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梅
摘 要:郭沫若在中国现代文坛占有重要地位。他既是著名的诗人和作家,同时也是著名的翻译家,尤其擅长诗歌翻译。他结合自己的诗歌翻译实践提出了“风韵译”这一翻译理论,认为诗歌翻译重在重现诗歌的内在韵味,而非外在形式。郭沫若在“五四”时期研究最多的作家就是雪莱,而《西风颂》又是雪莱的代表作之一。对《西风颂》的探析有助于分析郭沫若的译诗思想,希望以此能对外国诗歌“走进来”和中国诗歌“走出去”起一定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郭沫若 诗歌翻译 风韵译 《西风颂》
一、引言
诗歌是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其除了能够表达诗人的思想情感外,也会反映一定的社会现象。因此诗歌翻译并不容易,对译者资质具有很高要求。郭沫若既是著名的诗人也是著名的翻译家,尤其擅长诗歌翻译。他结合自己的诗歌翻译实践提出了“风韵译”这一翻译理论,认为诗歌翻译重在重现诗歌的内在韵味,而非外在形式。然而,这一诗歌翻译理论却引发了众人的批评和争议,有人甚至认为郭沫若译诗是在“胡译”。本文将以雪莱的《西风颂》为例,从诗歌形式、诗歌内容和诗歌意象这三个方面来评析郭沫若的“风韵译”,探究郭沫若译诗是否是在“胡译”,希望能对外国诗歌“引进来”和中国诗歌“走出去”起一定的借鉴作用。
二、诗歌翻译和“风韵译”
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中国就有了英语诗歌作品的汉译,它比林纾通过别人口译开始翻译小说至少要早四十多年,开创了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之先河。[1]111由此看来,诗歌翻译的历史由来已久,而关于诗歌翻译的理论也不在少数。早期如胡怀琛曾在《海天诗话》序中写道:“欧西之诗,设思措词,别是一境。译而求之,失其神矣。然能文者,撷取其意,锻炼而出之,是合乎吾诗范围,亦吟坛之创格,而诗学之别裁也”[2]192。与郭沫若同是创造社创始人之一的成仿吾认为:“有些人把原诗一字一字译了出来,也照样按行写出,便说是翻译的诗;这样的翻译,即很精确地译出,也只是译字译文,而绝不是译诗”[2]274。而著名的诗人闻一多则认为:“翻译都得经过理解与表达这两个步骤,而译诗的第二个步骤则更有特殊的要求,即必须也是‘诗,必须以诗译诗”[2]278。由此看来,这些大家虽然对于译诗的观点不尽相同,但是他们都认为译诗时最重要的是要译出诗的内在韵味。
1920年春,田汉请郭沫若代译《歌德诗中所表现的思想》一书中所引的歌德诗,郭沫若在为此文写的《附白》中首次提出了“风韵译”。他在《附白》中写道:“诗的生命,全在它那种不可把捉之风韵,所以我想译诗的手腕于直译意译之外,当得有种‘风韵译”[2]260。1923年4月,他在《讨论注译运动及其他》一文中对“风韵译”进行了细致的阐释,他指出:“我们相信理想的翻译对于原文的字句,对于原文的意义自然不许走转,而对于原文的气韵尤其不许走转……在不损及意义的范围之内,为气韵起见可以自由移易”[2]261。郭沫若“风韵论”的一大特色在于认为译文是可以不用忠实于原文的,所以这引起了许多批评和争论,有些人甚至认为郭沫若译诗是在“胡译”。下面笔者将以雪莱的《西风颂》为例,从诗歌形式、诗歌内容和诗歌意象这三个方面来评析郭沫若的“风韵译”,探究郭沫若译诗是否是在“胡译”。
三、郭沫若译《西风颂》
《西风颂》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代表诗歌之一,写于1819年,那时正值工人革命运动时期。在英国,工人阶级正与资产阶级展开斗争,努力争取自身的生存权利。在这样的背景下,雪莱写下了《西风颂》,通过咏唱象征革命力量的西风,表达诗人对革命终将胜利的信心,以及对英国即将拥有光明未来的展望。
(一)诗歌形式
诗歌的形式美主要表现在韵律和节奏上。韵律是诗歌的灵魂,是诗歌不同于其他文学体裁的一个重要方面。韵律不仅能够起强调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能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节奏是诗人表达自己情感的关键,每一次停顿都能给读者带来不同的感受。
1.韵律
韵律对于诗歌至关重要,诗人的情感可以通过和谐统一的韵律传达出来。而英语是多音节的语言,汉语却是单音节的语言,因此完全保留下原诗的韵律形式绝非易事。为了尽可能保留原诗的韵律,在韵律上做些改变是必不可少的。而郭沫若则认为,在译诗过程中保留原诗的内在韵味才是至关重要的。
