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横斜,松梢溢云

2017-07-06 16:33张妤娇
艺术评鉴 2017年9期
关键词:遗民

张妤娇

摘要:项圣谟擅山水花鸟人物,与明末清初诸名流交游,他的经历使作品中精湛的技艺下蕴含了强烈的民族精神。笔者就安徽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所藏项圣谟松梅题材绘画,分析画家想要表现的深层情感。

关键词:项圣谟 松梅 遗民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10-0018-02

项圣谟,“元汴孙,亦以书画名。家贫志洁,每鬻画以自给,然意有不可,虽纁帛羊雁未尝顾也。”①项圣谟的祖父为明代著名书画收藏家项元汴,字子京, 号墨林山人。因家人经商而成巨富, 一生淡泊名利, 嗜好收藏与鉴赏法书名画, 其天籁阁中所藏历代法书名画,无论数量与质量, 均为天下第一。项德新,项圣谟之父,工山水,得荆关法,尤善写生。项圣谟自幼受家庭熏陶,耳濡目染,临幕古画,探究画理,他自幼喜爱书画,其擅树石屋宇花卉人物,画法近宋人又兼元人气韵,虽其“天韻自合”亦要功力深厚。董玄宰谓“項孔彰畫众美毕臻,樹石屋宇花卉人物皆與,习宋人山水又兼元人氣韻,雖其天骨自合亦要功力深至。所謂士氣作家俱備,項子京有此文孫不負好古賞鑒百年食報之勝事矣。畫徵録胥山樵畫初學文衡山,後擴於宋而取韻於元其花草松竹木石尤精妙。”②董其昌是明末影响力最大的书法家及理论家,他这段话对项圣谟的评价甚高。“董宗伯,眞米南宮後身也。從來仿米家書畫者如高房山、方方壺、沈石田多人未有若宗伯之得其神韻,如是卷者矣。”论项圣谟,除了谈到他精湛的绘画技艺必会涉及他所处的时代和遭受到的苦难,以及强烈的民族气节和作品中体现其个性等各个方面。

项圣谟的山水直逼宋人,树石也不逞多让,项圣谟的《大树风号图》藏于故宫博物院,著名学者杨新先生认为这幅图的创作的灵感可以追溯到清军攻占北京随后攻陷嘉兴,当时项圣谟的家里遭到抢劫,他祖父多年来收集的书名画,尽为清兵千夫长汪六水所掠,项圣漠自己则逃难到了桐江。面对国破家亡,他创作了一套《写生册》,借以寄托他满腔悲愤。画中多实物如玉、兰、松、竹、石、蕉、鹅、梅等等,他看到实物产生联想,并用画笔赋予它们情感。后又觉得其中的《大树图》可单独成画,即创作此幅。画面构思别致,主体老树立于旷野之中,饱经沧桑仍屹立不倒。对树木的刻画又体现了他上追宋画,却体现了元人风韵,可说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李日华在项圣谟《三招隐图》跋曰“当此画道凋落,魔涎洒地,布网粘缀,无一得脱之时, 而英思神悟, 超然独得, 如孔彰可不谓崛起之豪钦。”不追逐时俗,而坚持自己的独立的艺术见解和艺术实践,这使项圣漠不同于当时各种流派而创立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他认真严谨的个性与同代画家形成了对比,也就造成了今日项圣谟的作品更有历史价值的原因。

此前安徽博物院及上海博物馆展览中展出了项圣谟所绘松梅图,不似《大树风号图》般气阔雄浑,但在艺术风格和感情表达上也十分精彩。

项孔彰松梅图画面与题跋各据半壁,此二者对于分析作者的心态都尤为重要。画面并不复杂,仅梅树一株和主人公一人,梅树扎根土中,树干遒劲,然其并不向上生长,而是“折眉弯腰”横生旁枝,画中人倚靠在树干之上,背影佝偻,身着幅巾长袍似沉思低吟。若是将题跋遮住,那么画面就有些许萧瑟孤寂。对人物的刻画主要集中在衣物和姿势,是明代晚期比较典型的文人画方式。梅树的画法则是远追宋代,注重写实,刻画细致,画家肯定坚硬的笔触赋予了横向生长的梅树坚毅顽强的品质,画中人佝偻的身躯和坚强生长的梅花形成对比,想表达的是孱弱的身体却有着梅树凌寒绽放的魄力。

