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妮
摘要:陶丽群是位诚恳的作家,她的写作忠实于对现实的描状,陶丽群作品中所释放的一股未名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来自她的情感体验与内心理解。她的笔端穿梭于乡村和城镇的两端,却从未离开对土地的叙写,经由她的乡村书写和城市书写可以发现她的情感态度及立场。
关键词:陶丽群;乡村;城市;情感体验
陶丽群是近年来广西文坛的新生力量,小说《母亲的岛》获第十一届“骏马奖”。作为土生土长的广西人,她笔之所及都是关于这片南国热土,她的目光和思想从未离开过广西,在陶丽群的写作中可以发现她对于土地存在一种深刻的执念,试图展现这片土地和土地上汲汲营营生活的人的生活全貌。无论陶丽群小说的主题怎样变化,“土地”一直是她写作的内核。土地是人的生产生活的一种承载方式,也是无数人寄托情思的处所。费孝通笔下的“乡土”,反映了农耕文化中基层的社会秩序,陶丽群则更加蓄力表现土地转型时期所引发的有关土地的思考,她的看法和态度也正是依托乡村和城镇这两个不同的空间形式来隐托的。
一、乡村:依赖与皈依
右江裹挟由山地而来的冲击之势,流经中游的百色地区形成广阔的平原。陶丽群就出生在右江之滨的田阳,这里土地富饶,世世代代的壮乡儿女于此繁衍生息,是壮族始祖布洛陀的故乡,也是壮族的发源地。家乡的土地始终印刻在陶丽群的心中,成为她日后写作的重要资源。陶麗群在《女性以及土地的主题》一文中谈到写作的初衷,正是目睹了村民因土地纠纷,这让她觉得“就有尖锐而强烈的痛楚从心底泛起蔓延至全身。”①从《漫山遍野的秋天》到《母亲的岛》,陶丽群小说中都存在一个一以贯之的“土地”意象。不同于其他乡土文学对于“乡土”的描写,乡土不是荒芜、落后、愚昧的所在,而是乡人们安身立命的乐土,这是由千百年来传统的土地文明决定的。
《漫山遍野的秋天》讲述了有关秋收前后的故事。入赘到三彩家的黄天发对土地有着如同亲人一般的感情,尽管在农村,后嗣和土地是两件同等重要的大事,三彩对生孩子一事心急如焚,到处求符问道,黄天发却不以为然,他深信用肥沃的土地种出他最心爱的黄豆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不能奢望太多。他对土地深沉的爱意,生活的一切幸福都是土地的给予:“土地给他粮食,也给他孩子”。②《风的方向》同样是一个因土地而起的文本。以茂叔、田成山为首的移民命运一生都因土地而起伏跌落。出身山区的茂叔和田成山们终其一生都在为寻找山外的出路而奋斗,而嫁到平原地区去是山里的未婚女性获得好生活的唯一方式。统一外迁让山地的居民迎来了曙光,因茂叔葬礼而引发的墓地之争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从来不是自己所生活的这片土地的主人。田成山重回故土终于找到了心灵的慰藉和诡异,但尴尬的事实却是故土已离,又不能安土重迁,埋有祖先的地方未必是故土。文笔朴实,不起波澜,似在叙述周围的日常事件。可其实田成山与原住民之间的纷争是当代中国农村问题的一个缩影,文本矛盾和现实紧密相关,发人深省,余韵流长。
土地问题是造成在《一塘凤荷》中李廖两家几十年隔膜与对立的根源。廖秉德觊觎李一锄家的肥田,仗势欺人,欲行换地之事,并间接导致了李一锄老婆产后失调而亡。由此看来,土地问题是乡村人际关系往来的一个侧面。因果循环皆始终于土地。又因廖秉德想百年之后归葬乡里,双方达成谅解。这是廖秉德对土地的依恋,也是陶丽群对土地的怀念。
陶丽群笔下的乡土是纯朴的,这体现在对于故乡景物和风俗的刻画中。《漫山遍野的秋天》中对道巫两家设坛斗法的描写恍若进入一个远古的乡村世界,为壮乡土地蒙上一丝神秘气息。《一塘凤荷》中李一锄儿子请人为母亲做“双道”不仅展示了诡奇的民族风貌。在这些具体到小说文本描写的背后更是隐藏了陶丽群对于地方乡俗和传统的尊重和对乡土记忆的留念。
陶丽群生长于农村,对于乡村旧土焕发着热烈而沉重的感情。与原始、秀丽的乡村风景形成对照的却是乡村的世界正在崩塌,故乡已不是一个美丽的代名词。经济的迅猛发展,不顾代价地粗放型的经济发展模式,已对生态环境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陶丽群的小说乍读像是在描述家长里短、邻里琐事,其实在小叙事中蕴含着大叙事,这一切都包含在陶丽群看似不动声色的叙述态度中。《冬日暖阳》的小说有两条叙述主线,一是农民老抽的家庭矛盾,二是在老抽帮助下,农业大学毕业生王朝承包土地、开展种植的创业之路。满怀信心和激情的年轻人干得热火朝天,可现实总是给了一头冷水,罪魁祸首就是污染的水源和被二次污染的土地。土地预示着收益,也象征着希望和梦想。陶丽群在小说中的一个片段描写表达了对于土地被破坏的痛心,并且那份情感透过文本让所有人感同身受。
乡村的土地为人的生存提供物质和场所,到头来却成为大家争相逃离的地方。《冬日暖阳》中陶丽群特意塑造了老抽的儿子、儿媳和城里年轻夫妻王朝、苗苗这两对性格迥异、选择南辕北辙的人物。老抽的儿子、儿媳拼命出走农村,要做城里人,这个举措在他们看来意味着更接近财富的机会。可城里人王朝夫妻却扎根农村,靠着土地实现创业的梦想,对这两对人物的评价一褒一贬,也说明了陶丽群对于农村土地非同一般的情感态度。
与其说是对土地的留念,不如说是对于故乡的怀念,这种怀念存在于每个外出的人的精神记忆中。《母亲的岛》中的“岛”并非母亲平时所居住的具象,“岛”更是母亲的日思也念的故乡。
二、城市:孤独与希望
