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对海南黎族的多种称谓

2017-05-30 10:48:04谢国先陈积慧
三峡论坛 2017年4期
关键词:崖州州府黎族

谢国先 陈积慧

摘要:

随着历代统治阶级对海南黎族的了解越来越多,明清时期地方文献中对海南黎族的称谓也越来越多。这些称谓各有来历,或根据其承担赋役的程度,如生黎、熟黎、三差黎、四差黎等;或强调其与统治阶级关系的性质,如反黎、叛黎、良黎、顺黎等;或根据黎族的分布,如儋州黎、崖州黎、多港峒黎、德霞峒黎等;或根据黎语方言,如岐黎、霞黎、侾黎、美孚黎等;或根据黎族的服饰,如大襜、小襜等。

关键词:

明清时期;海南;黎族;多种称谓

中图分类号:K248;H2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4-0031-06

黎族是海南岛的土著居民。黎族在与汉族及其他民族交往时自称为“赛”。史籍中曾以“骆越”、“里”、“俚”、“僚”、“蛮”或“蛮夷”、“俚僚”等不同的称谓,来概称我国南方少数民族。海南黎族的祖先属于这些称谓所指的民族集团之一。以“黎”专指黎族,这个用法最早出现于唐末。刘恂《岭表录异》卷下《紫贝》目即说:“儋振夷黎海畔,采以为货。”[1]159-160到了宋代,这个用法变得普遍,说明文献中已将海南之黎与大陆南方地区的“里”、“僚”、“蛮”等区分开。

海南黎族内部也存在差异。明清时期对海南黎族认识的逐步深入,主要体现在对这些差异的认识上。这一时期对黎族的多种称谓,就是这种认识的结果。

命名是主观世界在认识客观世界内部差异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分类的产物。分类的粗疏或细致,证明认识的肤浅或深刻。明清时期统治阶级对黎族的认识经历了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大致說来,统治阶级最初是从自己的立场对黎族进行分类命名,后来逐渐过渡到根据黎族自身的特征来对他们进行分类命名。

一、从统治阶级的立场对黎族进行命名

统治阶级以自我为中心去认识黎族,重点在黎族与统治阶级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经济关系。

1.黎族承担赋役的程度

黎族对国家承担赋役的程度,证明政府对黎族实施有效统治的程度。黎族人口有不供赋役者,有承担多种赋役者,是政府对黎族内部不同群体实施区别对待的表现。

(1)“生黎”与“熟黎”

“生黎”与“熟黎”之称最早见于宋人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黎,海南四郡岛土蛮也。……岛之中有黎母山,诸蛮环居四傍,号黎人。内为生黎 外为熟黎。……蛮去省地远,不供赋役者名生黎,耕作省地供赋役者,名熟黎。”[2]157

中国古代统治阶级对同一民族的不同成员进行划分,“生”与“熟”是经常使用的重要标签。宋代划分“生黎”与“熟黎”的标准即为是否“供赋役”,也即是否服从统治者的直接管辖。将同一少数民族群体分成“生”、“熟”二类,这个做法不仅用于海南黎族,也普遍用于中国南方和西南的其他少数民族。《宋史》所见,即有“生蛮”[3]10931-10932、“生獠”[3]10976、“生夷”[3]10979、“熟夷”[3]10977-10978。生与熟的区分标准,《宋史》的说法与《桂海虞衡志》大致相同:“俗呼山岭为‘黎,居其间者号曰黎人,弓刀未尝去手。弓以竹为弦。今儋崖、万安皆与黎为境,其服属州县者为熟黎,其居山洞无征徭者为生黎,时出与郡人互市。”[3]10962

可见,“生”者未加管理,不输租税,不服徭役;“熟”者由政府管理,输租服役。

宋代的“生蛮”、“生獠”、“生夷”和“熟夷”是泛称,而“生黎”与“熟黎”是专称。到了明代,以“生”和“熟”对某一少数民族中的不同群体进行区分就很常见了,于是有“生羌”、“生番”、“熟番”[4]5374,有“生苗”[4]5379,有“生瑶”[4]5501。专门针对黎族而言的“生黎”[4]5537、5540、“熟黎”[4]5537、5540,也在沿用。