此卷上书题跋提到的“辛卯”应为清顺治八年(1651年),此时他已54岁,且由明入清。就在这一年顺治皇帝福临亲政,御临太和殿,并大赦天下。项圣谟此图中的人物头巾衣服均是明代文人所着,身体佝偻暗含年岁已高之意,可以推断卷中乃画家本人。题跋中“独余此幽兴,何意有同人。”表面似为有意赏梅无人相和,实则感叹自己际遇无人可解。“有花耐偏冷……吾辈自逢时。”以梅花自比,耐冷且有支持,陆游《落梅》中“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项圣谟洒脱道其“自逢时”也有无奈之感。“孤寂同寒雀,幽栖只傍梅。”此二句正是画面的真实写照,形单影只,惟有梅树傍身旁。“人惟不彻骨,觉与世情殊。若使饥能忍,何愁意弗迂。”自觉与世情疏远,若是能似道开大师一般“忍饥看梅”,那么人间纷扰世俗烦闷便可抛却脑后。“衔花听羌笛”一句与唐代诗人刘长卿《小鸟篇上裴尹》中“衔花纵有报恩时,择木谁容托身处”有关,刘长卿此诗通篇叙述小鸟无处栖息,形影相吊,作者在此也有故国不在,无处为家的迷茫之感。“明知春渐永,暂借雪为丰。未识传莲社,如何报远公?”项圣谟自由明入清后再未署过年号,晚年时也隐居避世。虽无力改变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民族气节,将痛苦中隐藏的坚毅蕴含在书画中。

题跋分析过后再反观画面似又能更深层地理解画家所想表达的情感,画家垂垂老矣,独自倚梅神伤,故土不再心無所依,本已脆弱不堪,却以梅花自比,寒冬中傲然挺立。此画用笔不甚灵巧飘逸,却有厚重坚挺之感,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梅树之形,墨法运用恰到好处,体现了作者深厚的绘画功底,同时也传达给观者多层含义。

安徽省博物院藏《松梅合轴》是由项圣谟与金俊明二人合作绘成。项圣谟主要承担了松树部分的描绘。上面两幅有对松树局部的细节刻画,也有从树根到树梢整体形象的描绘,有扎根于峭壁之上,也有挺立在平地草间。笔画严谨又不失生动,画面饱满,层次分明,能看出宋人对其画法的影响。两幅画上均有三方印章“孔彰”“项圣谟”和“识味”。其中两枚应是画家私印,“识味”与“四味”同音,是原国家交通部部长孙大光先生“四味书屋”的简化。右边一幅上题“松梢不住云,窓外常闻雨。涛影走砚池,雷声起庭户。”为作者五言自题诗。笔者见到一幅清代画家吴毂祥绘《松林听雨图》上有款识与此图分毫不差,也未标明是何人所作,若非有意借用,那么清代画家的这张图就有疑问。作者自题诗“涛影走砚池,雷声起庭户。”可以推断出此画作于雷雨天气,作者有感而发兼带有勃勃生机和奋起直上之情。本合册的另一位画家金俊明也是活跃在明代末期书坛与画坛的人物,传世作品中以墨梅为主。

此套松梅合册的契机除了两人均善松梅这一主题外,他们都是明代遗民,将国亡家散的苦楚隐于书画之中,以独特的方式维持自己心底的尊严。松梅图可视作画家以此自喻,即使处于清王朝的统治之下,他们就像老龄的虬松,虽有不少枝条干枯,但依然保持着斜刺天极的劲头,保持着明朝士大夫的遗民不服异族新朝统治的毅力和志向,很有唐人王睿《松》诗里所表达的那种“好是特凋群木后,护霜凌雪翠逾深”的高尚境界。此件合图没有具体时间,也没有表现出是否当时即为二者合作,或是后来补缀成册。但观册页的大小以及其上所画所书可知这件是项圣谟艺术成熟时期的用心之作,他流传于世的作品小幅册页也较多,表现出的面貌也各不相同。

此次安徽省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展出的项圣谟作品均为小幅松梅图,他的山水画还无缘一睹真容,董其昌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希望有机会能够一饱眼福。

注释:

①《嘉兴府志》。

②[明]董其昌:《容台集》,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版。

参考文献:

[1]陈艳.清代项圣谟交游详考——诗画会友(上)[J].荣宝斋,2013,(06):238-255.

[2]陶亚萍.融古铸今——项圣谟画风成因分析[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 2008,(03):143-145.

[3]陈艳.探项圣谟的逸气与家风——兼论项元汴子孙的精神诉求[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 2013,(04):87-109.

[4]苗瑞,MiaoRui.试论项圣谟其人其画[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02):125-126.

[5]郭彦君.简洁秀雅 超逸绝尘——项圣谟绘画风格探析[J].美术大观,2015,(04).

[6]李晖.青翠苍劲 严寒不凋——明末画家项圣谟松作赏[J].收藏界,20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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