹戏院
图3 剧外剧
对比3张图,关于戏台的高度:图一、图二中的戏台,均可看出是与二楼齐平;但图三中,戏台与一楼齐平,二楼高高在上。关于戏台的设置:图一的戏台有围栏,图二 的戏台侧边有围栏,图三戏台完全没有围栏;图一、二戏台前均有枝型吊灯,图三没有;图一戏台上的支柱为方形,图二、三为圆形。关于女性观众席的位置:图一、图二中,一楼没有发现有女性观众,图三一楼的侧座为女性观众,图二的二楼侧座是女性观众席,图三的二楼侧座看起来也是女性观众席。关于座椅:图一可见的座椅中有带靠背的看起来较舒适的长沙发,图二没有出现座椅,图三可见的座椅均为单独的靠椅。
《粤剧大辞典》“广州乐善戏院”的词条,称其“规模不大,设备较为简陋”,“戏院的座位分为一等、二等、三等,前座为男座,女座则分居两侧,包厢可以男女同座。民国初年,前座改对号位,可男女同座。楼上两边分别为男女座,座位背后都有一条木板,可放茶盅。”[1]以上三图与《粤剧大辞典》比较,一是没有发现有包厢,二是座椅后排没有放茶盅的木板,三是两侧是否均为女座不能确定,至少图一的前排侧座不是女座。当然,再写实的图画也难像照片一样如实地重现当时情景,只能作为参考。
从文字内容看,乐善剧院是由鸣盛公司呈充经营。据程美宝教授研究,清末广州的四大戏园中的广庆戏园和同乐戏园最初都是由鸣盛堂的李升平经营。鸣盛堂与鸣盛公司极有可能是同一家。[2]图一、图二的文字中有提到演出的戏班,分别是祝华年班和祝康年班。图三没有提到演出的戏班名称。
图4 优界万岁
2.长乐戏院
河南长乐戏院是最早出现在《时事画报》中的城市剧场。《时事画报》1906年(丙午年)1月第1期上登载的《欢迎新剧》(图四):“河南天演公司,改良优界,成立采南歌一部。去年腊月十九日,特在河南长乐戏院试演。先期发出入场券数千张,届期往观者甚众。各学堂学生均多到场。钟鸣十下,由该公司总理程君子仪宣布宗旨,力陈优界与社会之关系,语多切要,在场者莫不鼓掌。宣布完毕,旋即演戏。子弟手法甚为纯熟。莫不谓期学习优及周岁,而其成数乃如此,可为优界前途贺云。”从图四看,长乐戏院的戏台上方高悬“优界万岁”的横幅。下方有“采南歌”三个字,左侧为净色旗帜,上书“天演公司”四个字,右侧旗帜上绘有云龙纹。两侧各有一个便于演员上下场的侧门,均悬挂门帘。戏台中央站着四个人,左侧第一人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拿着一只铃铛。左侧第二人身形较高,脱帽放在手中。左侧第三人,蓄着八字胡,满脸笑容,正高举帽子向观众致意。右侧第一人面带笑容,两手拿着一张纸,似在主持。舞台两侧站着的人员,排着整齐的队形,身穿统一的制服,从身量上看,还不够高,应为采南歌班的学员。舞台靠后位置放着一个长案。长案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三个人,长案后坐着三个人,左侧第一人在敲锣,中间之人没有演奏,但面前放有一支唢呐,右侧之人在弹奏月琴。这六人没有穿制服,所戴帽子也各不相同,可能都是乐器演奏人员。舞台左侧有两人,一人身穿大衣,手持文明棍,一人身穿西服,头戴礼帽,手提一小包。戏台右侧摆有一个戏箱,此处按照粤剧传统,应为“杂边”[3]舞台下方及两侧看台,坐满观众,下方所坐观众身穿制服,头戴统一款式的帽子,应是文中提到的各学堂学生。第一排右侧还摆有一个桌子,上面放着军号、小鼓之类的乐器和一个水桶,几只茶碗,有几人面朝观众坐在桌后,可能是学生中负责组织纪律和调解气氛的。两侧看台上的人员,衣着较杂,应是普通观众。图中,戏台约有一人多高,看纹理应为木质的,戏台上铺有地毯。台下观众席,中间的为一排排的座位。两侧看台约与戏台平行,各有一根柱子支撑,右边看台有座位,左边看台没有座位。
3.河南戏院
图5 戏院殴伤教习
