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梅 (东莞市技师学院 523000)
论老舍《茶馆》的语言特色
邱 梅 (东莞市技师学院 523000)
老舍凭借其深厚的语言艺术功力,运用个性化与动态化相结合的人物话语,以及简洁含蓄的遣词艺术在《茶馆》中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活的人物形象,展示了一幅政权更迭的社会图景,饱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
老舍;茶馆;语言特色
《茶馆》,这部被西方评论界称为“东方话剧的奇迹”的戏剧,尽管只有短短的三幕,但却“以高度凝练、准确传神的语言,刻画出独特的内容,传达出丰富的思想和感情”,充分体现了老舍这位语言艺术大师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
本文拟从语言的个性化、动态化以及语言的丰富性这三个角度对其独特而隽永的艺术魅力作粗浅的探讨。
戏剧实质上是一种对话的艺术,剧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物的言语。只有个性化的语言才能准确地勾勒出各种人物形象,刻画出人物的独特个性,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老舍语言艺术的高超之处,正是体现在切合人物的身份,一类人有一类人的语言上。如:
松二爷: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宫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老舍认为“戏剧虽仅有对话,而无一语不恰到好处地配备着内心的与身体上的动作。”上场的人物刚亮相,话语一出口,各自的性格特征就显露无遗:常四爷耿直硬气、不随便买他人的帐;松二爷谨小慎微、乐作和事先生;二德子恃强凌弱,横蛮不讲理。
又如第三幕中的那个沈处长,他亮相出场仅仅十几秒短短的一瞬间,台词由始至终只有一个字:“好”,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念“好”字不是用本音第三声,而是模仿洋人说汉语的腔调,故意将它念成阳平“hao”(蒿)音,目的在于强调其身份的高贵。这极富个性化的语言将沈处长那副崇洋媚外的“尊容”表露得一览无余,也让我们准确地把握到了他的个性与人格。
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性格,也有着不同的话语,但要在一幕剧中将各色各类的人物通过其话语表现出来实非容易之事。而老舍笔下的对话,始终围绕着人物的性格,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而且是“话到人到”,“张口就响”,使我们极易从话语中推知人物,老舍先生那非凡的语言艺术功力由此可窥见一斑。
任何事物都有其发展变化的轨迹。个性化的语言仅仅呈现了人物在时空坐标系中某一阶段的横截面,要使人物形象丰满起来,还须将人物对话同具体的情境结合起来。老舍深知人物语言动态化的重要性,因而把同一个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不同话语细致地描写出来,清晰地向观众交代其性格发展的脉络,同时也隐约地透露了情节发展的具体时空。
如《茶馆》中的老板王利发就是这么一个作家花的心血最多、笔墨最重、个性最鲜明、形象最丰满的人物。《茶馆》一剧的三幕便是以他为主角贯串而成的。
刚出场时的王利发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小掌柜,他本着“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喜欢”的信条操持着这间由他父亲创建的“裕泰”茶馆:
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
王利发回应房主仲义要求提房钱、收回房子时的简短的几句话,便将这位商人圆滑的本性恰如其分地揭示出来。
第二幕中王利发的茶馆在那个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乱世之中居然还没倒闭,而且还是北京城内“硕果仅存的一家”,根本原因他在于他“懂得改良”的经营之道。此时的王利发,口头上竟出现了“All right?”、“Yes”等这类外语词!这极有表现力的话语不仅再次突显其圆滑变通的商人形象,还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发展与变化,也表现了那时的社会情境。
到了最后,这个一生千方百计当好顺民、谨小慎微地顺应潮流进行改良的小商人在旧社会恶势力的逼迫下厄运难逃,经营了上百年的茶馆终于倒闭了,他也终于大胆地喊出了:“我可没做过缺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我得罪了谁?谁?……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一辈子对“世道”“顺”且“求”的胆小怕事的老先生在反思自己一生坎坷经历之余,自然而然地会起身控诉、反抗这不公正的世道,发泄内心深处的委屈与愤懑。这强有力的一笔是相当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从中亦可窥视整个中国社会的发展轨迹,了解中国人民的觉醒过程。
总之,这种动态化的人物话语不但丰富了人物的性格与形象,而且将观众引向纵深思考,赋予了作品更深刻的思想性,使《茶馆》成为了时代的一面镜子。
老舍曾说过:在特定的环境下,“一声哀叹或胜于滔滔不绝”。他常常通过语气词把人物对语的语调和语气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因而那些极平常、普通的语气词如:啊、哪、吗、呢、了、啦、呀等等都被老舍的妙笔注入了丰富的内涵,成为描写人物神态、气韵、风度的“形容词”。
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
区区几个语气词,便将两个人物形象立了起来。尤其是二德子那一声趾高气扬、声色俱厉喊成的“吗?”与低眉顺眼、温软细语唤出的“哪?”将这个仗势凌人,欺下媚上的打手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老舍的语言不仅能令我们听出人物的声调语气,看见人物说话的神情,还能使我们觉察出人物的心思感情,更能让我们洞悉整个社会的现实面貌。他所采用的那些貌似俗白浅易的词句中往往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内蕴。如:
茶客甲:将!你完了!
“你完了”,既是对康顺子这位被迫嫁给太监做媳妇的农村姑娘日后的悲惨命运的暗示,也是灾难深重时代的一句预言。
这类简洁而含蓄、明快而深刻的惊人之语在《茶馆》中俯拾即是。如算命先生唐铁嘴的台词:“大英帝国的烟,日本的‘白面儿’,两个强国侍候着我一个人,这点福气还小吗?”,“两个强国侍候着我一个人”这句话里出现了一组语义相反的数字:“两”和“一”,而且语音相对,一平一仄,更增添了一份音乐美。在国家即将沦陷、国民将为人奴的严峻时刻,唐铁嘴却以如此整齐的句式、铿锵的节奏、悦耳的音律说出这般调侃的语句。这种强烈的反差令人倍感心酸,“使听众深思默虑,想到些舞台以外的东西”,从而将国人身上潜伏已久、隐藏极深的民族劣根性揭露无遗。
[1]老舍.茶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老舍.论剧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3]张桂兴.老舍文艺论集[M].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
[4]王建华.老舍的语言艺术[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6.
[5]孙钧政.老舍的艺术世界[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