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锋
(浙江传媒学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0018)
道德进步:是幻想还是现实
——对当下社会道德现状评价的反思
李耀锋
(浙江传媒学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0018)
无论是社会道德“滑坡论”,还是社会道德“爬坡论”“停滞论”等,都围绕着社会道德如何评价问题而展开。对人类社会道德评价加以历史考察,结合中国社会转型期面临的诸多社会道德困境,文章试图探究社会道德评价实现的可能性。
社会道德;滑坡论;爬坡论;道德评价
道德是社会文明的内核,而其他诸如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或社会制度,都是道德内核的外在延伸。[1]社会道德进步是一种幻想还是现实存在的追问,在不同的人类社会阶段成为社会主体反省自身的重要内容。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完善和发展,围绕着社会道德状况的评价一直是困扰人们的一个难以释怀的问题。不论是社会道德“滑坡论”,还是社会道德“爬坡论”、 “停滞论”等,其中一个预设的核心问题是对社会道德如何评价的问题。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探究社会道德发展的脉络,并结合当前中国社会实际情况,才可能给社会道德以较为科学的估量或评价。
在人类社会从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以及从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过程中,往往存在着这一道德盛衰交替变换的现象和规律。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道德因素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社会正常运转需要保持一定的社会道德水平,当社会道德水平跌破一般的道德水平标准时,就需要进行修复和更新;而一旦某一社会道德出现持续衰退,则必然走向崩溃,引起社会的失序和不稳定。在阶级社会,阶级统治者作为社会管理和治理者,如果不能成为一个积极自为的组织管理者,适时培育和维持一定的社会道德标准,社会自调节机制就会发挥功能作用,以盲目的自然必然性的形式为自己开辟道路。社会道德的进步在巨大的社会动荡中孕育而生,其付出的代价极其沉重和昂贵。[2](P97)在不同的社会历史阶段,社会道德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态。
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来看,道德发展是一个社会合力的结果。道德的发展不仅仅是意识领域的问题,它是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建设的合力作用。恩格斯指出:“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3](P599)同时,恩格斯又认为,经济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并非完全直接起到决定作用,经济对哲学多半是间接决定的,而最直接的影响往往是通过政治、法律和道德方面来体现的。[3](P600)从意识形态层面来看,道德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而这一标志与社会经济的发展也不一定是同步的,存在着经济上发展了而道德上可能落后的种种情形。道德和科学、艺术以及其他各种社会意识形态形式一样,都是把握世界的方法,它们(包括道德)可能落后于整个社会的发展,也可能超前于整个社会的发展。而且,道德的进步会反作用于整个历史进程,加快它的发展。反之,道德的衰退、风尚的败坏,则会严重地阻碍社会在一般社会关系方面的前进运动。在当代中国,社会道德的基本维度主要包括5个层面的内容:经济层面、政治层面、文化层面、社会层面以及生态环境层面。具体到社会实践中,则转化为经济道德、政治伦理、文化培育、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在整个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社会道德呈现出不同的样态。
