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看中国蒙学教育

2017-06-07 22:16杨舒砚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蒙学笔谈识字

杨舒砚

蒙学是对我国传统幼儿启蒙教育的一个统称,与小学、大学并列,是我国传统教育中的一个重要阶段。从先秦到清末,蒙学教育延绵不断,为后世留下大量的蒙学读物,充满人文精神,对现今的儿童人文启蒙教育也大有裨益。在清代中国与朝鲜文人笔谈与尺牍的交流中,直接呈现了大量的当时蒙学教育的情况,是很珍贵的历史资料,为中国蒙学的研究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一、从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看中国蒙学教育目的

蒙学是传统的文化启蒙教育,从先秦开始,孩童通过学习蒙学读物规范训练道德行为,培养知识技能。到了宋朝以后,理学的兴起使得蒙学教育的道德教化与行为规范训练的职能得到了极大的重视。随着封建制度的不断根深蒂固与封建科举制度的建立,到了清代知识技能的训练与培养这一教育目的越来越在蒙学教育中占据主要地位。

首先是普及平民教育的教育目的。这种识字与写字的教育,是蒙学教学的开端,可以说是纯粹的知识技能教育。如洪大容《与孙蓉洲书》中记载:

小儿始入学,教何书?《六经》亦当有次第,史书先授何书?初学写字临何书帖?临写之法有影摩诸法云,然否?(孙答曰:小儿入学,先教认字。如《三字经》三字为一句,皆明伦教学经史之类,頗有意义。《千字文》四字为一句,梁朝周兴嗣奉勑撰之类。及其认字既多,则授以《四字书》。)

由此可见,识字写字是其他教学的基础,中国的识字教育的基本材料也早在宋元时代就已定型,最主要的就是被简称为“三、百、千”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其次是以科举考试为目的的教育。隋唐以来,科举考试成为封建王朝选拔人才的最主要方式,蒙学教育也在这种社会形势下不断发展并为其服务,变成了更高层次的、有针对性的教育。《燕行日乘》中记载沈乐洙与虞有光兄、虞鸣球、陈木、虞有光的笔谈:

余曰:“景山教习何官?”曰:“教习专管官学生读书作文之事。其中举人、生员、童生俱有教读,勤而成效多者为上等,始得知县。”余曰:“教育英材好事,所管学生、童蒙约几人?”答曰:“每教习应管学生二十人,不论大小及举、贡人、童生,总以教习,以后学生考试时,能升一等者为成效,每教习应下成效须有三人方为合例。”

这则笔谈从教师的角度反映了教育不分年龄的大小,蒙学教育和科考教育同时进行,教育的目的便是通过科考进入仕途。《湛轩燕记》中还记载了洪大容与周学究的笔谈:

余仍请见所著文章及诗律,再三强之,周生始书对曰:“关东水土硬,肉食太重,子弟聪明者少而昏鲁者多,不以念书为事。秪以清书满洲话求取功名,最易且快。”

南公辄、林汉浩、金鲁应与刘士元笔谈:

问:“读书几何?”对曰:“读过经、史。”“读书将何爲?”曰:“要做进士。”

这两则笔谈从学生的角度体现了学习经史的最终目的也是通过科考。甚至在清代,汉人如想求取功名也必须通过科举考试,所以一切教育的目的始终有一点就是在科举考试中获得名次。

二、从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看中国蒙学教育内容

我国古代一直重视蒙学教材的编写,其中西汉史游所作的《急救篇》流传最广,影响最大,为后世蒙学教材的编写打好了良好的基础。《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是流传时间最长、最具生命力的蒙学教材,主要用于识字教育。自先秦以来,各朝代也有新的蒙学教材的出现,如宋代朱熹《小学》、吕本中《童蒙训》等,对提高蒙学教材的质量起了重要作用。清代中朝文人的交流中也体现了当时蒙学教材的特点。