1906年7月出版的丙午年第23期《时事画报》登“戏院殴伤教习”(图五),反映的是当月十三日夜,广仁学堂的教习陈某在河南戏院被守门人殴打一事。图五可以分为三部分,最上面是戏台,背景墙是镂空的,后面隐约可见乐队在演奏。有三位演员正在演出。一小生,面白无须,手持纸扇,作书生状,旁边一净角,袒腹,一手高举,似在对小生说着什么。戏台右边有一小演员,也在用手比划着什么。戏台右侧有两个并排摆放的戏箱,为“杂边”。画面中间部分是观众席。最下面是斗殴的画面,一群穿短衫的人把一穿长袍的男子摁在地上殴打。还有一些人手持利器正在冲上去,看穿着应是打人的戏院一方。左边有一门,是广州西关一带具有代表性的趟栊门。从画面上看,观众们此时已经不再关注戏台上的演出,而是纷纷站立起来,看向殴斗的场面,一些人脸现惊诧的表情。观众席的旁边,有一人疑似剧场管理人员,他站在桌子旁,夹着香烟的手指向观众,似乎正在要求人们坐下。他身边的桌子上整体地排列着一些杯子类的物体,疑似剧场内祭祀用品或是贩卖的商品。从画面看,戏台应有一人多高,观众席由栏杆分隔形成不同的区域。
4.普华戏院
1907年(丁未年)8月出版第22期《时事画报》刊登的“大闹戏院”(图六),记载了当年八月初三日在东关普华戏院发生的戏院被砸抢一事。从图六画面看,戏台应有一人多高,基本与二楼平行,台上有高大的柱子支撑,台周围有栏板围住,台前有枝型吊灯,戏台有帷幕,此时已经系在台柱上。戏台上有两名演员,一小生左手抬高,手握折扇,右手摆置腰侧,左脚高高抬起,可以看到演员所穿的厚底靴。另一演员面貌模糊,疑似丑角。观众席分两层:一楼所见均为男性应为男性观众席,二楼为女性观众席,二楼有高大的木柱支撑。一楼发生的打斗吸引了二楼的女性观众的注意,大部分女观众目光都转向一楼,一些人已经转身离开。一楼的墙上开有多扇窗户,这时可能是因为正在演出,所以都呈现关闭状态。男观众基本都转身离开,一些人是还在看向台上的演出。从图片文字中了解到,当天演出的是人寿年班,这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粤剧戏班,也就难怪一些观众边走边回头,流连忘返。旁边打架的双方,一些人手持利器,一人举起剧院的座椅——看起来类似今天的带靠背的藤椅。
5.东关戏院
1908年(戊申年)7月出版的第16期《时事画报》登载的“剧之剧”(图七):优界在东关戏院“大集会”演剧助赈,有兵士前往看“霸王戏”,守门人拦阻不了,后被八和学堂的教员劝阻。“大集会”也称“大杂会”。在1907年第15期《时事画报》上有刊登。即利用梨园行业6月散班至7月开班之间的空档,组织各大戏班的著名演员“择优邀请”,组合起来演出。这种演出由于演员总体素质较高,因此演戏格外精彩,能够吸引大量的观众,组织方获利甚丰。从图七画面上看,东关戏院的戏台与二楼看台齐平,上面悬挂有两盏较大的灯。戏台本身的建筑较高,背景墙以云纹花样分割成两部分。上部分可以看出有壁画,有窗;下部分墙壁的壁画花纹繁琐,中间可以看到三个字“国民安”。旁有演员出入的门,悬挂有门帘。门旁有装饰性的门、窗。窗为六边形或八边形,内饰有花鸟图案。戏台右侧为“杂边”,但这一戏台的“杂边”与长乐戏院、河南戏院有所不同的是,有一悬挂在半空中的布匹,似乎是为了遮盖这两个戏箱而用。在后面将提到的几个戏院中,也没有发现戏台上有半空悬挂布匹的。
图6 大闹戏院
图7 剧之剧
戏箱旁站着三个人,没有穿戏装,站在前面的这人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戏台下方——有可能是配文中的“八和学堂的教员”,可能正在劝阻一楼前排座位上的看“霸王戏”的士兵。旁边台下一人正沿着梯子爬上来,似乎是要加入到这三个人。戏台中间站着四位演员,一名着武将装扮,头插两根长长的雉尾的旦角一手按剑,一手指向对方。她的身后站着一名做侍女装扮的演员。旦角对面的两名生角,均双手合十,躬腰行礼,从装扮上看似乎是扮演番邦人士。一桌两椅后,有三名乐队人员一人正在演奏月琴、一人高举钹,另一人也在弹奏一弦乐。