在氏族制度的后期,古老的、没有阶级的氏族制度遭受偷窃、欺诈、背信等不道德行为的摧毁。[4](P113)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是社会历史前进运动中一个合乎规律的阶段。恩格斯指出了奴隶社会存在的意义指向。他认为,没有古希腊罗马的奴隶制,就没有现代的社会主义。由于奴隶制催生了希腊国家以及罗马帝国,希腊文化和罗马的艺术以及科学为现代欧洲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5](P188)季塔连科对这一看似悖论的论断进行反思:能否说向阶级社会过渡在社会方面是一个进步,而在道德方面却是一个退步呢?或者说,由于某种原因,道德退化或道德瓦解能够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必须避免两种极端:一种是刻意拔高氏族部落的道德;另一种是虚无主义,漠视使人的精神世界(其中包括道德世界)不断丰富完善(通过克服矛盾,通过阶级斗争)的道德发展过程。氏族部落集体中人们的“美德”,是在非常刻板盲目地遵循落后的习俗、神秘的禁忌、荒谬的迷信中培育出来的。这种“优良”的道德品质不是自觉的道德选择的结果,不是动机斗争的结果,简而言之,不是成熟的道德自我意识的结果;而成熟的道德自我意识是在阶级社会中逐渐形成的。马克思曾经做过一个类比,良好的品格有其不同的成熟程度:婴儿的道德纯洁性是一回事,经历过严峻生活的成年人的道德高尚性又是一回事。这种类比也适用于社会道德的发展。[6](P65~66)
奴隶社会的建立使氏族部落的道德受到两方面的破坏:一方面是为新道德所破坏和代替;另一方面是旧道德的内容被歪曲,适应于为不平等的社会关系服务的需要。同时应该认识到,奴隶制道德中的“德行”具有矛盾性:一方面,奴隶制度所保障的是那个只为奴隶主阶级代表人物的精神文明发展创造条件的社会秩序;另一方面,奴隶制度中关于人的价值、人的使命以及人生意义的人道主义新观念,开始在所有人中传播。在历史过程中,平等观念推动劳动人民为争取自身的解放而斗争。封建主义时代的道德是宗法等级关系的表现,这种等级关系用“父子”关系来比喻较为贴切,以等级—行会地位为价值目标,核心内容是封建荣誉和等级忠诚。封建道德也具有矛盾的两面性:一方面,同奴隶制道德比较是前进了一步;另一方面,它又以等级依附关系和宗教狂热的镣铐束缚着人的创造性和发展。
康德在他那个工业革命的时代,对“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这一问题进行了再思考。康德指出,要回答“人类是否不断地朝着改善前进”,涉及的不是人类的自然史,而是道德史。反思人类的道德将何去何从,他对3种观点进行了思考:一是人类道德将不断沦丧,即道德恐怖主义;二是人类道德的不断进步;三是人类道德停滞不前,即处于停滞状态。康德提出赞成第二种观点。另一种观点认为,与上述观点恰恰相反,人类社会的整个道德的发展,似乎是一个退化、衰落的过程。作为18、19世纪浪漫主义和启蒙思想的开创人之一,卢梭在《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论科学与艺术》)一文中提出自然是美好的,这一自然即小私有者理想化了的社会生活,而出自自然的人是生来自由平等的,因此应该以自然的美好来代替“文明”的罪恶。虽然卢梭是在一般地谴责科学与艺术,认为科学与艺术的进步并没有给人类带来幸福;但是隐蔽在抽象的一般科学与艺术的名义之下,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他所谴责的是占统治地位的贵族统治阶级的虚伪的思想与腐朽的艺术,也就是抨击以社会不平等为基础的封建等级制度、贵族统治阶级的“文明”。后来他在一系列的政治著作,如《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中,则更进一步强调指出财富和贪婪是一切罪恶的根源。[7](P3~5)卢梭的科学、艺术发展与道德进步的二律背反观点和经济发展与道德进步的二律背反观点如出一辙。经济发展与道德进步的二律背反观点认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道德不是进步了,而是退步了;也就是说,经济的发展并不能带来道德水平的提高,相反往往会产生一系列社会道德问题,甚至导致社会道德的“堕落”和“沦丧”,从而使人们陷入不能自拔的道德困境之中。
在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道德的本质特征是个人主义,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物的依附关系基础之上;相互之间形式上平等并在实际活动中服从再生产和资本增长过程的关系,代替了以等级地位不平等的个人人身依附关系为基础的封建社会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以财富为目标,个人发财致富的欲望是整个资产阶级文明的“动力”。在封建社会,人的等级特征标志着一个人生来就有高尚的“自然的”道德品质;而在资本主义社会,拥有财富则具有道德的意义。道德评价以“买卖”“交易”为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8](P199)诸如卢梭等道德悲观论者认为,人类社会技术和科学以及非人格力量的提高只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象,这些所谓的“进步”与道德上(即伦理上)的提高并不能相提并论。技术和科学的工具性表明,技术每提高一步,力量就增大一分。这种力量可以用于善恶两个方面,从技术进步所得的力量并不能代替道德所完成的任务。技术产生这种力量,以空前之势增大到空前阶段,这已成为现代性危机的重要特征和根源。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使用这种飞速增大起来的力量,其道德行为或水平不仅依然如故,实际上或许还在降低。因此,这种观点认为,文明社会在道德方面并不比原始社会高。如果与旧石器时代前期的社会和今天依然保持着旧石器时代的社会相比,文明社会的道德水平也没有任何提高。[9](P388)尤其在20世纪,“人类的不幸甚至超过了以往历史上人类苦难的总和”。[10](P158)为此,悲观论者认为,摆脱人类道德面临的困境和危机,关键在于调适人的自我问题,从人的自身求解道德问题,实现人的全面彻底的改造。[9](P390)应从人的自由、和谐和全面的发展中寻找根本出路,实现经济发展和道德进步的有机结合,消弭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对社会道德进步的阻碍作用。
