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思想理论来源

2017-04-11 13:16帆,甘
社会科学家 2017年4期
关键词:基督教劳动马克思主义

王 帆,甘 玲

(河北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思想理论来源

王 帆,甘 玲

(河北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两大创新点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都有个共同的理论基石——劳动观。文章就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形成所依据的思想资源作了翔实的溯源工作:首先,早期基督教针对传统轻视劳动的思想在伦理和践履上进行了系统的反动;其次,中世纪基督教修道院崇尚劳动进一步提高了劳动的地位;最后,富有时代特色的清教“天职”思想构成了资本主义精神的基石,在其哺育下形成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直接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来源。

劳动观;早期基督教;修道院;清教

纵观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可发现其两大创新点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有个共同的理论基石——劳动观。马克思主义将人类劳动放到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不仅认为“劳动创造了世界”,还提出了“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的命题。唯物史观认为要“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钥匙”[1]应该指出,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借鉴的直接理论资源为基督教清教伦理的劳动观及其理论化成果——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而其重视劳动的基本观念又遥相继承了原始基督教和中世纪修道院“劳动光荣”的思想。正如列宁曾指出的:“马克思主义同‘宗派主义’毫无相似之处,它绝不是离开世界文明发展大道而产生的一种故步自封、僵化不变的学说”,而“正是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极伟大的代表人物的学说的直接继续。”[2]在此,我们就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形成所依据的思想资源作翔实的溯源工作,以期进一步加深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渊源、本质与历史价值的认识。

一、古希腊、罗马时代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轻视劳动

考察西方思想史,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普遍鄙视、轻视劳动,有代表性的为柏拉图《理想国》认为城邦居民应该分成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具备统治城邦的智慧的“哲学王”,他们不但品德高尚,而且教养有素,富有管理各种事务的才能,是国家的领导者,这类人由黄金铸成;其次是有力量和勇气的人,他们的职业是武士和军人,责任是保护城邦,他们无法成为最高统治者,但能在“哲学王”领导下去统治更低等级的人,这类人由白银铸成;最后是城邦自由民,即广大农民和工匠,他们善于从事种地做工的生产活动,应当接受更高等级的统治而不能统治别人,因为他们具有各种欲望而品性不洁,这类人由铜和铁铸成。柏拉图认为每个城邦公民的本性在出生时已被注定,这就决定了公民所处的等级是凝固不变的,并且强调,城邦中的个人必须从事适合自己天性的职业。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指出国家的合理性(旧译为“正义”)就是国家的三个阶级协同地发挥作用,从而产生良好的整体效应,使城邦处于和谐安宁之中。

柏拉图将从事劳动的人列为下等人,这是当时普遍的社会风气,古希腊社会风气鄙视从事生产劳动的人,以参与政治、军事和公共辩论为荣(哲学家当时也被称为“诡辩家”或“修辞家”)。古希腊人崇尚体育,热爱艺术,认为这些都是高尚的活动,著名雕像《掷铁饼者》就是体育艺术的结晶。斯巴达城邦甚至直接用法律禁止公民从事任何劳动职业,而将全体公民训练成由国家控制的职业军人。斯巴达的公民职业军人制度,整整延续了三百年。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就认为:“奴隶是一具有生命的工具,如同工具是一个没生命的奴隶。因此既为奴隶与他不可能有友谊可言。”[3]罗马帝国时期主流意识形态同样非常轻视生产劳动。当时所有的体力劳动都由奴隶承担,哲学家、政治家、学者和自由人决不会从事这类劳作。罗马时代政治家、著名学者瓦罗继承发展亚里士多德思想,认为工具可分为三种:哑巴的工具、会鸣叫但不会说话的工具和会说话的工具。瓦罗说:“奴隶是会说话的工具,犍牛属不会说话的工具,大车属哑巴工具。”[4]从事一线艰苦劳动的罗马奴隶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见,被等同于牲口和劳动工具,连作为人的资格也不具备。