东关戏院内至少为两层建筑,戏台与二层齐平。一楼座位前面中央位置为藤椅,旁边为长条排椅。二楼看台有护板,护板装饰有梅兰菊图案。从画面上看不出二楼有座位。在二楼看台前方,即戏台旁有一座小房子,不清楚具体用途。图画显示,东关戏院内没有显示有女座。
6.无名戏院
无名戏院即图片中明确有戏台,且为城市剧院中戏台样式,但文字说明中没有提及具体戏院名字。本文将之俱归为“无名戏院”,共计5座。出版时间分别为图八至十二。
(1)1906年(丙午年)11月出版的《时事画报》第33期有“优界发达”的报道:“泰东西文明国,遇有关于社会风化事类,每由热心志士,谱为讴歌。或编成剧本,登台演说,以动人感情。开人智识,为进化之大助力。兹有香山刘君均理,曾游学东洋,有感于此,归而联合报界学界诸同志,组织一‘影响说法社’,拟将中西时事,可以灌益现在中国社会者,庚续串演。现拟择地于惠爱七约。为创办基址。约俟三个月后,串练成熟,便即出演云。(陶)按,吾粤剧界腐败已极,近日志士已接续倡办新优界足为优界前途贺。”图八戏台在室内,房间内有四扇窗,有门,门外大树清晰可见。戏台较为简陋,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台上两名生角,一人做文士装,腰佩宝剑,演员一手握剑,一手在胸前位置,似乎正在对对面的做武士装扮的演员说着什么。文士旁边还站着一位演员。戏台不高,台下观众显然都是男性观众。有一位观众高举双臂,似乎对台上的演出做出呼应。从文字上看,刘君理的“影响说法社”还没有实际开展演出,在画报出版时尚处在选择地段的阶段。所以,这幅图应该不是“影响说法社”实际演出的图案。
图8 优界发达
图9 壮剧
(2)1908年(戊申年)8月出版的第21期《时事画报》刊登了“壮剧”(图九)。据文字说明,是周丰年班的名优蛇王苏串演岳飞复国仇一剧。文字中没有说明是哪家剧场。图中看,剧场规模较大,座位有三层。一二层均为男座,三层为女座。三层比二层缩进一些,从观看角度看,这种座位设计比较合理。二三层座位前的护板上均装饰有梅兰竹菊类花纹。一层的座位中间部分与两侧部分有网格隔开,这一点在其他图片中没有发现。戏台高度介于一二层之间,戏台上方悬挂着四盏较大的灯具。戏台后方墙壁上有四扇门状物,靠近中间的两扇可以看出悬挂有门帘,应是演员上下场的将相门,左右两侧的难以确定是装饰抑或是真正的门。将相门中间有一屏风状物体,中空,可以看到乐队在其后演奏。乐队演奏的乐器有钹,有月琴。屏风上方悬挂有“周丰年”的戏班牌子。戏台上有八名演员。正中间一张台后面坐着一位身穿铠甲的武生,头插两条长长的雉鸡翎,显然是一位主帅。旁边站着一位带刀侍卫。侍卫左手边站着一位文官装扮的生角,正以手拭泪。戏台中央站着一位旦角,面向观众,正拿手帕拭泪,似乎是诉说到伤心处。与之相呼应的是,台下观众也在纷纷拭泪。旦角后面站着一位武士。戏台两侧各摆放一张条几,一边坐着两人,另一边坐着一位身着戎装,头插雉鸡翎的武生。戏台左后方还放有一罗伞,罗伞下有戏箱。
(3)1907年(丁未年)2月出版的第3期《时事画报》,载有“戒烟新剧”(图十)。从文字内容看,这是“乐同春”班编演的戒烟新剧“新戒洋烟”,“描摹吸烟之恶现象,无微不至。”遗憾的是没有注明在哪家戏院。全图展示了戏台的右侧。台上摆有一张鸦片床,床上吸烟用具很凌乱,地上有烟枪。一共有五位演员在台上。一名生角躺着地上,一名旦角拿着长棍,骑在生角身上,扯着其衣领,作势要打。旁边有两个儿童演员,一名在旁边观看,一名似乎在帮着旦角扯着生角的衣服, 另有一位老生,似作劝阻状。鸦片床旁边,四名乐队成员在演奏。除常见的钹和月琴外,还有一名乐队成员手拿“单打”——这种乐器在其他图片中没有发现。戏台最右侧有六人,看情形应是观众,似乎正在为剧情鼓掌喝彩。戏台边缘处带有花纹装饰。戏台上有带柱础的圆柱,戏台前有帷幕。台下观众席能看到的均为长条带靠背的木椅。座椅之间的过道上也挤满了观众,最后一位着长袍的看起来像是方外人士。从图上看,这家戏院的戏台不算很高,一楼观众坐着也能看清楚台上演出。