今天,人们一般对社会道德发展路径持以下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道德历史发展是一个进步的过程,它是一个统一的、向上的完善过程,即使在这一完善的过程中也存在一个矛盾的、可能伴有衰落和停滞的过渡。作为社会系统的风向标,社会道德风尚可能摇摆于良善或败坏之间,而这种波动也可能出现在不同的社会领域。道德运行轨迹由不同视角的曲线集合而成,直观上的表现可以看成是一条曲线。[11](P97)某一时期社会上道德的逆转和衰退往往正是新道德产生和发展的先声,“道德的进步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斗争的极为复杂的螺旋式上升的过程”。[12]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用实际的事例对后一种观点进行驳斥,但当坚持后一种观点的“理论家”列举出一些事实加以确证时,可能一些人就会动摇自己的立场。对这些互为质疑的观点是否还应该有其他道德路径的求解,对不同人类社会形态发展过程中社会道德的历史分析也许可以得到某些启示。社会历史变迁轨迹表明,人类社会的道德发展正是随着人类社会历史的变迁而不断变化发展的,不同时代的社会道德大多都经历了一个由盛而衰和衰而转盛交替发展的演变过程(见图1)。恩格斯曾对道德的社会属性做了科学的回答,他在《反杜林论》一文中指出,道德归根结底始终是阶级的道德。[5](P99)
马克思主义伦理学认为,道德现象是指人类现实生活中由经济关系所决定,用善恶标准去评价,依靠社会舆论、内心信念和传统习惯来维持的一类社会现象。道德具有实践精神特质,它是一种价值体系,对于调节社会关系、人与人以及人自身具有重要功能。[11](P57)随着社会的发展,道德的功能也在不断地扩展,它在调整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生命体等方面日益受到重视。[13](P11)从社会历史的维度对现当代社会道德状况的评价,是一个从社会道德现象到道德本质的认识与实践正确把握的过程,也是一种“确定事物与人的需要之间的联系”。[14](P64)事实上,对社会道德散点化、碎片化而非整体思维的认识,难以形成科学的社会道德规律(见图2)。人们往往将不同社会转捩点作为社会道德的高点,但在某一社会形态发展过程中不可能是直线的,曲折波动的发展就成为其发展路径的必然结果。因此,对待我们社会生活过程中不道德的现象需要一种批判性的反思。可以说,忧患意识、批判精神是社会进步、可持续发展的助推器。作为当代社会道德进步与否的评判者,人们既是其中的实践者、“剧中人”,也是这一历史剧目的编撰者。但社会个体往往会因自我的认知而遮蔽看待问题的视野,正如古人所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遵循“历史是一把最好的尺子,历史会证明一切”这一思路,人们有可能会变成历史宿命论者。每一社会个体都是历史的创造者,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即使因为历史条件的限定性,由于人类的主体性,每个人都是自我的主宰,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迈进,最大限度地发掘我们的自觉性。人类社会的发展恰恰是一个认识自我、批判自我、改造自我的过程。对社会道德心存忧虑,并且以批判的精神对社会道德发展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是推动社会道德发展的一个重要的着力点。在历史的发展道路上,人类唯恐迷失自己,批判与修正自我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源泉。无需遮蔽,也无需放大,道德良知的唤醒需要自我的反省和拷问,达到一种自觉的意识。个体的力量能否汇集成群体的智慧和共识,需要得到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包括人与自然交相呼应的合力,去推动社会的进步。正是随着社会历史变迁的不断变化,不同时代的人类社会道德呈现出类似于光的波粒二象性盛衰交替变换的现象,即社会在发展而社会道德在不同时段出现或高或低的现象。而社会道德集体意识的发现和获得,则需要社会制度、规则的确证和表达。
图1 不同时代社会道德演变曲线
图2 对社会道德散点化、碎片化的认识
