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军
摘 要: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技术理性控制下的极权社会,是一个缺少反对者的社会。如何打破这种单面性,实现对发达工业社会困境的拯救?一方面,他认为技术的发展可能开拓出一个新的自由的领域;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只有依靠艺术才能唤起人的反抗意识。然而,他的态度始终是摇摆不定的,这体现出了他自身观点的矛盾性。
关键词:发达工业社会;技术;艺术;拯救
中图分类号:J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5-0043-05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描述了当今时代面临的困境,并且把拯救的希望主要落在艺术身上。马尔库塞认为,当今西方社会是一个发达工业社会,技术理性对整个社会的控制渗透到方方面面,连私人生活都丧失了自主性,这个社会已经极大地丧失了能推动自身发展的否定性力量,是一个单向度的社会。如何打破这种单向度的社会生活的封闭性,马尔库塞一方面把希望寄托在技术自身的发展上,但另一方面,他更强调艺术的否定功能,试图通过艺术的力量打破发达工业社会的单维状态。
一、发达工业社会的困境
马尔库塞认为,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是一个发达工业社会,这一社会把技术理性引发的危险永恒化,人对自然的控制越来越有力,然而,在“舒适”的外衣包裹下,我们却很难意识到危险正在发生。他说:“发达工业社会在使这种危险永恒化的同时,变得更加富裕、更加庞大、更加美好。社会的防卫结构使为数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得更加舒适,并扩大了人对自然的控制。”[1]导言在这种境况下,大众传媒把少数人的利益当作大家的利益进行兜售,社会政治变成个人的需要,消费成了执着追求的美梦,“而所有这些似乎都是理性的具体表现”[1]导言。理性变成了技术理性,带来了一种新的控制形式,在进步的名义下:“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1]3这种“不自由”是怎么回事呢?马尔库塞认为,自由的实质是免于匮乏,然而“当一个社会按照它自己的组织方式,似乎越来越能满足个人的需要时,独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对权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渐被剥夺。”[1]3-4
单向度的社会,也就是一个缺少反对者的社会。如果说理性和人的自主性是内在关联的,那么,当人的自主性被剥夺之后,理性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正如马尔库塞指出的,“这个社会作为总体却是非理性的”,这种“非理性”表现为:“我们社会的突出之处是,在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这双重的基础上,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去压服那些离心的社会力量。”[1]导言技术成为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的控制手段,这种控制手段如此严密,导致各种批判性的历史替代选择丧失了自身的基础。技术理性成为非理性的典型表征,在技术理性的极权控制之下,“技术的进步扩展到整个统治和协调制度,创造出种种生活(和权力)形式,这些生活形式似乎调和着反对这一制度的各种势力,并击败和拒斥以摆脱劳役和统治、获得自由的历史前景的名义而提出的所有抗议。”[1]导言对立面被消解,否定性被击败,作为社会变革主体的无产阶级被同化,这个社会变成了一个“一体化”的社会。
