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至民国前期徽州地区与浙江农业经济的交流

2017-06-06 11:54梁诸英
安徽史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歙县徽商徽州

梁诸英

(安庆师范大学 人文与社会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徽学研究·

晚清至民国前期徽州地区与浙江农业经济的交流

梁诸英

(安庆师范大学 人文与社会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晚清至民国前期徽州地区与浙江农业经济之间存在明显的交流和互动,这不仅表现在两地临近地带的农人到对方地域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以及大量徽州人在浙江杭州等多处的经商活动,还表现在两地之间农产品的输出和调剂等方面。两地之间农业经济交流的动因,包括徽商推动、地理邻近、交通枢纽带动等因素。这种农业交流不仅调剂了双方的农产品余缺,也促进了两地之间农业技术的传播和资源的开发利用,增加了徽州留守农民的收入。通过个案考察,我们发现,近代农业经济变迁以及区域互动过程中,政府的作用非常有限,但农民能积极根据区域间的资源禀赋差异,主动适应市场,反映了传统小农经济顽强的生命力。

徽州;杭州;近代商业;农业经济

现有徽学研究比较关注明清徽商在江南地区的经商活动,以及对经商地的影响*参见范金民:《清代徽州商帮的慈善设施——以江南为中心》,《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4期。。具体到徽商在浙江的经营活动及影响,也主要涉及明清时期*参见陈学文:《明清时期徽商在浙江衢州》,《史林》2008年第4期 ;《明清徽商在杭州的活动》,《江淮论坛》1990年第1期;王廷元:《明清徽商与江南棉织业》,《安徽师大学报》1991年第1期;翟屯建:《徽商与明清时期江南经济的发展》,《东南文化》1993年第3期。。管见所及,已有研究已开始注意近代徽商在浙江杭州等地的经营活动,但对近代徽州与浙江之间农业经济的交流等问题有所忽略。探讨晚清至民国前期徽州与浙江地区农业经济交流的状况、原因及影响,可为我们研究近代区域之间农业交流、互动问题提供一个生动的注脚,丰富对近代小农经济的认识,亦能拓展徽学研究的内容。

一、徽浙之间农业经济交流之状况

徽州与浙江之间农业经济交流既表现在两地间的人口迁移及经济开发活动,也表现在二者之间的农产品调剂等方面。

(一)浙江人在徽州

首先要提及近代徽州地区的移民问题。有学者已经注意到,太平天国战争以后皖南广德、宣城、泾县等地有大量移民输入*参见葛庆华:《太平天国战后皖南地区的移民活动》,《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2年第2辑。,但对徽州地区没有例证和论述。曹树基在探讨人口史时指出:“战后徽州府并无移民迁入,所以可将战后人口统统视为土著”*葛剑雄主编、曹树基著:《中国移民史》第6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61页。。但太平天国战争以后几十年,情况有了变化。尤其是清末民国初期,徽州府有客民迁入,这是以往研究中被忽略的问题,需要稍作介绍。

晚清徽州府的客民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据现有记载,客民到徽州垦荒最早当在清末民初时期,原因是徽人外出经商造成本地劳动力的真空。1934年有篇署名“碧玉 ”的文章提到这一问题,徽州有大约1/5的劳动力外出,“便不由要感着工作无人的恐慌了”,“却也有需要大批雇农的必要”,文章还指出早在二十几年前徽州就已存在客民*碧玉:《徽州的“客民”》,《社会周报》1934年第1卷第12期,第231页。。 清末徽州知府刘汝骥也曾提到屯溪镇外来人口之多:“查屯溪为徽州巨镇,浙赣通衢,其土著者不过十之二三”,客民居其多数,“究之无论为客民、为土著,既受一廛而为氓”*《禀屯溪火灾劝捐文》,刘汝骥:《陶甓公牍》卷10《禀详》,《官箴书集成》第10册,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544页。。