虽然明清时期对于黎族内部群体的区分仍以“生”、“熟”为重要标准,但地方文献的记载表明此时对黎族的了解已经比宋代更为深入:

万历《琼州府志》之《海黎志·黎情》载:

“其去省地远不供赋役者,名生黎,质直犷悍,不受欺触,不服王化,亦不出为人患,足迹不旅民地,而自相雠斗。”[5]409该书还说生黎“以击鼓为乐,以射猎为生,以刻箭为信誓,以割鸡为问卜。”并较为详细地描述他们的物产、住所情况及衣饰、文身、丧葬、对外贸易等方面的习俗。[5]409-410

尤其重要的是该书记载了关于熟黎的一种新说法:

“熟黎,旧传本南、思、藤、梧、高、化人,多王、符二姓,言语皆六处乡音,因从征至者利其山水田地,占食其间,开险阻,置村峒,以先入者为峒首,同入共力者为头目,父死子继,夫亡妇主。又多闽广亡命。有纳粮当差之处,有纳粮不当差之处。”[5]410

按照这个说法,则是熟黎由明代广西、广东交界地区的南、思、藤、梧、高、化等府州人民以及“闽广亡命”迁入海南后演变而来。明清时期我国边疆地区的民族融合较为普遍,主要是大量少数民族融入汉族,也有部分汉族融入少数民族。此处的“旧传”二字值得注意。这两个字说明该书作者并不一定相信这个说法。之所以提出来,无非聊备一说而已。而且,就目前所知,明清时期大量被称为“熟黎”的黎族人口也并非是在中国封建王朝设置上述南、思、藤、梧、高、化等府州县之后才迁入海南的。

光绪《崖州志》卷十三《黎防志》沿用万历《琼州府志》对生黎和熟黎的描述,仅文字略有不同:

“生黎嚣顽无知,伏居深山,质直犷悍,不服王化,不供赋役,亦不出为民患,惟与其类自相仇斗。……以标刀为戈,以牛角为角。以击鼓为乐,以射猎为生。誓以熊甲,卜以鸡跖。……。”[6]328-329

“熟黎,旧传本南、思、藤、梧、高、化诸州人。多王、符、董、李诸大姓。其先世因从征至此,利其山水,迫掠土黎,深入荒僻,开险阻,置村峒。以先入者为峒首,同入共力者为头目。……有纳粮当差之峒,有纳粮不当差之峒。……”[6]329

结合其他民族与汉族的关系来看,黎族中的熟黎主要应该是从黎族内部分化出来的一个黎族群体,而不是由迁入的汉族人民融入黎族之后形成的一个黎族群体。

统治阶级对生黎与熟黎的区分,虽然也结合了黎族内部的一些实际情况,但主要还是从统治阶级对黎族实施管理的角度出发的。这种区分强调黎族对统治阶级有无经济贡献。值得注意的是,多种志书都说生黎“不出为民患”,而熟黎则“为民患”。原因在于生黎与封建统治保持距离,故能与统治者相安无事;熟黎则在封建统治之下,故与统治者之间存在矛盾斗争。

(2)“半生半熟黎”、“生熟各半黎” 或“可生可熟黎”

清代,随着对黎族的进一步了解,统治阶级发现“生黎”与“熟黎”之间还存在着一种处于过渡状态的群体。地方志称之为“半生半熟黎”、“生熟各半黎”或“可生可熟黎”。

道光《琼州府志》卷二十《海黎志六·村峒》记载:“生熟各半者,谓可生可熟之黎也。治则为熟黎,乱则为生黎。其中亦分两种,曰大襜、小襜。大抵富者为大襜,贫者为小襜。平时耕田纳赋,听官约束,与熟黎同。然性嗜酒好斗,常挟毒矢钩刀以自卫,睚眦杀人。若被汉奸盘剥欺侮,忿不能堪,辄手刃之。官吏不察,轻遣兵差勾捕,或所使非人,因而骚扰之,彼即负隅思逞,群起相抗,遂为生黎。”[7]860