(4)1907年(丁未年)出版的《时事画报》第15期,刊有“大杂会”(图十一)。文字说明解释了“大杂会”。图十一这家戏院戏台和二层看台基本齐平。图中戏台只显示出一部分,背景墙上高悬“演大杂会”的牌子。旁边是演员下场门。戏台上有两名古装生角。有趣的是,除这两位明确是演员的人之外,戏台上还有一些看装扮不是演员的人:有三人站在“演大杂会”的牌子下,看神态似乎比较轻松惬意;在演员下场门旁则有一群着现代装束的人,正探头看向演员下场门。其中一人手持棍棒,有名身穿制服的人似乎正在劝阻这些人。这群人中有一人双手抱在胸前,正在全神贯注地看向戏台上的演员。可惜文字部分没有解释,不清楚这群人要干什么,看起来不是来看戏的。
图10 戒烟新剧2
图11 大杂会
戏台下方,一层看台里,观众井然有序地坐着,第一排座位前,有两名小贩,一人正在向一名观众兜售,一人头顶售货盘,但脸却朝向戏台,似乎也是戏迷,趁机在看戏。一层看台的右边,有五人站着一起似乎是熟人见面正在聊天。二层看台呈倒“L”状,顶部与戏台十分接近。此处的座位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戏台上的演员,旁边有侧门,可能是方便二层看台观众进出。二层看台有几扇大窗户,白天采光较好。此刻,观众整齐地坐着,视线均看向戏台,看来“大杂会”演员的魅力相当大,观众们没有受戏台旁边那群闹事人的干扰。
从图中看,这家戏院设备不算奢华,没有看到有大型吊灯或其他照明设施;戏台没有帷幕,背景墙设计较为简单朴素,戏台四周没有雕花阑干;戏台上的支柱看起来就是一根木柱,没有柱础。看台有两层,没有发现有女观众,不知是否设有女座。
(5)1910年(庚戌年)2月出版的《时事画报》第4期载有一则“旧戏翻新”(图十二)。一页有两图,图片均不大。从文字上看,是一迂腐的老儒,78岁才首次看戏,发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从图十三看,两张图片均以描绘戏台为主。上图戏台上共有6名演员,其中左边一人扮演老虎,正与一小武做厮打状,中间一花面做捋袖状,右边则有一名扮演王爷的演员在两名侍卫保护下做逃跑状。另有五人乐队在戏台桌子后面正在演奏。下图中,描绘的角度不同,可以见到戏台上有两个戏箱,台下观众显然在讨论剧情。观众所坐椅子是长条椅,有靠背。
(6)臬署戏台。
1907年11月出版的《时事画报》刊有“媚狐”(图十三)。文字部分显示,臬署有狐仙楼,历任官员都要在每月朔望召伶人演演剧,官邸演戏常态化。平常也要供奉鸡蛋、鲜花,来求狐仙保佑。画面上看,右侧大房子庄严气派,敞开的长窗中看到有两人头戴官帽,一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施礼,一人在旁边手端有盘子。桌上共有鲜花等贡品。图片左下角也有一处建筑,看起来更像是临时搭建的一座木质凉亭戏台,屋顶铺茅草,亭子的一面以芦席封闭,此刻有两人正在演一场武戏,后面可见有乐队,一人举钹,一人在敲鼓。此处戏台,严格意义上讲不能算是戏院,只能说是官署中一处临时演戏的戏台。图中没有显示有观众。根据文字部分,这场戏是典型的酬神戏,所酬之神是狐仙。所以,戏台搭建的位置是正对着旁边祭祀狐仙的房屋,以便狐仙看戏。由于《时事画报》中,关于官邸中的戏台只有这一处,根据其所处的位置,暂列入广州的城市戏院行列。
图12 旧戏翻新
图13 媚狐
1.高升戏院