晚清时期徽州府的客民群体中即有浙江人。浙江人在徽州从事的工作与其他客民没什么差别。其中,浙江农民多在徽州进行农业开垦活动,比如在歙县,“农民多本地人,客籍以浙江温、台、绍人为多”*《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经济志八种》第2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第390页。。徽州农产品加工也有浙江人的身影,徽州茶业雇佣劳动力多用浙人即是一例。据1934年调查,徽州茶叶采摘工人,“歙、绩两县,摘工多淳安、遂安及本省旌德、太平县人”,而在婺源,则“多浙之开化、遂安及赣之浮梁”*傅宏镇:《皖浙新安江流域之茶业》,张研、孙燕京主编:《民国史料丛刊》第554册,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258页。。休宁县亦如此,“采茶工人,概由妇女任之,多来自浙省遂安,本省旌德太平以及安庆六邑,尤以安庆附近来者居多。”*《中国经济志·安徽省休宁县》,《民国经济志八种》第2册,第484页。也有浙江人在屯溪从事商业经营,如民国前期,在屯溪经营锡箔业务的厂商,“全是浙江绍兴流入的”,大小有十多家,资本比较厚实*《屯溪文史》第1集,1987年印刷,第122页。。

(二)徽州人在浙江

实际上,在民国时期,也有贫困的徽州人到邻近浙江省县份佃种或从事垦荒的情况。兹举一例:据建国初对歙县长陔区南源村的调查:“ 该村除了二三户鳏寡不种地外,其余的农民差不多全都到一、二十里地以外的山上,租入浙江遂安业主的山地种植苞芦。其租佃手续大多是集体租入后,大家分种,租额也较低,一般是收一石交九升至一斗左右。山地多半是遂安的祠堂公地,主要由于山地费工、成本高,庄稼易遭山地野兽破坏,因此租额较一般为低。”*《歙县长陔区南源村树木情况调查》,《华东农村经济资料》第4分册《安徽省农村调查》,1952年12月,第219页。

徽州人在浙江杭州主要从事商业经营活动。王日根等注意到了晚清杭州徽商的兴盛,并成为新安惟善堂发展的基础:“从更深的层面分析,杭州各种商捐能募集成功完全是奠基于清后期徽商在杭地取得成功的基础之上,正是徽人商业的兴盛才能保证善堂这个同乡互助组织得以经历时间和战火的考验,良好持续发展下去。”*王日根、徐萍:《晚清杭州徽商所建新安惟善堂研究》,《安徽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晚清时期,杭州徽帮还从事牙行业务,杭州的牙行有徽帮、金帮、开梢帮及粮食帮之分,在当时,“徽帮系徽州人经营,专以兜揽徽帮生意为主,凡皖南之茶叶、生漆等皆归之”*干人俊:《民国杭州市新志稿专辑》,杭州市地方志编纂办公室内部资料,1987年印,第192页。。

民国时期,徽商仍是杭州当地不可忽视的一支商业劲旅。在木业、茶业集中的杭州江干区,因为徽籍从业人员众多,饭馆餐饮店多雇佣徽帮厨师,徽式菜肴由此出名*陈伴越等:《解放前杭州饮食业简介》,《杭州工商史料》第3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9页。。徽州人还在杭州从事着中转分运的“过塘行”业务,徽帮与兰溪帮、淳安帮并驾齐驱*杭州托运服务公司业务指导小组:《杭州转运业简史》,《杭州工商史料》第2辑,1985年,第104页。。据近人回忆,在杭州,90%以上的茶叶业均为徽州人开设,少数虽不是徽州人开设,但在商店里工作的代理人或职工基本上都是徽州人*《歙县文史资料》第5辑,1997年印,第50页。。

