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系统初探
——以寺院的时空分布为中心

2017-06-06 11:54王开队周邦兴
安徽史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佛寺重修刻本

王开队 周邦兴

(1.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2.复旦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江淮流域史研究·

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系统初探
——以寺院的时空分布为中心

王开队1周邦兴2

(1.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2.复旦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青弋江流域是广义江南的重要组成部分,明朝时期流域内佛教稳定发展。通过对方志资料为中心的数据统计,我们可以发现,明代青弋江流域内寺院的新建、重修呈现出较为明显的时空差异。在新建寺院方面,时间上集中于洪武、万历、崇祯三朝,空间上则以宣城所在的中游地区为核心;在重修寺院方面,时间上以正统之前居多,空间上仍以宣城、泾县较为集中。宣城、泾县成为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发展的中心地区,与其悠久的佛教传统、良好的佛教基础以及较高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密切相关。

区域宗教系统;青弋江流域;佛教;寺院;时空分布

佛教本土化是中国佛教史研究的重要课题,“ 在有佛教流传的国家和地区,佛教本土化过程涉及社会的各个方面,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都会受到影响。从帝王到庶民的社会各阶层,包括信仰者和非信仰者、支持者和反对者、同情者和厌恶者都会不同程度地参与进来,对佛教本土化进程的深度、广度以及前进方向施加影响、发挥作用。”*魏道儒:《〈世界佛教通史〉序言》,《世界宗教研究》2015年第6期。而若要对中国佛教的本土化历程进行系统探讨,复原历史时期中国不同区域的佛教系统无疑是其重要前提。寺院是佛、法、僧三宝的现实依驻,就区域宗教系统的构建而言,对历史时期不同区域的寺院建置进行探讨可谓最基础性的工作。

明代是中国佛教世俗化的重要时期,尽管在佛教义理的建构上较之前代逊色不少,但是与世俗的结合则更为紧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明代佛教进步不大却又有大量寺院存在的原因。青弋江流域亦不例外,除宝胜寺、广教寺等一些主要寺院之外,明代亦新建、重修了大量不知名寺院,成为该流域佛教区域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相较于学界对名寺、名僧等各类象征性佛教因子的关注,区域佛教系统各类要素“发明性”的系统分析则相对缺乏。有鉴于此,本文拟以方志资料为中心,在详细统计相关数据的基础上,对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寺院的时空分布问题略做考察,以窥探其区域宗教系统,并求教于方家。

一、相关概念之界定及研究路径

“区域宗教系统”(Regional Religious System)是近年来海外学术界研究中国历史时期宗教的新模式,2013年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吴疆等学者最先提出这一概念,这是一种旨在研究宗教场所的空间分布及其与其他社会文化要素间关系的新方法。其借鉴了施坚雅的宏观区域理论,较之宗教史的研究方法,更为注重考察宗教要素的空间关系及其建构,研究手段上亦较为注重与GIS技术和数字人文技术的结合*欧阳楠:《“大中华地区区域宗教系统的形成”会议综述》,《世界宗教研究》2016年第3期。。中国佛教历史地理的研究也基本遵循这一模式,但较之“区域宗教系统”的提出要早很多。历史宗教地理学是研究历史时期宗教形成、传播和发展的区域特征及其分布变迁规律的一门学科*介永强:《历史宗教地理学刍议》,《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早在20世纪20、30年代,中国历史佛教相关地理问题的探讨就已经开始,但真正将中国历史佛教地理作为专门研究对象的系统探讨则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就研究要素而言,中国历史时期佛教地理问题的探讨目前主要围绕两个方面展开,即寺院与高僧*参见[日]山琦宏:《中世纪支那佛教的展开》,东京清水书店1942年版;释圣严:《明末佛教研究》;台北东初出版社1993年版;辛德勇:《唐高僧籍贯及驻锡地分布》,《唐史论丛》第4辑,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陈玉女:《明代佛教区域发展路线之变迁——为高僧活动圈为主要观察对象》,《明史研究》第10辑,黄山书社2007年版;张弓:《唐代佛寺群系的形成及其布局特点》,《文物》1993年10期;张伟然:《南北朝佛教地理的初步研究(上、下)》,《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1年第4辑、1992年第1辑;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等。。 以区域为空间单位,对历史时期区域佛教发展的地理问题进行综合性探讨则是近年研究的重要趋势*参见介永强:《西北佛教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朱普选:《青海藏传佛教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以寺院为中心》,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王开队:《康区藏传佛教历史地理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等。。