在马尔库塞看来,这种一体化是抑制性的,是对人的真实需要(即无条件地要求满足的需要,如物质水平上的衣食住行的需要)和自由愿景的压制,这种抑制带来的危害是很彻底的:“抑制性的社会管理愈是合理、愈是有效、愈是技术性强、愈是全面,受管理的个人用以打破奴隶状态并获得自由的手段与方法就愈是不可想象。”[1]7悲观地看,在抑制性的社会管理中,个人对奴役状态的觉悟似乎很难被唤醒,每个人似乎都成了那个坐稳奴隶状态的人,在被奴役的温暖中麻木不仁地活着。要求自由的需要被窒息,真实的需要被虚假的需要所替代,在大众传媒的狂轰滥炸下,商品成了生活的猎物,消费成了生活的中心,“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1]9,人的物化达到了很高的程度。而这些,都是抑制性社会管理的结果。马尔库塞指出,这种社会控制的形式是技术的形式, “技术的控制看来真正体现了有益于整个社会集团和社会利益的理性,以致一切矛盾似乎都是不合理的,一切对抗似乎都是不可能的”[1]9。在这样的社会控制中,个人需要和其社会发展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技术合理性渗透到社会制度的各个层面,以产品为中心需要成为了一种(或许是唯一的)愉快的生活方式。马尔库塞说:“这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一种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方式;但作为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它阻碍着质的变化。由此便出现了一种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在这一模式中,凡是其内容超越了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不是受到排斥就是沦入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它们是由既定制度的合理性及其量的延伸的合理性来重新定义的。”[1]11
二、技术的两面性
马尔库塞把发达工业社会的产生归结于技术理性的发展,但是,他对技术理性的看法却是摇摆不定的。一方面,他认为技术理性具有一种极权性质,另一方面,他又认为技术发展可以催生出人的自由的新境域。
马尔库塞认为,在当今时代,技术“中立性”的观念已经不适合了,技术具有一种“极权”的性质,这种极权性质不仅仅依靠其工具性质的装备来发挥作用,而且是“作为一个系统来发挥作用的”,“在这一社会中,生产装备趋向于变成极权性的,它不仅决定着社会需要的职业、技能和态度,而且还决定着个人的需要和愿望。因此,它消除了私人和公众之间、个人需要与社会需要之间的对立。对现存制度来说,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这些控制的极权主义倾向看起来还在另外的意义上维护着自己:把自己扩展到世界较不发达地区甚至前工业化地区,并造成资本主义发展与共产主义发展之间的某些相似形。”[1]导言在马尔库塞看来,这一技术控制的趋势是全球性的,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西方发达工业社会只不过是典型(或前奏)而已。“国家机器把其防务和扩张的经济、政治需要强加在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上,强加在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上。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1]4
不过,马尔库塞认为前景也并非绝对是悲观的,技术发展也可能催生出一个新的自由领域。他说:“机械化和标准化的工艺程序可能使个人的精力释放到一个未知的、超越需要的自由领域。”[1]4在这个自由领域里面,个人的需求得到满足,作为劳动者的个人从异己的世界中解放出来。马尔库塞乐观地宣称,这是发达工业文明有可能达到的目标,也是技术合理化的目的。他说:“政治趋势是可以逆转的;机器的能力实质上是人的能力的积累和表现。”[1]5在马尔库塞看来,机器的能力里面潜伏着人的新的自由的基础。
这种关于技术的态度的模棱两可性,马尔库塞却认为是根本的,他说,他的著作“《单向度的人》将始终在两种矛盾的假设之间摇摆不定:(1)对可以预见的未来来说,发达工业社会能够遏制质变;(2)存在着能够打破这种遏制并推翻这一社会的力量和趋势。”[1]导言马尔库塞的论述就摇摆在这两种可能性之上,有时,他认为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比如自动化能够遏制发达工业社会的质变;有时,他又认为,只有培养出具有新感性的革命主体,利用艺术的否定性的批判力量,可以推翻这一社会。对技术发展带来的绝望和希望,其实是许多思想家一直的犹豫不决之处。单纯的积极乐观或消极悲观的技术主义者都不多见,更多的人是在技术理性的边界游走、反思,从而寻找出路。
