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帆 刘林凤
试论电影《七月与安生》的改编
刘 帆 刘林凤
电影《七月与安生》改编自同名小说。它沿袭小说中性格反差较大的双女主人公设计,又对人物性格、叙述方式、主题思想进行改置。电影中,人物性格变得丰富而立体;“限制性叙事”、插叙和倒叙等叙事手段被充分运用。影片利用物件暗示时代变化,通过人物装扮和布光暗合人物心理变化,运用空间和构图映衬人物关系的变化。影片突破小说中安逸顺利的人生态度和男权的思想局限,肯定女性精神独立的人生观和形成精神伙伴关系的重要性。
《七月与安生》 改编 女性主义
网络小说《七月和安生》由安妮宝贝于1998年发表于文学网站,后被收录进安妮宝贝的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受到不少读者的追捧。①2011年,该小说被改编为同名话剧并在国内巡演。2016年,小说再次被改编为电影《七月与安生》,并取得约1.67亿元的票房成绩。②电影中饰演七月的马思纯和饰演安生的周冬雨同时斩获第5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项。《七月与安生》能够在商业和艺术领域中都获得较好的成绩,得益于其对原著的成功改编。此次电影改编着力于沿袭小说中人物塑造的优点,突破其向男权③妥协的思想局限,进而打破女性的“他者”地位,主张女性肯定自我、精神独立、自由选择。
小说《七月和安生》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两个女性复杂的友情关系。它的优点在于塑造出温顺乖巧的七月和叛逆不羁的安生这两个性格与命运迥异的女性形象,并突出安生命运的悲剧性。小说通过女性视角讲述女性在情感关系中复杂的心理变化,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表达出女性的生命体验和感悟,但仍旧显露出向男权妥协的思想和认同于追求安逸稳定的人生态度。
故事中,安生和七月成长于不同的原生家庭④。两人原生家庭氛围的差异导致她们性格上的反差。七月生长在完整、和谐、物质充裕的家庭中。父母俩人能够给七月提供足够多的关爱和物质条件,让七月拥有快乐和自信的心态。因此七月只需做到乖巧听话与人和谐相处就能得到一切。这导致她缺乏努力争取的意识。当爱情面临考验,七月仍旧将自己封闭在小城内,甚至欲退缩并另觅爱人。但安生的情况却与七月完全相反。安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被母亲抛弃在家独自生长。亲情在安生成长过程中的缺席,使得安生极度渴望被爱。由于父母未曾给予安生关爱,她便极度憎恨父母。亲人的缺席一方面使得安生缺乏与人和谐相处的经验,让安生在学校、社会中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融洽相处。这进而导致安生被人忽视、冷漠,成为边缘人。另一方面,长辈的缺席也导致安生缺乏权威意识,她拒绝迎合老师、父母的要求,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于是,安生逐渐养成叛逆不羁的性格。七月温顺乖巧的性格和安生反叛任性的性格形成强烈对比。