上述两种研究方法,虽然在具体研究路径上有所差异,但是却存在着共同之处,即通过不同时空维度下佛教发展过程的构建呈现不同区域佛教发展的历程、演化机制、区域特质等,进而展现中国佛教发展的整体全貌。在兼顾传统佛教史研究关注的高僧、经典、名寺、教派、教义等问题的同时,更注重不同时空维度下区域佛教系统的建构。这一主旨则对弥补目前中国佛教史研究较为薄弱的领域——佛教本土化问题大有裨益。正如有学者指出:“学术界对佛教本土化问题虽有涉及,但研究还不够全面和深入,并且有许多研究空白。”⑥魏道儒:《〈世界佛教通史〉序言》,《世界宗教研究》2015年第6期。佛教本土化无疑应包括历时性的发展和空间性的展开两个基本组成部分。相较于研究理论和模式的建构,历史时期中国区域佛教系统的研究,特别是不同时空尺度下的具体研究还较为滞后,为我们的研究留下了广阔的拓展空间。本文即开展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系统的研究。

需要说明的是,青弋江流域位于皖南地区,隶属长江下游水系,其“正源美溪河,发源于黟县境,于芜湖市西南郊注入长江,全长309公里。”*《安徽省志·水利志》,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第208页。地跨今黄山市祁门县、黄山区、黟县、歙县,池州市石台县、青阳县,宣城市宣州区、旌德县、泾县,芜湖市南陵县、芜湖县、芜湖市区。青弋江的不同河段,在历史时期曾有浍江、青弋水、芜湖水、泾水、青弋江、泾溪、徽水、舒溪、藤溪等称谓,现代地理学意义上的青弋江在古代并无完整的指称,史籍中记载的河道名称只指向青弋江干流或支流的一部分。据学者考证,最晚至唐代开始就有了青弋江的称谓并沿袭至今*张爱华:《舞动的河流:皖南青弋江历史源流考》,《社会科学》2010年第3期。。

青弋江流域在历史时期曾是山越、吴楚、中原等多种文化形态的交汇处。以佛教而言,《后汉书》载:“英少时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后汉书》卷42《光武十王列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428页。永平十三年(70年),刘英被告发有逆谋,汉明帝徙其至丹阳郡泾县。明年,刘英自杀。严耕望认为,刘英虽死,其家人亲属仍在丹阳,可“为丹阳早有佛教信仰之线索”*严耕望:《魏晋南北朝佛教地理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故而,居于青弋江上、中游交汇处的泾县早在东汉时期便因楚王刘英而得佛法之先。其后,青弋江流域的佛教持续发展,以黄蘖希运、大慧宗杲等高僧和宝胜寺、广教寺等名寺构成了其佛教发展史的主干,成为东南佛教乃至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重要组成部分。

