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前的乌岩岭跟随郑光美先生探索黄腹角雉的奥秘

2017-05-25 00:11赵欣如
森林与人类 2017年3期
关键词:巢中郑先生

赵欣如

今天,提到黄腹角雉,就不能不提到浙江南部的乌岩岭。而在我的记忆深处,33年前陪同郑光美先生在烏岩岭寻找黄腹角雉的一幕幕,还是那么清晰。1984年3月26日,我作为科研助手,陪同郑光美先生前往乌岩岭,去探索黄腹角雉的奥秘。

为了采集更多的科学数据,我们随身携带了14个铁皮箱,箱中装了采集、观察、测量、称量、记录等各类设备、工具及野外科考用品。我们采纳了南方同行的建议,铁皮箱全部定制,箱体缝隙用焊锡焊严,箱盖有合页能扣盖箱体,并有钌铞可加锁,已防水淹、水浇、散落和丢失。

从北京到浙江省泰顺县,先是乘坐普快列车到杭州,然后要分段转乘多趟长途汽车。当时,每位乘坐长途汽车的旅客,行李一律要放到汽车外的车顶上,用绳网收拢以防坠落。这就要求每件行李不得超过25公斤,以便司机站在车尾爬梯能单手把行李放在车顶。每到一个长途汽车站,我和郑先生就像民工一样,跑前跑后,跟司机说好话、协助搬运、清点,防止丢失。昼夜兼程,大概换了3趟长途车,才到达乌岩岭。

乌岩岭的春天,和我们的预想很不一样。海拔800多米的地方,就是大雪的世界。雪大得覆盖了所有的山体,压倒了大树、压断了树冠。郑先生暗自高兴——我们应该是赶在黄腹角雉繁殖期前来的。

我们踏雪而行,每天跋山涉水寻找黄腹角雉。山上几乎没有路、没有人,山体陡峭。雪下有冰,冰下有水,水下有地衣或藻类,脚踩到哪儿都很滑,随时可能摔跟头。这样的气候环境对我们这些来自北方的人来说,真有些不适应。我们背着望远镜、照相机、记录本、米饼,还有能应急和开路的砍刀,努力使自己少摔跤。

场方本想让我们住在条件相对好的总场部,但郑先生要求把我们安排在远离场部、靠近原始林的地方。于是,我们搬到了一个海拔超过1000米的林区站点——金刚厂。金刚厂只有一栋建筑,可谓“独栋别墅”。这是一座由山石搭建的二层小楼,林区正式职工老黄携妻子和一女一子共四口住在这里。小楼一层是伙房和杂物间,二层是住房:主人住两间,给我们腾出一间。

热情的主人给我们在木板上准备了厚厚的被褥,我们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可是当晚钻进被窝时,我们体验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被子好像是洗过未干,盖在身上是湿冷的滋味,不敢翻身、不敢动。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靠体温让被窝里升温后,就像是把身体放到刚上汽的蒸笼里,暖湿暖湿的。直到天亮,一直就是这种状态。我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湿度大,什么是相对湿度达99.8%。举头看室内墙壁,都是水泥勾缝,没有一丝缝隙,但总有慢慢沿墙壁流下的水。再看看窗外,我们的房子被浓浓的云雾包裹,好像我们的住所是个天上云间的独立世界。

寻找黄腹角雉艰辛无比

春天的乌岩岭,几乎见不到太阳。运气好时,1个月能见到1次,时长也就二三十分钟。按郑先生的计划,要尽快找到黄腹角雉。因此,每天天不亮我们就出门上山,扑在脸上的总是湿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云?是雾?是雨?是雪?我们的穿着只得采取特别的对策。野外出行,除了穿上厚毛衣、羽绒服外,必须穿上老式的军用雨衣、雨裤。这种由薄帆布和黑橡胶制成的雨具,的确能防水,但是不透气。在湿冷的山林里走上(确切地说是连走带爬)1个小时,就会浑身出大汗。因此,只要不下中雨和大雨,我们就不穿雨衣裤。

无论是什么天气,我们都上山寻找角雉。晚上回到驻地,不能脱衣服,让体温烘干内衣里的水(汗水、雨水)。在夜里灯光下,会看到我俩的衣服冒出热气。睡觉时只是脱掉雨衣、羽绒服,其他衣服都继续穿好入被窝——因为被子永远是湿乎乎的。衣服尽量不洗,洗完用力拧到拧不出水,再穿上,用体温烘干。好心的主人怕我们受罪,常把炭火盆端进我们的房间。领情之后,郑先生总是等到主人入睡,再把炭火盆端出房间,以防我俩煤气中毒。

寻找黄腹角雉的日子,总是降雪下雨。有时大雨会下一整天,但我们没有停止过一天的外业。我和郑先生穿着长筒雨靴,一天走几十公里是常事。赶上大雨,雨水常灌满雨靴,影响行走。我们就坐在地上,脱下雨靴往外倒水。雨停后,山上很滑,行走更要格外小心。