浙江其他地区也多有徽州商人的身影。比如,歙县人仇星农(1864—1933年),经商定居浙江衢州,是近代衢州徽商第一家*仇名虎:《衢州徽商第一家——记仇星农》,《杭州徽州学研究会十周年纪念文集》,杭州徽州学研究会1997年编印,第241页。;胡咸春国药店,绩溪县胡吉于清同治时期创建,至民国时期,已成为浙江淳安地区规模较大的一家药店*绩溪县政协文史委员会:《绩溪文史资料》第3辑,1993年印,第3页。;在浙江安吉县梅溪镇,有绩溪帮开设的磨坊业、烧饼作坊,而在浙江长兴县泗安镇,徽州人经营商业者以歙县、黟县人居多,主要涉及杂货店、粮食店、米行、酱油店等行业*《浙江:徽帮商店调查》,《皖事汇报》1936年第7—8期,第17—18页。。王振忠也指出,在咸丰时期前后,“浙西的金、衢、严各地是徽州人活动的重要场所”*王振忠:《杭州与衢州:江南城乡的片段记忆——稿本〈静寄轩见闻随笔、静寄轩杂录〉初探》,《社会科学》2011年第3期。。

(三)徽州地区对浙江的农产品输出

徽州山地丘陵众多,农业经济以茶业为主,步入近代,茶叶仍然是徽州地区向浙江乃至上海农产品输出的大宗,如歙县“销运外埠之农产品,以茶叶最多,水果次之。”*《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390页。说明:《中国经济志·安徽省休宁县》及《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系建设委员会经济调查所在对安徽省休宁县、歙县进行详细的经济调查后,于1934年至1937年间编纂而成。

徽州外销浙江的农产品除茶叶以外,应该以木材为重要,近代徽州林木多有运往浙江杭州销售的情况。如20世纪20年代的调查, 歙县“板木业分为松板与杉木二种。松板业十六家,年销松板约二万方,值九万元,全为本地品,其销售地点,为上海与杭州二处;杉木业八家,年销杉木,约值十万元之谱,但以婺源休宁二县所出居多数,歙县所出,不过十分之三而已。”*《京粤线安徽段经济调查总报告书》,殷梦霞、李强选编:《民国铁路沿线经济调查报告汇编》第9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第619页。

(四)浙江向徽州地区的农产品输出

晚清至民国前期浙江向徽州所输出的农产品种类,主要是徽州地区自用不敷的产品,这反映了农业经济发展中主动面向市场的特点。首先是粮食。与以往类似,此时期徽州地区仍然处于食粮不敷的地位,需要输入浙江余粮来调剂。如歙县“尚须仰给邻封”,有部分食粮需要从浙江运入,“米之来源,可分二路,凡接近浙境如街口等处,则由浙江金华、兰溪输入;城区、深渡等处,则由绩溪、临溪一带输入;面粉则由沪杭水道输入。”*《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歙县输入的面粉主要来自上海、杭州②《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婺源县也需要浙、赣的余粮来补充,1934年出版的调查资料指出,婺源县“每岁所入,恒不敷消费,全恃浙、赣两省输入米麦,以资接济,故不得不力作于山,收茶木麻桐等产,以资弥补。”*傅宏镇:《皖浙新安江流域之茶业》,第251页。

徽州的黄豆、菜籽、腊货、植物油也有不同程度的不足,以歙县为突出。歙县“黄豆与菜子,尚不敷本县榨油之用,须赖大连、平湖、嘉兴、海宁等处之输入”④《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类似记载还有:歙县的黄豆杂粮来自浙江各县,菜籽来自浙江平湖县⑤《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歙县黄豆、桐子、菜籽的具体调剂情况为:“所用原料,菜子本县约产一万石,每二石四斗可榨油一担,不敷之菜子,多由浙江平湖、嘉兴一带籴入,每担价约五六元;桐子本县约产七千余担,每二百廿五斤可榨油一担,亦有由邻县运入者;豆除本县自产外,尚须向浙省购办,每三石可榨油一担”⑥《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此外,歙县的腊货,多来自宁波、兰溪,化油来自杭州,豆油、菜油来自大连、杭州、兰溪⑦《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另外,徽州因粮食紧张,导致“本地产猪,不足自用”,歙县即要从浙江兰溪县运入猪类等,以供人们食用⑧《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429、390、431、409、430、394页。。