尽管青弋江流域临近南京、九华山两大佛教中心,但又与南京都市佛教和九华名山佛教有很大的不同。区域佛教既无影响全国的都邑支撑又无名山可依(虽然明代中后期黄山佛教一度兴起,但是远无法和九华山佛教相提并论),却有次一级的名邑(如宣城)和名山(如敬亭山)可资,因而区域佛教发展史兼具了都市佛教、名山佛教和乡村佛教的三重印象*严耀中依照所处环境将历史时期中国的寺院划分为乡村、名山、城市三个类型,参见《试说乡村社会与中国佛教寺院和僧人的相互影响》,《史学集刊》2015年第4期。。这在中国佛教本土化的历程中更具有代表性,对其区域佛教系统构建过程的探讨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就历史佛教地理研究的一般情况来说,若要对明代青弋江流域内的佛教寺院新建、重建情况进行详细统计,相关数据的处理是一个较为困难的问题*张伟然指出:“从区域角度研究寺院,一个很伤脑筋的问题就是两个系统的资料对不上:以佛教史传为主的古代资料,准确性相对较高,但记载较疏阔;近出的地方史志记载趋于绵密,而对于寺院期历史的叙述大多不可靠。落实在具体研究过程中,差不多每一座寺院的历史都需要仔细甄别考证。”参见《吴淞江两岸寺院发展的时空过程》,《历史地理》第2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68页。这一客观困难的存在使得研究者在进行寺院时空统计时只能依据自身研究目的进行适当取舍。。众所周知,行政区域与自然区域多不重合,史籍文献中记载的佛寺位置通常只精确到县一级,县域内部的具体方位大多难以考证。明代青弋江流域政区设置相对稳定,隶属于南直隶徽州府、池州府、宁国府、太平府,下辖11个县级政区:黟县、歙县、祁门、太平、石埭、青阳、旌德、泾县、宣城、南陵、芜湖。上游地区横跨今黄山市祁门县、黟县、歙县、黄山区和池州市石台县、青阳县,然而这五县一区中仅今黟县西北部、歙县北部、祁门县北部的极小部分、石台县东北部以及青阳县南部的山区在青弋江流域内。上述山区在明代新建、重修了大量寺院,对于了解青弋江流域在明代寺院新建、重修的整体情况十分重要。因此,在无法考证大量非知名寺院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本文只能采取依照各县面积(现代政区)所占青弋江流域上游区域的比例来计算佛寺数量的统计方法。因为山区佛寺较多,这一折衷统计方法应能在一定程度上(至少不会夸大)反映出上游山区佛寺的实际情况。具体计算比例如下:石台县总面积约1413平方公里,七都镇属于青弋江流域上游范围,面积约380平方公里,约占全县面积26.89%;青阳县总面积约1181平方公里,陵阳镇和九华镇南部属于青弋江流域上游范围,陵阳镇面积约213.85平方公里,九华镇面积约13平方公里,南部面积约占一半,为6.5平方公里,故青阳县属于青弋江流域的部分共约220.35平方公里,约占全县面积的18.66%;黟县总面积约857平方公里,其中洪星乡(约120平方公里)、美溪乡(约68平方公里)、宏潭乡(约127平方公里)、柯村镇(约88平方公里)属于青弋江流域上游范围,总面积约403平方公里,约占全县面积47.02%。由于明代祁门县北部只有极小部分山区在青弋江范围内且多为山高林密之地,不予统计。方志中关于明代歙县佛寺的记载,在黄山山区者,一般会有注明,全部纳入今黄山区的范围,未注明者,则不予统计。太平县于1983年撤销,改设黄山市,1987年又改为黄山区,因此,将有关太平县的寺院同歙县(黄山部分)一起归入今黄山区。青弋江下游虽与漳河、水阳江相互交错,但此区域内的南陵、宣州区与流域内大部分县区同属一个文化区,佛教联系紧密,因此,本文亦将同属于青弋江、漳河流域的南陵县和同属于青弋江、水阳江流域的今宣城市宣州区(明为宣城县,行文以宣城称之)纳入统计范围内。

二、明代青弋江流域新建寺院的时空分布

尽管青弋江流域为江南地区较早有佛法传播的地区,然至元末,江南地区战乱不断,佛寺亦遭到极大破坏,宋濂记曰:“夫自辛卯兵变以来,江淮南北所谓名蓝望刹,多化为煨烬之区,而狐兔之迹交道,过其下者无不为之太息。”*宋濂:《句容奉圣禅寺兴造碑铭》,《宋文宪公全集》卷9,《元史研究资料汇编》第74册,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22页。此后,明代统治者对佛教大多实行扶持与管控并举的政策,佛教在大多数时期的发展相对自由*周齐:《明代佛教与政治文化》,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1—94页。。

