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 费凌峰
摘 要:观者的文化体验在现代博物馆的展陈设计中愈发受到重视。本文以“倥偬的乡愁·张大千”特展为例,通过对比“印象莫奈:时光映迹”艺术展,阐述了当前博物馆展陈的内在秩序性的消解问题。结合张大千艺术特征,分析艺术展围绕传统艺术意境在视觉艺境、官能情境和文脉精神三个维度的体验设计重构,并针对于互动体验的滥觞运用提出了设计反思,以期对展陈体验误读与扩张形成的秩序失范进行纠偏,促进博物馆展陈体验的设计价值回归。
关键词:博物馆;展陈设计;体验设计;张大千;艺术展;艺术意境
中图分类号:J5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5-0097-04
博物馆通过物的展示传播了人和世界的进化知识,秩序就呈现在物的分类和进化的时间链条中,以及观者与物之间的视觉行为中。秩序,既是物在空间中的摆置及其潜藏的进化论叙事,也同样表现为博物馆空间对身体的规训[1]。随着诸多新媒体互动与展示技术引入到现代博物馆的展陈设计中,博物馆空间内在的秩序调性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矛盾性需求冲突,而且对于实物真品类艺术展尤其突显。一方面是空间治理带来的秩序规训的强化,另一方面则是审美体验所需要的秩序界限的弱化。以成都博物馆新馆启用的特展“倥偬的乡愁·张大千”(以下简称“张大千特展”)与纯数字化展示的全国艺术巡展“印象莫奈:时光映迹”(以下简称“莫奈展”)成都站展览进行展陈体验的对比,这两个展览的展陈秩序性定调恰好立足在前述冲突需求的两端。以此来探索与重新反思博物馆艺术展中的展陈设计体验对空间内在秩序的立意与可塑:艺术展陈需要从艺术意境体验的角度给以多维度和多元化的重构与诠释传达,以及对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展陈的意境审美的体验内涵回归。
一、展陈秩序的消解
(一)發展内涵层面影响
新博物馆学的发展核心是博物馆面向更广阔人群的“可进入性”(Accessibility)问题,它赋予了机构以外的人们机会以控制他们在博物馆当中被呈现的方式。[2]在新博物馆学发展的驱动下,博物馆的公众服务与交流色彩日益浓重。大量以大众生活、平民文化要素为关键词的主题展相继出现,进一步呈现出将博物馆拉下神坛的趋势。一方面,众多私人、企业、组织团体或行业协会开办的主题性博物馆纷纷出现,另一方面,展览主体愈发多地与民俗文化、民间遗产等相杂糅形成相对于经典艺术展而言的“泛文化”、“泛艺术”现状。博物馆背后的权力性隐喻和政治性意识形态前所未有地被这一波新博物馆学发展浪潮所冲击,博物馆之前潜在的优雅高贵、知性学识和正统权威的精英主义内涵被逐步消解。最直接表层的影响体现是,“衣着规范”“不准靠近”到“不准触摸”“禁止闪光”的行为秩序在某种底线上的逐步瓦解。这些发展影响反馈到展陈设计上,秩序性的考虑已经退化到空间维度上的操持。
(二)大众娱乐文化浸染
当前追求多元与娱乐的后现代文化形式和大众文化,以消解精英身份为特色,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还夹杂着民粹式的宣泄和口号式的绑架。恰逢传统博物馆职能的延伸发展及其拓展变化,博物馆受到大众娱乐文化浸染甚至是某些领域的挑战变得不可回避。“莫奈展”只是对莫奈真迹采用全数字化多媒体技术的布展方式进行呈现,成都站的巡展地选择了商业地标IFS。无论是展地选择还是目标受众,无一例外地都定位于大众娱乐,与百货商业的相互映衬倒也为商业平添了几分“档次感”。而“张大千特展”作为专业博物馆的新馆启幕特展,则更显些许尴尬。披着专业特展的外衣,却不得不欲拒还迎地接受新馆猎奇的滚滚人潮。特展的艺术性与专业性不得不让步于汹涌人潮。而展览期间的秩序失范也在所难免——人流的摩肩接踵、孩童的嬉戏穿梭和人群的音浪迭起——展览时空错位地仿佛置身于大千艺术渲染的娱乐休闲广场。“张大千特展”与“莫奈展”必然性地又巧合般呈现了艺术展愈发多地出现的“广场化”秩序面貌与气质。
