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昕《说文》字形考辨四则

2017-05-30 07:38张杨
关键词:说文考据说文解字

张杨

[摘要]钱大昕是清代乾嘉时期重要的学术代表人物,他一生博通经史子集,在考据方面建树颇多。作为清代《说文》学研究的早期倡导者之一,钱氏除了在《说文》的体例研究方面有着精彩论述,还对《说文》中的字形做了细致的考辨。钱氏对这些字形的考辨充分展示了其在《说文》研究方面的特点。通过对这些考辨例子进行分析,发现其对“豕”和“塾”字的分析是正确的,但是对“杀”和“免”字的分析却存在问题。

[关键词]钱大昕;《说文解字》;字形;考据

[中图分类号]H028[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4010503

钱大昕(1728—1804),字晓徵,号辛楣,晚年号潜研老人,是清代乾嘉时期重要的学术代表人物。考察其学术研究,虽以经、史之学见长,但在“小学”研究方面同样成果显著。作为清代前期重要的《说文》学家,他积极倡导《说文》研究,并在此领域诸多方面提出了独到的见解。比如,他曾论述《说文》中的“举一反三”“读若”“连篆读”等不同体例,对后世的《说文》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而在其代表作《十驾斋养新录》和《潜研堂集》中,钱大昕除了对《说文》的内容和体例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外,还凭借其精深的校勘功底,采取多种考据方法,对《说文》中的收字也进行了细致的考辨,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通过钱大昕对《说文》中“豕”“塾”“杀”“免”4个字的字形分析,可以看出其考据的特点;同时,对这些字的考辨也有力地补充了《说文》字形的研究,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豕

問:《說文》“豕”字下云:“今世字誤,以豕為彘,以彘為豕。何以明之?為琢從豕,蟸從彘,皆取其聲,以是明之。”徐鉉未詳其語,疑為後人所加,信乎?

曰:此許君辨當時俗字之謬,非後人所能加,但轉寫有譌混耳。漢時隸書多不正,啄琢本取豖聲,而誤從豕;蟸本取豕聲,而誤從豖。若婁機所舉韓敕碑、張公神碑、楊著碑陰、劉寬碑陰,“涿”字皆從豕,亦以豖為豕之證也,故特於此辨之。以彘代豕,恐與豖相混,後人妄改豖為豕,而其義晦矣。[1]173

錢大昕指出,汉代“豕”“豖”二字因形近而俗写讹乱,从“豖”之字俗写多从“豕”,为了区别“豕”“豖”二字,所以用“彘”代替“豕”。“豕”之甲骨文作“”,像猪的形貌,而“豖”的甲骨文作“”,表示的是去势的猪。“豕”“豖”二字形义全异,但在许慎之时“豕”“豖”二字已经因形近而相讹乱。故此,许慎在“豕”字下加入按语:“今世字误,以豕为彘,以彘为豕。何以明之?为从豕,蟸从彘,皆取其声,以是明之。”[2]196来加以说明。钱大昕认为,此条按语的确为许慎所加,但后世转写有误。段玉裁也认为,此条按语有误,所以他在《说文解字注》中将按语改为:“按今世字误,以豕为彘,以彘为豕,何以明之,为从豖,蟸从豕,皆取其声。”[3]454由此可见,钱大昕对于“豕”字的看法是正确的。

二、塾

問:左塾、右塾,見于《尚書》;家塾、術序,見于《學記》。“門側之堂謂之塾”,《釋宮》文也。《說文》無“塾”字,何故?

曰:《後漢書》:“王莽令天下鄉亭皆畫伯升像于塾,旦起射之。”《東觀記》《續漢書》并作“埻”,則“埻”即“塾”也。《說文》“埻”从土,聲。讀如純,純、塾聲相近,故“塾”亦从得聲。埻者,射臬之名,古之男子無不習射,故常設埻于門側,而堂以是得名。後儒不通古音,誤分“”、“塾”為兩文,而音讀亦異。徐鉉又于土部增入“塾”字,世遂無識“”字者矣。[1]172173

钱大昕提到“”(埻)与“塾”本为一字,后儒不通古音,将“”和“塾”分为了音读不同的两个字;徐铉校订《说文》时加入了“塾”字,后人遂不认识“”字,更不知两字本为一字。今小徐本《说文》土部仅有“”字,大徐本《说文》土部收有“”字,其后又新附了“塾”字。清儒对钱大昕的这一观点主要有两种看法:

一种是不赞同钱氏的“”和“塾”为一字说,认为“塾”和“孰”才是一字。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段玉裁。段氏的《说文解字注》中并无新附的“塾”字,但在“垛”字下的注文中,他提到:

孰字依《白虎通》及崔豹《古今注》則正作孰,俗作塾,皆可。近儒或曰當作,之音義皆與孰迥隔,若《後漢書·劉演傳》“畫伯升像于塾,旦起射之。”《東觀記》賡《漢書》並作,此乃所傳之異,不得雲即塾字也。[3]686

段玉裁认为:“”和“塾”音义皆异,不能为一字,“孰”和“塾”才是一字,并且两个字是正、俗的关系。而且,注文中的“近儒或曰当作”,指的就是钱大昕“”和“塾”本为一字的说法。

另一种看法则赞同钱氏的观点,认为“”和“塾”为同一字。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钮树玉。他在《说文新附考》中指出,“塾即之别体”。[4]151又在《段氏说文注订》中对段玉裁的“近儒或曰当作”的说法加以辩驳:

近儒謂竹汀先生也,余著《新附考》,即本竹汀先生說,孰、並從聲,未可謂之迴隔。門在堂內,此雲堂無塾,門側之堂乃有塾,亦太拘矣。[4]74

黄侃先生也认为,“塾从孰声,古在萧部。埻从声,古在痕部,韵虽异而其声实同。” “埻”“塾”古音相同,“经典塾字皆当作埻”[5]346。故此,钱大昕对于“塾”字的看法是正确的。

三、殺

問:《説文》“殺”,从殳,杀聲。徐常侍謂“杀,相傳音察,未知所出。”此字豈从乂而朮聲乎?