性格反差较大的双女主人公设置不是小说唯一的优点。原著在七月和安生两个人物中,更突出安生命运的悲剧性。寻爱是安生所有行动最根本的动机。七月常常陪伴在安生身边,让安生免遭寂寞的折磨。缺少爱、渴望被爱的安生能够从七月那里得到被人关心的幸福感。因此,安生在情感上极为依赖七月。虽然,安生与家明的爱情也能够让她感到被爱。但这爱情关系一旦被七月发现,就会使安生和七月的友情破裂。此时,安生被置于矛盾的境地,她不得不在友情和爱情中做出选择。实际上,在安生和家明的爱情关系中,安生是主动付出的一方。从安生渴望被爱的心理来看,七月对于安生的重要程度远超过家明对于安生的重要程度。因此,安生选择四处流浪以阻止她和家明之间的爱情进一步发展,保护她和七月的友谊。虽然以追求自由的名义流浪,但安生在他乡并不快乐。自画像中的安生被困在冰冷的海水中,这代表她寂寞孤独的内心状态,因为她得不到爱。七月和安生在上海的重聚对两人的关系有很大的影响。在此次见面中,两人发现不同的生活环境让他们的喜好、习惯变得迥异。七月认为安生变得世故圆滑、留恋风月场,从而对安生产生一定程度的反感。安生也感觉不到七月对她的关心,才会转而从家明的爱情中寻求被爱的满足感。但七月发现安生和家明的爱情关系后掌掴安生的行为与家明放弃安生的爱情选择,让安生彻底失去爱,导致安生认为她是两人爱情的第三者并怀有负罪感。安生带着对七月和家明的歉疚感,以被两人可怜的姿态死去。安生执著于超越缺爱的心理恐慌,追求被爱的充实感,维护独立人格的欲望。但现实的经历却与她的期望完全相反。她到底还是成为被抛弃的人,尽管她曾经执著寻求改变。因此,安生形象的悲剧性被凸显出来。
虽然小说通过细致刻画七月和安生在爱情中的心理变化来表达女性意识和情感经验,但其中仍旧明显地显露出向男权妥协的意识。爱情和友情在小说中形成二元对立的矛盾关系,二者不能和谐共存。同时,三个主人公都认为安生与家明的爱情行为是对七月的背叛。问题在于,先背叛七月的家明“浪子回头”拥抱七月后,能够得到情人的原谅和美满的家庭。而家明抛弃安生的行为却不被追究,不受到伦理的惩罚。安生却被供养她的男人抛弃,甚至难产而死,以被可怜的姿态结束人生。在小说中,叛逆但勇敢、自由的女性得不到好的结局。并且,不论乖顺的女性还是叛逆的女性都逃不过男性施加的爱情囚笼,她们的思想自由止步于男性对她们的肯定。在爱情关系中,女性依附于男性,听从男性的意志,处于被动的“他者”⑤地位。从女性主义角度来看,小说没有打破以男性为话语中心的思维,女性仍旧处于客体的地位,作为“第二性”的身份存在。这是小说的第一个局限。
图1.《七月与安生》
小说的第二个局限在于其认同安逸稳定人生态度的思想倾向。性格反差较大的双女主人公的人物设置在许多优秀的文艺作品中都可以看到,比如《理性与感性》《红玫瑰与白玫瑰》《卧虎藏龙》⑥等等。这些作品中的两个性格相反的主人公代表着不同的人生观念。在小说《七月和安生》中,七月代表追求保守安稳的人生观念,安生代表反抗传统、追求自由的观念。缺少爱、渴望爱、追求爱的安生却不得不在友情与爱情之间抉择。她为保全友情而牺牲爱情的行为在小说中被作为暗线叙述,不被正面赞扬。而悲哀的是她勇敢地扑向爱情后却被抛弃的那一个人。安生难产而死的结局代表着传统伦理对她作为情感“第三者”的惩罚。安生的一切努力都抵不过现实的境遇,她一直处于“求而不得”的痛苦中。但是七月的人生却与此相反。她不需要争夺就能在家庭得到关爱,在学校受人欢迎,在爱情中被宠溺。当爱情面临考验,她着手另觅爱人,却得到朋友牺牲自我的成全。因此,可以看出小说对安逸稳定的人生的认同态度,这样的设计不仅缺少了足够的人文关怀,同时,作为文学艺术中应该体现的人本主义的现代意识亦是阙如的。
改编自小说的电影大致可以被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改编自名著的电影。经典名著传播久远,其故事早已被读者接受认同,其主题更被广泛且深刻的解读。因为,改编后的作品往往很难超越名著所具有的较高艺术成就。所以,改编版本能做到忠于原著故事、传达原著思想就能够获得观众的肯定。第二类是改编自畅销文学作品的电影。这类文学作品一般不涉及严肃且深刻的文化思考,而以切合大众娱乐审美为主,拥有十分广泛的受众群体。电影制作者选择畅销文学作品进行改编的目的也不在于达到较高的文化艺术成就,而是为了吸引该文学作品的读者群体走进电影院再次消费,延展其利益窗口期。因此,这类电影往往虽然票房成绩亮眼,但在评论界的接受度较低。⑦
