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庆艳
(商丘师范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火车》
——关于成长的叙事
曹庆艳
(商丘师范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艾丽丝·门罗的《火车》以一位男性为主角,讲述了杰克逊从一个羞涩青年成长为成熟的中年男子的过程。贝尔是杰克逊人生中的关键人物,但她的故事又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作家在叙事中对信息量的取舍近乎完美,令读者同人物一起感受青春困惑并最终释怀,从而体会到作家对于生活的热爱。
火车;杰克逊;贝尔
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一向以描写女性的爱情、婚姻和人生而为人所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人生的回顾,她的作品渐渐呈现出一些对男性的关注以及两性和谐、宽容大度的温和态度。在其出版于2012年的《亲爱的生活》中,《火车》以一位男性为主角,讲述了杰克逊从一个高中入伍的羞涩青年成长为一个自信、能把握人生方向的成熟男子。与此同时,辅线贝尔的故事既是杰克逊成长的重要因素,也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临近结尾处,艾琳的出现突然解释了前面所有对杰克逊的疑惑,完善了他的故事,读者终于了解了他从哪里来,为何有之前的跳火车、躲避女性等等的疑惑。
杰克逊虽然是故事的主人公,但他又是被动的。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转折都和两位女性息息相关,同样,艾琳和贝尔的一生也无法抹去杰克逊走过的痕迹,他们相互成就了各自的生活。门罗似乎在告诉读者,男人、女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他们相互补充、互相完善,共同成长。作家在叙事中对故事时间的安排以及信息量的取舍技巧纯熟,令读者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杰克逊和贝尔的人生困境与他们心结的开解,从而体会到作家的写作主旨:生活的本质就是简单地生活,不论存在多少问题,生活总在继续[1]74。
门罗的叙事从1945年8月开始。离开战场的杰克逊与贝尔在乡村偶遇,在此度过了17年的光阴。直到1962年的夏季,贝尔生病要动手术,杰克逊送她来到多伦多,接着开始了人生下一站:在美丽邓迪看楼,一待就是3年。之后在这里偶然见到来找女儿的艾琳,叙事才闪回到1940年年底,杰克逊的成长故事得以补充,许多悬念都有了答案。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一直期待着的那个不可避免的转角,将他带回到出发的地方。但是为避免与艾琳相遇的尴尬和她可能带来的不轻松,他又一次选择了离开,奔向新的人生。“他能闻到磨坊的味道,更凉爽的空气给了他希望。那里有工作,在主营伐木业的小镇一定能找到工作[2]201”。
杰克逊很小的时候,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他的继母说话粗俗,嘴巴不干净,还总是戏谑他。他自小便极度害羞、沉默,在班上不受欢迎。牧师的女儿艾琳聪明、漂亮,对此感觉新鲜,常常主动地和他打招呼,从而使他的情况有所改善。两人通常在天黑之后一起散步,两人的关系渐渐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散步时会轻轻碰到对方的手,后来她还故意去碰。在克服了一点点惊愕之后,他变得平静,做好了接吻的准备。入伍前的一个晚上,在牧师家里,艾琳来到他住的客房,两人初试云雨。杰克逊认为糟糕透了,并认为是艾琳的问题,“越是糟糕,她越是疯狂地继续”[2]199。
战争期间两人经常通信,艾琳讲自己的生活、工作,杰克逊谈自己的所见所闻。他在每封信的末尾都签上了“爱你”,在盟军登陆诺曼底后,他甚至谈到了结婚这个话题。艾琳也很开心,准备到火车站亲自接他回家,但是杰克逊内心对将要来临的婚姻生活抱有阴影。一方面是他对自己性能力的心结,和艾琳的初次尝试非常失败;战争期间在南安普顿,他又尝试了一次,但是那个女人说,“宝贝儿,你根本没戏”,这让他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问题。另一方面是艾琳的性格令他想要躲避,“她打定了主意嘲讽一切,比起在学校时更为变本加厉”。潜意识中,杰克逊不愿将来被艾琳嘲讽;另外,艾琳精心准备的柠檬绿的长裙对他来讲“像是一种酸”。盛装打扮的女人不是他喜欢的,他认为手套、帽子、裙子都使人疲劳,让人心烦。与其将来婚姻不幸福再逃开,不如现在就不出现,这就是他回乡将要见到艾琳时的内心想法。所以就有了故事开头,杰克逊在火车到站之前的跳火车事件。“他可以在午夜之前到达该去的地方。但是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2]166。