二、早期基督教对劳动的重视

相对于古希腊罗马文明的主流意识所秉有的鄙视劳动、贪图享受而又爱慕虚荣的精神气质,早期基督教针锋相对地在伦理道德和践履上进行了系统的反动,其崇尚劳动的观念随着基督教社会影响力的扩大而凝聚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积极因素。早期宗教往往代表受压迫者而发出呼声,是下层劳动人民利益的代表(因而早期宗教,如早期基督教与中国东汉末年太平道教都曾受到统治阶级的残酷迫害与镇压)。罗马帝国时期,被征服的犹太民族(特别是其中的普通劳动者),在经济、政治各方面备受压迫,发动起义惨遭镇压,在绝望中将最后的追求投注于救世主“弥赛亚”的降临。基督教即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产生。早期基督教崇尚劳动,反对贪逸,一反希腊罗马时代鄙薄体力劳动的态度,把体力劳动视为一种高尚的活动,并视之为获得上帝赞许的必经之途。基督教最早也在下层劳动人民中传播。耶稣成长于一个木匠家里,耶稣和他的养父约瑟以做木工来维持生活,直到三十岁才开始传教。耶稣自己为劳动人民出身,从小勤于劳作,有强壮的体魄,热爱劳动大众,他认为腰缠万贯又不肯施舍的财主是为富不仁的人(《马可福音》——以下引用《圣经》处只注篇名)。耶稣把仆人埋藏银钱作积贮的行为称为懒惰而加以惩戒,对拿银钱为本钱做生意的仆人则以其勤劳而赞扬。

早期基督徒尊重一线体力劳动,耶稣、圣徒保罗被教徒奉为劳动的典范。最能接受耶稣教导的对象往往是普通劳动者,如渔民、农夫、葡萄园的雇工及在家中劳作的妇女等。耶稣宣教从不讲述高深理论,而是以劳动人民亲身体验的生产活动,如捕鱼、放牧、播种,还以田野中的麦子、百合花、飞鸟、无花果树、葡萄树做比喻(见《帖撒罗尼迦后书》)。《路加福音》提到耶稣的成长过程,认为不管个人还是教会,只有身体和智慧一起增长,他(它)的成长才是健康的。保罗说:“岂不知你们的身子就是圣灵的殿么?……因为你们是重价买来的,所以要在你们的身子上荣耀神”,“身体是神的殿,是圣灵内住的所在”,“谁毁坏这殿,神就毁坏那人”(《哥林多前书》)。而圣保罗不但富有学问,还学得了希伯来传统的制造帐篷的技术,并以此自食其力。圣保罗以信件教导信众“要更加勤勉,要立志做安静的人,办自己的事,亲手做工,正如我们从前所吩咐你们的,叫你们可以行事端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缺乏了。”(《帖撒罗尼迦前书》)圣保罗批评一些一心等待末日降临而放弃劳动工作的信徒,警告说“若有人不肯做工,就不可吃饭。因我们听说,在你们中间有人不按规矩而行,什么工作都不做,反倒专管闲事。我们靠主耶稣基督,吩咐、劝诫这样的人,要安静工作,吃自己的饭。”(《帖撒罗尼迦前书》)。在公元375年集成的教会训诫专集《使徒章程》中,早期基督教会表示尊重劳动,将故意逃避劳动作为教徒的大宗罪过之一。

《圣经》不但认为劳动光荣,还认为劳动者应享受其相应的成果,“工人得工价是应当的”(《路加福音》),并以此为规范。传说中的耶稣的弟弟雅各,是犹太化的基督教领袖,他憎恨当时富人占有穷人劳动的行为。雅各痛斥这些富人:“你们这些有钱的人啊!现在也该痛苦哀号了,因为灾祸就快要降临到你们的身上了……世界末日快将来临的時候,你们仍只知积聚财富;农工替你们收割,你们却扣押他们的工资,不独那工钱发出不平的呼喊,就是工人的冤声,也已经传到万军之主的耳中了。”(《雅各书》)雅各看来不事劳作的富人简直是罪恶的化身。《圣经》中这样的思想为工业革命后工人阶级反抗资产阶级,争取自身权利提供了社会心理条件。