网络小说《七月和安生》也属于畅销文学。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在沿袭原著人物设置的基础上,打破小说中的思想局限,调整人物性格、叙事手段、主题思想三方面的设置,让人物性格变得丰富并且前后转变较大,运用多种叙述手段让故事更加精彩,强调女性忠于自我、情感独立、自由选择的人生态度。
1.人物性格/形象的交错与立体
电影沿袭小说中性格反差较大的双女主人公设置,又在两个女主人公的性格主特征之外加入性格辅特征。随着剧情的发展,人物的辅性格逐渐代替原来的主性格,实现人物性格转变。在电影的开端,七月温顺乖巧,拥有幸福的原生家庭,追求安稳顺利的人生,胆怯于大城市的残酷且甘愿生活在小城市。安生依旧叛逆不羁,被父母遗弃,从学校肄业,沦为社会边缘人,为保全友情与爱情而自我流浪放逐。但此时,两人在这些主导性格下有相反的性格辅特点。七月的内心从偶尔的叛逆走向敏感、狭隘。比如,小时候乖巧听话的七月会偷偷砸下学校的报警器,制造火灾假象和校园混乱。长大后,七月从性格叛逆、喜欢恶作剧,变得斤斤计较,尤其涉及爱情问题时,她喜欢通过伤害情敌来获得胜利感。在爱情中,患得患失的七月行为并不光明磊落。她为证实闺蜜和男友之间已经产生爱情,在石洞外偷看安生和家明。七月发现安生也得到家明的爱情之后,便对她产生嫉妒、反感之情,对安生佩戴家明送的玉佩的行为心存芥蒂。七月的嫉妒心理在她发现安生与家明同居后彻底爆发。七月主动挑起肢体冲突,讽刺安生悲惨的命运,嘲笑安生一无所有。此时的七月早已不再单纯乖顺,而变得富有攻击性、执著于得失、被欲望所支配。
由于小说始终以七月的视角进行叙述,读者对安生的心理状况了解甚少。但电影采取多人物视角切换的方式叙述,使得安生的内心波动被细致展现。电影中,安生的内心从最初的叛逆不羁、自我放逐,逐渐走向脆弱和孤独。七月和安生之间的友情从互相陪伴,深入为亲情共享。安生被带到七月家里吃饭,得到七月父母家人关爱的同时又羡慕被父母宠溺的七月。这在安生的心中埋下渴望安稳平静生活的种子。肄业后,安生四处流浪,混迹于城市的下等场所。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欢娱却驱散不走安生内心的孤独。安生越来越意识到她对“家”的渴望,对被人关心、被人照顾的渴望。对于她来说,“家”就是七月所在的地方。这是人物性格的第一次转变。此时,人物的性格脱离小说中的单一状态,变得丰富且矛盾突出。随着剧情的发展,人物的性格逐渐呈现出第三种状态,即七月和安生都实现对困境的超越,拥有各自内心真正渴求的生活方式,活得洒脱自在。
七月和安生由于争夺同一个恋人而产生敌对、憎恨的心理,逐渐产生隔阂。这一矛盾在七月发现安生和家明同居后彻底爆发。两人互相指责,并将口角之争升级为肢体冲突。但两人却因此更深刻地了解对方和自我。安生发现自己在情感方面对七月过于依赖。七月发现自己为了得到爱情而不惜伤害朋友的狠毒一面。这源自于她们过于狭窄的视野,它局限两人获取情感的圈子,从而导致七月、安生、家明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于是,争吵结束后,两人分开来冷静思考,并选择放弃心胸狭隘的爱情争夺。七月转而通过旅行、流浪来开阔视野,充实精神。七月在旅行中了解不同的文化、体验各国的风俗,她的内心逐渐变得充实、开阔、自由,不再乖顺胆怯、不再敏感狭隘。安生也转而寻找安稳踏实的男人,体验被关心体贴的幸福感,重新进课堂体验学习的充实感。后来,安生领养七月的女儿,回归家庭。这份母女关系更为她带来“家”的温暖感,让她获得责任感。安生的内心逐渐变得安稳、温和、幸福,不再叛逆、孤独脆弱。此时,原著中安生悲剧性的命运被消解。七月的内心从患得患失、锱铢必较变为自由开阔,安生的内心从脆弱孤独变为充实温暖。两人实现了人生轨迹的互换,共享生命中的精神体验,成为灵魂伙伴。