1906年(丙午年)8月出版的第25期《时事画报》刊有“优界改良”(图十四)。这是乐同春班在香港高升剧院演出戒鸦片烟一剧。主演是该班的扎脚明。作者陈贞珊别出心裁,把整个图片设计在一个地球仪上。但这样一来,这幅图片就较小。从图十四看,高升戏院戏台侧面所对出的有两层看台,一层为男性观众看席,二层为女性观众看席。一层空间较高,装饰有门柱、具有西洋风格的雕花拱门,二层空间相比较而言较低。戏台高度不及二层看台,但也有一人多高。戏台边缘的立柱,装饰有蟠龙纹,有柱础。戏台边缘装饰有花纹。戏台背景图案繁复,中间挂有“乐同春”的牌子,左侧墙壁上挂有一牌子,写着“即演新出头 大会芙蓉城”。台上有5名演员,2名乐队成员。乐队成员坐在“乐同春”牌子下,旁边有一器物,写有“沉旧油公”四字。5名演员 装束较为奇特,袒腹,下围草裙。其中一人还高举一面旗帜,上书“献世魔王”。台下观众神情激动,有人站起来,挥舞手臂,似在呼应台上演出。
图14 优界改良
图15 香港大贺寿
2.重庆戏院
1907年(丁未年)9月出版的第24期《时事画报》,刊有“香港大贺寿”(图十五)。从文字部分看,这是1907年八月廿七、廿八两天,香港步英女学校慈善会在重庆戏院演剧贺孔子诞辰。演员均为学生,所演剧目有班定远平西域、孟母断机教子、伟光收监等。演戏收入,除必要开支外,其余拨付助学和其他慈善用途。从图十五看,重庆戏院有两层看台,看台不分男女座。看台和戏台都有拉花做装饰。戏台高度介于两层看台之间,总体装饰是中式风格,后壁有演员上场门,另挂有多幅书法。台前有部分护栏,护栏上放有三盆植物作为装饰。戏台上有三名演员:一名旦角、一名生角、一名身材较小的演员。一桌两椅后,乐队正在演奏。乐队的成员中有一人身穿西装,这在前述戏院中没有发现。戏台左侧站着两人,身穿制服,头戴帽子。一人两手抱在胸前,正偏着头,似乎与旁边一人在说话。右侧有一人,身穿便服。
3.太平戏院
图16 演戏筹款
1909年(乙酉年)9月出版的第18期《时事画报》刊有“演戏筹款”(图十六)。这是香港著名商人陈赓虞为创建香港本地的大学,在十月十六日至廿一日,邀请著名戏班周丰年班在太平戏院演出筹款。其中女伶美玉捐款200元,并登场演出。从图十六看,太平戏院戏台高度与二层看台基本齐平,戏台形状类似“凸”字。戏台上方装饰有拉花,悬挂有旗帜,看起来像是各国国旗荟萃。戏台背景墙上有演员上下场门,下场门的门帘掀开了一条缝,有演员正从此向台下看去。戏台中央的大型图案下方,有乐队正在演奏。乐队至少有七人,乐器有唢呐、钹等。戏台上有八名演员。从服饰上看,后排五名女演员都着宫装,道具有罗伞,可能是一场宫廷戏。前排三名演员,两男一女,中间的生角戴着官帽,旁边的应是一名仆役,躬腰,举着罗伞。旦角头戴凤冠,衣饰繁复。戏台两边各放有一个戏箱。太平戏院有三层看台,男女杂坐。图十六的下方看起来像是一排墙,中间有三扇门,门上可能是镶嵌有玻璃,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首层观众席的背影。
上述三家戏院的装饰豪华程度超过了广州地区的城市戏院。戏院的装饰风格、人员穿着明显西化。如图十五,乐队成员穿西装。图十六,戏台上方装饰各国国旗。这些在广州的戏院还没有看到。这应与香港的位置有关,西风东渐,香港首当其冲。
1908年(戊申年)3月出版的第7期《时事画报》刊有“秋前扇”(图十七)。从文字部分看,是记录京城庆王爷的一段话,大意是庆王爷(奕劻)对香涛(张之洞)、慰庭(袁世凯)很满意,将这二人比为京剧演员小叫天(谭鑫培)、大头汪(汪桂芳),认为此刻二人好比刚刚登台唱戏,唯有专心听戏而已,断不放这二人离开。有趣的是,配图也是用的戏曲演出(如图十七)。戏台不大,有两名生角正在演出。台前有柱子,绑着帷幕。沿着围栏,摆有一圈盆花做装饰。台下坐着一群官员,看神态,正在边看边议论。当然,鉴于当时的通讯条件,这个图片不太可能是小叫天、大头汪的堂会演出,但可能是对当时官员叫堂会的一个侧面反映。
