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升
【摘要】 李碧华的都市惊情小说塑造了许多重情重义却屡屡遭遇爱情悲剧的女性形象。她揭露了女性的爱情幻想和残酷现实之间尖锐矛盾,并对女性极端而绝望的爱作了深入剖析。她講述的爱情故事多半是不圆满而充满缺憾的。本文以其作品集《饺子》为例,通过从女性爱情体验、女性自主意识、女性悲剧命运的轮回三个方面,探究李碧华小说创作中的女性主义话语体现。
【关键词】 李碧华小说;《饺子》;女性形象;爱情体验;自主意识;女性命运
李碧华的作品以讲述“痴男怨女,悲欢离合”的奇异故事著称。在她笔下,男女间微妙的情愫与命运、轮回等神秘元素相结合,渲染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悲喜剧情。她的都市惊情小说更彰显出爱恨交加的矛盾与张力。《饺子》正是这样一部作品集。它收录了《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钥匙·吃燕窝糕的女人》《寻找蛋挞·吃蛋挞的女人》《猫柳春眠水子地藏·吃眼睛的女人》《饺子·吃婴胎的女人》五篇短篇小说。《饺子》中的每篇小说都选取了一样传统美食作为切入点,细腻地叙写了深陷爱情苦痛却无法自拔的女人的悲剧故事。在这部小说集中,每个女性人物几乎皆以一种求而不得的绝望姿态出现,她们的生命里纠缠着强烈而极端的爱与恨。本文拟将通过对《饺子》中女性形象的进一步解读,探究李碧华女性主义写作的新视角。
一、背叛或寻觅:女性爱情的失意体验
在李碧华笔下,每个女性的爱情故事都是独特而深刻的。不同于普通言情小说抒写美满爱情的模式,李碧华着眼于女性在爱情经历中所遭受的挫折,试图讲述别样的女性爱情体验。《饺子》中的每段爱情,都充满了失落与遗憾。阴差阳错的命运与永无休止的寻觅,成为失意爱情的永恒主题。当女性的爱情遭遇背叛,或者由于种种原因而无法达成圆满时,她们或是因爱生恨,转向残忍而绝望的报复;或是从此陷入了“追求—失落”的怪圈,循环往复,无法停歇。
在爱情中,男性对女性的背叛是避无可避的话题之一。为此,女性不得不充当起捍卫自身爱情的角色。小说《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中,主人公“我”作为女儿,从小就目睹了母亲陈柳卿的爱情悲剧。“我”一家本以经营潮州美食卤水鹅为生,虽然父亲曾发誓永远不会对母亲变心,但当家业稍有起色,他便在大陆有了情人。母亲为此哭闹过,甚至以自焚作为威胁;父亲表面上虽然有所收敛,实则仍未与情人了断。最终,忍无可忍之下,陈柳卿悄悄在丈夫练神打用的刀上抹了经血,让他犯煞破功,继而自斩身亡。而后,她将丈夫的尸首肢解后搬入卤汁桶熬化,并从此接手丈夫的卤鹅摊,独力抚养女儿。有这样一类女性,在遭到背叛之后,她们不惮采取最为极端的残忍手段来捍卫自己的爱情,令人毛骨悚然,却也唏嘘不已。陈柳卿就是其中代表。为了阻止丈夫的不忠行为,她不惜承受丧夫之痛,杀死了自己深爱的人。“在那一刻,我知道,她仍然是深爱着爸爸的。她不过用腥甜、阴沉而凶猛的恨来掩饰。”李碧华塑造了在强烈的爱恨交织之下对负心人进行残酷复仇的女性形象,一反传统女性温柔、顺从、隐忍的形象,为解读失意爱情中女性的内心体验提供了新思路。
男女爱情中,错过与寻觅也是常见的主题。《钥匙·吃燕窝糕的女人》中,燕燕前世痴恋赵品轩却无结果,今生阴差阳错,转世成了赵品轩的母亲——她的一番痴情在两世都落空了。今生的赵品轩在情感取向上是同性恋者,他不爱所有的女人,除了他的母亲。但这种爱更多的只是客气与关怀,他无法参透今生的母亲与前世“燕燕”之间的关系,甚至忘了“燕燕”究竟是谁。他虽然顺着保险箱及燕窝糕的线索一路追查,然而最终并未得到真相。对于母亲永远幽怨而无奈的眼神,他更是无法理解。燕燕两世对爱情的苦苦追寻都得不到回应,渴求永远无法拥有的情感,对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性的自我折磨。《寻找蛋挞·吃蛋挞的女人》中,欧阳婉菁永远在寻找记忆中的原味港式蛋挞,但她迎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一直寻找好蛋挞,也寻找好男人。”婉菁一直寻觅,却永远吃不到儿时记忆里的蛋挞,找不到她所谓“一流的男人”。几任男友或幼稚,或高高在上,都不合婉菁心意,直到她偶然遇到过去的同学黄国强。婉菁一厢情愿地认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爱,却在闲聊中得知:黄国强早已结婚,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寻觅理想爱情却无果,婉菁得到的只有深深的错愕与失落。并非所有女性都能拥有美好圆满的爱情。也许是执着的性格使然,也许出于不甘的心态,在无法得到满意的爱情体验时,一部分女性选择等待,并执拗地追逐着心中认定的理想爱情。她们注定会遭受常人无法体会的失意与无奈。李碧华在小说中描绘出这样一类女性形象,为我们感知女性的别样爱情经历开辟了新的角度。