2.采用三种叙述手段
电影中,人物前后性格特征的融洽过渡得益于故事巧妙的叙述方式。电影采用限制性叙事⑧、倒叙和插叙,设计三层结局,使故事被讲述得更加精彩动人。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顺序来看,“七月砸报警器”和“七月在山洞外偷看安生和家明”这两个情节点应该在故事的开端被交代,但这两个情节点却被保留到片尾才揭示出来。影片在此处采用限制性叙事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在故事开端营造出七月性格单纯乖顺的假象,让影片后半段人物性格的转变有惊喜效果。第二个目的是强化两主人公的性格相同且精神共生的观点。
此外,影片还采用倒叙,并不停地通过现在时空和过去时空⑨互相切换来插叙。故事开头通过家明和编辑的不断提问来推动观众提问“七月是谁?她和安生、家明之间有过怎样的情感纠葛?”让故事的回忆进行得合理。影片在叙述过去时空的事件时,又时而跳切回现在时空叙事。这样的插叙设置能够制造人物境遇的今昔反差,让观众陷入认知困惑,引起观众持续的观影欲望。比如,在过去时空中,七月和安生都放弃与之关系暧昧的家明。但故事却跳到现在时空进行叙述,强调安生的女儿不知道自己爸爸的身份。随即,故事又跳切到过去时空进行叙述,交代安生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电影通过倒叙、插叙让故事的叙述形成“问答”结构,让观众积极参与已经设计好的问答互动中。
电影还设计了三个结局。第一个结局:七月和安生互换人生后各自安好地生活,但被证实为假结局。第二个结局:七月生下家明的女儿并托付给安生领养,自己四处流浪,也被证实为假结局。第三个结局:七月生下家明的女儿后大出血死去,但她仍旧在安生的心中潇洒地活着,这被证实为真结局。其叙事目的在于让观众体验逐步揭迷所带来的惊喜与快感,这比一次就被告知真相更刺激。在电影中,三个结局都是七月怀孕难产而死。这不同于小说中安生怀孕难产而死的结局。从主题角度看,影片让富有但贪婪索取、执著于得失的七月得到惩罚,让一无所有却甘愿为爱的人牺牲奉献的安生被命运善待。它肯定人性的“善”,否定被欲望所操控而富有攻击性的心灵状态。这样的多重结局/开放式结局设计,不仅让叙事显得丰富而更有意味,也让整个作品的艺术品格得到了跃升。
3.升华思想主题
电影《七月与安生》其主题从原著小说中积极认同于男权思想和安逸顺利的人生态度变革为肯定女性忠于自我、精神独立、自由洒脱的观念。电影中,安生一直拒绝与家明发展爱情关系,更没有与家明发生肉体纠缠。两人的关系止步于互相吸引。在爱情的诱惑面前,安生选择保护女性情谊,以对朋友的忠诚来衡量自己的善恶得失。七月也从狭隘的患得患失、锱铢必较心理中摆脱出来。女性让男性成为她们欲望的客体,在达成欲望的过程中更深刻地认识自我与人性。女性通过放弃男女情爱,成功摆脱欲望的折磨,摆脱男性意志的控制。此时,对于女性而言,自我与他者的冲突变不存在了。女性不再是“他者”、“第二性”,其情感、行为不再听从于男性的意志,不再被情爱关系所束缚。女性重获自由,只跟随自己的意志行动。故事的主题思想也升华为鼓励女性摆脱“第二性”身份和爱情关系中的“他者”地位,肯定女性忠于自我、精神独立,强调女性之间形成精神伙伴关系的重要性,于是显示出明显的女性意识和女权姿态。
小说《七月和安生》的语句简短、思维跳跃,它以描写人物的内心感受为主。这样的文学表达方式用电影来呈现具有较大的难度。电影强调用画面来叙事、传情达意。对于电影而言,其画面造型主要通过布光、构图、表演、布景、化妆、服装、道具等手段实现。造型手段在电影中并非随意地存在,而是帮助塑造人物形象、营造情绪氛围、表达主题思想。电影《七月与安生》充分运用视觉元素来映照人物心理和人物关系、时代的前后变化。