表1 明代青弋江流域寺院新建情况一览表

说 明:由于明代石埭县至1959年撤县,后于1965年复建,除极小部分没入太平湖水库隶属太平外,绝大部分归属石台县,没入太平湖水库的极少部分忽略不计。

资料来源:除特殊注明的资料外,本文有关明代青弋江流域寺院新建、重修数据均来自明、清、民国时期青弋江流域地方志,具体如下:弘治《徽州府志》,明弘治十五年刻本;嘉靖《徽州府志》,明嘉靖四十五年刻本;康熙《徽州府志》,清康熙三十八年刻本;道光《徽州府志》,清道光七年刻本;乾隆《歙县志》,清乾隆三十六年刻本,尊经阁藏版;道光《歙县志》,清道光八年刻本;民国《歙县志》,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嘉庆《黟县志》,清嘉庆十七年修道光五年刻本;同治《黟县三志》,清同治十年刻本;民国《黟县四志》,民国十二年刻本;万历《祁门县志》,明万历二十八年刻本;道光《祁门县志》,清道光七年刻本;同治《祁门县志》,清同治十二年刻本;嘉庆《太平县志》,清光绪三十四年真笔版重印本;嘉靖《池州府志》,明嘉靖二十四年刻本;康熙《池州府志》,清康熙十二年刻本;康熙《池州府志》,清康熙五十年刻本;乾隆《池州府志》,清乾隆四十四年刻本;乾隆《青阳县志》,清乾隆四十七年刻本;光绪《青阳县志》,清光绪十七年活字本;康熙《石埭县志》,清康熙十四年刻本;乾隆《续石埭县志》,清乾隆十四年刻本;道光《石埭县志采访录》,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民国《石埭备志汇编》,民国三十年铅印本;嘉靖《宁国府志》,明嘉靖十五年黎晨校刻本;万历《宁国府志》,明万历五年刻本;康熙《宁国府志》,清康熙十三年刻本;嘉庆《宁国府志》,民国八年影印本;嘉靖《泾县志》,明嘉靖三十一年刻本;乾隆《泾县志》,清乾隆二十年刻本;嘉庆《泾县志》,清嘉庆十一年刻本;道光《泾县续志》,清道光五年刻本;乾隆《旌德县志》,清乾隆十九年刻本;嘉庆《旌德县志》,清嘉庆十三年刻本;道光《旌德县续志》,民国十四年重刻本;嘉庆《宣城县志》,清嘉庆十三年刻本;光绪《宣城县志》,清光绪十四年活字本;嘉庆《南陵县志》,清嘉庆十三年刻本;光绪《南陵小志》,清光绪二十五年活字本;民国《南陵县志》,民国十三年铅印本;嘉靖《太平府志》,明嘉靖十年刻本;康熙《太平府志》,清康熙十二年刻本;乾隆《太平府志》,清乾隆二十二年刻本;嘉庆《芜湖县志》,民国二年活字本;民国《芜湖县志》,民国八年石印本。

故而,明代佛教僧众遍地,佛寺流布各方,景泰时臣尚褫言:“近年以来,释教盛行,满于京师,络于道路,横于郡县,遍于乡村,聋瞽士民,诱煽男女,廉耻道弃,风俗扫地。呜呼!元气乌得不伤?沴气乌得不作?此前之掌邦礼者,屈于王振之势,今年曰度僧,明年曰度僧,百千万亿,日炽月盛。”*《明英宗实录》卷248,景泰五年十二月辛卯,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校刊本,第5371页。至16世纪以后,大量的地方士绅开始参与到捐赠寺院的活动中来,卜正民指出这种行为“意在创造一种联合的矩阵,通过联合的矩阵,他们能既面对国家又面对精英圈外的人,协调共同的关怀和表达他们共同的身份。这种捐赠的共同承担把士绅凝聚在一个非正规的领导框架之中。”*[加]卜正民著、张华译:《为权力祈祷:佛教与晚明中国士绅社会的形成》,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20、31页。在政府和民间的双重作用下,各地寺院建设得以持续开展。