但是,马尔库塞的这种含糊性实际上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发达工业文明带来危险的根本原因是技术还是统治者?如果是技术,那么,解决的途径在于从技术入手,像海德格尔那样,去追问技术,从技术的本质入手去解决问题。马尔库塞并没有放弃技术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条路径,因为正如前文他宣称的那样,技术并非“中立化”的,但是,这种“非中立化”似乎更多地体现在技术是人的能力的体现这个方面,技术的发展也就是人的能力的发展,这里面潜藏着自由的维度;而技术带来的问题似乎更多是政府采用了技术的组织形式,把整个社会纳入由技术建构的机械运转和此运转的组织形式中,技术带来的问题根源是统治者(资产阶级?)。这是马克思主义的思路在马尔库塞这里的直接体现,这种思路导致了马尔库塞對技术的中立化或非中立化产生了模糊——并非根本性的模糊。
在这种一体化的社会中,解放的可能性在哪里呢?马尔库塞提出了一种以技术进步为目标的设想,即随着物质生产的自动化程度不断提高,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得到满足,必要劳动时间降低到最低要求时,“技术进步就会超出必需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它曾作为统治和剥削的工具并因而限制了它的合理性。到那时,在为自然和社会的和平而进行的斗争中,技术将服从于使人的才能得以自由发挥的任务。”[1]14无疑,马尔库塞这一乌托邦构想,作为一种愿景来看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对于解决当下面临的种种问题,却没有什么用处。
当然,关于技术功能的设想,马尔库塞也只能表达一种愿景,一方面,“技术的合理性展示出它的政治特性,因为它变成更有效统治的得力工具,并创造出一个真正的极权主义领域,在这个领域中,社会和自然、精神和肉体为保卫这一领域而保持着持久动员的状态”;另一方面,“当正如一切自由有赖于对异己的必然性的征服一样,自由的实现也有赖于这一征服的技术”。[1]16
马尔库塞注意到了技术创造的物质财富能够满足人们基本的物质需要,这是技术合理性值得肯定的一面。不过,他也注意到了,技术合理性的标准化和常规也同化了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工作,公众舆论侵入私人事务,大众传媒侵入私人卧室,而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工人阶级,在技术发达的地区,“都过着明显缺乏否定性的生活;同社会劳动分工中的其他人的目标一样,他正在被纳入由受到管理的人们所组成的技术共同体中”[1]23,工人阶级的否定地位被削弱,似乎和已确立的社会不再矛盾。统治转化为管理,作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主体的工人变成了职员,“技术的面纱掩盖了不平等和奴役的再生产。以技术的进步为手段,人附属于机器这种意义上的不自由,在多种自由的舒适生活中得到了巩固和加强”[1]27-28。在以技术为中心组织起来的生活中,人沦为一种工具、一种物而存在,马尔库塞指出这是奴役状态的纯粹形式。不过,被奴役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困境或者痛苦,这种舒舒服服的不自由似乎是让人接受的。马尔库塞悲观地说:“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是受到抬举的奴隶,但他们毕竟还是奴隶。”[1]28