总体而言,电影《七月与安生》的布光和构图原则遵循“好莱坞经典布光方式和构图原则,即充满假定性和修饰性的用光,和强调均衡布局与黄金分割的平衡构图方式”。⑩具体来说,布光的假定性特征表现为忽略真实的环境和时空特征,主观地控制照明均衡和影调,从而为剧情和构图服务。修饰性布光指以主光、辅光、轮廓光、修饰光、眼神光,这五种布光方式对人物形象进行修饰的创作方式。影片《七月与安生》中不强调用光的独特性,在光线布局和光色的使用上基本切合场景情况进行补光,让环境明亮清晰,使人物光影差距正常。在构图方面,影片非常讲究画面内部视觉元素布局的和谐、均衡,多采用小景别和中心构图法,将多余冗杂的信息排除在画面外,并将主要人物放置在画面中心予以强调。在单人镜头中,人物作为被表现的主体,始终处于画面的黄金分割点中。在双人镜头中,人物遵循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均衡布局方式。在多人镜头中,主人公总是处于画面中心并正面对镜头,而其他人物多处于画面的角落、或背对镜头、或身体被画面分割。比如,在影片开头部分,安生和家明在地铁偶遇的叙事段落中,画面多为强调安生的单人镜头,地铁上的其他人都在后景处背对镜头。家明要么在双人镜头中身体被切割,要么被镜头忽略。在总体的布光和构图原则之下,影片对光线和构图的实际运用服务于对人物心理状态和人物关系变化的映照,并在具体的场景中产生些微的变化以适应人物心理状态和场景氛围。
图2.《七月与安生》
首先,影片利用布光、发型和服装来外化人物的心理状态。在电影中,光代表着自由和爱。当人物感到被爱包围,拥有自由的灵魂,就身处明亮的环境中。反之,人物则处于阴影中,被黑暗吞噬。七月去世后,安生失去精神伙伴,家明失去爱人,两人都陷于苦闷情绪中。因此,该叙事段落以低调照明为主。画面中无直接光源,也没有阴影和明暗反差,但却呈现出灰暗阴沉的影调。此时,对于安生而言,生活中唯一的幸福之源是七月的女儿瞳瞳。当安生与瞳瞳在一起时,影片以室内的台灯作为布光依据,通过补光让夜晚的房间被光照亮。包围安生的灯光就像萦绕在她身边的亲情。过去时空中,人物心理变化复杂,影片也利用布光的差异来映衬七月和安生在不同遭遇中的心情。当七月和安生之间没有矛盾纠葛时,影片通过逆光拍摄,让太阳光从画面后景照耀位于前景的主人公,使人物沐浴在阳光中。同时,摄影机采用大光圈、小景深,达到虚化背景的效果,让缕缕太阳光成为点点光斑。细微的光斑在背景中闪烁,与七月和安生灵动的气质形成呼应,达到写意的效果。比如,七月和安生在树林中追逐的场景、七月四处流浪体验自由的叙事段落,都采用了光斑这一视觉元素。安生在外流浪时,生活非常艰难,得知母亲的死讯后更觉寂寞、悲苦。从母亲的灵堂离开后,安生便完全被黑暗所吞没。她一个人蜷缩在陋屋的角落里,处在灯光的照亮范围之外。在工作的间隙,安生躲藏在角落抽烟,画面中唯一的光源只有背后的一盏白炽灯,她的脸完全被黑暗吞噬,香烟燃烧所产生的烟雾升腾而起。安生忧愁、落寞的情绪外化为缭绕氤氲的烟雾。
除了布光外,发型和服装也是影片外化人物心理状态的方式。在小城生活时,七月活在别人的期待中,她留着寡淡无味的中长直发,穿着朴素呆板。后来她跟从内心去四处流浪,就剪成利落的短发,穿着色彩明快、花纹丰富的服装,显得随性洒脱。安生的装扮变化更复杂。在小城时,她留着夸张的烫卷短发,穿得朴素规矩。四处漂泊的时候,安生变成中长挑染编发、浓厚的妆容,透露出深沉的气质,给人距离感。在国外安家定居时,她变成顺直的短发,穿着淡雅的衣服。在上海工作、抚养孩子时,她扎起马尾,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这些装扮的变化映衬出安生从叛逆不羁到孤独脆弱,再到温和安稳的内心变化。