步入近代,江南地区的现代消费品也源源不断地运入徽州,其中许多是浙江产出或经由浙江而来者。这些产品既包括农民日用必需品,也包括满足奢华生活所需要的产品,比如烟、纸牌。洋布输入开始占有重要地位。如休宁县交易之布业全部为外来品,“以洋布、土布、绸缎为大宗”,其中“绸缎由杭州、苏州、湖州运来”*《京粤线安徽段经济调查总报告书》,第626页。。浙江向徽州的输出品中,现代消费品也是一重要方面,包括煤油、肥皂、洋烟、黄明胶、棉线、罗绢、线纱、棉纱、洋布、烟、纸牌、花炮等物*参见《民国经济志八种》第2册相关内容。,兹不详述。

二、徽浙之间农业经济交流原因之分析

(一)徽州人经商之传统

延续明清时期外出经商的传统,晚清至民国时期徽州仍有大量民众外出经商。据1934年的估计,“徽州的民众,大概有十万人以上流寓在外省外县,觅食糊口。尤其是徽州的壮丁,奔走四方,以贸迁为生计的,几乎要达到全县壮丁的五分之一以上”*碧玉:《徽州的“客民”》,《社会周报》1934年第1卷第12期,第231页。。 民国年间徽州人在浙江经商者甚众,“尝就苏、杭等处一考,徽州人之众约在十万以外,每年至少有一万人有回家不得之苦”*吴习斋:《余屯长途汽车之急宜创办》,《申报》影印本第187册,上海书店1982年版,第502页。。

除了对旅浙徽商群体数量有估计,近代报刊对旅浙徽商的个例也多有记载。如 1923年的《申报》曾报道有徽商把洋布从上海运往杭州的事情*《杭州快信》,《申报》影印本第191册,第505页。。徽州人通过经商获得的利润,还有回馈乡里的作用,这里列举一例。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十二月,在金华县的徽商程世华之信船在严州府马目埠遭到匪盗百余人抢劫,“失信八百余号,银洋货物六千余元,此等银钱均系店伙零星碎数寄回岁底养亲育子之用”*《浙省乱事汇闻》,《申报》影印本第92册,第219页。。近代大量徽商在浙江尤其是杭州的经商行为,无疑促进了两地区之间的人员往来和农业经济的交流。

(二)地形地理因素

徽州多山,资源有限,大量徽州农民选择了走出大山的应对策略。晚清以来,之所以会有浙江人来到偏僻的徽州地区从事租佃或垦殖等活动,与徽州荒地较多的状况有关。如绩溪县,“山多田少,道、咸之间产米合小麦,仅敷民食十分之六,杂粮俱作正餐;兵燹以后户口未复,产米与民食约可相敷,小麦产数不过稻米十分之二三,种杂粮者更少,而荒田尚多。”*《绩溪民情之习惯》,刘汝骥:《陶甓公牍》卷12《法制科》,第618页。有人指出,民国时期徽州外来客民的工作种类,“第一是服务于一般自耕农和佃农家中,也有许多是自己揽田耕种的。此外,担任采茶和制茶工作的,作一种劳力的小工,作巨室大户的雇佣的。”*碧玉:《徽州的“客民”》,《社会周报(上海)》1934年第1卷第12期,第231页。

以上亦可见,与徽州农业生产活动交流最多的地区,是临近的浙江开化、遂安等县,也反映了地域临近因素的作用。

(三)交通枢纽因素

除了徽州与浙江开化、遂安等县地理邻近外,两区域之间存在商业交通网络也是重要的客观因素。学者注意到了明清时期杭州在徽商经营活动中的重要战略地位:“杭州是明清时期著名的工商业城市,又是徽商进出江南(南京除外) 的总枢纽,在整个清代特别是清末,是徽商下江南的必经之地”*王日根、徐萍:《晚清杭州徽商所建新安惟善堂研究》,《安徽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

商业集聚中心对近代徽州与浙江之间的经济交流有明显的促进作用。徽州地区以屯溪为集聚中心,而浙江以杭州为集聚中心。这是因为屯溪和杭州在徽、浙之间经济交流中具有独特的地理条件。在民国时期,杭州是浙江的金融中心,“即远如皖省徽州,赣省上饶,各地亦均以本市为其金融中心”*干人俊:《民国杭州市新志稿专辑》,第220页。;而屯溪是徽州巨镇, “屯溪镇为茶市之中心,每年茶叶上市前,各地茶商,咸集该镇采办,运销沪、杭等处”*《安徽省地方概况报告》(1936年),《民国史料丛刊》第832册,第297页。。同时,屯溪和杭州之间长期形成的水运贸易路线为两者之间的商品流通提供了重要基础。

