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洁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从时空视角论林白《一个人的战争》的先锋性
陈 洁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在女性先锋创作群体中,林白是一位视写作为生命的精神高蹈型作家。她用“逃离”与女性“个人化”经验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通过“回望”来摆脱线性时间的束缚,不断挣扎、探索以满足自我实现的渴望。《一个人的战争》是林白前期的代表作,也是女性文学的典范文本。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了林白对小说叙事时间的改革,对作品空间建构的开拓,以及对女性自我成长渴望的张扬。由此,《一个人的战争》在叙事策略与意识传达方面蕴藏着浓厚的先锋意味。
时空视角;林白;一个人的战争;先锋性
谈及“先锋”一词,大多数人会列举一些男性作家,而忽视女性作家。然而,女性作家创造的一些先锋性作品是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无法避而不谈。南帆认为:“‘先锋文学’是一种具有超前意识的文学。先锋文学时常敏感地关注着多数同代人所未曾察觉的经验或思想。在艺术上,先锋文学更为注重艺术成规的突破、实验与再造。”[]1林白正是一位具备这种先锋精神的女作家。灵动的诗性语言、碎片化的叙事结构显示其飞翔的写作姿态,循环的文本时间传达其高蹈的精神意旨,这些叙事风格使其在女性先锋创作领域独树一帜。
《一个人的战争》是一部具有自传色彩的作品。林白脱离了主流话语叙事传统,围绕个人经验进行时空建构,探索自我生存与自我实现的可能性。无论形式还是内容,《一个人的战争》都表现出自由、超前的特质,这无疑赋予作品鲜明的先锋性。
(一)“回望”的叙事时间
文本中,故事情节是由过去的时间语码构成的,诸如“有一段时间”“那一年”“当时”“那些日子”“多年过去”“多年以后”等时间节点不断重复,甚至直接采用“回顾”“回想”这类时间词语。显而易见,这些时间符号都表征了林白在《一个人的战争》中“回望”的叙事姿态,便于抒写多米或者林白的个人成长经验。
这种叙事策略缘于林白所坚持的建立在女性经验基础之上的“个人化写作”理念。林白曾谈道:“对我来说,个人化写作建立在个人体验与个人记忆的基础上,通过个人化的写作,将包括被集体叙事视为禁忌的个人性经历从受到压抑的记忆中释放出来,我看到它们来回飞翔,它们的身影在民族、国家、政治的集体话语中显得边缘而陌生,正是这种陌生确立了它的独特性。”[]既然是以个人经验与个人记忆为根基的写作方式,其叙事时间必然是过去的时间节点。因此,多米不断回顾过去的事件,在未来的时间界域中探索,满足现在的欲望渴求。多米未受线性时间的约束,她的个人经验与成长体悟都是在“回望”的叙事时间中得以实现的。在这一意义上,林白打破了传统历史对女性生存的束缚与规约,使《一个人的战争》的先锋性明显而深刻。
(二)个人化的叙事空间
20世纪80年代,西方文艺与文化潮流涌入中国。在此氛围影响下,集体话语叙事传统逐渐式微,一些具有冒险精神的作家开始以个人话语进行文学创作。由此以来,作家创造出一系列个人化的空间意象进行文本建构,进而揭示现实生活的困境与自我感知的愿望。《一个人的战争》中,这种个人化的空间意象包括两类,喻示着多米的自我成长。
一类是封闭狭隘的空间意象,如镜像世界(镜子)、阁楼、隐秘的地方等。“喜欢镜子,喜欢看隐秘的地方。”[3]6这样的自白突显出多米的自恋情结及隐秘心理,构筑了一个封闭的内在空间。多米在虚幻、幽暗的空间里孤独地躲避着,也极端地暴露着,呐喊出内心的双重渴求。她的隐秘欲望由内而外地呈现,蔓延,生成了一个新异的生存空间。然而,这个空间是狭小、封闭的,如题记与结尾所述:“一个人的战争意味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3]284另一类空间意象处于封闭与敞开之间,属于想象与真实中间的高地。“想象与真实,就像镜子与多米,她站在中间,看到两个自己。真实的自己,镜中的自己。”[3]26林白通过这类空间意象言说出多米的矛盾心态。由于对现实感到恐惧,才会在假想中自恋、自虐。然而,被男性爱怜的渴望又使其勇敢、冒险。这种背反的姿态并非异常,而是在新时代中觉醒的女性对生命存在进行感知与探索的常态,与传统女性麻木的顺从状态相比,它无疑蕴含着先锋精神。这类意象展示出多米自我突破的成长轨迹,也透露出林白涉足现实世界的尝试性伸越倾向。