那么,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发展的面貌如何?有何区域特征?在对各类方志中明代青弋江流域寺院新建、重修记载的详细统计基础上,整理明代青弋江流域新建寺院的时空分布情况,见表1。

佛教在明代发展的基本趋势,可基本划分为三个时期,明太祖洪武至明英宗天顺时期,为前期(1368—1449年);代宗景泰至世宗嘉靖时期,为中期(1450—1566年);穆宗隆庆至思宗崇祯时期,为后期(1567—1644年)。从这些新建寺院数量的时间差异看,明代前期41所,中期33所,后期111所,不确定时间者47所。具体到各个朝代,万历年间新建佛寺58所,占总数的25%;崇祯年间共30所,占12.93%;洪武年间共21所,占9.05%;其余从多到少分别为成化间17所、天启间14所、正统间13所、嘉靖间9所、隆庆间5所、正德间4所、宣德间3所、天顺间2所、景泰间2所、洪熙间1所、弘治间1所。

表1可知,明初,尤其是洪武年间,青弋江流域新建了大量佛寺。这一现象有其历史背景。为了与民休息,利用佛教教化民众不啻明智之举,洪武元年(1368年)“俾浙之东西五府明刹住持,咸集京师,共甓天界,立善世院,以统僧众。”六年(1373年)“普给天下僧度牒,前代多计僧鬻牒,号免丁钱,诏蠲之。”十三年(1380年)“设置僧道衙门以掌其事,务在恪守戒律以明教法。”二十四年(1391年)颁布《申明佛教榜册》,“振扬佛法以善世”*幻轮编:《释稽古略续集》卷2,《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9卷,佛陀教育基金会印赠本1990年版,第921、925、931、936页。。以南京为核心的长江下游地区是明初立国的根本所在,自然首得圣光普照。青弋江流域在此宏观政策的影响下亦新建了较多佛寺,如旌德崇圣庵,“明洪武初建,纯一禅师奉高祖(太祖)谕旨,因名崇圣庵”*乾隆《旌德县志》卷4《典礼·庵》。;又黄山御泉庵,“明太祖从鄱阳破敌回,取道过此,憩松荫下,渴而思饮,岩下泉水忽涌出,因名御泉庵”*道光《徽州府志》卷4《营建志·寺观》。。

万历年间是明代青弋江流域新建佛寺最多的一朝,一方面是因为万历朝历时48年,另一方面和万历朝慈圣太后的信佛拜佛有密切关系。嘉靖朝大礼议之争后,明廷曾对佛教实行肃清政策,《西园闻见录》载:“嘉靖初,(方献夫)尝以畿内尼姑庵寺大伤风化,力请毁之……遂诏毁畿内庵寺六百余,区天下僧道无度牒者,令有司严革之。”*张萱:《西园闻见录》卷105《住行·方献夫》,《续修四库全书》第117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00页。这次废佛运动虽然主要打击了北方地区的佛教势力。从青弋江流域看,嘉靖朝历时45年,仅新建佛寺9所,应当也受到了朝廷政策的影响。万历间,慈圣皇太后的崇佛活动则再次推动了佛教的复兴。慈圣太后“顾好佛,京师内外多置梵刹,动费巨万,帝亦助施无算。”*《明史》卷114《孝定李太后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536页。万历帝向来孝顺,对生母的崇佛行为给予大力支持,“逮至今上,与两宫圣母,首建慈寿、万寿诸寺,俱在京师,穹丽冠海内。至度僧为替身出家,大开经厂,颁赐天下名刹殆遍,去焚佛骨时未二十年也。”*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7《释道》,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679页。佛教在皇室的支持下蓬勃发展。同时,随着南方地区社会经济、思想文化蓬勃发展,地方士绅力量增强,寺院亦为地方士绅提供了一个能表达他们精英领导权身份的场所⑨[加]卜正民著、张华译:《为权力祈祷:佛教与晚明中国士绅社会的形成》,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20、31页。,士绅通过不断投资兴修寺院来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亦带动了佛寺的兴盛不衰。因此,由于青弋江流域受北方战乱影响相对较小,直到明末时期,在地方士绅的支持下依然新建30余所寺院。