雪莱的西风颂一共五节,每节都是一首十四行诗,其韵脚都遵循aba, bcb, cdc, ded, ee的模式。以这首诗的第一节为例,郭沫若的译诗完全没有保留原诗的韵脚模式。但就郭沫若的译文而言,它有着自己的一套韵脚模式。首先,全诗韵脚以/ang/和/i/为主,局部则采用了中国诗歌的押韵方式,如/chuang/、/shi/、/yang/和/xiang/这四句就模仿了中国古诗四言绝句的押韵方式。其次,因为郭沫若是四川人,前后鼻音不分,所以最后两个对句/yin/和/ting/其实是押韵的,符合原诗的/ee/的押韵方式。最后,郭沫若特别注重局部的押韵,他将“wild West Wind”译成“不羁的西风”,以尾韵代替原诗的头韻,希望能重现原诗的风韵。郭沫若译诗没有顾忌原诗十四行诗的形式,这是他译诗的不足之处。然而,他译诗时重视的是内在气韵的传达,并且以读者中心,重视读者的感受,就这些而言,他的译诗是成功的。
2.节奏
节奏是诗歌的另一个重要因素。英汉语言不同,所以中文诗歌和英文诗歌在节奏方面是有所差异的。在译英文诗歌时,中国诗人普遍采用以顿代步再现原诗的节奏,以顿代步即以诗行中的意组或音组作为顿[3]66。英文诗歌以重音作为节奏点,而中文诗歌则用顿作为节奏点。
再以这首诗的第一节为例,这一节采用的是五音部抑扬格,节奏十分整齐且错落有致。而郭沫若的译诗并没有遵循原诗的节奏,他的译文每行长短不一,也没有以五顿来体现原诗的五音部。郭沫若译诗采用的是自由诗的形式,这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关。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全社会提倡用新文学取代旧文学,所以郭沫若创造了自由诗体。他的代表作《女神》就是采用了自由诗体,文学成就颇高,是我国新诗的奠基之作。由此可见,郭沫若译诗虽然没有重现原诗的节奏,但结合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可以看出他译诗并不是在胡译,他重在传达诗的内在气韵,他对全诗总体气韵的把握是比较成功的。
(二)诗歌内容
诗歌的内容是指诗人意图向读者传达什么。原诗内容的传达对译者来说并不容易,而遣词造句则是诗歌内容传递的一个重要方面。遣词是指词汇的选择,造句则是指句法的整合。郭沫若在遣词造句方面精心雕琢,意图传达出原诗歌的内容。
1.词汇
亚里士多德认为“词是语言中最小的意义单位”。[4]300郭沫若身处五四时期,那时外国文学对中国文学影响颇大,尤其中国的新诗明显受到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影响。也正因为五四时期正是新诗蓬勃发展的过渡时期,所以郭沫若的翻译用词古雅,传其神韵,更具有中国传统文化色彩。[5]20
在译诗的选词方面,郭沫若向来随性、偏于古典。以《西风颂》的第三节为例,首先,郭沫若善用动词,在译文第一句中,一个“睡”字就为读者勾勒一幅平静的画面,突显出地中海的平静。后面又用“摇漾”、“吹破”、“掀起”等动词突显西风的强烈。其次,郭沫若选词时偏向于选取四字格。汉语四字格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体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其语言短小精悍,蕴意无限。“灿烂晶波”、“城楼宫殿”、“苔綠花香”、“画里韶光”、“熏风沉醉”、“狂涛巨浪”、“怆惶沮丧”等四字格的使用使得译文读起来朗朗上口,节奏感强,具有言简意赅的效果,后两个词更凸显出了西风的威力。还有最后一句的“西风哟”,这个词带有中国传统的民歌色彩,使得译文具有樂感且颇具中国特色。郭沫若的用词不仅传达出了原诗的情感,而且体现了汉语的特色,有利于读者接受。
2.句法
因为英语讲求“形合”,而汉语讲求“意合”,所以翻译时做到完全的对等是不能的,尤其对于诗歌翻译而言更是如此。为了传达出原诗的内容,郭沫若译诗时就句法层面做了一些整合。再以《西风颂》的第三节的前六句为例,郭沫若的译文几乎把原诗的顺序全部打乱了。他以“The blue Mediterranean”开头,并将“where he lay”和“Beside a pumice isle in Baiaes bay”连在一起翻译,并在“Quivering within the waves intenser day”前添加了主语“楼殿”,而且句数也从六句整合成了五句。经过这一整合,突出了主题,表现出了地中海的平静和西风的强烈,而且行文符合汉语的习惯,便于读者理解。
(三)诗歌意象