与主流叙事相比,这两类个人化的空间意象都具新异性。传统女性大多像是被家庭所困囿的笼中之鸟,即便她们渴望飞翔,也没有可以逃脱的空间。而多米不同,她是自由的,接受内心的指引,不断“逃离”,重新开始。因此,《一个人的战争》不仅颠覆了集体话语叙事传统,而且文本蕴含的超前意识也更凸显其先锋性。
《一个人的战争》的先锋性体现在林白对于时空的迁移与延伸。她的写作是自由的,这部作品是极具先锋性的。正如尤奈斯库所言,先锋,即是自由。《一个人的战争》的小说时间得以改革,文本空间也变得开阔,这归功于林白对多米“逃离”行为的繁复。
(一)实现“小说时间革命”[4]
小说时间的改革是先锋写作的鲜明特质。林白以循环的“回望”姿态告别过去与现在,面向未来。她把过去、现在与将来三种时间状态紧紧联系在一起,自由地穿梭,不断反省与冒险。文本中,相似的时间语码被经常运用,时间一圈一圈地循环着,明示了多米的成长轨迹:冒险——失败——逃离。因此,时间符号变成多米生存的清晰线索,也是作家个人成长的突破口。林白始终叛逆而主动地尝试探寻女性生存的可能性。
“逃离”动作完成之前,多米希冀在未来的时间界域中寻找一种可能性。“逃离”之后,多米便立足于“现在”,自我反省,把女性的“个人经验”娓娓道出。由此看来,林白在先锋创作的形式改革方面与男性不同,她站在现实的高地上不停探索,而男性先锋作家则执着于“过去”。实质上,对于“现在”时间的呈现程度是作品先锋性强弱的一个衡量尺度。因此,从这一角度来讲,《一个人的战争》在小说形式方面的先锋性变得非常强烈,这也佐证了女性作家在先锋创作方面呈现的一些优势及成绩。
(二)“开掘了女性的内在空间”[]
“玩过一种跟性有关的游戏……做这件事是因为阁楼上的模型、挂图和生孩子。”[]7在多重历史力量的影响下,女性的生存与生活始终深受男性话语的规约。然而,在《一个人的战争》中,表达语气的淡定从容及叙事内容的大胆超前,使作品蕴含着一种潜在的涌动力量,伺机自由飞翔。因此,这种深刻而诗意的叙事方式使其成为女性主义的小说范本,传达出深刻的精神思想。在西方文艺理论涌入中国的时代潮流中,林白的写作并非刻板地模仿、套用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而是源自内心与灵魂深处的对于生命的热情与渴望。可贵的是,她的眼界是开阔的,意识是自觉的,语言是独特的。《一个人的战争》打开了女性神秘而丰富的经验世界,极具反叛性与冒险精神,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女性作家先锋创作的突出成绩。
文本空间不断蜿蜒伸展,越出现实的空地,像一条飞翔的蛇。作品的扩张性依然与“逃离”的动作密不可分。现代文学中,中国的“娜拉”们进行“逃离”的结果是:回归。无论是向丈夫回归,还是向父亲回归,终究是自我成长的退缩与妥协。多米则不同,她解密世界的欲望异常浓厚,“逃离”也并非落荒而逃,而是再次出发。小说中,重复的“逃离”行为,增强了多米或者林白自己的叛逆与执着,也深化了作品的先锋精神。
《一个人的战争》的思想是矛盾的,这也正是其意蕴丰富之处。作品中,“回望”与“自省”,“逃离”与“出发”,“过去”与“未来”,“先锋”与“通俗”,“主动”与“被动”等问题,都值得我们进一步挖掘与警惕。在历史与现实的规约下,有的女性先锋作家选择超越,有的则选择消解。相比之下,我们发现,精神传达在先锋创作中的意义,它区别了作品的艺术性与消费性。
(一)先锋精神的超越
当今文化语境下,作家应该把握尺度,尤其是女作家。究其原因,女作家拥有比男作家更为丰富的经验,而关于女性题材的创作深受社会历史因素的影响,她们在先锋创作时,塑造的女性形象容易再次成为“被看”的对象。
先锋是一种精神。《一个人的战争》之所以成为九十年代女性叙事的蓝本,与其精神高蹈的文学品质不无关系。林白视写作为生命,追求精神享受与满足。她曾言:“对我而言,生命热情是一种无尽的渴望,它潜伏在黑暗中。很多时候,我写作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文学。写作给我内心带来光明,也带来食品、书籍、衣服和朋友。”[5]5。这种内在的心理机制使其作品饱含精神意蕴。在一定程度上,与依赖想象、虚构进行先锋创作的作家相比,林白对时空的迁移、延伸及对“现在”时间的认知,都展示出一种超越性。此外,林白淋漓尽致地展示出她对写作的无限渴望及其成长的隐秘故事。作品中,根植于女性生命深处的发自肺腑的呼声是男性先锋作家所无法企及的。这不仅得益于女性对自我认知的优势,还缘于历史传统对女性成长的压迫。部分女性作家依然坚守精神高蹈的创作态度,与现实进行对话,进入女性文学的另一个境界。这类作家创造出的女性形象追求生命存在的更多可能性,她们比传统女性具备了大胆叛逆、主动冒险的潜质。这在另一层次上阐释了精神高蹈型女性作家先锋精神的超越性。
