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
自从有了禅意庭园这种说法后,佛教各个派别都把修禅挂在嘴巴,而造园行业也觉得只要能和禅搭上关系,那这个庭园就是有宗教底蕴的。禅的意义究竟为何,何种人造的园才能被称为禅园,本文从禅的起源与发展来进行解释,阐述了修禅与禅园之间的关系。
一、禅为何物
“禅”这一词语,时下已成为世界各国都通用的国际语。笔者去海外旅行时,经常能在机场见到日本僧人穿着和在寺庙时一样的“五衣”出门。不管实际上人们对禅的知识了解多少,禅逐渐和空手道、茶道等一样,获得了国际共通词的地位。
欧美人对禅的兴趣非常高,特别是以知识分子为中心,对禅的喜爱不断攀升。随着近代文明过度发展而来的种种弊害,如全球规模的环境问题、信息化社会发展导致的过度管制社会的形成问题、人际关系疏远导致的社会状况问题等。现代社会出现的种种问题,禅恰好可以用来重新审视并解释这些问题。禅以回归人性为指向,直面质问自然和人类之根本的联系方式,这些才是真正的禅的思想。
在谈到海外对禅的喜爱不断高涨时,不可不提铃木大拙的著作。其将日本的禅理念推向世界。随着欧美人对禅的喜爱日渐增长,对禅艺术的喜爱也随之扩大开来。事实上,正是禅艺术所表现出的朴素且强有力的精神力量,捕获了欧美人的心灵。此外,受禅理念影响巨大的如茶道、能乐、剑道、弓道、书道、墨绘等艺术形式,都在各自的艺术领域表达着对于禅宗思想的理解。
对于已在国际上获得广泛认可的日本禅理念,笔者想在此重新对其本质进行说明,特别是对禅理念与日本庭园的深层关系,并以此为基础来思考日本人的美学意识和价值观。
首先,禅,最重要的行为即为坐禅。坐禅,就是端正姿势,以一定的形式静静端坐。在印度,端坐作为一种静思的姿势,是要把脚盘起、背挺直端坐的姿态,这是在佛教兴起之前就已出现的。这一印度式的静坐姿势传到中国,人们将这种姿势冠以坐这个中国字,从此开始使用坐禅一词。在印度,端坐一词本身具有很长的历史,其最根源的意思就是将心神集中于一处用以进行精神与肉体的统一,这就是最早的坐禅。在佛教中,最早是由释迦牟尼实践了坐禅,并由此得以开悟。之后,释迦牟尼解说了坐禅而开悟的内容,这些内容日后经后人整理后成为佛教的经典,佛教才由此而创立起来。所以,坐禅与佛教的关系密不可分,这也成为日后日式庭园与佛教关系密切的重要缘由之一。
许多佛教经典由印度传入中国,但将释迦牟尼得以开悟的禅这一行为首次传入中国的,是达摩大师。禅又经由中国,传入日本。在这一轮轮的传入与吸纳理解过程中,由于不同国家和地区对端坐的理解不同,转换到端坐的场所变化。这一变化逐渐影响了今后日式造园风格的变化。
此外,禅宗这一用语虽然经常被使用,但是并不存在禅宗这么一个宗教团体。专注于坐禅修行的僧侣被统一称为禅宗。禅宗或类似宗教团体在印度并不存在,禅宗是在佛教进入中国之后才慢慢形成的,而日式庭园则作为在室外修禅的一个场所,得以壮大和发展。
二、禅的生活方式
禅的特征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说明禅不拘于文字和语言,将人的心本身作为主要问题进行修行。具体而言,可以说是与真实的自己坦诚相见、修炼身心,即是修禅的目标。
因此,禅完全不拘于形式,处理精神层面的心灵问题。换句话说,禅是一种非常精神层面的、锻炼自己的修行。禅的目标指向,就在于如何从自己内心中找出,如同佛一样纯粹的清净之心。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如同佛一样,没有一点阴影之心的人呢?只有通过坐禅和作务来不断修行,才能彻底了解自己自身。并且只有通过这种认真的修行才能与真实的自己相遇,才能找出自己自身的分量。
因此,坐禅的时候就好好坐禅,作务的时候就好好作务,让行为与自己的内心融为一体。换句话说,就是拼命地活在并且活好那一瞬间。既无过去,亦无未来,仅仅为了这一刻而活。这就是禅的生活方式。
所谓作务,是坐禅或读经等之外的行为。例如,扫除、种植农作物,和造园营造初期的相关工作与后期维护的相关工作,统称为劳动。这是和坐禅一样有着同等重要地位的禅宗修行环节。所以,人们所说的禅的庭园并不單指庭园这一结果本身。造园、养护、维修等种种行为都是禅园的立园根本。