诗歌是语言的精华,而意象是诗歌的灵魂。[6]ⅰ因此,欣赏诗歌时除了要对诗歌的形式和内容进行分析外,对诗歌意象的分析也是至关重要的。意象是内在情感的外在物化,寓意之象、以象写意。
1.比喻意象
比喻意象是诗人在物与物、情与物之间创造、设置、构建出的一种新的关系。[7]12比喻意象有两种表现形式,明喻和暗喻。
原文:
Thou, from whose unseen presence the leaves dead Are driven, like ghosts from an enchanter fleeing[8]72
Are driven, like ghosts from an enchanter fleeing[8]72
译文:
你虽不可见,败叶为你吹飞,
好像魍魉之群在诅咒之前逃退[9]99
这两句诗句选自《西风颂》的第一节,因为有“好像”和“like”,这两句诗句明显采用了明喻的修辞手法。原诗将“leaves dead”比喻成“ghosts”,“west wind”比喻成“an enchanter”。在西方,“ghosts”指的是幽灵,“an enchanter”指的是魔法师,如果郭沫若直接将它们译成“幽灵”和“魔法师”的话,对于当时还不太了解西方文化的中国读者而言,这会造成他们理解困难。所以,郭沫若将“ghosts”译成“魍魉之群”这一颇具中国特色的四字格,将“an enchanter”译成“诅咒”,这样的译文有助于中国读者的理解,领略原诗的韵味。
原文:
Wild Spirit, which art moving everywhere;
Destroyer and preserver; hear, oh hear![8]72
译文:
不羁的精灵哟,你是周流八垠;
你破坏者兼保护者,你听哟,你听![9]99
这两句诗句选自《西风颂》的第一节,这里的“art”是动词“be”的变体,与后面的“moving everywhere”构成了现在进行时,原诗用定语从句和现在进行时描述了西风此时所处的状态。在郭沫若的译文中,他采用了暗喻的修辞手法,将“Wild Spirit”喻为“周流八垠”,“周流”指环绕着流动,四周绕一圈地流动,“八垠”出自《魏书·高允传》:“四海从风,八垠渐化”,指的是八方的界限。“周流八垠”不仅与原诗的“moving everywhere”相契合,描述出了西风四处流动的状态,而且沿用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易于中国读者接受。
2.象征意象
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认为,象征就是运用有声有色的物象来暗示内心的微妙世界。[10]26在诗歌中,诗人通过对物象突出的特征进行描绘,引发读者产生联想,使读者能够领会诗人的情感。
原文: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8]80
译文:
严冬如来时,哦,西风哟,
阳春宁尚迢遥?[9]102
这句诗句选自《西风颂》最后一节的最后一句。这里的“Winter”代表的是冬天,象征着英国此时所处的黑暗时期,而“Spring”则代表的是春天,象征着英国革命成功后的美好未来。郭沫若将“Winter”译成“严冬”,将“Spring”译成“阳春”,“严”寓意“严寒”,“阳”则指的是“太阳”,象征着“温暖”。“严”和“阳”前后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能突显出革命终将胜利,光明的未来终将来临这一主题。所以,就笔者而言,笔者认为郭沫若的译文更能向读者传达原诗人的内心情感,更能引起读者情感的共鸣。
四、结语
通过研究分析,笔者认为郭沫若译诗时虽没有一字一句地按照原诗来翻译,但是显然并不是在胡译。在研究郭沫若的译本时,我们不能仅仅只关注诗歌形式这一点,而是要从诗歌形式、诗歌内容和诗歌意象等各个方面综合考虑,同时也要考虑到郭沫若所处时代的时代背景等等,这样才能对郭沫若的译诗做出公正中肯的评价。
因为中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完全的翻译是不可能的。所以,郭沫若译诗以“风韵论”为指导思想,重视翻译原诗的内涵意义,而非外在形式。同时,他在译诗时以读者为中心,充分考虑读者的感受,使译诗更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中国诗歌想要“走出去”,首先得“引进来”,郭沫若的译诗可以对外国诗歌“引进来”起一定的借鉴作用,从而有利于指导中国诗歌“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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