改革开放30多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也产生了一系列社会道德问题。倘若对某一时段社会道德水平做整体评价,可能会陷入到底是“爬坡”还是“滑坡”的论争之中。对于这一尚存悬疑、没有定论的争论,就可能使我们对社会道德发展产生困惑和迷失。这一争论的实质是围绕社会道德发展路径而展开的。而对社会道德路径的讨论,是进一步探析社会道德发展规律性的前提。以中国社会道德发展实际状况为基点,可以透视社会道德发展的错综复杂性及其一些基本特性。
首先,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学界普遍认为中国社会道德水平下降。
在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的30年中,逐渐形成了社会主义革命道德。在一段时间内,这种道德把过高的共产主义道德理想作为现实的伦理准则,将道德规范工具化,以彻底改变人性,并以伦理理想建构社会制度,结果适得其反地造成了道德装饰化、虚伪化。[15]社会历史实践表明,刻意把伦理原则的基本点确立得过高,而使这种确立伦理原则的基本点脱离了现实的社会环境,脱离了现实的人及其需要,则会产生适得其反的结果。自改革开放以来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社会出现了比较严重的道德“滑坡”现象,[16]虚伪欺骗、贪污腐败、拜金主义、个人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及各种不正之风相当严重。
就“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重建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和道德风尚”等问题,罗国杰认为:“应该承认从总体上看,在一段时期内我们的道德水平比过去有所下降,这也是老百姓普遍的看法。有人担心承认这一点对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不好。其实,这是两个问题。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素质是有较大提高,但人的素质和社会道德水平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目前中国的社会道德领域,有许多问题值得注意。”[17]在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中,主张“经济要上,道德要让”的思想大行其道,认为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必然要以“道德滑坡”为代价。而“所谓‘为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正名’、‘为唯利是图正名’以及‘一切向钱看’为经济发展旨归等观点,正是这种‘道德滑坡’现象的写照”。[18]
其次,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存在着不同社会道德评判结果。
具体而言,第一种是爬坡论,认为社会道德水平整体向善,不断提升。在这一论断中,又存在两种倾向:一是局部论,认为“道德滑坡”现象在社会局部存在,但一些事件只是极端个案,主流道德仍占据着社会的主导地位;由于受到非主流道德的干扰和严重挑战,某些社会领域非主流道德逆流而上,整个社会道德呈现一定程度无序的状况。二是支流论, 认为支流堪忧,主流“爬坡”;中国目前存在的种种道德失范现象,仅仅只是局部表现,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主流向善,是好的。在中国现阶段转型期,社会道德问题存在着复杂性和多样性,同时社会生活中的道德也折射出社会不同层面的现实状况,如何准确把握当今道德生活的本质特征和发展趋势,必须要用全面、历史、发展的眼光看待,只有这样才能得出正确客观的结论。
现阶段“道德问题的严峻性和严重性前所未有,但道德进步的趋势是明确的,整个社会的道德本质和主流是向真、向善、向美的……把道德放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中来全面分析,就必然会得出改革开放新时期的道德建设是爬坡、是进步的历史结论”。[19]回顾几十年来社会主义道德建设所走过的道路,正在曲折的道路上前进。尽管偶有滑坡,但是我们正在不断制止滑坡的情况下坚持爬坡。[20]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社会思想道德建设:1996年中共中央做出《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十五大报告提出培育适应现代化要求的“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公民”;2001年印发了《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全面、系统地提出了公民道德的基本原则和规范及一系列实施公民道德建设的措施、保障等;2006年《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正式提出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国共产党的十八大又确立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可以说,通过国家层面的调节作用,确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设定了社会主义道德建设的“基本高点”或基本标准。现阶段,中国人民一直在探索和攀登这个社会主义道德建设之“坡”(图3)。