由此可见,“生黎”与“熟黎”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区分。“半生半熟黎”如果接受接受管理、供赋服役就是“熟黎”;反之就是“生黎”。今日是“生黎”的,明日或许因接受政府管制而变为“熟黎”;今日是“熟黎”的,明日也许因为抵抗政府抑或是别的原因而脱离了政府的管制变为“生黎”。

“治则为熟黎,乱则为生黎”[7]860一语,淡化了熟黎与生黎之间的区分,而将其视为一体。这一判断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同一地区黎族内部的差异呈缩小而非扩大的趋势;二是统治者以治乱作为划分标准,承认管理的成功与否决定少数民族与封建统治者的双边关系,提醒统治者应该推行较好的民族政策。与视少数民族为天然寇仇的陈词滥调相比,这个说法有重要的进步意义。

(3)“三差黎”、“四差黎”

用“三差黎”、“四差黎”指黎族中的两个群体,这在地方文献中并不常见。光绪在《崖州志》卷十三《黎防志·村峒》载:“西黎村峒纵横二百余里,分为三差黎、四差黎,凡一百七十有八村。”[6]336当时的西黎村峒是“熟黎”的聚居地。三差黎、四差黎名称的由来,在于这两个群体承“差”种类的多寡。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其《广东新语》卷七《人语·黎人》中说:“熟黎亦有两种,与生黎近者为三差黎,与民近者四差黎,征徭稍稍加焉。”[7]241然而,三差、四差的具体内容,尚待研究。可以明确的是,“三差黎”、“四差黎”这两个群体都属于熟黎;“三差黎”住在接近生黎的地方,承受的徭役比“四差黎”稍少;“四差黎”住在接近汉人的地方,其承受的徭役比“三差黎”稍多。

2.黎族与统治阶级的关系的性质

明清时期中国封建中央王朝对边疆地区的统治在以往朝代的基础上更加深入。宋元时期在海南岛实行土司制度。明代逐步扩大封建中央在海南岛直接统治的范围。但是,直到清末,封建中央在海南岛中南部山区仍然实行以土司管理为手段的间接统治。不论是海南岛沿海地区的直接统治还是海南岛中南部山区的间接统治,都会带来统治阶级的利益与黎族人民的利益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在解决这些冲突和矛盾的过程中,统治者对黎族产生了新的认识。地方文献中也就出现了基于黎族与统治阶级的关系而赋予黎族的多种称谓,如“反黎”、“叛黎”、“匪黎”与“良黎”、“顺黎”等。

(1)“反黎”、“叛黎”、“匪黎”、“贼黎”等

在“黎”之前加上“反”、“叛”、“匪”等带有污蔑含义的形容词,无非说明当时当地的黎族与统治阶级处于对立和斗争状态。地方文献经常不得不承认黎族人民的反叛几乎无一例外是由于封建官员的苛索与地痞流氓的骚扰激发起来的。明代有良知的文人即感叹“黎人多良田,征敛苦倍蓰。”[8]1827然而,统治阶级的立场决定了地方志在描述跟政府对立的黎族时总会使用污蔑之词。于是,有“反黎”[7]930,有“叛黎”[7]306,还有“匪黎”[6]357、“贼黎”[6]316、“枭黎”[6]331、“奴黎”[6]639、“悍黎”[6]341、“逆黎”[6]554、“顽黎”[6]555、“奸黎”[6]377,等等。

封建统治者给造反起义的黎族人民贴上的“反黎”、“叛黎”、“匪黎”等标签,可以明确政府的打击对象,也可以在不同地区的黎族人民之间造成分化。不过,这些标签可能是临时的。一旦起义被镇压而黎族人民接受统治,这些标签就不再使用。