(三)展示技术片面误读
全息成像、VR、多屏触摸等等展示技术受到博物馆展陈的追捧,营造出越来越多的“参与性”和“互动性”项目,形成所谓的参观服务体验。新媒介技术的展陈介入使陈列空间好看、好玩,产生滞留感,但同时非必要的辅助内容充斥其中。空间并不因技术的运用而变得更加神秘、更加富有深度,而是变得肤浅和娱乐化。[3]片面地追求展示技术的互动性与新颖度,呈现出的娱乐化与科技化,其实也是在消解展品本身的主体地位,同时也在形成另一种秩序体系:强调参与互动,这恰恰与传统博物馆展陈的身体规训相反。参观者习惯于失去对艺术展品的审美主动性,因此正在丧失对艺术意境的感知能力。展示技术应该是服务于强化参观认知,而不是使用奇巧淫技的心思去孤立地看到展示过程本身,忽略了展陈设计目的的本真。因此,应该警惕博物馆展陈设计对“体验经济”的一味逢迎。博物馆的展陈体验,应该始终秉持以观者的认知与感受的结合为核心,而不是追求展示过程的奇观化和娱乐性。
二、设计价值的重构
博物馆传统秩序的消解形成的蒙昧对专业艺术展览来讲往往是一种负面影响,而展陈设计需要真正立足于尊重展品本身,强化对艺术感染力的多元体验,还原艺术审美的本真性。展陈体验应该是针对于符合展出目的与受众需求的展陈秩序的重构,趋于完善或改进或进步发展,而非粗暴地瓦解或打破秩序性。融入展陈秩序的艺术境界塑造,才是体验设计价值于现世的体现。
(一)视觉体验强化艺境
真迹艺术品实物为展览主体的艺术展,视觉体验是最为直接也最易为民众所感知的方式。而艺术品的视觉体验需要着力突出艺术品本身的艺术高度,包括画面感染力、绘制技巧笔法等,即印象层的艺境。艺境的视觉体验秩序性在下面几个方面给以构建:
第一,规训秩序。除了展品保护功能的考虑以外,还必须在展陈秩序上对艺术品本身和艺术家给以足够的尊重。真品的展陈环节并非都要给以亲和力或近距离的接触感,传统的参观规训应给以维系。维持真迹的神圣化光晕的秩序性,对强化艺视觉体验更具有积极的意义。
第二,空间秩序。张大千色彩空间感创造了一个新的彩墨山水格局,泼墨泼彩的色感与色层效果,既赋予山水流动的客观性,又饱含绚烂的抽象主观感受。[4]因此在“张大千特展”上广泛地且大面积地使用纱幔来呈现泼彩肌理,通过“彩色-材质-光影”阐述出这种感受,给所有观者以视觉空间调性的浓重渲染,这点上是对空间秩序的成功运用(参见图1)。
第三,时间维度。就静态方式来讲,艺术展非常重视对艺术家作品编年的秩序,以呈现出作品艺术特色的变化。时间维度上的展陈秩序,一方面呈现的不仅仅是顺序信息本身,更重要的是需要体现艺术特征与艺术成就的发展;另一方面还要反馈到参观流线的合理规划。而动态的方式则会引入多媒体数字展示技术,或诠释绘制过程,或再现作品场景的真实感。
(二)官能体验构建情境
数字展示技术的适用性是其应用于实体展陈中的重要标准,应该对不同的展示空间和题材进行需求分析。[5]展陈设计中对多媒体数字技术的恰当运用,可以形成沉浸性的场景感,调动除了视觉以外的多通道的官能体验,触发观者多元化的感觉认知:运用“为感觉而设计”的多感官设计理念,使参观者更加感同身受地去理解每件独一无二的展品,感受歷史的沧桑。[6]由场景的沉浸形成了历史性的秩序,时空错觉构成深度理解艺术作品蕴含的情与境。作为无一件真迹甚至连复制品都没有的纯数媒展示的“莫奈展”,将官能体验纳入到展陈设计的核心价值。如图2所示,超过180°的环幕展示莫奈油画作品《睡莲》,观众在中央岛式座位上感受光影、色彩、音乐交织的多感官体验:仿佛就在池塘边,四周围绕着旖旎色彩,萤火虫飞舞略过涟漪,微风摇曳着池中光影,耳畔蛙鸣几声,就置身画中一般感受着莫奈笔下变幻莫测的倒影世界。这里的展陈设计就是一方面打破了观者与作品的空间位置秩序,形成人在画中的场景性,另一方面让先进的展示技术来提升官能感觉的真实性,进一步促进“人-物-境”的秩序融合,促使观者的感觉错位后引发感觉联想的意境体悟。秩序的主观感觉性构建对张大千作品展示有着诸多借鉴意义。张大千作品的泼彩画法“众为之惊叹”[7],与莫奈作品的艺术特色相类似的地方,都具有瑰丽斑斓、云蒸霞蔚的色彩变化印象,都在纸本画面上极大地丰富着观者的官能想象。
(三)精神体验营造心境