其次,电影利用构图、重复出现的私密空间来映照七月和安生关系的变化。当人物关系亲密时,镜头就将人物置入同一画面中。当人物因产生分歧而关系紧张时,镜头就利用小景别来分割人物所在空间,通过正反打镜头来展现人物之间的交流。当七月和安生没有因为家明而产生隔阂时,七月在安生家吃饭的场景出现两次。在这两次中,剪辑大多在七月和安生左右并列的镜头、七月父母左右并列的镜头之间来回切换,以映衬出七月与安生的关系比七月和她父母的关系更亲密。但在安生结束流浪回到七月家吃饭的场景中,七月和安生之间已产生隔阂。安生和七月不再被并列于同一个镜头中。安生多处于单人镜头中。七月要么和父母处于同一个画面中,要么处于单人镜头中。电影还利用重复出现的浴室和床这两个私密空间来映衬七月和安生关系的变化。儿时的七月和安生同在浴室洗澡,分享关于身体的私密话语,她们的友谊愈加亲密。当七月和安生因为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开始疏离时,影片仍旧利用浴室和床这两个空间来映衬两人的关系变化。安生结束流浪回到七月的家里后,有一场洗澡的戏。虽然两人处于同一空间,但七月拒绝眼神交流,拒绝一起泡澡。两人关系最剑拔弩张的时刻发生在浴室,她们为争夺家明而互相争吵,甚至爆发肢体冲突。最后,两人躺在床上互谈秘密、解开心结、回归亲密。浴室和床这两个空间成为七月和安生互相了解彼此的关键地点,见证她俩从亲密到疏远,再到互相伤害,最后成为灵魂伙伴的过程。
此外,人物性格和人物关系的变化跨越了比较长的时间。影片利用物件的变化来暗示时间的流逝和时代的演变。在主人公念中学时的小城空间中,通过建筑、交通工具和通讯方式来营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古老陈旧的环境氛围。主人公的交通工具是破旧的自行车和老式客车,通讯方式为写信。七月和家明进入大学后,时代的改变通过翻盖手机、电脑QQ这样的通讯方式被暗示出来。现在时空中,苹果笔记本电脑、地铁、高档轿车、咖啡店则成为营造时代感的主要工具。电影利用画面中的物件逐渐地呈现出时代的变化,将主人公的人生经历与时代相联系,隐晦地表达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般物是人非的沧桑感。多年后,当安生再回顾往事时,却发现伊人不在,情感无处安放。
【注释】
①李碧琰.安妮宝贝创作谈[D].上海:复旦大学人文学院,2008.
②“艺恩数据”发布的电影《七月与安生》上映33天后的票房成绩为16671万元。
③本文中“男权”指在爱情中,男性处于统治和支配地位,女性处于劣势与服从地位。
④原生家庭,指父母所组建的家庭。
⑤[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郑克鲁译.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⑥《理性与感性》中的达什伍德姐妹、《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和孟烟鹂、《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和俞秀莲,都是性格反差较大的双女主人公。
⑦可参考《小时代》系列电影的高票房成绩与学术界低评论的反差。
⑧限制性叙事指,只把某个角色知道的部分信息透露给观众的叙事方式。
⑨“过去时空”指电影《七月与安生》开端安生和家明在上海重逢的时空,“现在时空”指七月活着并与安生、家明产生情感纠葛的时空。
⑩郭刚.从银幕上的幻梦到一个真实的世界——谈摄影艺术从旧好莱坞时代到新好莱坞时代的转变[J].当代电影,2003(06):55-59.
刘帆,西南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副教授。
刘林凤,西南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