虽然在战场上经历了五年磨练,杰克逊在内心仍有不自信的一面。两次失败的性经验使他对自己的阳刚气质和男性能力产生自卑心理,他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不安和敌对情绪,即使是林间的小鸟和铁轨之间的乌梢蛇都能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
起初,杰克逊对贝尔有一种天然的同情。从一开始,杰克逊就没想过在此定居,相反他心里总打算离开这里回家去。“他几乎因为自己要继续赶路而感到遗憾[2]172……他仍打算圣诞节前动身离开[2]176”。但不知不觉中,杰克逊为贝尔的住处做了很多修缮。首先是为了回报贝尔的午饭,做了马的食槽;之后又在厨房外开辟了适合睡觉的房间;然后他又修厨房、修墙壁、做架子、修屋顶,甚至种蔬菜。这种平静、不受干扰的生活居然让他不觉间在此度过了17年。他从做具体的工作和对贝尔的照顾中感受到自己的能力、价值,逐渐变得自信起来,有了话语权,比如说服贝尔同意自己的意见买一辆二手车,后来去多伦多途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回答她的话时言辞尖锐。
对于两人的关系,作家一直语焉不详,令读者一路猜测:恋人?同居?姐弟?朋友?雇佣?这既留下了诸多悬念,也带来了很多阅读和思考的乐趣。“他发现她比他大十六岁。她是某种女人,而他是某种男人”[2]176。不仅如此,杰克逊对爱情、婚姻没有欲望,甚至是能躲则躲,这也是超出了人们对年轻士兵的一般认识。贝尔虽然很高兴有杰克逊相伴身边,但对于两人成家立业也同样没有打算。17年间,杰克逊不停地做着活,贝尔也不停地唠叨着,他们一起生活、去镇上买东西。杰克逊渐渐地像个农夫一样抽烟,自己卷烟,不再是那个从火车上跳下来的瘦小而紧张的士兵。而贝尔一直是个大孩子,说话时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跳跃。在别人的眼中,他们是门诺派姐弟二人,杰克逊觉得这比被看做夫妻要好。
直到1962年在多伦多的医院签一些文件的时候,他才必须面对二人的关系。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写下了“朋友”[2]180。杰克逊愿意照顾贝尔,为她生活环境的改善做了许多工作,甚至是自己花钱购买取暖器等等,但没想过同贝尔走得再近一点。对于回报,他也没有考虑太多。在贝尔说起打算康复后写份遗嘱,要将所有东西都留给他时,他觉得“也许拥有那一切会让他感到适度的满足……他真诚友好地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得太快。但不是现在。这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离他很遥远……突然他感到非常疲倦”[2]181。在生活上照顾她,精神上保持独立不受干扰是他的底线。贝尔向他诉说了自己父亲自杀事由之后的某一天,“他告诉自己应该呼吸一些医院外面的空气”[2]186,直到美丽邓迪的大楼主人——他的新老板,要他做大楼新的看门人和管理员。作家这时提及“他的新老板”,似乎在说明贝尔是他以前的老板,和他更属于一种雇佣关系,不涉及情感,只是比一般的雇佣关系更多一种友爱。本打算“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说自己很快也要回医院去”的他,却“朝南走了一会儿,然后向西……继续向南走去……他再次拐向西边”,误打误撞地来到了美丽邓迪。在大楼主人问他是否“赶时间……能不能帮着看着点儿……是否真的不介意”时,他又是听见自己说“不是特别赶……没问题……没有必要整理个人事务”地留下做了看楼人。“不管怎样,似乎没有人在寻找他”[2]186-189。就这样,杰克逊像风一样自然地飘过了贝尔的生活,几乎不着一丝痕迹。
贝尔开朗坚强,像个男孩子一样,不修边幅。父亲过世后,她拒绝朋友建议回到多伦多,选择在乡村亲自照顾母亲。家里虽然破旧,但对她来说自有体系。贝尔的父亲是《多伦多每晚电讯报》长期专栏撰稿人,他描写身边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还写过一本小说。贝尔以此为荣,敬爱父亲之情溢于言表,“如果他能完成那本书,那一定是一本非常好的小说”[2]175。在贝尔大概11岁时,母亲患了可怕的流感,病后失去了部分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贝尔长大之后,父女之间有过一次异常的遭遇。贝尔“在楼上洗澡的时候,父亲推开浴室房门,全身上下打量着我……那绝不是正常的眼神”[2]183。事后父亲不停地道歉,小贝尔无法从容地装作真的没关系。父亲最终因自责而选择卧轨自杀。父亲死后,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贝尔离开了学校,并开始学着挤奶、烧饭、照顾妈妈、养鸡、种土豆和赶马车。她的生活极其困苦,甚至需要门诺派教徒的接济,可她从没有因此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她极具一种刚强和自嘲的豁达,“有他们做邻居,我很幸运。但我又对自己说,他们也很幸运。因为他们需要行善,而我几乎就在他们家门口,看见我这样的人就是看见了行善的机会”[2]172。