图3 社会主义道德建设之“坡”
第二种是道德滑坡甚至道德危机论。这种论断认为,从全球视野的道德趋势来看,随着社会市场化、功利化、世俗化,社会道德价值的失落是一个全球性的趋势,中国表现得尤其突出。有报道称,中国与日本、韩国并列世界第一“拜金主义” 国家,而由于中国的人口基数大,中国又堪称“世界第一拜金主义大国”。[21]在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道德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居于重要地位,社会主流道德与非主流道德则处于急剧对抗、冲突的状态。根据调查,城市居民认为中国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平呈下降趋势,但对未来道德水平持乐观态度。城市居民对20世纪70、80、90年代以及当前这四个时期道德水平的评价分值分别为8.0分、7.53分、7.04分、6.31分,其中不同年代总分值为10分。[22](P137)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中国的道德水平却每况愈下。全社会的趋利化、价值观念的功利主义长期得到鼓励和膨胀,终于从昔日的道德滑坡即社会道德水平有所下降,发展到今天的“道德危机”。全社会普遍缺乏道德,道德的底线受到冲击,社会道德出现存亡危机,其主要表现是:见利忘义、人伦丧尽、诚信缺失、漠视生命等。尤其是有关民生的“三聚氰胺奶粉”“毒大米”“黑作坊”等一系列食品安全事件,都直接危害人的生命健康与安全,严重损害了和谐社会建设。社会失范和社会诚信缺失成为普遍的社会问题,人们对人际关系冷漠、社会道德问题的焦虑有增无减。可以说,无道德则无良好的社会,无道德的社会将是一个野蛮而不文明的社会。正如这一论断所认为的,对社会道德问题可以仁智各见,但用一个“主流是好的”的思维和话语只能遮蔽和掩盖存在的问题。重视当代社会存在的严峻道德问题,拥有道德危机感,着力拯救社会道德,走出道德困境和险境,才能真正建设一个人道、和谐、文明的社会。[23]
再次,围绕上述讨论,有关于道德论争不能回避的几个问题。
一是社会道德问题产生的根源所在问题。人们往往把20世纪80年代末的社会道德状况与20世纪50年代的社会道德状况做比较,认为20世纪80年代末的社会道德水平呈下降趋势。深究道德退步的原因,有5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社会道德的退步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以来的许多社会遗留问题所造成的;第二种观点认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完善是社会道德退步的根本原因,改革开放后经济领域的一些基本原则诸如等价交换等被引入到社会交往领域,必将产生社会混乱;第三种观点认为,是社会道德理想、信念的缺失;第四种观点认为,是社会环境对道德产生的影响;第五种观点认为,主要原因在于社会制度安排客观上使得遵守道德的行为成本过高,而违反道德的行为代价太低,从而增加了社会成员不遵从道德的可能性。
二是普遍的道德原则问题。全球化已经成为世界潮流、时代命题,文化多元化、经济利益多样化对人们的思想观念产生了深刻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面临着最突出的两个道德问题:一个是如何突破实利主义价值观念的局限,另外一个是自由多元的现代社会如何实现道德可能、可为。[24]道德中有某种共通的东西,即人们共同信守的行为规范、做事原则和社会交往的基本法则。而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道德法则又要适应于不同的社会环境,并有所变化。在文化领域,当我们说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的时,那么,对道德而言,我们能否说愈是民族道德的愈是世界道德的?世界道德涵盖了民族道德,民族道德的发展推动着世界道德的整体进步。不同的时空境域形成了不同的社会文化,而对不同文化的评价也就有了不同的评判标准。在这一文化场域下,道德作为文化的内核,也就有了不同的道德尺度。譬如,公正和正义这一道德原则从古到今就是社会道德的基本尺度,但是,对于何种正义、谁之正义等与正义相关联的问题,却有多种解读和不同的诠释。这也正如帕斯卡在《思想录》中所指出的,公正的界限是一条河流,莱茵河两岸的公正是各不相同的。