马尔库塞认为把解放的希望寄托于工人阶级(发达工业社会的奴隶),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了,他转而把希望放到了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上。就他所处的时代,他似乎认为机械的自动化前景是引发社会变革的某种潜能:“自动化一旦成为这种物质生产过程,它就会引起整个社会的变革。被推向极端的人的劳动力的物化,将通过割断个人与机器(使人的劳动成为对人的奴役的机械系统)联在一起的链环而砸碎这种物化形式。在必然性领域内完全实现自动化,将打开自由的时间向度,即人的私人生活和社会生活得以形成的向度。这将是朝向一种新文明的历史的超越。”[1]31有时,我们觉得马尔库塞有其天真乐观的一面,在他看来,物质生产的自动化将把人从机器那里解放出来,人因此获得自由的时间向度,一种新文明因此而产生。但是,马尔库塞也注意到了,商品和消费作为一种“虚假的愿望”正左右着人们的生活,大众传媒在私人卧室里如火如荼地表演,那个脱离机器劳动的主体并没有获得真正的闲暇,他/她在“自由时间”里可能繁忙于各种各样的虚假愿望的满足,那个真正的自我并没有因为机器生产的自动化而获得,自由的火炬也没有在其空闲的时间中被点亮。所以,“一种新文明的历史的超越”并不是这样就能实现的。
三、艺术的否定性
技术合理性带来的不仅仅是政治领域的封闭,即一种抑制性的管理的全面展开,而且在文化层面上也造成了一种单维度的状况,这种单维度的文化征服了不幸意识,高层文化中的对立的、异己的和超越性的因素正在被技术合理性清除,文化和社会现实之间的对立不断被抹平。这种“清除双向度文化的办法,不是否定和拒斥各种‘文化价值,而是把它们全部纳入已确立的秩序,并大规模地复制和显示它们”。[1]47
马尔库塞指出,文化的单向度导致自由的文学艺术的衰落,大众传媒把艺术、宗教、政治、哲学与商业混合,一切都以商品的形式显示出来,人的精神世界物化为了可供交换的商品,理想与现实高度同化,“它(指理想)被从心灵、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里拽了出来,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1]47。马尔库塞把这称之为理想的俗化现象,即各种理想都面临物质化的可能。理想脱落,精神荒芜,显然,在马尔库塞的看来,发达工业文明时代显然是一个反崇高的时代。
文学艺术的衰落意味着其否定性功能的丧失。马尔库塞认为,在前技术社会,文学作品通过创作破坏性的角色,实现了对商品现实的反叛,这些破坏性的角色是“如艺术家、娼妓、姘妇、主犯、大流氓、斗士、反叛诗人、恶棍和小丑——即不去谋生,至少不以有规律的、正规的方式去谋生的那些人”[1]48。这是个奇怪的看法,要理解这一观点,要回到马尔库塞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基本理解。在马尔库塞看来,人似乎只是一种由其需要驱动的存在物。人的基本需要是满足基本生存的衣食住行的需要,这种需要在马尔库塞看来是人的真实需要,然而在一个组织化的社会中,统治者利用这些需要把人牢牢束缚在社会结构的各个层面,要合法地(即一种“有规律的、正规的方式”)满足这些需要,人必須同其处身其中的社会现实达成妥协,一个妥协了的人也就是丧失了反叛性的人。在这个意义上,只有那些游走于社会制度框架边缘的人、不以正规方式谋生的人,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革命力量。然而,在一个技术社会中,马尔库塞认为,连这些如艺术家和娼妓等社会制度边缘的漫游者也被同化了,他们虽然以“荡妇、民族英雄、垮掉的一代、神经质的家庭妇女、歹徒、明星、超凡的实业界巨头”的方式现身,但“他们不再想像另一种生活方式,而是想像同一生活方式的不同类型或畸形,他们是对已确立制度的肯定而不是否定”[1]48。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节呢?一个前技术社会的“姘妇”、“恶棍”和技术社会(发达工业社会)的“荡妇”、“歹徒”有什么本质区别?马尔库塞认为这是两种生活世界的区别造成的。他认为,前技术世界“是一个对不平等和艰辛生活心安理得的世界”,“那个世界也是人和自然尚未被作为什物和工具而组织起来的世界。通过运用各种形式和风格的代码,运用文学和哲学的体裁、术语,那种已成为往昔的文化表现了这样一个世界的节奏和内容:在这个世界中,山谷和森林、村庄和客栈、贵族和村夫、沙龙和庭院都是经验世界的一部分。前技术文化的诗歌和散文所表现的节奏,是那些信步漫游或驾车梭巡的人的节奏,是那些有时间和雅兴去苦思、冥想、体验和讲述的人的节奏。”[1]48-49我们不去讨论在前技术社会,人们是否“对不平等和艰辛生活心安理得”——虽然马尔库塞的这一论断实在奇怪至极,但是,正如马尔库塞指出的,前技术世界是一个“经验世界”,人们的所作所为都有一种直接的切身性,一切事物都可以成为“上手”事物,一切行动和劳作都是从身体出发的直接体验。蒸汽机的出现,让人的“手”解放出来的同时,也剥夺了这种劳作经验的切身性,事物可以“脱手”而存在,信步漫游的生活节奏也被机器快速旋转的齿轮咬碎。随着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人和自然都被作为“什物和工具而组织起来”,人异化为物,自然异化为可供商品生产开采的对象,人的神圣性和自然的神秘性被彻底剥夺。