从空间分布看,宣城、旌德、泾县三县所处的中游区域共新建佛寺113所,占整个流域总数的58.25%;下游的南陵、芜湖两县共43所,占22.16%;上游山区38所,占19.59%,数量最少。就县域来说,宣城新建佛寺61所,数量最多,占31.44%;其次是旌德31所,占15.98%;南陵25所,占12.89%;黄山25所,占12.89%;泾县21所,占10.82%。其余分别为芜湖18所、青阳5所、石台5所、黟县3所。新建佛寺的空间分布以中游地区尤其是宣城为核心,上游和下游大致相当,处于第二层级。

三、明代青弋江流域重修寺院的时空分布

由于战乱、自然灾害等因素的影响,加上佛寺多为土木结构,易受侵蛀坍败,需要不断修缮保护。同时,寺院重修的空间分布及其频率等往往也可以反映出地方对佛教发展的重视程度、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及其区域差异。明代青弋江流域重修(包括重建、重修等, 同一佛寺在不同时期有多次重修,分别计算次数)寺院的时空分布详情见表2。

从时间差异看,明代前期重修佛寺183所/次,中期122所/次,后期重修佛寺99所/次,无明确年份者3所/次。其中占比在10%以上的朝代有:正统间71所/次,占17.44%;洪武间63所/次,占15.48%;嘉靖间54所/次,占13.27%;万历间51所/次,占12.53%。其余重修次数从多到少分别为景泰38所/次,宣德25所/次,隆庆22所/次,崇祯20所/次,永乐18所/次,成化15所/次,正德12所/次,天启5所/次,天顺4所/次,弘治3所/次。

表2 明代青弋江流域寺院重修情况一览表

表2可知,以正统年间为首的明代早期重修佛寺次数最多。英宗朝尤为崇尚佛教,“初,王振佞佛,请帝岁一度僧。其所修大兴隆寺,日役万人,糜帑数十万,闳丽冠京都。英宗为赐号‘第一业林’,命僧大作佛事,躬自临幸,以故释教益炽。”*《明史》卷164《单宇传》,第4457页。正统五年(1440年)度僧道20000余人,正统八年(1443年)二月又诏令度僧童14300人,僧人日繁,自然需要众多佛寺来容纳僧人。正统至天顺年间,仅京城内外就建寺二百余所*赖永海:《中国佛教通史》第12卷,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9页。。此时期,青弋江流域重修了大量佛寺,应与僧人的大量增加有很大关联。参与佛寺重修的人物多为僧人,如泾县正统朝重修佛寺26所/次,除西峰庵、宣扬教寺、铜峰庵、水西首寺、觉慈禅院、宣阳寺6所佛寺没有记载重修之人外,其余22所全部由僧人重修*嘉靖《泾县志》卷4《寺观》;万历《宁国府志》卷10《寺观附》;乾隆《泾县志》卷4下《寺观》;嘉庆《泾县志》卷25《寺观》;嘉庆《宁国府志》卷14《营建志·寺观》。;宣城正统时重修佛寺28所/次,其中景德寺、庆禅寺、乾明教寺、胜果教寺、空相寺、永庆禅寺6寺均记载由僧人重修,其余则未记载重修人士。旌德、南陵、芜湖情况也大致相似。除正统、洪武两朝重修佛寺较多外,其余各朝重修佛寺的数量与其时长基本保持平衡。从统计数据看,整个明代青弋江流域都有持续重修佛寺的行为。

值得注意的是,明代中后期,重修佛寺者的身份相比前期发生了较大变化。旌德八正堂、报本庵,宣城双林庵、天如庵、西乐庵、芥子庵、秀水庵,南陵天竺庵、崇圣庵、报恩寺,芜湖会龙庵等都由地方士绅出资重修,说明地方士绅的实力已经超出寺僧,在区域佛教发展中的作用日益凸显。