初见杰克逊时,贝尔的生活状况非常悲惨。“油布有几处已经很破了……上面铺着一床打了很多补丁的旧被子……还有一只露出了羽毛芯的枕头……牛棚的状况很糟糕……却只看见一辆旧的马车,还有一些坏掉了的机器……然后他突然明白了,牛棚里的那辆轻便马车。那不是存留的旧物,那是他所有的一切”[2]169-170。17年间,杰克逊对贝尔颇多照顾,从不怕麻烦,非常自然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甚至还自己种蔬菜、卖蔬菜。离开乡下去多伦多看病时,贝尔的住处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外墙的涂料白得耀眼,甚至后面的厨房也被粉刷一新,铺上了木地板。屋顶重新铺了木瓦版,窗户恢复了原先的朴素风格,最让人自豪的是,水暖装置在冬天真让人高兴。”[2]181
杰克逊习惯于沉默和倾听,贝尔坚强乐观、善于交谈,讲述自己的家庭可以缓解她内心的自责和纠结。她跟杰克逊谈她自己的生活,说到父亲的写作才能、家庭的温暖,并由衷地感到骄傲。但毕竟心里曾留有阴影,她强迫自己接受父亲因为满脑子工作,没有听见火车的到来而丧命的说辞。这样,“我不会觉得那和我有关,甚至不会想那到底主要和什么有关”[2]185。她不能够面对性这个话题,也从未想过要成家立业。和杰克逊一样,她对性这个问题也尽量回避,他们“从没想过、谈过这种话题,提到这个,甚至开个玩笑,都会把一切弄糟”。
两个对性有过不同惨痛经历的人偶然相遇,在不谈情也无关性的平和相处、陪伴中,时间神奇地渐渐抚平了两人心里的创伤。术后,贝尔敞开心扉、直面过去,向杰克逊坦率说出了和父亲的那一段往事,终于原谅了父亲,也原谅了自己。“现在我明白了这件事,那不是任何人的错。那是在悲剧的情境中人类性欲的错。我在那里长大,而母亲又是那个样子,父亲自然会那样。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2]185。由此,读者对她的单身人生有了一个清晰、全面的了解。
艾丽丝·门罗笔下的生活,表面上单调无味,却又潜伏着阴森朦胧的悬念。人生各种料想不到而又在情理之中的转折都会出现,逃避、谎言、出轨、自私、出逃、死亡……因此,读门罗的小说会给人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表面不动声色,但往往暗流涌动[3]166。《火车》正是这样的作品,故事本身没有太多浪漫和跌宕起伏的情节,叙事过程也是缓缓道来、波澜不惊,故事中的人物住所和生活都非常地边缘化。不像是在探讨人生命题和营造阅读刺激的文学作品,而更像是人们每天度过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但当读者阅读完毕、掩卷沉思之时,却不由感到这样的生活有时比任何艺术创作都要不可思议,从而发现某种“明净似水的醒悟,使得门罗的‘平淡片段’具有了与乔伊斯的‘顿悟’和伍尔芙的‘重要时刻’同样丰富的质感。”[4]202
手术结束三年后,贝尔终因癌症去世。虽然感激杰克逊17年来对自己的照顾和已经打算将遗产都留给他,但贝尔尊重对方的选择,没有去找过他,并对此表现出了天生的适应环境的能力。杰克逊乘着火车而来,又坐着火车离去。虽说他不停地逃离,但他又总能充满勇气地走向新的生活。乔治六世画像下的诗文似乎注解了他的人生:
“给我一盏灯,让我可以安全地走进未知。”
“到黑暗之中去吧,将你的手放在上帝的手中。那对你将比一盏灯更美妙,比熟悉的道路更安全。”[2]199
注 释:
① 艾丽寺·门罗:《亲爱的生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165-201页。
[1] 林玉珍. 关于他们的叙述:从《亲爱的生活》中男性人物的叙事特征看门罗的思想转变[J]. 当代外语研究,2015(1).
[2] 艾丽丝·门罗. 亲爱的生活[M]. 姚 媛,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3] 丁 冬.意料之外的实至名归[J]. 当代外国文学,2013(10).
[4] 周 怡.艾丽丝门罗:其人·其作·其思[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 袁培尧]
2017-02-20
本文为商丘师范学院2011年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重点项目“中外合作办学专业英语课程的教学改革研究与实践”(项目编号:2011jgxm15)
曹庆艳(1971- ),女,河南商丘人,商丘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语文学教学与研究。
I711.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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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127(2017)02-005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