(2)“良黎”、“顺黎”、“化黎”等

从黎族中划分出“良黎”[8]902、“顺黎”[8]1373、“化黎”[9]412;[10]683,等,固然表明统治阶级根据自身立场而对黎族进行区别对待,但这其实是一厢情愿的做法。少数民族在政府势不可挡的军事征服和镇压面前为求得生存而表示服从,是一种权宜之计。封建政府代表少数人的利益而对大多数人(包括汉族和少数民族)进行统治和剥削,当然不可能得到人民的真心拥戴。历史上无数次人民起义就是证明。部分黎族虽然得到“良黎”之类看似褒扬的名称,但他们对封建统治的性质有自己的深切体会,对统治阶级的民族政策和统治行为形成了自己的判断,并以此决定采取合作(顺化)或反叛等不同的应对措施。

二、从黎族自身的特征对黎族进行命名

随着封建中央对海南黎统治的逐步深入,统治阶级对黎族内部特征的认识也进一步深化。因此,我们在地方文献中看到了从黎族自身特征而对黎族群体作出的描述。

1.分布地区

以分布及地区称呼黎族,大致有三种情况。

(1)以行政区划称呼黎族

明清时期黎族人口基本上都已定居下来。因此,地方文献按地区分布对黎族进行描述理所当然。明清两代的大多数时间内,海南均作为琼州府,下辖3州10县(儋州、崖州、万州;瓊山县、澄迈县、临高县、定安县、文昌县、会同县、乐会县、昌化县、陵水县、感恩县)。于是,由北向南,兼顾东西,从“琼山黎”、“澄迈黎”……一直罗列到“崖州黎”、“感恩黎”也成为常见叙述模式。万历《琼州府志》如此,[5]411-412道光《琼州府志》也如此。[8]843-844不过,由于黎族内部的群体分化与行政区划并无必然联系,所以,按行政区划来描述黎族,重点在于强调他们跟国家的地方政权的关系,便于统治者的管理,而未必能够显示黎族自身的文化特征。

(2)以村峒称呼黎族

明清时期,政府力量向海南岛中南部的黎族山区逐渐推进渗透,统治阶级对黎族的了解和认识越来越深入。地方文献开始将村峒作为描述黎族时所使用的基本单位。对具体村峒中黎族生活的介绍,多有关于其地理、物产、民俗的具体内容而非笼统概括。这在清末成书的光绪《崖州志》中表现得尤为典型:

“四差黎环居乐安讯城,村峒凡一百二十有八:多港、多涧、头塘、官坊、德霞、焕道(六峒附村详下)……。”[6]337

但六峒之下所列是营名而非村名。既然专门说“六峒附村详下”,那么峒下所列营名也就是村名。

乐安讯城,即明末建设的乐安新城:

“乐安新城,在州北,去州城一百五十里。万历丙辰(1616年),剿抱由、罗活二峒叛黎,继议善后招降,经题筑堡屯兵戍守。奉部覆议……勘卜旧抱由口前瑞芝山正为乐安霞牒之冲(名烂红沟地方,建立砖城……。)”[5]138

乐安汛城遗址在今乐东黎族自治县城南6公里处的瑞芝山。“霞牒”应读作“霞、牒”。“霞”指德霞,“牒”指上抱牒和下抱牒,均为村峒名。

光绪《崖州志》逐个介绍六峒黎情:

“四差黎多港峒为最大,纵横六十余里,阡陌相连。厥田中上,有二十余顷。黎性强悍,角牛一营素行无赖,盗掠为业。凡四坊,二十有七营。东曰抱把坊(今散入大抱别,仅存永宋一营——原作小号字,现移入括号内,字号与其余文字一致。下同。——引者)。南曰岭前坊,属营:大愠、大打、胭大、大岸、只哄、角牛、沉考、砚瓦、只文、号恩、把屑。西曰西坊,属营:湳只爱、想弄(二营贴近葫芦门外东南,相去里余)、大茅、大连(二营近在葫芦门外西北)、南筹、昂插、中央(三营皆在葫芦门内)。北曰大坊,属营:大炮、信固、元灶、昂律、抱麦、丁公、孝友、龙家(二营界在多港、多涧间,尚无统属)。”[6]337