杭州也是徽州与上海或苏州商品贸易的不可或缺的中转站。 在民国前期,休宁县“所有商品,进口者多从沪、杭运入,出口者亦多从杭州转往各地,屯溪商品,凡邻近黟、祁、婺、歙等县,均仰给之”⑧《中国经济志·安徽省休宁县》,第485、513、497、469页。。徽州茶叶要销往上海,也以杭州为转运地,“屯溪茶号,将茶叶制成后,即运至杭州,由火车运至上海,投所关系之茶栈”⑨《中国经济志·安徽省休宁县》,第485、513、497、469页。。杭州也是徽州与苏州之间商品流通的中转站之一,明清徽州至苏州地区,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可由青弋江至芜湖,顺长江而下,在镇江入运河,可抵苏州”,另外一条便是通过杭州,“东由新安江至杭州,再转入运河至苏州”*唐力行:《明清以来苏州、徽州的区域互动与江南社会的变迁》,《史林》2004年第2期。。

(四)民国时期徽杭公路建设因素

传统时期,屯溪至杭州经由水路,但滩多险急,运输困难。至民国年间,创设杭徽公路的呼声日高。时人指出了徽州与杭州之间开通公路多方面的好处,在农业经济交流方面,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市场迟滞之状况。毕竟传统的交通闭塞会引起商业上的不便,“夫商市如军情,瞬息万变,而徽州茶商不仅徽境之大实业,且为全国出口货之首位,皆恃帆船以为输运,动辄迟滞,至二十余日始克到沪,往往供求不相应,茶商至蒙莫大损失。积货垒垒,皆交通不便之所至。若长途汽车一经成立,则货物与商市呼应相灵,朝发夕至,其有裨于商业为何如耶!”*吴习斋:《余屯长途汽车之急宜创办》,《申报》影印本第187册,第502页。

除徽州农产品如茶叶的输出更为便捷外,外地货物运入徽州也比以前方便多了。歙县货运渠道的情况即是,“经售商品,多由浙江杭州输入,前均由水道循新安江至深渡、朱家村上陆,今则除笨重各货仍由水道运输外,轻便各货,悉由杭徽公路汽车运入,商业市场因之呈一变化”*《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392页。。

三、徽浙区域间农业经济交流的影响

(一)调剂了徽州与浙江以及上海之间的市场需求

上文可知,在农业经济交流过程中,浙江尤其是杭州向徽州地区输入的猪肉、黄豆、菜籽、粮食等产品,在徽州地区不同程度地起到了调剂余缺的作用。

另一方面,徽州茶叶、木材的输出也满足了浙江地区对此类农产品的需求。徽州人在浙江经商,茶业当为首要。歙县吴习斋在1922年指出“徽人足迹几遍全国,京、津、沪、杭之茶叶店无一非徽人所设”*吴习斋:《余屯长途汽车之急宜创办》,《申报》影印本第187册,第502页。。在晚清民国时期的杭州,“茶叶店主除翁隆盛是本省海宁人外,其余均系安徽歙县人,以吴姓为最多,其次方姓也不少”*吴乐勤:《旧茶叶业同业公会概况》,《杭州工商史料》第3辑,第52页。。报刊也有民国年间徽州人在杭州开设茶叶店的诸多报道,如 1932年,“杭县上纤埠有徽州人汪子卿所开之茶叶店,学徒吴永泉,年十六岁,勤恳服务”*《学徒亏款投河自杀》,《申报》影印本第293册,第266页。。