郑先生有一次在一个近70度的陡坡,一脚蹬空,连滚带滑坠落了20多米,登山镐也从手中飞出。眼看就要出大事了,郑先生一手抓住了一棵拇指粗的小树树根。真是万幸啊,1米之外,就是直上直下的至少有几十米深谷的悬崖。

野外考察到处有险,如果缺少经验,随时都有可能送命。遇到雷雨天,我们从不走山脊,以防遭雷劈。我从小就怕打雷和放鞭炮,但在乌岩岭常听到巨响的雷声,有时雷声就像在身边或是脚下。

在黄腹角雉的栖息地,林龄较高,有些大树会自然倾倒,有些大树会从树冠上掉下粗大的断枝。因此,行进和休息时要有防备,随时抬头张望。山上常有金钱豹、云豹、豺等野兽出没,当发现情况时,我们就要大声说话,用木棍和石头弄出动静。

最需要小心的是毒蛇。在这片山林里,竹叶青、烙铁头、五步蛇、眼镜蛇、金环蛇随时都会出现。尤其是竹叶青,多盘缠在小树和竹子上,一旦触碰就会被咬。虽然我们随身带着蛇药,但蛇伤不是100%能救活的。我们拜访了当地最有经验的猎人吴久忠,他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一步三看才是。他当年被一条小竹叶青蛇咬了手,当即到溪水边,用刀扩伤放血,用溪流连续冲洗,敷上蛇药才保住了性命。

黄腹角雉雾中现身

连续找寻了28天,连黄腹角雉的一根羽毛都没有见到。真把我们急坏了!如果不能在黄腹角雉繁殖之前找到它们,我们就无法研究它的繁殖生态。

这天,雾大得出奇,一两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我们仍然按时出门上山,只是改变了行走路线。在一个山谷口,我们似乎听到有低声的“咯、咯……”声。我们顺势侧卧在山坡上,声音似乎不太远也不太近。初步判断应该是黄腹角雉。

我请示郑先生,能否试图把它叫过来。郑先生低声问我怎么叫它,我说,我学黄腹角雉的叫声。郑先生点了点头。

我用双手拢住嘴,调动我脑子里在北京学会的黄腹角雉雄鸟叫声,“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大声叫起来。声音未落,就听见“噗噜噜……”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只雄性的黄腹角雉,竖着钴蓝色的肉质角,垂下紫红、皮黄、蓝色图案的肉群,直立着身体急行踏步冲到我俩面前突然站住,相距仅1米。它静立了三四秒钟,看清了我们不是什么黄腹角雉,不是它的情敌,转身消失在浓雾之中。

这是我们此行第一次见到黄腹角雉,并且和它有效地对了一次话。偶然的事件告诉我们,虽然天气很冷、虽然云雾缭绕不见天日、虽然常常降雨,但黄腹角雉已经进入了繁殖状态,成鸟可能已经配对,雄鸟已经有了强烈的保卫繁殖领域的行为。这给我们带来了有价值的线索。

意外发现巢区

根据1个月的考察,郑先生确定要在一片阔叶林和竹林交汇的林下寻找黄腹角雉巢。

我们从早上一直找到午后,几乎是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因为黄腹角雉的自然巢位选择从未有过报道,也就是没有人对黄腹角雉的繁殖做过研究。仅知道,香港某动物园里曾有笼养黄腹角雉在笼中树杈上旧斑鸠巢中产过卵。根据这条线索,郑先生找巢的重点放在大树上。

阔叶树逐株找完,就到更高处的竹林里找,没有任何发现。只能打道回府,重新探路。

下山时,走在前面的郑先生一时没稳住,直接朝阔叶林带冲过去。他控制住脚步后往回走,用登山镐指着一棵歪脖树说,刚被惊起一只大鸟,会不会有巢?我按郑先生所指的方向一看,树干水平处有个长满苔藓的凹窝,里面有4枚如鸡蛋大小的鸟卵。郑先生指导我远离鸟巢蹲守,以确认巢的主人。40分钟后,一只雄角雉从树下走到有巢的树上,然后又走下来。当它从我面前5米处走过时,我用相机拍到第一张黄腹角雉的雄鸟照片。相机的快门声使它驻足回头看看我,又慢步向前行走。此时我像佛龛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山坡上,被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部和胸前端着相机的双手,唯恐惊扰了它。又过了1个多小时,一只雌性黄腹角雉悄悄回到巢中。这时我已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

我们的目标终于找到。真是太振奋人心啦!从第二天开始,我们每天凌晨4点到达黄腹角雉的巢区,观察记录繁殖期角雉的坐巢节律和活动情况。

没过几天,一早我们到达角雉巢区,可巢中无雌鸟,后来发现这只雌鸟站在另一棵高高的树上一动不动。发生了什么事情?用望远镜观察巢中的鸟卵却什么也看不见。悄悄走近一看,卵都落到了地上,都被敲开了洞,只剩下一个个空蛋壳。好不容易发现的一窝角雉巢卵就毁掉了,谁干的?估计是松鸦或红嘴蓝鹊——它们是最善于盗食巢中鸟卵和雏鸟的窃贼。

陪伴角雉孵卵50余天

发现黄腹角雉的踪影离我们当年的科学考察工作目标尚远,我们只有找到它的巢,才能深入研究这种珍禽鲜为人知的生态生物学规律。仅找到的一巢,巢中的卵还被其天敌给啄食了。怎么办?只能是不放弃!