要复活前技术时代的具有否定特征的文化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我们只能面对文化被技术同化的现实。马尔库塞指出,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技术世界中,公开保存于艺术异化中的艺术和日常秩序间的重大裂隙,被发达技术社会逐渐弥合了,艺术异化跟其他否定方式一道屈从于技术合理性的进程,现在,艺术远离社会、冒犯社会、指控社会的特征已被消除,“它们就变成了商业性的东西被出售、并给人安慰,或使人兴奋”[1]52。如果是这样,那么,有没有一种艺术还能持有这种否定性力量呢?马尔库塞认为先锋派艺术还具有这种功能。
马尔库塞认为:“先锋派艺术为创作同现实相疏远的艺术(使艺术真理再次获得可交流性)而作出的努力,表现了为获得那种交流媒介而进行的斗争,或更确切地说,即是为反对被吸入居支配地位的单向性而进行的斗争。”[1]54马尔库塞在此引入了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理论,指出间离就是对日常生活的疏远,是对“拯救否定的合理性的尝试”,同时,引用了法国诗人瓦莱里的观点,即诗歌语言对否定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因为“诗歌语言是借助一种能够表现未露面者的手段来创造和发展的,它是一种认知语言,是一种推翻已得到确认的事物的认知语言。在诗歌的认知作用中,诗歌执行着伟大的思想任务: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1]55
马尔库塞对诗歌的讨论值得注意,我们可以追问,诗歌的这种否定功能是内在于诗歌本身还是由诗歌处身其中的时代决定?可以假设的是,如果唤起不存在的东西内在于诗歌的本质,那么,不管是前技术社会还是技术社会,诗歌的这种否定性都是不可剥离的,那么,马尔库塞所说的技术时代的一体化就是成问题的,因为,我们至少还有诗歌;还有另外一种假设,那就是诗歌的本质在技术时代被技术合理性所粉碎,我们已经处于一个“无诗”的社会中,虽然还有许多诗人在写诗,但已不是具有否定性的可能颠覆现实的“诗”了。这种假设和我们所知的现实当然不符,没有谁能否定马尔库塞书写《单向度的人》时那些活跃的诗人的成就,比如奥登、博尔赫斯,也没有人能否定该书出版之后,如策兰、布罗茨基等诗人的成就。所以,我们只能假设,马尔库塞对单向度的社会的判断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抽象。诗依然存在。只要人的世界还在继续,除非人的自由本质完全脱落。另外,如果我们同意诗歌具有内在于自身的这种否定性,那么,马尔库塞对先锋派的偏爱就只能是一种个人好恶了。因为,并非只有先锋派才体现出这种和现实生活对抗的姿态。我们当下所处的时代,仍然有无数的思想者和诗人,在对这一时代的恶俗发起挑战,但他们的姿态并不就是“先锋”的。
但是,马尔库塞并不看好艺术的否定性前景,他认为,“艺术的异化即是升华”[1]58,但是,“技术社会限制着升华的领域”[1]60,在技术时代的艺术描写中,性爱故事中爱欲的成分减少,只剩下性欲的描写。他列举了奥尼尔笔下的酒徒和福克纳笔下的野蛮人,以及《欲望号街车》《热铁皮屋顶上的猫》《洛丽塔》等好莱坞影片,认为其中充斥着俗化的性欲。他说:“这些作品中的性欲描写更加生动,更加富有挑逗性,更加放荡不羁。它是它那份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不再具有否定性。”[1]63马尔库塞在这里看起来言之凿凿,但他的判断是经不住推敲的。作品中描写的故事并不能直接体现艺术家的意图,艺术家选择一种恶俗的故事进行书写,或许正是通过揭示以达到否定的目的。除非艺术家对其描写的恶俗持一种肯定态度,否则,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否认艺术的否定性功能。
参考文献:
[1] 〔美〕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