图17 秋前扇
图18 春柳社
1907年5月出版的《时事画报》丁未年第12期刊有“春柳社”(图十八),1907年(丁未年)6月出版的第14期刊有《黑奴吁天录》(图十九)。这两图反映的是同一事件,即春柳社在日本的丁未演艺大会。
先看图十八文字部分为“今春留东同学组织一春柳社,当三省恤灾慈善会时,曾于神户美士代町青年会扮演,以助善举。兹复举行第一次丁未演艺大会,所演为黑奴吁天录、班超平西等故事。想将来更加研究,断不让泰西之文士剧专美于前矣。”春柳社在日本组织的首届丁未演艺大会是1907年5月31日预演《黑奴吁天录》。[4]《时事画报》居然在1907年5月就已经提前刊登了这则新闻,确实是及时反映时事。图十七中,戏台后方有布景,布景上显示有山坡、马匹、三顶帐篷、树木,其中帐篷、马匹这些带有典型的边疆特色,可能是时人对西域的认知。戏台左右各有士兵8人,分为两排站立。前排士兵着铠甲,扛有长矛,后排一身短打装束,手握钢刀。戏台中央,有两名武生,正各持长矛在格斗。台下,观众被一条通往戏台的木板分隔开。春柳社首届丁未演艺大会是在日本东京本乡座举行,这是当时东京著名的大剧场,在新派剧流行的时候,几乎专演新派剧。再看图18,这是当时春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的海报,与日本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馆藏的《黑奴吁天录》公演海报[5]相对比,基本是翻印,只有个别地方不同。演出海报要到1907年6月才印制出来,那么1907年5月出版的图十七应该不是春柳社首届丁未演艺大会的演出情形,人物装束等等肯定不是《黑奴吁天录》,可能是作者(谭云波)根据自己的戏曲知识描绘的班超平西故事。
图19 黑奴吁天录
《时事画报》中关于城市剧场的描述刻画,虽然比不上摄影更加客观直接,但对剧场研究仍然有所启示。
一是清末广东地区的城市剧场,已由公司进行商业化运作。图三的文字显示,西关乐善剧院是由鸣盛公司承充。商人经营剧场,目的当然是为了盈利。这就促使城市剧场告别就地搭台唱戏的时代,发展成为正规化的剧场。首先,硬件设施上,受上海戏院影响较大。广州的城市剧场建设之初,即明确“建造之法,仿照上海戏院款式,围以砖墙,搭以桁桷,盖瓦架楼,门开两路,分别男女,各为出入,以免混杂。”[6]戏台没有西方的镜框式戏台,均为传统的三面敞开式的亭式戏台,在室内有顶棚,对演员而言,拢音效果好,对观众来说可以三面围看。照明上,建设之初就明确了“演唱台上,不准施放爆竹,夜戏不用火水煤油,应用光亮电灯,通宵达旦,自保无虞。”[7]告别了靠火焰照明的时代,用上了电灯,且多为造型典雅时尚的大型吊灯;座位设计上,多为两层或三层看台,并根据位置不同,设计了不同的座椅,这就使看戏者在戏剧消费上多了更多选择:不仅仅是剧目、演员的选择,还有座位舒适度的选择;男女分座是普遍现象,可见当时男女大防并未放松。从画面上看,男性观众为主体,但女性观众人数亦不算少——在清末,看戏应是一种受到广泛欢迎的消遣活动,对于家庭妇女,如果家庭经济条件允许,家规不是非常严格禁止外出的话,出门看戏是一种接受度较高的消遣活动。“大杂会”现象的出现,是商业资本寻利的一个典型。剧院方利用演员一年难得的空档期,把著名演员集中起来,充分利用演员的影响力,获取更大利润。当然,对观众来说,虽然花了更多的票钱,但是欣赏到了更高水平的演出。
二是清末广东地区的城市剧场秩序较乱。上述18张图片中,有13张是显示广州的城市剧场,其中6张有打架斗殴的情形。这6张图片主要集中在1906年至1907年。鉴于《时事画报》具有新闻刊物的特点,剧场打架斗殴可能是比演戏更好的新闻素材,因而刊登的几率更高。但至少在1906年至1907年,广州地区的城市剧场秩序不够安定。在剧场闹事的有警察士兵,也有剧场人员殴伤观众。