博物馆通过使用艺术手段对物的陈列空间传递信息到审美主体从而体现出物的历史积淀、文化内涵、情感互动等精神层面的意义。[8]因此,艺术展的展陈设计要让观者体会出更高的艺术意境,还应从艺术技巧与视觉感受的审美,提高到体悟艺术家的创作心境、艺术境界的精神层次。诗词讲究境界格调,与诗词相同的中国传统绘画亦是如此。因此,反馈到博物馆的展陈设计上,也以烘托出艺术作品格调精髓与艺术家的精神境界为最佳的体验。作品置于被动观赏的场合,观者也自然有着不同的解读与感受。如何调用各种展示设施与呈现技术,采取针对性的陈列方式,最终提供参观者走进最接近于作品承载的创作心境机会,这种体验设计是为了触发博物馆特定气场中的心灵境界的交流,是将作品与观者之间的关系置于文脉秩序给以移情体验。在这种体验构想下,展陈设计调用的互动技术、展示媒介、空间格局、肌理材质乃至声光影等等都是为增强精神体验而服务,将源于实际生活知觉体验转化为内在的、发生性的文脉关系与精神层面认知。遗憾的是,根据本次“张大千特展”展陈篇章设置(参见表1),张大千晚年的眷恋故乡情怀在展陈设计上过于仓促潦草,仅仅通过盆景摆放,缺乏逻辑性的物化情愫联系,难以赋予自明性的艺术心境体验,艺术魅力自然没有通过展陈设计得到升华式境界体验。
三、互动体验的再反思
随着我国经济水平的提升,社会服务需求不断介入博物馆的职能,教育、旅游乃至娱乐等等。满足观众的娱乐性需求,甚至成为了博物馆增强吸引力的一种有效方式,也是博物馆充分发挥其社会教育作用的一个必要的条件。[9]近十年的博物馆发展轨迹中,展陈体验的娱乐化愈发明显,而之前所述的互动与新媒体技术的发展更恰巧成为温床。展陈设计打着互动参与体验的旗号,并以文化传承教育职能为庇护,名正言顺地行娱乐取巧之事。“博物馆加互动设计”的展陈设计模式于“世博会”后被无节制地滥用。[10]众多博物馆展陈纷纷开始引入所谓的互动体验,以彰显他们对观者的人性化需求的重视,试图赋予展陈设计以一种人的尺度,使展品更易于被人理解。但就在这一波展陈体验的互动技术化喧嚣中,往往却是展陈体验在互动参与过程中的秩序失范:呈现出展陈空间的游乐场化、文脉精神的反智、以及审美认知的低龄化。
博物馆社会教育与服务职能必须走向分众化的发展道路。[11]需要明确的是,也并不是所有的博物馆或馆场、所有的展览都须承载泛化的教育职能。专业的艺术展更应对这种泛化的教化职能保持谨慎。互动体验的设计运用应该是以更好展示艺术境界为目的,而不是强赋艺术品以幼龄教辅的功能,更不是让展览成为民众猎奇的娱乐场所。秩序的消解即意味着重构,博物馆作为某种权力的意识形态功能没有必要去粉饰或掩盖,它本身就由于博物馆的存在而存在。互动体验也没有必要牵强附会于一种参与式的“亲民”姿态路径。过分地娱乐化互动实则是对艺术的亵渎以及对传统文明的诋毁。秩序的重构过程,展陈设计不能扮演帮凶或犬马的角色,设计的价值体现应该依附于展品价值的体现。这一过程中的趣味化必须以这种价值观为前提,而不能割裂秩序作为展示本身的诉求,否则甚至会有损展陈体验的根本内涵:“体验”从来就不应是一种定位于取悦价值的肤浅表征方式。
结 语
博物馆依然是重要的知识文化传播的重要场所,同时也是重要的文化景观。随着新博物馆学运动的不断发展,展陈内在的秩序性正发生着消解与重构的变化。就专业的传统艺术展览而言,展陈设计应该着眼于以艺术意境为核心的秩序构建,形成“视觉艺境-官能情境-精神心境”的多维度体验模式。而当前正在成为滥觞的互动体验技术及其多媒体展陈方式应该值得设计界反思,内在秩序的失范成为了逢迎大众文化的“世俗化”体验设计的一大弊端,也催生了展陈体验的泛娱乐化与反智趋势特征。无论社会经济技术如何发展,博物馆艺术展品的文脉内涵与艺术价值都不应该被忽视甚至是刻意地曲解。博物馆的展陈体验应该回归到设计价值观体系,设计方式的与时俱进也不会改变这样一种本质:展陈的品格与艺术审美有着天然的互生性,境界的体验也始终是我国传统文化的内生性基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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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