“多涧峒黎甚狡狯,习尚窃掠,最为难治。田土墝埆,亦有二百余顷。凡十营:东曰万象。南曰初面、只并、红衫、坡摩温。西皆大岭。北曰永辨、汉道。东北曰营炳、大道。中曰老村。”[6]337

“头塘峒黎性朴直。厥田中上,有百余顷。凡四坊、五营。……”[6]338

“官坊峒黎内悍外驯,户口蕃衍。厥田上上,有二百余顷。凡十有六营。……”[6]338

“德霞峒黎性柔驯,无盗窃风。田亦上上,米香驰名,约有千顷。凡五坊,八营。……”[6]338

“焕道峒黎皆符氏,性最恭顺。厥田中上,有二百余顷,富饶甲于诸峒。凡四坊、八营。……”[6]338

此处引用前后相连的六段文字,可见对黎族及其住地描述之详尽与准确。第一段说多港峒田“有二十余顷”当为“有二百余顷”之误,因为第二段说多涧峒田土“亦有二百余顷”,承接对多港峒田的面积的介绍而来,有将两峒田土面积比较而言的意味。当然,如果理解为多港峒田“有二十余顷”,土(山地)不算在内,而多涧峒田和土虽然不肥沃,但面积不小,一共二百余顷,也说得通。

这六段话中的“营”,应指峒下所属的村或居民点。六峒的所在,是今乐东黎族自治县抱由镇、大安镇一带。

以峒称黎,黎以峒名。对峒中黎情的描述,可视为简略的村落民族志。

(3)以某个行政中心为参照称呼黎族

以地方行政中心为参照,根据黎族分布地与该中心的相对方位来称呼黎族,这种做法在海南岛南部的崖州最为典型。光绪《崖州志》把崖州城以东的黎族称为“东黎”,并相应地将崖州城以西的黎族称为“西黎”。[6]345因为所指范围广大,所以这两个称谓并无多少实质内容。

2.黎语方言

明清时期地方文献根据黎语方言来区分黎族内部的不同群体并加以称呼,是一种较为符合客观实际的做法,是今天划分黎族方言区的基础。

明清时期大致已经区分出以下两种黎语方言集团。

(1)“歧黎”

“岐黎”之称,意为“岐”是黎人中的一部分,即黎中有岐。

在这个认识之前,人们曾经认为“岐”是“岐”,黎是黎,联称为“黎岐”,二者互不从属。元初邢梦璜有《至元癸巳平黎碑记》,其中说:“海南一岛四州,蚤列职方,乃百峒中蟠,黎岐宅焉,犹雕题禽行侵轶我疆埸,虔刘我编氓。”[8]1685元人范梈亦有诗云:“县堂晓起西风急,半是黎岐夜雨声。”[11]692

“黎岐”之称明清时期一直在使用。如明代海瑞说:“(琼州一府)黎岐中盘,州县滨海环于外”[6]537;吏科给事中郑廷鹄说“(崖州)黎岐东通郎温、岭脚二峒,……”。[9]544清代吴鸿有诗云:“黎岐穴居不知数,驯即为犁犊,怒则为财狼。”[6]617

“歧黎”之称明代始见。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说:

“定安杨理尝入婺岭,始知分有二种。生黎之外,五指之中,历代不化者为岐。然黎所惧者,岐也。生岐疆界,由琼抵崖不过三百余里,自儋达万不过二日余程。”[9]541-542

杨理为明初人。他认识到岐为黎之一部分,且是“生黎之外”的另一部分。一般来说,岐是生黎中距离州县所在地更遥远的一群黎族。“生黎中,有附居五指山侧者一种,名曰生岐。”[6]329地方文献介绍黎族分布时,“入生岐界”就是边界的标志。不过,岐本身也有生熟之分。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说:“琼州府万州夷獠名曰岐人郎,……。有二种:远控黎峒,不服王化者,为生岐;近傍黎圖,稍知羁縻者,为熟岐。”[9]540道光《琼州府志》亦载:儋州有苗黎,“至今其人善用药弩,兼有邪术,能以符法制人,为生熟黎岐所畏服。”[8]855“生熟黎岐”可以理解为生黎、熟黎与生岐、熟岐。