(二)先锋精神的高蹈
《一个人的战争》中,关于性、欲望、同性恋等题材的描写具有哲学意味,这与后来兴起的以“肉体”消费为意旨的通俗化作品大相径庭。这种逆差现状与作家的文学观念与价值追求息息相关。如林白所言:“我一直想让性拥有一种语言上的优雅,它经由真实到达我的笔端,变得美丽动人,生出繁花与枝条……”[]352进入商业化时代之后,作家与读者大都流于向物欲消费的妥协,甚至沉迷。世界的“现代性”被“后现代性”所质疑、解构。如卫慧所说:“生活哲学就是简简单单的物质消费,无拘无束的精神游戏,……对各种欲望顶礼膜拜,尽情地交流各种生命狂喜包括性高潮的奥秘……”[]224这类女性作家不追求哲学思考与精神传达,其作品未体现人生信仰,也没有蕴含人文精神,只有堆叠的消费性符号。因此,先锋逐渐变异,走向通俗。
20世纪90年代直至当下产生的以“肉体”消费为目标的创作,再也不是精神的高蹈与宣扬,而是肉身的堕落与暴露。性、身体、欲望依然是她们进行反叛的入口,但却失去“个人化”特质而走向大众化。作家不再关注自我认知与实现,欲望由隐秘变得泛滥。尽管女性先锋创作呈现不良现状,但我们不能否认林白这类女性作家先锋创作的成果。比如,《一个人的战争》给读者呈现一种诗意地飞翔的精神体验。陈晓明也曾说:“事实上,林白小说的艺术最重要的体现在她的语言和叙述语感上,那是始终隐蔽的先锋派的感性语言学词典。她能摆脱一切束缚,让自己飞翔起来。”[]12对于逼仄而魅惑的现实生活,我们应该试图寻找自由。然而,自由绝非放纵,它应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渴望飞翔的诗意追求。这给“下半身写作”“妓女写作“胸口写作”等这类作家一种警示,即:艺术性才是文学创作的首要任务,而非消费性。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林白的写作具有开阔性,渴望与世界和谐相处。因此,她作品中的时空观是迁移的、延伸的,期待发现更宽广的生存空间。当然,这与林白诗性的语言、碎片式的情节也息息相关,为读者提供丰富的感悟与体验。当然,现代性的“精英化”倾向也给部分读者一种距离感。这与读者的阅读趣味、文化层次、审美能力等因素也密不可分。总之,这部作品中蕴含的冒险精神、审美品质及哲学意味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
[1] 南 帆.先锋文学与大众文学[J].文艺理论研究,1988(3).
[2] 林 白.林白文集:第4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1997.
[3] 林 白.一个人的战争[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5.
[4] 刘 恪.先锋小说技巧讲堂[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
[5] 林 白.生命热情何在:与我创作有关的一些词[J].当代作家评论,2005(4).
[6] 林 白.致命的飞翔[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
[7] 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M]//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8] 陈晓明.不说,写作和飞翔:论林白的写作经验及意味[J].当代作家评论,2005(1).
[责任编辑 袁培尧]
2017-01-04
陈 洁(1991- ),女,河南清丰人,辽宁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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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127(2017)02-005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