二、被动的“独立”:女性自主意识的觉醒
李碧华在《饺子》中塑造的众多女性角色几乎都有这样的共性:她们以另类的性格、形象与气质颠覆了传统女性形象,然而在男性话语权难以动摇的社会中,她们不得不采取边缘化的生存模式。尽管她们围绕男权社会这个核心而生存,但独立意识与自主思想也在她们身上悄悄萌芽。小说暴露出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现实和女性日益觉醒的自主意识之间的矛盾与落差,这值得我们作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究。
《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中,陈柳卿在杀死不忠的丈夫后营造出丈夫离家的假象,从此独力经营卤鹅摊。她不仅养大了女儿,还成为了美食街“潮州巷”中唯一的女当家。女儿谢月明在目睹母亲被弃的悲剧后,在佩服母亲的坚毅隐忍同时,也为母亲的感情经历唏嘘不已。诚如小说所言:“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正如没有一个女人是真正乐意把‘事业放在第一位。”陈柳卿丧夫后的坚毅与独立不过是掩盖内心悲痛与失落的盔甲,实际上,她内心依然遵从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传统。如果丈夫未曾变心出轨,她依然愿意一心一意地充当贤妻良母的角色。作为一个女性,她的独立意识是生活遭遇所迫之下产生,而非自觉萌发。
谢月明从小目睹父母间的情感悲剧,认为男女之情脆弱而不稳固。她不愿重复母亲的命运,一生为狂妄、变心的丈夫所累,于是努力念书,试图跳出潮州巷。实际上她的确成功了。谢月明成为律师唐卓旋的女秘书,并巧妙地利用了唐与女友杨莹之间的矛盾,借机取而代之。虽然陷身复杂的恋爱关系之中,但谢月明始终保持冷静。她周全地审视与上司之间的感情进度,她深知如何在男女情爱中正确地进退——事实上,由于从小见证母亲的爱情悲剧,谢月明已经不再相信爱情,嫁给唐卓旋只是她进入更好社会环境的途径。唐卓旋于她,不过是一条“大鱼”,是她千方百计设法接近的“目标”。谢月明虽然不再相信男女之间爱情的可靠性,但她觉悟的最终结果,是用尽手段去挑选一个符合她预期的“本分而优秀”的男人,以此接近她想要的生活。尽管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但谢月明的选择依然是依附男人而存活。虽然她拥有象征性的工作,但“秘书”一职实则也是唐卓旋律师工作的附庸,更何况一旦目的达成,谢月明也就自动地“辞掉”了这份工作,当起了全职太太。即便参透了男女感情之间的纠葛,她依然选择退让到男权社会的边缘位置。作为女性,她思想与情感上的独立、果断,只是一种能让她更好地挑选“优质”男性的优势。她仍然跳不出依附男性的老旧传统。
《饺子——吃婴胎的女人》中,主人公艾菁菁本是年轻貌美的女演员,随后嫁入豪门。当她的青春美貌日益消退时,她的丈夫也逐渐变心,有了更年轻、更美丽的新欢。于是艾菁菁寻求各类补品,企图恢复青春来挽回丈夫。菁菁对于自身样貌的追求到了病态的地步,她甚至听信了一种诡异的秘方,进食婴胎馅料的饺子,希望借此驻颜。经营这种血腥补品的媚姨常劝菁菁,女人靠的终究是自己。但菁菁依靠的主要是自己的容颜,实则是通过美貌,依附丈夫而生活。她虽然曾经有过自己的事业,然而结婚之后便放弃了。没有独立经济来源的菁菁毫无疑问地成为丈夫的附属物,在爱情中亦退到了边缘,陷入极端的被动:年轻且美貌的服务员Connie轻易地取代了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她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挽回丈夫的心。经营私房菜婴胎饺子的媚姨看似独立强势,能力出众;实际上是由于男友嫌恶她的医生职业需要时常经手流产手术,和她解除了婚约。此后,媚姨才只身一人来港打拼。媚姨精明能干,凭借婴胎饺子,她不仅拥有不老的容貌,也过着富足的生活。媚姨信仰的是“女人到头来也不过是倚仗自己”,但这种独立意识不是她自觉产生的,而是在被男友抛弃后无可奈何的觉悟与选择。