禅试图在不为万事万物所执的普通生活中找到真实的自身。所谓真实的自身就是要做到不为他物所执,不去意识某一事一物,令心保持自由自在。在禅园,生活本身就是一场修行。
这种无心而为的纯粹生活姿态,将会带给周围的人以共感。禅理念的生活方式并非从一开始就意图带给他人幸福,而是通过无心而为的纯粹生活方式的施行,其最终结果是带给人们幸福。
三、曹洞宗与临济宗
佛教当中有“本来本法性,天然自性身”这一说法。这句话表达了释迦牟尼悟性的根本。这句话指明了人们本来就是已经觉悟的,或者说是人们本来即佛。
既然如此,人们自然就会升起一个疑问:那为何释迦牟尼及各位尊者都需要经过一路严苛的修行呢?佛教中把对真理觉悟了的人称为佛,而真理则是指纯粹的绝对事物。虽说人们本来是有觉悟的,但是每个人都保持着执著心和欲望,都有怠惰之心。即使坐禅也会打盹,人们在不知不觉间,常被执著心左右。这就是现实。
就像这样,本来的自己和现实的自己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与矛盾。因此,如何在现实中学习、如何抓住本来的自己就成为问题,修行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在不断修行的过程中,捕捉住自身本来的心,就能看见佛性,通过修行,自己的慧眼将逐渐睁开。修行的核心就是坐禅。这在临济宗与曹洞宗中都不曾改变。
虽然两者的目标内容一致,但是实现的方法又不同。为了引导修行者觉悟的体验,彼此都创下了独特的手段。例如,就像教育方式不同的家庭,其对待孩子的教育方法不同一样,禅宗不同宗门的方法有各自的特征。特别是,禅宗重视师父和弟子的关系。这样发展下去,自然就会产生一个流派。就像舞蹈、音乐、茶道、花道等传统技艺,各行各流派都会有掌门人一样,禅在中国也生成了不同的分派。然后,其被代代传承下去,就形成了不同的宗派。在这样的背景下,临济宗和曹洞宗的特征得以确立。
临济宗通过以名为“公案”的语言问答,以训练为主,以此来达成修行的目的。而曹洞宗则通过坐禅将身体的形态进行彻底的向最高层次上的改变来达成修行的目的。曹洞宗是从身体的形态着手,临济宗则是从语言着手。简单地说,曹洞宗是以坐禅,临济宗是以问答为修行的中心。这样,修行方式的不同,给两派打上了各自的特征符号。
四、坐禅与庭园
曹洞宗,用专业用语来说,就是“只管打坐”,只是专心专念地坐着。“只管打坐”这句话来自于中国的俗语。“只管”,是专心专念的意思;“打坐”,只是坐着。佛祖舍身忘我,化为慈悲的结晶的象征,广布其慈悲。这就是打坐。只是坐着,什么也不追求,比如像坐着开悟、强化认识、有益于健康、不乱心志、磨练智慧等事情一个都不求,只是专心专念坐禅。结果就是,由于坐禅之后认识得以提高,意志力得以坚强,心也得以平静,智慧也得以增长。接下来,悟性也得以开启,但这些并非坐禅的目的,上述的结果无非坐禅播散开后的结果而已。综上所述,曹洞宗是将坐禅进行得非常彻底的。
曹洞宗,特别是日本道远禅师的思想基础的形成,认为人人皆具有佛的本质。曹洞宗一派的中心理论认为,人们平时虽会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所痴迷、所烦恼,但追本溯源的话,人们并非那样粗俗的人类,从人人皆有佛的本质上思考,恰好体现了这一特征。而不像临济宗那样以痴迷世间的凡夫俗子作为出发点,所以曹洞宗一派认为,要坚持修行,破除身边各种各样的干扰,安心走佛走过的道路。造园这一营造过程与成园之后在园内坐禅修行之事,很好地体现了人体悟自我这一禅论。
五、禅意造园
禅意精神塑造了人们独特的追求自然美的情趣。庭园,作为一种在自然环境中进行创造的艺术,是最能体现人工与天然的关系、最能反映审美的自然观的。古典庭园从整体倾向上看,总是尽量地亲近自然、融入自然,避免生硬的人工斧斫痕迹,追求含蓄而浑然天成的美。这种美的境界需要精心的创造,通过精心的创造而达到自然天成的美感效果,这是庭园的基本原则,即所谓“妙造自然”。这与禅意精神是有相通之处的。从某种意义上看,造园与修禅是一样的,都是在对自身进行提炼。修禅提炼的是肉体与精神,而造园提炼的是世界与自然。
(中国美术学院上海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