徽州人在浙江经营者,木材业也为大宗。从徽州输出的木材是杭州木材需求的主体。1922年的报道称:“试就杭城江干一望,层垒累积者弥望皆是,沿河而下之木材充塞两岸,自衢、严一带来者不过十之一二,余皆我徽境所产之各项木植也,年亦在数百万”⑦吴习斋:《余屯长途汽车之急宜创办》,《申报》影印本第187册,第502页。。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12也指出,“徽处万山中,每年木商于冬时砍倒”,到五六月水涨的时候,由水道经过严州而运到浙江。这些徽州运出的木材,不仅满足了杭州、上海等地建筑行业对木材的需求,也对杭州城市燃料的供应起到了一定的保障作用*在民国时期,杭州的燃料供应,除了余杭等几个邻县,主要来源于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的两岸,通过水路运入杭州城。参见章宗达:《柴炭行业回顾》,《杭州工商史料》第3辑,第56页。。

(二)促进了两地之间农业技术的传播

农业经济交流过程也促进了农业技术的传播。如近代浙江农民掌握了香菇栽培技术,在徽州从事香菇种植,传播了香菇种植技术,并把种菇这一新行业引进到皖南。在20世纪30年代的休宁,约有二三百浙江人到徽州从事香菇种植,近代经济调查对浙江人来徽州种菇的情况有详细记载:

香菇行为屯溪特殊商业……开设者多系浙江处属人,专代客买卖抽取佣金(五分),并为种菇农民往来停驻之旅舍。查香菇产地,在休婺交界山地,以婺源地产者最多,休地仅小数。种菇者均系浙江龙泉、庆元、松阳等地农民。每于十月以后,纷纷来徽种植,在山自搭草棚,准备粮食,将带去之菇泥(即菇种)种于杂树之上,一年之后,即可采收。种菇农民,约有二三百人,自十月进山后,至翌年清明收菇后始离山,将所采之菇焙干挑至黎阳行家求售。合计两县所产,年达二千余担*《中国经济志·安徽省休宁县》,第514页。。

近代徽州地区香菇种植不仅分布于休宁、婺源等县。据调查,徽州歙县也产菇,香菇产二十五都地方,“种植者全系浙江处州人”⑩《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426、392页。。

但是否可以认为徽州人到浙江就没有技术传播?不是。徽州外向型经济是以农产品外销为特点,存在农产品加工技术较为发达的一面。徽州蜜枣制作技术传播到浙江,就能说明这一点。据1926年的报道,浙江兰溪出产之蜜枣“其制法颇有足述者”,这些独到的加工技术及质量管理措施为兰溪蜜枣闻名江南提供了基础,但这些技术和管理得益于徽商,“操是业者,类多徽商”,从事此加工行业的徽商在蜜枣制作季节,“遍招四邻之妇女切丝”,带动了当地人就业*《申报》影印本第220册,第998页。。

(三)对徽州山地资源的开发利用及对农家生活的影响

徽州地区的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农家生计以及山地资源的开发利用与山区特点密不可分。如对“黄山毛峰”的产地汤口来说,“黄山脚下的茶农,除了种桐子、种杉树以外,就靠这一点茶叶,维持一家一年的生计”①汪承祺:《徽州的茶业》,《皖事汇报》1936年第21期,第3页。。

我们已经知道,徽州茶叶、木材等山林资源大量向浙江以及上海外销。此外,徽州地区贡菊、盆玩等具有地方特色的山地资源,也多有销往浙江者,农民收入由此得以增加。在歙县,贡菊为本县特产,“产南乡大洲源高山金竹岭一带……种植者约千户左右,每户最多约产一担,少亦四五斤……概运沪、杭各茶叶店出售,获利尚厚”②《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393、411页。。歙县的栀子中有一种类可作盆玩,“高不盈尺,名玉留春(留,一作楼),为邑中特产,而苏杭花佣已多有之,盖物之美者自不径而远徙也。”③民国《歙县志》卷3《物产》,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

近代徽州地区多以林木为材料制成植物油,也有向杭州运销的情况,并能增加农民的收入。这些植物油包括桐油、桕油、青油等类。在歙县“除食用豆油类全供本地自用外,其余如桐油、桕油、青油等,十之九运销沪杭,该业组有油坊同业公会,设府城小北街”④《中国经济志·安徽省歙县》,第393、411页。。歙县柏油,由柏子制成,“子外之肉制成者称柏油,子内之仁制成者称青油。邑南出产较多,次则西北,通年产柏油约四千担、青油数百担,柏油输售于浙,青油曩为燃灯料,今则当另辟销路,宜研究。”⑤民国《歙县志》卷3《物产》,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