黎族中的一部分得名为岐,是因为他们的方言。该方言即现在的杞方言。杞方言是黎语五大方言之一。杞方言人口主要分布于五指山市、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约占黎族总人口的24%。[12]2

(2)“遐”、“遐黎”、“霞黎”、“侾黎”

至迟在明代中期,黎族中的一部分人即被称为“遐”,与“岐”联称“遐岐”。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作者议论说:“土舍能抚遐岐,以为本等身役在有司,决不可以土地人民轻易借与,以长乱阶。”[9]546万历《琼州府志》引唐胄《平黎论》说:“盖郡之中,黎号为遐岐者,自不为患,常虑熟狡招衅延己,故绝不与党。”[5]435

“遐”就是“遐黎”。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引《海槎余录》说:“自婺岭以北,有一种遐黎,习俗又与黎大异,居常以椰瓢蔽体,更阑习弓矢。”[9]513

“遐黎”也记作“霞黎”。《道光琼州府志》卷二十《海黎志·村峒》载:“冯虚、七坊、龙头三峒又有霞黎、苗黎杂居其中。……儋州又有霞黎一种,即生黎之类。居深山中,性猛鸷如禽兽。居处无屋,裸体无衣,足迹不履峒外,故亦不为民害。”[8]854-855

“侾黎”这一称谓最初见于清代的历史文献中。光绪《崖州志》卷二十二《杂志》载:“辛巳七年,彗星见于东方。腊草村地裂三里许。是年侾黎大乱,焚劫州西。”[6]654起义的“侾黎”人民则被统治阶级称为“侾匪”。[6]377

“遐”、“霞”、“侾”均读作“哈”,被用来表示黎语中的同一种方言。现在这种方言被命名为哈方言,是黎语五大方言之一。使用哈方言的人口占黎族总人口的58%。[12]2

清代的统治者已经认识到,黎族“语为黎语,与琼州言语各别,各黎亦互有同异。”[13]828-829明清时期海南地方文献中识别出黎语的两大方言,对于今天黎语方言划分具有重要意义。

3.黎族服饰

明清时期以服饰区分黎族群体,有“大襜”、“小襜”之分。道光《琼州府志》卷二十《海黎志六·村峒》记载:“生熟各半者,谓可生可熟之黎也。治则为熟黎,乱则为生黎。其中亦分两种,曰大襜、小襜。大抵富者为大襜,贫者为小襜。”[8]860

襜指短衣或围裙。地方志的作者看到黎族内部在服饰方面的差异,并以这种差异区分黎族的两类群体。这种以服饰特征为群体称谓的做法明清时期也用于大陆南方和西南的诸多少数民族。

三、其他几种特殊命名

明清时期海南地方文献中还可见到对黎族部分群体的其它几种特殊称谓。

1.“苗黎”

光绪《崖州志》记载:“又有一种曰苗黎,凡数百家,常徙移于东西黎境姑偷郎、抱扛之间,性最恭顺。时出城市贸易,从无滋事。盖前明时,剿平罗活、抱由二峒,建乐定营,调广西苗兵防守,号为药弩手。后营汛废,子孙散居山谷,仍以苗名,至今犹善用药弩。辫发衣履与民人同,惟妇女黎装。皆能升木如猱。不供赋税,不耕平土,仅伐岭为园,以种山稻。”[6]331作者明知这部分人是来自广西的苗兵的后裔,但还是称他们为“苗黎”。看似不通,实则有些道理。首先,这些苗人“妇女黎装”,容易让人以为他们是黎族中的一个群体;其次,“黎”在海南岛虽然是专称,特指黎族,但此处也有泛称的含义,指一般的少数民族。