三、中世纪基督教修道院对待劳动问题的观点

在中世纪早期,社会主流风气仍沿袭罗马帝国时代观念,劳动被看作是上帝对人类原罪的一种惩罚。但是,11世纪欧洲的修道院改革扭转了这种观念。中世纪基督教修道院对待劳动问题的观点,更多的是延续早期基督教的有关信念。修道院修士们进一步发展了基督教原始教义,认为人应该追求自我精神上的救赎。修士们的生活方式为冥思苦修,过着孤独、勤奋又简朴的生活,后逐渐发展为共同的修道活动,并形成了中古早期的修道院。各地修道院纷纷以兴起于公元6世纪意大利的圣本尼迪克修道院的信条和章程为模本制定了严格的信条和院规。本尼迪克会修士视劳动为“纪律的一个完整和属灵的部分,这使劳动的威望和劳动者的自尊得到很大提高”(《帖撒罗尼迦后书》)。本尼迪克修道院信条将有意逃避工作列为不能得拯救的七宗罪之一。各地修道会普遍尊重喂养牲畜、挤奶、耕地、制造手工产品等一线劳动工作。12世纪天主教圣徒贝纳尔认为:“基督的侍女当常常祷告、阅读、工作,以防万一不洁的灵让懒惰的思想迷途。肉体的逸乐能被劳动所克服。”[5]修士们把工作看作是消除肉体之罪的良方,是得救的重要途径。修道院不是以社会捐赠,而是以自己的生产来维持其所有开支;修士们将劳动视为天职,自食其力本为修行手段之一。修道院修士们以自身劳力开垦了不少荒地,缓解了西欧耕地资源不足的状况;他们不但自己从事劳作,还组织引导普通大众从事各类劳动,这对提高劳动者地位,扭转传统轻视劳动的社会风气起了积极作用。

这样经过长期的社会发展和教育感化,尘封于历史长河中的社会进步的关键推动力——劳动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崇高地位。法国学者罗贝尔·福西耶著《中世纪劳动史》指出“它从受惩罚受屈辱和毫无结果的劳动演变为光荣的、不可缺少的和能发财致富的劳动。”[6]一个法国教士在讲坛上大声疾呼:“不劳动者不得食!”[6]。“强烈的劳动意识逐渐成了基督教徒的本性。”[6]基督教地区的人们日益形成共识——辛勤劳动是争取自身的解放的重要手段,而劳动的结果则获得物质财富和精神享受,“所有劳动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生产某种东西或产生某种效果。”[6]并在有目标的劳动中磨砺理性气质和积极进取的精神。

《中世纪劳动史》还提到历史学家肯尼思·赖德烈认为社会赋予劳动以崇高地位,还产生了两个意想不到的、显著的后果,一是奴隶制度的最后瓦解;二是在社会上层(富人)和下等人(穷人)之间产生了一个中间阶层——中产阶级,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社会结构。这还仅是欧洲中古时代社会大兴劳动之风而产生的两个副产品,可见,学术界对劳动推动历史发展问题的研究还远未充分。

四、资本主义精神的基石——富有时代特色的清教“天职”思想

到文艺复兴时代,基督教会已不是早期的充满了虔诚信仰、严格自律乃至献身精神的使徒的组织。经过了一千多年与权力的磨合并受金钱的腐蚀,教会的腐败现象已司空见惯。基督教新教的建立就是针对天主教会的腐化行为而兴起的改革运动,而清教是其中最激进的一支。

清教宗奉并发展法国宗教改革者加尔文的教义,主张勤勉节俭,反对奢侈享乐,并提出了富有新时代特色的“天职”思想,认为现世中人们所从事的工作职业都是蒙上帝之恩而被授予的“天职”。清教徒信奉“世俗主义”的生活方式,认为人们不必施行神秘主义的苦修,而只要在现实的劳动工作中完成每个人应尽的职责,提倡爱岗敬业、恪尽职守,以此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证明自己是上帝的选民。清教徒崇尚劳动,认为自古以来劳动就是禁止邪恶欲望,达成心灵圣洁的最好方式。按照“天职”观念,一个人能力有大小,而职业却无高下之分,都具有同样的神圣性。清教教义认定信徒不必刻意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而应以“君子思不出其位”的虔诚和勤勉对待现实人生。这种辛勤劳动、节制贪欲又强调地位平等的理念促成了近代化文明的形成。清教精神对历史发展有很大影响力——美国是以清教教会为骨干建立起来的社会,清教徒的崇尚财富和乐于投资的生存理念,长期是美国开拓西部和发展工商业的推动力。