徽州农民依靠本地的山地资源为生,能不能把茶叶及木材运到杭州等地,并以适当的价格出售,对徽州民生来说颇为重要。 茶业对徽州民生异常重要,一有大的市场波动,农民生计便受到明显的影响。20世纪20、30年代的茶市波动便是典型例证:“皖南则以屯溪为中心,此地则久成为徽、浙、赣茶市集中地。民之以全埠箱茶出口,岁有七八万箱,及民国十五年后,海外销场,日见增加,各茶市价格,随以剧涨。民十五至十七,三年间茶叶业销数,突增十一万箱以上,计值银四五百万元,此时徽商经营茶叶者,异常增加。民间经济,亦赖以稍纾。”茶叶价格上涨,农民经济状况好转;反之,则商人及茶农均会受困。1933至1935年,“所运至沪埠上已制成之茶,因孟买、伦敦、巴黎等市有日本、印度、锡兰之倾销,价格愈趋愈下”,徽州茶商损失惨重,茶农经济也受到了很大影响⑥子山:《安徽省经济地理概况》,《先导月刊》1935年第2卷第5期,第96页。。

需要补充的是,史料不乏近代徽州留守农民贫困的记载。这除了与茶、木贸易兴衰的大背景有关外,还与 流通成本比较高有关。据对歙县长陔区南源村树木情况的调查,“杉木从山上砍下后,即拖到河沟边编好木排,俟涨水时由街源放到街口,再转运到杭州出售”,传统运输方式的低效使得运输成本很大。“杉木在山上价格很贱,普通一檷树木只合一至二斗米,有的离河沟远的山地树木价钱还要低,而且还无人去砍 ”,但运到杭州的运费大概是卖价的十倍左右,“每檷杉木由山上砍下拖到河沟整好需五个工,合计约值米三到五斗;由河沟放到街口有七十里路,亦需米三到五斗;由街口放到杭州,运费工资约需五到七斗米,故每檷杉木连买带整,加上运费,最高要用去一石八、九斗米,最少的也得一石四、五斗米”⑦《歙县长陔区南源村树木情况调查》,《安徽省农村调查》,第221页。。

反思晚清至民国前期徽州与浙江之间农业经济的互动,我们发现,近代农业经济变迁以及区域互动过程中,政府的作用非常有限,但农民能积极根据区域间的资源差异,主动适应市场,反映了传统小农经济顽强的生命力。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近代徽州民众日常生活与社会变迁研究”(16JJD770001)和安徽省社科规划项目“徽商老字号工匠精神传承与创新研究”(AHSKY2016D142)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郝红暖

The Exchange of Agricultural Economy between Huizhou and Zhejiang from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LIANG Zhu-y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133, China)

From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the communication and interaction of agricultural economy between Huizhou area and Zhejiang was reflected in two aspects. On the one hand, the people in the neighboring areas were engaged in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activities to the other, and a large number of people in Huizhou went into business in Hangzhou and other cities. On the other hand, the output of agricultural products between the two regions was more common. The motivation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 exchanges between the two regions lies in the promotion of Huizhou merchants, adjacent geographic location, role of transportation hub and so on. Those not only adjust the agricultural products supply and demand between the two regions, but also promote the spread of agricultural technology and the development and utilization of resources, increase the income of farmers in Huizhou. 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case, we found that the role of government was very limited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 agricultural economic change and regional interaction, but farmers could take the initiative to adapt to the market, according to the regional differences in resource endowments, that reflected the tenacious vitality of the traditional small-scale peasant economy.

Huizhou; Hangzhou; modern commercial; agricultural economy

K25;K26

A

1005-605X(2016)03-0111-07

梁诸英(1974- ),男,安徽南陵人,安庆师范大学人文与社会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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