另外,对于道德问题的疑问关系到道德分层的基本问题。哲学领域道德分层的探究包括:亚里士多德的后天养成的理智、风俗习惯沿袭的伦理的两个层面;黑格尔的抽象法、道德、伦理的道德三层次性;康德的完全义务与不完全义务的道德二层次性;近世以来,哈贝马斯的实用、伦理、道德的实践理性划分;罗尔斯的责任与超责任区别;等等。中国则有道德四层级说,即将道德分化为公正、伦理、道德与普爱4个层级。并有内容、意义、要求、社会评价、实施办法、道德语句、道德情感、批评对象、要求(代价)与行为者数量10个指标维度,以去衡量道德层级强弱。[25](P14~22)对道德不同层级进行区划,成为理解道德的一个重要手段方法。就中国当下而言,应当以不同主体的社会群体来划分社会道德层次,重视官德、师道、商业伦理、新家庭婚姻伦理观的建构等。
三是道德发展路径中的道德之“坡”及其“高点”问题。由道德的“爬坡”与“滑坡”论争可以衍生出以下问题:首先是这一道德之“坡”是否在同一坡面上的问题。从道德之“坡”的情景想象人类社会发展是否存在一个道德的“高点”,倘若有,这一道德的高点又栖落于何处。另外,历史发展、条件变化,人类道德的这个“高点”是否不断在提升,像依托横梁的秋千,随着横梁两侧立柱拔高,秋千可以达到的高点也在不断地提升。同时,中国社会出现的一系列道德事件、道德困境、道德问题,勾勒出“感动与疼痛并存,谴责与反思交织,忧虑与希望同在”的图景。对社会道德的争论折射了中国社会深厚的道德底蕴和中国人浓重的道德责任心结。只有对社会道德主流具有清醒的认识,才能坚定道德信心,达到道德自信。而一个社会真正危险的道德状况是对道德滑坡的冷漠。[26]
四是与经济社会发展相比较,社会道德发展是否具有周期性的问题。对社会道德的认识,不能脱离历史的维度来把握其发展的一般性、特殊性以及规律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中国古代社会不同朝代兴衰的往复更替等现象呈现出的规律性,能否表明在社会道德领域也存在着某种周期性和规律性。同时,在人类社会道德变迁过程中,不存在单一道德社会的泛道德主义理论。如果将道德推向社会的整个领域,则可能引起整体社会生活的失序或紊乱。应将道德的归于道德、法律的归于法律、宗教的归于宗教、信仰的归于信仰,明确道德的自在特性,防止道德在社会实践生活领域中的泛化。
五是道德评价的方法、标准问题。道德评价作为社会道德规范准则体系的重要内容,通过科学的价值判断,以达到褒善贬恶、扬善抑恶的目的。[7](P403)科学的评估标准是衡量社会道德进步与否的标尺。在人类社会文明进程中,道德进步的标准存在着多种不确定性。正如莱斯利·斯蒂文森所指出的,“整个价值判断的客观问题在道德哲学是根本性的,因而也是不断争论的主题”。[27](P48)譬如,仅就古希腊哲学史而论,这一标准呈现出不同的尺度。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力求用理性把握一种可通约的、稳定的衡量标准。他们从数的可衡量性、稳定性和普遍性中得到启发,把道德问题纳入数学的解释模式之中。赫拉克利特则认为万物皆流、无物常住,“逻各斯”是一种最终尺度。阿拉克萨戈拉又提出了更高的原则——“奴斯”(理智),认为事物有一种内在的理智尺度,由此而勾连出苏格拉底对城邦伦理理性原则的思考。[28](P14)“不同时代和地域中道德准则的不同几乎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同一社会也可能同时接受两种相悖的伦理准则。”[12](P49~52)基于以上观点,我们不能又返回到道德相对主义的思想原点。道德相对主义认为,由于道德进步的评价取决于由谁来评判以及用何种标准来评价的问题,存在衡量道德标准的非恒定性,因此,道德评价标准是主观的,道德进步具有不确定性。[29]唯物主义历史观则认为,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人们没有普遍一致的伦理准则,而善恶往往成为人们评价社会行为或活动的最一般尺度。虽然善恶标准具有一定的主观性、相对性、超理性,但只有在它与道德评价的历史标准相一致时,才具有客观性和科学性。
道德评价的历史标准是在评价人们行为或活动的善恶时,把行为或活动置于社会历史发展的链条中加以考察。当其有利于社会进步、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大多数人的幸福时,它就是善的;否则,就是恶的。同时,应该认识到道德评价的阶级标准的客观存在。不同社会阶级往往以自己所属阶级的利益为标准:凡是符合本阶级利益的行为就是善的,反之则是恶的。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正是由于社会历史发展所具有的复杂性,每一个新兴的、居于统治地位的剥削阶级的行为在促进历史发展、社会道德进步的同时,必然也会表现出阻碍历史发展、道德进步的一面。因此,在评价某一行为或活动是否道德时,必须要考虑其具体的道德性质,要把行为或活动的具体道德性质与其在历史发展链条中的地位相结合而进行具体分析。道德评价的复杂性要求进行社会道德的评价,既要把握历史发展的总趋势,又要结合时代发展的要求;既要符合社会进步的普遍要求,又要符合一定阶级、一定阶层以及不同社会成员的利益要求;既要体现道德原则和规范的先进性要求、指引行为的前进方向,又要使之能指导公民对现实的道德行为进行正确判断。应切实把握认识与实践、道德与历史、动机与效果、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的统一,不加分析地把“历史进步性”作为评价行为或活动的客观标准是不合适的。