在此基础上,清教教义进一步提出,一种职业是否得上帝的嘉许以及对社会贡献的大小,关键要看它获取财富的多寡和为社会所作捐赠的多少,其信条是“拼命地工作,拼命地省钱,拼命地捐赠”(直至今日,这种思想仍然是许多欧美社会富人乐于捐赠的理论依据),因此每一个好的清教徒都应合理利用自己固有的工作岗位,挣取尽可能多的物质利益。清教一反传统的“金钱是罪恶的根源”的观念,认为财富是上帝保佑个人成功的标志。如此,发家致富就具有了神圣的意味——一个人履行了工作责任,就能荣耀上帝,并且最大限度地尽了社会责任。发家致富不但是人们自然的愿望,而且在伦理道德上也是无上光荣的。清教的“合理谋利”思想,即把热衷赚钱的欲望与道德自律和宗教信仰相结合,直接影响了工业革命的进程。

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充分肯定起源于16世纪的欧洲宗教改革中加尔文教和清教伦理在近代社会形成发展中的作用,正是清教徒勤勉的工作风格和合乎道德地对财富的追求,促成了以科学生产和商业流通为特征的西方近代化文明的产生。《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一大理论贡献是将社会学的观点渗透到经济学研究中,并以此作为立论的出发点。韦伯查阅他所在时代欧洲各国工业与就业人口的资料,发现新教徒往往让自己的子女学习与一线生产有关的实用技术、管理或商业,毕业后去现代工厂去从事高等的技术工作,或从事企业管理,或成为熟练工人。而天主教徒倾向于让子女接受基础通识教育,不热衷于对实用技能的学习,因此以英国为代表的工业化民族都是信奉新教的民族。

在清教精神哺育下形成的西欧古典政治经济学进一步对劳动的价值进行了理论化论证。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集大成者大卫·李嘉图克服了亚当·斯密价值论中的二元化倾向,在代表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指出商品的价值决定于“获得它的辛苦与麻烦”,其劳动价值论坚持商品价值由生产中所耗费的劳动决定,而这一劳动是社会必要劳动,在理论上证明劳动是价值的源泉。马克思主义在总结吸收前人成果基础上,又对劳动价值论作了新的理论贡献。马克思主义对劳动价值的贡献集中在两个方面:一在政治经济学领域,认为只有劳动或称活劳动才创造价值,土地资源等因素只起辅助作用。这一劳动价值论是剩余价值学说的理论基础,认为只有工人的劳动才是一切价值的源泉,而不是资本和劳动共同构成价值的源泉。有些学者混淆人类劳动是价值产生源泉与物质因素是条件性作用两者之间的区别,将两者等量齐观,从而不能正确理解人类劳动是一切价值的核心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命题;二在哲学领域和人类的存在价值(人性论)问题上,认为劳动是人类的本质属性,也是人们的第一需要,并且是人类最后获得解放的唯一途径。

通过梳理西方社会劳动观念的发展史,我们能清晰体察到基督教对西方社会思潮及马克思主义的内在而深远的影响力,从而加深对于文明发展继承性的认识。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列宁全集(第 2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41.

[3]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112.

[4]瓦罗,王家绶.论农业[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62.

[5](美)施密特.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79.

[6]黄敏兰.西方中世纪的“劳动光荣”[J].中华读书报,2007(9):19.

B0-0

A

1002-3240(2017)04-0029-04

2016-08-11

本论文为国家社科基金中国共产党民主政府的治理实践与基本经验研究(1931-1949)编号14BDJ006的阶段性成果

王帆(1971-),河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甘玲(1962-),河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责任编校:赵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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