2.“土黎”

光绪《崖州志》在介绍熟黎时谈到土黎:“熟黎,旧传本南、思、藤、梧、高、化诸州人。多王、符、董、李诸大姓。其先世因从征至此,利其山水,迫掠土黎,深入荒僻,开险阻,置村峒。”[4]329可见“土黎”指海南岛本土黎人。作者将土黎与熟黎并列,强调二者来源不同。

3.“遗黎”

道光《琼州府志》引海瑞《平黎疏》说:“往不可谏矣,今距大征仅三岁,兵威之震慑于黎人尚存,遗黎之生聚犹寡,开道立县,今日可及為也。”[8]920

遗黎指政府的军事镇压之后幸存的黎族。

4.“残黎”

光绪《崖州志》引张擢士《上金制军崖州利弊条款》说:“嗟崖荒凉瘠苦,以其极边而近黎也。且香多则解费亦多,藉曰产香,岂又产银乎?倘由此年复一年,将虑上缺御供,下累残黎,区区经征末吏又不足惜矣。”[6]587朝廷责海南以沉香进贡,官员同情百姓,称受进香之累的黎族为残黎。

唐末至清代,从“黎”这一称谓开始出现到明清时期形成对黎族的多种称谓,表明统治阶级对黎族的认识越来越深入。这些称谓不论是否合乎实际,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注 释:

[1] (唐)刘恂撰:《岭表录异校补》,商壁、潘博校,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年。

[2] (宋)范成大撰:《范成大笔记六种》,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

[3] (元)脱脱等撰:(简体字本二十四史)《宋史》中华书局,2000年。

[4] (清)张廷玉等撰:(简体字本二十四史)《明史》,中华书局,2000年。

[5] (明)戴熺、欧阳灿总裁,蔡光前等纂修:万历《琼州府志》;洪寿祥主编:《海南地方志丛刊》之《万历琼州府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6] (清)钟元棣创修,张嶲等纂修,洪寿祥主编:《光绪崖州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7] (清)屈大均撰:《广东新语》,中华书局,1985年。

[8] (清)明宜修,张岳崧纂,洪寿祥主编:《道光琼州府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9] (明)黄佐纂修: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洪寿祥主编:《海南地方志丛刊》之《嘉靖广东通志·琼州府》,海南出版社,2006年。

[10] (明)唐胄纂:《正德琼台志》;洪寿祥主编:《海南地方志丛刊》之《正德琼台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11] (清)宋席珍续纂:宣统《定安县志》;洪寿祥主编:《海南地方志丛刊》之《宣统定安县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12] 张雷:《黎语替代语论析》,云南民族出版社,2014年。

[13] (清)萧应植修,陈景埙纂:乾隆《琼州府志》;洪寿祥主编:《海南地方志丛刊》之《乾隆琼州府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

责任编辑:王作新

文字校对:向华武

作者简介:

谢国先(1963-),男,四川雷波人,历史学博士,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民族学;陈积慧(1994-),女,海南三亚人,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013级本科生,研究方向:历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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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学报(2024年12期)2024-12-31 00:00:00
崖州民歌的演唱特色分析
——以《送别歌》《梁生歌》《审情》的研究为例
戏剧之家(2023年16期)2023-09-06 12:58:01
崖州民歌的音乐形态分析
戏剧之家(2023年17期)2023-09-05 19:41:59
崖州何处在
黎族小伙闯“深海”
金桥(2022年9期)2022-09-20 05:51:06
《黎族母亲》等
青年文学家(2022年3期)2022-03-16 22:50:41
从州府到乡村 这里走出过云南大学的首任校长辉煌之后的寂寥 云龙宝丰村
云南画报(2021年6期)2021-07-28 07:10:44
《黎族元素建筑再生设计方案》
现代出版(2020年3期)2020-06-20 07:10:34
曹議金東征甘州回鶻史事證補——浙敦114號《肅州府主致沙州令公書狀》譯釋
康熙辛卯本《池州府志》的编纂特点与文献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