李碧华在《饺子》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或多或少都带着“独立”的色彩。然而这种“独立”的立场相当被动:女性只有在被男性抛弃、受到冷遇之后,才不得不转向精神与物质两方面的独立生活状态。然而所有“独立”的女性,深究其原因与目的,多半还是与男性有关。女性边缘化的地位一直没有得到改善,现代的文明社会中,占据主导话语权的仍然是男性。因此,相比于女性,《饺子》中男性在对待爱情与配偶时,往往表现出随意或不忠的心态。但女性多半将她们的最高感情信仰寄托在男性给予她们的爱情上,这就导致了种种爱情悲剧的产生。
三:理解、继承与异变:女性命运的复制与轮回
《饺子》中女性形象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她们并非以孤立的姿态出现,女性与女性之间精神层面的交流时有体现。在这种女性话语的交流中,她们的思想与情感完成了代际间的因袭复制。李碧华的小说中,“轮回”是重要的写作元素之一。这种女性思想的传承与變异造成了女性命运与际遇的“轮回”,体现出强烈的神秘色彩。
《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中,陈柳卿在女儿出嫁时执意将一小桶卤汁作为嫁妆,并吐露了当年杀害丈夫的实情。但谢月明第一反应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表现得意外冷静。在得知多年以来她无意中食用了父亲血肉的事实之后,“莫名其妙地,我有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从小目睹母亲爱情悲剧和被弃遭遇的女儿非但不质疑母亲杀死父亲的残忍行为,反而对此报以宽容和理解。在谢月明心中,“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母亲一生都在为父亲的不忠而痛苦,将这场悲剧收入眼底的女儿从此不再信任男女之间的爱情。凭着过人的冷静与细心,她最终找到了一个“好丈夫”,有了坚实的依靠。看似谢月明跳出了爱情的束缚,能够在感情上进退自如,但实际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剧。母亲的不幸遭遇带给她的阴影,使她一生都无法拥有正常的爱情。
《饺子·吃婴胎的女人》中,艾菁菁为了恢复青春而与出售婴胎饺子的媚姨有了来往。对于青春美貌和借此可以获得的优渥生活,媚姨和艾菁菁都表现出病态的渴求。虽然媚姨奉行“女人到头来不过是倚仗自己”的信条,并用“你幸福,我自由”来评价想要挽回丈夫心意的菁菁,但两人对于容貌的追求是相仿的。媚姨推心置腹地劝说第一次接触婴胎饺子而不敢尝试的菁菁,并以“只求后果,不想前因”的话语来诱惑菁菁。逐渐地,菁菁与媚姨的关系从熟识到信任,后来又因为菁菁丈夫的介入发展到勾心斗角。文末,媚姨经手的堕胎案东窗事发,使她不得不放弃了奋斗多年的成果,媚姨的不老传奇结束于无止境的逃亡途中。经此一役,菁菁明白最大的心魔不过是她自己。然而她并未收手,而是接过了媚姨不得不丢弃的屠刀,继续通过血腥的秘方保持自己的青春容貌。从媚姨和菁菁的精神交流中,女性对自身样貌的渴望逐渐被放大,甚至到了极端扭曲和病态的地步。然而导致这一畸形追求的,实则是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对女性的摧残。媚姨的传奇命运已为菁菁所复制,但菁菁的未来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四、结语
李碧华的小说拥有奇异的女性视角,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以《饺子》为代表都市惊情小说风格诡异,想象夸张,将一段又一段女性传奇展现在众人眼前。李碧华从别样的新奇角度深入描写女性思想与情感,对女性的悲剧命运作出了独特的深刻思考。这为我们研究她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提供了新的方向,由此,我们也能更准确地把握其女性主义写作的真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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