一方面我们继续不懈地寻找;另一方面通过林场联系附近的公社,用有线入户广播告诉山民,要重金悬赏黄腹角雉巢信息的提供者——发现1巢奖励100元。这下可好,不时传来发现角雉巢的信息。无论是10公里外还是30公里外,只要有消息,郑先生就带着我翻山越岭到现场去核实,结果没有一巢是黄腹角雉,都是环颈雉或勺鸡的巢卵。

终于有一天,我们根据另一个林区的消息,在菜刀岭的松树上发现了第二巢黄腹角雉,这只雌鸟只在巢中产了3枚卵就开始孵化了。这个巢是在水平的黄山松的松枝上,角雉利用了自然脱落并堆砌在树杈上的干松针压出的凹窝建成了巢。

我们白天观察都是远离巢址,用望远镜记录雌鸟的各种细微活动,如头的朝向,对空中飞鸟的反应,从卧姿慢慢站起,低头用喙翻动鸟卵等。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我们悄悄来到角雉的巢区,几十米外,用望远镜一看,雌角雉没有卧在巢中,而是蹲在巢边的树枝上。真是奇怪的行为,开始孵化的雌鸟,除了短时外出觅食、排便,不应该有此行为啊、不祥之兆!我们慢慢走近巢边,雌角雉迅速飞离。再看角雉巢,呀!巢底正中漏了一个洞,3个鸟卵都掉落到地上,2枚摔碎,蛋清蛋黄流了一地,另一枚卵也摔出了裂缝。

怎么办?我们的观察条件又遭破坏,雌鸟不能正常孵化,还会回巢吗?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一连串的问题都呈现在我们面前。我突然想起郑先生在动物学课上讲过经典的鸟类换卵实验,就向郑先生请示,能否用鸡蛋放入角雉巢。郑先生立即决定,让我马上下山找鸡蛋,他留下来修复鸟巢。

我跑到林区驻地,直奔鸡窝,可惜仅有的一只母鸡,今天还没下蛋。我着急,可母鸡不急,等了好久,它才不紧不慢走进鸡窝。我不敢打扰它,怕弄不好鸡飞蛋打。我坐在地上慢慢地等,一共等了不到15分鐘,可我却觉得怎么那么漫长。终于,我小心翼翼揣上热乎乎的鸡蛋就往山上跑,唯恐时间久了,角雉会弃巢。一边小跑一边琢磨,鸡蛋的大小和形状都很接近角雉卵,可鸡蛋的颜色太浅,也没有褐色斑点。怎么才能让角雉接受这枚鸡蛋呢?我急中生智,抓起地上潮湿的泥土和腐叶轻轻地在鸡蛋壳上揉搓,果然蛋壳的颜色加深了许多。

回到山上,郑先生已经就地取材,用几根干树枝托住了巢,并把漏洞修好。就这样,我们把一个有裂缝的角雉卵和一个热乎乎的鸡蛋一起放入了鸟巢后迅速撤离数十米外静静地等候,盼望着雌角雉回来。

1小时、2小时、两个半小时,雌鸟终于飞回来了。繁殖的本能促使它又回巢了。它仔细审视那个巢,我和郑先生大气不敢出,心却怦怦地跳。它还能认这个巢吗?巢中的3枚卵已成了2枚,况且是1枚假卵和1枚坏卵……正当我们忐忑不安时,雌角雉迈步走进了郑先生为它修复的巢,将胸腹部的羽毛竖起,缓慢地蹲下趴到了卵上。我们这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我们还在发动附近的林业工人和农民继续寻找新的角雉巢,却一直无果。郑先生用敏锐的专业思想,设计了利用这个角雉坏巢、坏卵展开深入研究黄腹角雉繁殖生态学的野外实验研究方案。我因为有回京带学生野外实习的任务,只留下郑先生一人继续野外工作。

大师就是大师,别人遇到巢被毁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而郑先生却利用它,记录下雌角雉在孵化期内坐巢、翻卵、凉卵、觅食、应敌等一系列孵化期的行为,并且利用坐标纸准确跟踪记录雌角雉活动范围和取食地点,精确地绘制出这只雌角雉巢区的大小和形态,详细地描述了雌角雉巢区内的植被、景观和环境条件。最后郑先生还利用角雉孵化后期的强烈恋巢性,爬到树上触摸坐巢的角雉,并录下它护巢时发出的恐吓声。郑先生得到的“回报”只是被雌角雉喙狠狠地啄了几下。

1个坏卵和1个无精卵是不会有孵化结果的,这只角雉就这样执著地在巢中孵化了56天。幸运的是每天都有郑先生的陪伴,几次有青鼬准备袭击角雉,都被郑先生及时发现并赶跑。实在不忍心看角雉这么无休止地坐巢,郑先生为它做了环志令它弃巢,让它恢复体力,来年再生儿育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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