土地的主要用途是当今社会区分农业人口和非农业人口的重要依据。英语中的farm(农场,耕种) 和其衍生词汇farmer(农民)或许能更好地解释土地和人的关系。土地脱离了生产的功能,即农业用地,转而进入为生活服务的范围,可能还有工业用地、商业用地和住宅用地的性质,在后三者的组合之上形成规模大小不一的聚居区,这便是城市的早期雏形。城市空间的扩张,势必造成乡村农业用地的流失。部分农民无地可种,加之对城市表面光鲜的现代生活的向往,促使他们进入城市找寻新的出路。陶丽群部分小说表现了年轻一代的农民对于土地的弃绝,他们抛弃了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地,来到城市,希冀由此完成身份的转变,打开阶层流动的通道。陶丽群的小说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生活在城市的人,不只有进城务工者,也有城市原住民,他们中间有快递员、小摊贩、搬水工、驻场歌手,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身份——城市底层。城居大不易。故土给人的是来自土地的可触碰的真实,城市带给人的是离开土地的漂泊无依感。他们无所凭靠,来到县城打工的廖秉德的儿子是李一锄当上县城领导的儿子口中“在这里是虫”一样的人,“一天能找人整他们三四回,叫他们在这城里混不下去。”在陶丽群的城市书写中,她十分注意表现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的隔膜与误解。他们时常在自己的世界里品味孤寂,暗自体会这种独特的心灵体验。endprint
孤独是一种恒常的状态,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各式人际关系中。《城市里行走的鱼》以小渔的成长环境为基点,描述了几对不同的社会关系,母女、恋人、邻里、朋友彼此之间充满了不信任感和误解,平静的生活之下涌动着一股暗流,看似紧密的联系一触即碎。都市生活的挤压,小说中每个人都埋藏着他者看不见的落寞,却又不能被人理解,这是现代都市人的实际内心写照。
陶丽群十分擅长写小市民的生活日常,试图展现他们在蝇营狗苟的生活之外的真实内心。《起舞的蝴蝶》写了离异女性胡蝶带着儿子和公公一同生活,每天卖粥的重复生活让她感到乏味,在收工之后迷上了广场舞。新的生活方式预示着社会生活的变迁。城市公共区域的大量建设,为公共生活提供了足够展示的平台。广场舞作为精神生活的延伸和补充,填补了居民的精神世界。小说中特意提到了胡蝶开始广场舞之后面貌的焕然一新:黑色喇叭裙和白色仿纱短袖衫。胡蝶跳舞时根据音乐的变调而产生的心境的变化也显示了广场舞给她带来的巨大变化,为空虚的生活注入一剂活心针。《夜行人咖啡馆》以咖啡馆为叙事空间,揭开城市中各色人的内心一角。老史经营的咖啡馆看似是充满小资情调的消费场所,却成了容纳城市旅人的心灵驿站,不少惶惑、孤苦的灵魂在这里相遇,在彼此的眼神和动作中就能读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声。
孤独是一种“城市病”,不仅存在于城市底层中,在公务员这一众人欣羡的职业背后也隐藏着不能言说的压力。《病人》中的小公务员陈和进城前后的反差证实了城市无形中对人形成的精神压迫。在乡下的陈和工作积极认真,调至城市工作的陈和却不满工作现状,晋升无门,最终抑郁不得排解。陶丽群欲借这一人物说明孤独的普遍性。《柳姨的孤独》写了小镇音乐老师柳姨的退休生活。受人尊敬、手头宽裕,但无聊是柳姨的日常精神状态,在对邻居租客的窥探中自得其乐,并且对于亲人和昔日爱人的背叛中耿耿于怀,每天大方精致的打扮暴露了她寂寞的内心世界。
陶丽群笔下的底层人的生活大多是黯淡无光的,但她的写作中总还是有着一丝艳色,那就是她笔下塑造的一批活灵活现的底层女性。《走影》中没有具名的主角“她”,离婚后带着女儿艰难生活也不让女儿过苦日子,体现了伟大无私的母爱;《起舞的蝴蝶》体现的女主人公胡蝶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公“孝道”的遵循;《回家的路》寫了小摊贩曹慧宁愿自个节俭度日,也要咬牙为家人添置礼物,她集合格的母亲、女儿、媳妇、妻子、主妇的角色于一身,在卑苦的日子里隐忍,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平常女性的不平凡品格。陶丽群这类角色的塑造正是暗示了城市未来的发展在于这群不起眼的小角色身上,她们不仅承担了城市建设中微小却又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还是民族优秀传统的传递者。
乡村和城镇是当代中国最为普遍的两种社会景观,通过这两座“文化大观园”可以窥清世界的万物百态。陶丽群是70年代末生人,她的经历符合大多数乡村年轻一代的轨迹:出走(乡村)——厌恶(城市)——心向(故乡)。城市已非众人所羡的乐土,却要为了某种原因继续扎根。故乡在他们心中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文化代名词,明知不能返还,只能将这份情感寄于小说隐事实现夙愿。
注释:
①陶丽群.女性以及土地的主题[N].文艺报,2014,4.16.
②陶丽群.风的方向[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3,11(1):38.
参考文献:
[1]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endprint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