曰:“殺”不成字,字當從古文作“”,“”本古文“肆”字,《尚書》“肆類於上帝”,古文作“”,從兩“”,與“”通。“肆”與“殺”聲相轉,故《論語》《檀弓》皆有“肆諸市朝”之文。“殺”,從殳,聲,古文又作“”,即借“肆”為“殺”耳。隸楷變“”為“殺”,非別有“殺”字。徐氏謂相傳音察,蓋因佛剎字。“剎”本“”之譌,與殺義無涉。今本從乂從朮之“杀”,後人妄作,非許祭酒之旨也。[1]173

在此,钱大昕提出“殺”应是“从殳,聲”,而“杀”不成字。在今本《说文》中,“殺”是从“杀”声。钱大昕认为,是因为隶楷变“”为“杀”的结果,并非别有一个“杀”字。“殺”的甲骨文作“”,是由“”(又,抓、逮)+“”(毛,动物的尾巴,借指动物)组成的,表示“逮住动物,进行屠宰”之意。金文则继承了甲骨文的形象作“”,篆文“”将字形复杂化,由“”(又,抓)+“”(术,剥皮)+“”(殳,持械攻击)组成,强调将动物打死后剥皮。实际上,“杀”应当是甲古文、金文之形的“殺”。钱大昕因不识“”字而误认为“杀”不成字。由此可推断,此处钱大昕对于“杀”字的看法是不正确的。

四、免

《論衡·道虛篇》:“所謂尸解者何等也?謂身死精神去乎?謂身不死得免去皮膚也?如謂身死精神去乎,是與死不異,人亦仙人也。如謂不死免去皮膚乎,諸學道死者骨肉具在,與恒死之尸無以異之。”兩“免”字與脫同義。《廣雅》:“免,脫也。”《釋詁篇》:“免,隤也。”《釋言篇》:《易》“隤然示簡矣”,“孟作‘退,陸、董、姚作‘妥”。“妥”、“退”與“脫”聲相近。予嘗謂《說文》無“免”字,“兔”即“免”也。“兔善逃失”,借為“脫”。“兔”字有兩音,而非兩字,漢隸偶省一筆,世人遂區而二之,失其義矣。“脫兔”本雙聲,漢人猶知古音,故讀“免”如“兔”。[6]76

錢大昕指出,“免”和“兔”应为一字。《说文》本无“免”字,“免”由“兔”省写一笔而来,《说文》无“免”字却有从“免”之字。对此,徐锴认为是“相承脱误,非著书之时本所无。”[7]31清儒对“免”字有三种看法:其一,以钱大昕为代表,认为“免”“兔”为一字;其二,以段玉裁为代表,认为“免”属“兔”部;其三,以朱骏声为代表,认为“免”为“俛”之正体。今“兔”字甲骨文作“”,像兔子蹲踞之形,而“免”甲骨文作“”,金文作“” 从宀从人,象人首戴着冕的形象,本义为礼帽,形义与“兔”字都不同。所以,更应该是《说文》失收了“免”字或原本收有“免”字却误脱。“免”和“兔”非为一字,故此处钱大昕对“免”的看法是不正确的。

综上所述,钱大昕对《说文》所收字形进行了细致的考辨,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针对一些字形的讹误,他指出其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省写一笔而造成的(如兔、免);有的是因为新附而造成的(如、塾),且这些多是由后人不识而导致的错误,并非许慎当时的原意。同时,通过考察也发现,钱大昕在进行考辨时能合理利用音韵知识,将古音与古字形结合起来,利用古音确定字形、字义,又充分依托文献中的语言材料印证所考,这也是钱大昕考据中的一个重要特色。可以说,钱大昕对《说文》的考辨充分展示了其深厚的考据能力。虽然通过分析发现,其中的确存在着错误之处,但将之放置于当时的学术研究水平考量,钱大昕对于《说文》的考据仍是有着巨大贡献的。一方面,他对于字形的考辨,订正了文字上一些错误,补充了相关研究,推动了《说文》学的发展;另一方面,他为后续的《说文》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与方式,以他的考辨为基础,可以对《说文》其他内容进行考证,这对现今的《说文》学发展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清]钱大昕.潜研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清]钮树玉.说文新附考[M].续修四库全书(213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5]黄侃.说文笺识四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6][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

[7][宋]徐锴.说文解字系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3.

[责任编辑]李献英

Qian Daxin "Shuowen" Glyph of Four

ZHANG Y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Daqing Normal University,Daqing,Heilongjiang,163712,China)

Abstract:Qian Daxin is an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 of the academic life in Qianlong and Jiaqing period, Broadcom after the history subset,quite a lot of achievements in the textual research,one of the early Qing Dynasty as an advocate of "Shuowen" study,Qian a wonderful addition to argument in "Shuowen" style of study,but also on the "Shuowen" in shape to do a detailed investigation.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se studies, we found that the analysis of the "pig" and "school" is correct,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kill" and "free" word but there is a problem. And of these glyphs on Qian is fully demonstra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huowen" research.

Key words:Qian Daxin; "Shuowen Jiezi"; character pattern; textual re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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