从空间分布看,以宣城为中心的中游地区共重修佛寺313所/次,占比高达80.25%,是为绝对多数;上游山区三县一区共20所/次;下游南陵、芜湖共57所/次,均远少于中游三县。就县域而言,宣城重修佛寺160所/次,占41.03%;泾县89所/次,占22.82%;旌德64所/次,占16.41%;其余县区均未超过总数的10%。

余 论

通过数据分析发现,明代青弋江流域佛寺重修的次数要远多于新建佛寺的数量。从时间差异来看,佛寺新建和重修的中心时段有所区别,这与佛寺新建和重修的需求不同有关。新建佛寺需要的资源要远大于重修,因此新建佛寺往往在王朝中期经济繁荣之际,而佛寺的重修较为容易,尤其在经历战乱之后,社会对于佛教的强烈需求会刺激佛寺的重修,从而形成佛寺重修的高潮。从空间差异看,无论是佛寺的新建还是重修,青弋江流域佛寺发展的重心均在以宣城为核心的中游地区,这又反应了佛寺新建和重修的一致性。佛寺新建和重修的基础是社会长期对于佛教的需求,以及支撑佛寺生存、发展的社会经济能力,还有区域的佛教传统等。而以宣城为核心的中游地区,由于悠久的佛教传统、深厚的佛教社会根基以及在社会经济的迅速恢复发展等,从而成为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发展的地理中心。

寺院不断的新建和重修是建构并维持明代青弋江流域的佛教系统存在的基本途径。在明代佛教世俗化的大背景下,无疑对各种参与者“提供了最大的生存机会”*[法]劳格文著、范丽珠译:《中国宗教的合理性》,《法国汉学》第14辑,中华书局1999年12月版,第339页。。本文仅就方志所载明代青弋江流域寺院相关的内容作了简单的分析,力求从数据上复原其佛教寺院新建、重修的时空面貌,以窥见区域佛教发展的些须印象。当然,明代青弋江流域佛教系统的构建远非如此简单,诸如不同寺院之间的空间关系及其层级体系、不同教派寺院之间的空间关系及其竞合、个体寺院的空间建构及其演化机制、个体寺院及群体寺院与区域社会之间的相互联系及其影响,等等,都是研究中不可忽略的内容。进而言之,以区域佛教系统的“发明性”探索去构建中国佛教本土化历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历史地理学视域下的徽州佛教研究”(16BZS033)、安徽省社科规划项目“明代徽州宗教地理研究”(AHSKY2014D59)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郝红暖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Buddhism System in the Qingyijiang River Basin during Ming Dynasty:with the Center for the Temporal and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the Buddhism Temple

WANG Kai-dui ZHOU Bang-xing

(History Department,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Center for Historical Geographical Studies,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Qingyijiang River basin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general Jiangnan area; the Buddhism has a steadily developing in this region during Ming Dynasty. By analyzing the statistical data which come from the local chronicles, we could find that the establishment and re-establishment situation of Buddhism temples in this basin during Ming Dynasty show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both temporally and spatially. These Buddhism temples was mainly established in the periods of Hongwu,Wanli and Chongzhen emperor while spatially collecting in the middle reaches, especially in Xuancheng. The re-establishment of these Buddhism temples was gathered before the period of Zhengtong emperor and predominantly spatially concentrated in Xuancheng and Jingxian. The research of in this paper shows that Xuancheng and Jingxian were the geographical center of the Buddhism in Qingyijiang River basin during Ming Dynasty. This phenomenon has a close relation with their long Buddhistic tradition, superior social basis of the Buddhism and higher standard of social economy.

regional religious system; Qingyijiang River basin; Buddhism; temple; temporal and spatial distribution

K248

A

1005-605X(2017)03-0138-07

王开队(1980- ),男,安徽固镇人,安徽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周邦兴(1994- ),男,安徽繁昌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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