警兵闹事多为看白戏不出票钱。其中,图七“剧之剧”中提到“此次演戏系为筹赈起见,与寻常演戏不同,岂宜藉口星期,营兵特准观剧之例,不买票入座乎?”这次演戏赈灾是在1908年的六月初七日,阳历的1908年7月5日,周日。从“岂宜藉口星期,营兵特准观剧之例”句看,士兵似乎可以周日免费观看戏剧演出。但城市剧院设立之初就“内设缉捕所,自募巡勇,另请局委员驻扎”,这项制度似乎没有落实到底,而“亲兵不得借号衣为缉捕,假灯笼为办公,擅行闯进”[8]却一语成谶,士兵们包括警察在内屡屡在剧院闹事。《驻粤八旗志》等书没有士兵们休闲生活的记载,但《时事画报》中多次刊载警兵前往戏院闹事,所为不过是看白戏兼耍威风,这也从一个侧面显示出戏院非常有吸引力,看戏是时人重要的休闲方式,士兵也不例外。剧场人员殴伤观众,多为小口角引发。从《时事画报》的评论看,舆论多站在观众一方。受伤观众如果是女性或读书人,更易得到舆论支持。
三是清末广东地区戏剧改良兴起,城市剧场是主要的上演场所。上述18张图片中,有5张是关于戏剧改良的。这是在“汉沪已渐改良”(图十)的背景下,“我粤之有天演公司,亦欲钟行媲美”(图十),天演公司旗下的采南歌班演出,不仅仅内容与时代紧密相连,而且演员的服饰也全部换成现代装束。另有乐同春班串演新戒洋烟一剧,于1906年、1907年先后在香港、广州等地城市剧场演出。其他如周丰年班串演岳飞复国仇一剧,以家喻户晓的故事演时代精神。这些改良得到舆论的好评,《时事画报》的评论认为“根据正史,引之入胜,如此改良剧本,得其道矣”(图九)把戏剧演出与“道”相联系,使戏剧摆脱小道,成为“现身说法之学校”(图十)。
四是戏剧演出兼具多种功能。城市戏剧演出主要是为市民休闲服务。清末之后,戏剧演出已有鼓吹新思想改革旧习俗、筹款赈灾、筹款建设大学等新功能。《时事画报》出版正处于中国近代史的历史转型时期,“《时事画报》……则很不一样,编绘者直接介入现实政治”,[9]戏剧演出在《时事画报》编绘者手中变成了鼓吹新思想的一块重要阵地。图八“优界发达”的报道:“泰东西文明国,遇有关于社会风化事类,每由热心志士,谱为讴歌。或编成剧本,登台演说,以动人感情。开人智识,为进化之大助力”,比较能够代表《时事画报》编绘者的观点。广州作为省会城市,受新思潮影响,既有戏班主动编演新剧,更有学界报界人士组织天演公司,组成志士班,所编演的戏剧“颇足发人深省”,“于移风易俗,至有裨益”[10]此外,戏剧演出还具有筹款赈灾、筹款建设大学等慈善功能。戏剧演员们不仅卖力演出,还主动捐款(图十六),参与筹建大学,社会舆论对此给于大力赞扬,让世人对演员有了新的认识。
注释:
[1][3]《粤剧大辞典》第827、527页。[Z]。广州:广州出版社,2008。
[2]程美宝:《清末粤商所建戏园与戏院管窥》第101-112页[J]。《史学月刊》,2008年第6期。
[4]卢付林:《黑奴吁天录—春柳社与中国话剧的孕育》[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4(7)。
[5]魏明捷:《春柳社〈黑奴吁天录〉在日本的生成背景》[J]。《戏剧艺术》2014(6)
[6][7][8]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第202-204页[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9]陈平原:《鼓动风潮与书写革命——从〈时事画报〉到〈真相画报〉》[J]。《文艺研究》,2013(4)。
[10]冯自由:《广东戏剧家与革命运动》[A]。《革命逸史》(第二集)第255页[C]。北京:中华书局,1981。
(作者单位:顺德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