其一,教育内容与教育目的息息相关,教育内容的选择是根据教育目的的确定而确定的。清代蒙学教育依旧沿用“三、百、千”来达到识字教育的目的。清代主要的科举考试文体是八股文和试帖诗,律赋和策论,从表现形式来看都属于文学范畴,于是在清代的蒙学教材中注重音韵和对偶的基础练习。如上文中所提到洪大容《与孙蓉洲书》中记载的,《三字经》为三字一句,《百家姓》为四字一句,讲究对仗用偶、炼字酌句、骈散有序。曹龙振、李鼎受与师席者、五六冠童笔谈中也有说:

炕上列坐五六冠童,都着毡帽,所读乃明清以来八股时文,堆积数十卷,卷各殊题而间有读《楚辞》古文及《鲁论》者矣。

可见,当时的蒙学教育已经不仅仅是在识字阶段,《楚辞》古文及《鲁论》也是其学习的内容。在蒙学阶段就接触八股时文,这正是为了科举考试在做准备。

其二,清代蒙学教材的使用具有一定科学性,适应了儿童身心的发展。如《芝汀燕记》中记载元在明、李季鸣与张教授笔谈:

相见施礼而坐,季鸣取卓上纸笔书之曰:“敢请尊姓名?”答曰:“仆姓张,山野之人无名。”又问:“学生几何?”答曰:“童子五六人。”又问:“教授之法何如?”答曰:“先念书,后讲书。”又问:“念书、讲书不同,何也?”答曰:“念书者念其文也,讲书者讲其义也。不解章句,安能知意义?是以先授音读,谓之念书。念之既熟,乃能讲说其义,曰‘讲书也。”又问:“教授之次序?”答曰:“教儿必先《百家姓》,次《三字经》,次《千字文》,次《大学》,先《四书》后诗书也。”

儿童的认知系统是通过不断的练习与增加社会性的经验来发展的,是一个无法逾越的过程。从这则笔谈中可以看出清代的教育家已经发现了蒙学教材有一定的系统性,并按照循序渐进的原则进行教学,能够适应儿童的认知发展水平。再如《湛轩燕记》中洪大容与严诚、潘庭筠、陆飞笔谈:

力闇曰:“此间谓之《鉴略》,亦与小儿读之。”又曰:“《小学》最好。”又曰:“《小学》外篇虽都说大学事,然多识前言往行,自宜于幼时教之,则不易忘。且士先器识,或有颖悟之童,竟能中心慕效,未必非终身之益;此昔儒之所以教幼童时讲日记故事也。圣经贤传,幼童如何解得?”

由此可见,清代教育家对蒙学教材的选择是基于学生的已有经验。通过讲授前人事例,而非一味讲道理,更能使儿童充分理解教材的深意。

三、从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看中国蒙学教育环境

自春秋战国时期,官学的衰废和文化的下移就为私学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条件,到了唐代私学有了高级与初级之分,宋元明清时期的民办蒙学一般称为小学或私塾,到明清时,私塾的称谓较为普遍。私塾按照設立的情况分为三种。第一种为门馆或家塾,这种学校是教师在自己家中,或借祠堂、庙宇,或借房屋设馆招收附近的儿童就读;第二种是村塾和族塾,由一村一塾的人合作聘请教师,共同选址建馆来教育他们的子弟;第三种是教馆、坐馆,由富裕人家单独聘请家庭教师在自己家中设馆,专教自家子弟和亲友子弟。在清代中朝文人交流的资料中也记载了当时蒙学教育的基本环境。

如《一庵燕记》中李器之与宋美成笔谈:

闻邻家有秀才教书群童,余遂往见。

室中有五六读书儿童,而其中周朝臣者年十四,眉目甚聪俐可爱。

《椒蔗续编》中南泰齐与训长扈湘笔谈:

俄有一人入来,云是训长。余使韩从书问:“姓名爲谁?”答曰:“在下扈姓,湘名。”问:“训几箇童蒙?”答曰:“十七八人。”

《湛轩燕记》中洪大容与周学究笔谈:

门左置学堂,助教两子及他学生四五人共读书,皆年幼蒙学。

清代中朝文人笔谈中涉及的蒙学教育多为门馆或家塾,担任教师的一般为有一定学识的秀才或老学究,对教师的称呼有“训长”、“助教”等。一同上课的学生最多二十人不到,多为十人以内,孩童们可以结伴学习。这是当时蒙学教育的主要规模。《燕行录》中闵镇远和秀才王纬的笔谈还提到了:

主翁聚会,童蒙数十人教诲讲读。见余至,使数十童蒙序立拜揖,壁上设先圣孔子纸榜,师弟出入,辄作揖于其前。

学堂墙壁上挂有圣人孔子的画像,时时刻刻提醒孩童们要尊师重道。由此可见,清代的蒙学教育已经意识到环境对人的发展的作用,同时也体现了清代的蒙学教育也融入了封建传统礼仪道德与行为规范的教育。

四、清代的蒙学教育对当今语文教学的启示

蒙学发展到清代,其教学的基本程序也相对固定下来了,分别为识字、写字、阅读、属对、作诗和作文。这一教学的基本程序和当今的语文教学存在很多的相似之处。

有如识字教育。从中朝文人的交流中我们可以看出,清代蒙学的识字是基础,基本采用循序渐进、集中识字、识写分开的方式。但是在处理识、写、讲、用的关系上,以识为主,但对于怎样讲、怎样用,几乎全无要求,这样很容易挫伤蒙童学习的积极性。所以我们在当今社会的语文识字教学中注重培养儿童对汉字的整体感知。

又如阅读教学。在蒙学教学实践中,阅读教学大致遵循了授书、读书、背书和温书这几个环节进行。这几个阶段环环相扣,尤其重视了温书这一环节。如今的语文教学中也会采用这种方式,如在授新课之前温习前文,但这样的温书应利用记忆的发展规律,帮助孩童制定合理的温书计划。清代蒙童每日、每旬、每月、每年比理的做法,加重了学生的负担,并不足取。

清代蒙学的教法相对于以往各朝代显得更为系统和规范,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现今语文基础教育者的借鉴与反思。

首先是顺乎天性,因材施教。从以上的交流材料中可以看出,不论是教材的选择还是使用,都是遵循了儿童发展的规律,这体现了一种科学的教育方法。这一点如今我们的许多老师也注意到了,教研活动产生的教学计划也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在组织教学时不能过分挖掘蒙童的潜能,而要减轻课业负担,使蒙童学有余力。

其次,重视读写结合。在蒙学的基本识字阶段,读和写是分开教授的,到了后面的阶段教师便会要求蒙童读写结合、多读多写,达到熟读成诵、以读带写的境界。如今的语文教学中,教师大多会把阅读课与作文课分开,常常变成事倍功半。在诵读的时候,引导学生融入情感去朗读,可以增加学生的情感体验;在默读的时候,引导学生分析行文的结构与句式的用法,以多读先模仿再创作的顺序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

最后,重视学生行为习惯的培养。几岁的孩童正是道德观念、行为规范形成的时候。清代蒙学极其重视学生行为习惯的培养,包括坐卧起行、读书习字、交际礼仪等。前文中提到“见余至,使数十童蒙序立拜揖”(闵镇远和秀才王纬笔谈)也可为此作证。但当时所提倡的行为礼仪的培养,最终目的是为国家培养合乎统治需要的忠臣顺民,如果剔除这些糟粕,将礼仪课的内容变革,以符合现代社会的需要,也是具有可行性的。在自由主义思潮泛滥的当今社会,在可塑性最强的孩童时期,注重培养孩子的行为习惯,对孩子今后的发展应是大有裨益的。

虽然清代蒙学教育受到封建伦理道德为主要的传统教育内容的制约,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当今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古代蒙学教育发展鼎盛时期的清代蒙学加以借鉴、改造和创造性地运用,对我们今日语文教学传承历史文化、强化民族个性、发展语文能力等方面具有相当积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韩)林基中.《燕行录全集》[M].韩国:东国大学出版社,2001.

[2](韩)林基中.《燕行录全集》[M].韩国:东国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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