[30](P383)在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道德评价的历史标准表现为生产力标准,社会主义的道德原则、道德规范及一切道德观念都应当适应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因此,对社会主义道德的评价,首先应看社会道德是否反映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及其对社会历史发展所起的作用;其次,应看是否符合社会主义社会所要求的道德原则;最后,应看是否能够使社会主义道德规范被人们有效遵守,引导并促使人们养成合乎社会主义道德规范要求的行为习惯。[31](P305)一般而言,社会道德评价的手段分为社会评价和自我评价两种。在社会道德评价的方法上,应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采取多层次的分层评价方法,调动社会成员的积极参与。
社会道德发展史证明,道德进步不可能是直线型的、行军式的、简单的上升,而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过程,其中有倒退和损失、曲折和停滞。在道德的向前发展过程中,不仅善和恶的概念本身会发生变化,而且这两个对立面在道德中还稀奇古怪地交错在一起。恶往往会成为社会向前发展的杠杆、动因,而古老的美德则逐渐陈旧直至消失。旧有的道德问题得以解决,新的道德问题又显现出来。道德发展的矛盾性和复杂性,往往使人们对道德进步的观点本身持怀疑态度。在道德现象的经验研究中,应当把道德现象中的偶然性、非典型的事实与非偶然性、非典型的事实区分开来。同时,应当认识到,道德是在其矛盾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变化运动的。“进步这个概念决不能在通常的抽象意义上去理解。”[32](P34)抽象往往是机械的、教条的、形而上学的、呆板的知性所固有的。任何进步都是在矛盾中通过对立面的斗争(在道德中善与恶是一对普遍的对立面)进行的,现代文明突出的问题则是相互冲突的善与相互关联的恶之间的矛盾问题。然而,社会并不因此停止进步,而是继续向更高、更好的境界前进。从社会历史发展过程来看,道德进步是社会发展的重要标尺,而对其衡量的标准主要有以下几方面:[6](P88~91)一是科学的伦理道德思想能够更深刻、更准确地揭示出道德的本质及其规律性,促使有关伦理学学科的研究有助于社会道德的进步;二是通过道德调节功能实现从抑制性、限制性准则转化为具有启发意义的原则和规范,从而促进人类道德的认识论内容的增加;三是道德对社会解放过程和个人精神完善过程产生良好影响的可能性增大;四是建构社会核心价值是重塑新道德规范之维,没有社会认同的价值观为支撑,社会新道德的形成可能成为一种不可企及的虚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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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云峰)
Moral Progress, Is It a Fantasy or Reality?——Reflections on the Current Moral Debate
LI Yaofeng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s, Hangzhou 310038, China)
The social moral “landslide”, social moral “climbing theory” and “stagnation theory” are all centered on the problem of how to evaluate social morality. The paper explores the possible evaluation of social morality in the social moral predicament based on a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of human social moral evaluation and a lot of social moral dilemmas during the transitional period of Chinese society.
social morality, moral landslide, the climbing theory, moral evaluation
2016-03-23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公共政策视阈下的社会道德治理研究”(15BZX111)
李耀锋,陕西武功人,法学博士,浙江传媒学院社科部,主要从事哲学、伦理学研究。
B824
A
1004-8634(2017)01-0035-(09)
10.13852/J.CNKI.JSHNU.2017.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