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教育改革研究·
论“文化传承”作为大学的本体功能
——兼论关乎国家安全的通识教育
高原
(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强调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场所是不错的,但我们的大学教育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大学还是一个民族传承文明、传承文化的最重要、最主要的场所。即是说,文化传承不应是大学最后一项功能,而应列为第一。只有如此大学的角色与功能才能到位,办大学的标的也才能真正清晰。而以阅读经典为主要教育内容与方式的通识教育在传承文明、传承文化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时,一般意义上的“国学”也只有纳入通识教育的逻辑框架中才能有建设性的存续状态,否则将易陷于因循守旧或固步自封。并且通识教育仿佛是大学教育改革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推动了它,便能顺势去解决许多教育与社会问题,从而理顺大学教育的不到位、社会人心的混乱,传承民族文化并构建可持续存在的文明,让中华民族尊严存在,让中国安全存在。
大学功能文化传承国学通识教育国家安全
尼克松《1999不战而胜》有这么一句话:“当有一天,中国的年轻人已经不再相信他们老祖宗的教导和他们的传统文化,我们美国人就不战而胜了。”[1]当然,尼克松此言出之不善,相信大多数理性并且善意的美国人不会如此乐看中国被不战而胜,况且别的不说,一个既弱且败的中国显然对美国不会有什么好处。
大学与民族文明或民族文化是共生共荣关系,一个民族的文化或文明处于伟大的现在进行时状态时,它的大学也一定正处于伟大发展时期,因为若非它的大学正在伟大地传承着文化、光大着文化,民族文化的复兴或辉煌由什么来负载呢?因此,大学的伟大与民族文化是一个水涨船高的关系。“美国伯克利大学前校长克拉克·克尔曾有名言:伟大的大学是在历史上伟大国家的伟大时期发展起来的。换言之,一个二流三流的国家是不可能产生伟大的大学的,一个没有文明根基的国家是不可能发展出伟大的大学的。”[2](P39)我们的问题是,有过一流的文化,但现在却少有世界公认的一流大学。要想改变这一尴尬,自然必须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并重振中国传统文化的雄风。
胡锦涛总书记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从总体上看,我国高等教育还不完全适应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群众接受良好教育的要求,同国际先进水平相比还有明显差距。不断提高质量,是高等教育的生命线,必须始终贯穿高等学校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各项工作之中。”由此,“文化传承创新”被正式确立为大学的功能之一,这是意义重大的事,但是且先不说“创新”,只说“文化传承”,如果要传承文化到位,怕是应该置于大学其他几个功能之前。因为,大学的“文化传承”功能列在第四位,大学如何有文化呢?大学的文化从何而来?传承民族传统文化如果只是教育的手段之一,而不是教育的主要目标或旨归,那这种传承永远无法落到实处。同时,不依托大学进行深度的人文通识教育的所谓的“民族的伟大复兴”必然会成为空谈。因为复兴民族的文化才谈得上民族的复兴,没有扎实有效的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复兴,一个民族复兴什么,在什么基石上崛起呢?
“文化传承”本应是所有现代大学均具有的功能特性,而不能只强调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作为大学的基本功能。直到2011年4月24日,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的演讲中,胡锦涛提出“文化传承创新”作为高等教育的第四大职能。把文化传承创新作为大学的一个新功能,强调大学对文化传承创新的重要作用,既符合大学的天然属性,同时也与社会对大学存在真正价值与意义的期待相吻合。传统文化的全面复兴,中国大学“双一流”的推进,创新社会的实现,也一定首先需要依靠深厚而广泛的文化传承。因为这些“复兴”与“一流”不能是弃祖抛宗地另发新枝、别开异花,而应在民族传统文化的大本大根上发新枝、开新花。
长期来,只强调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作为大学的基本功能,不谈大学的“文化传承”功能,已经导致大学几大功能的逻辑结构关系不清,其结果就是办大学的主要标的不明甚至发生偏差。大学的文化传承的功能以及理想主义、精神至上、引领社会精神文化方向这些大学的根本责任就会被打着“社会需要”“社会发展”的工具主义、功利主义所严重干扰,最后导致最不“现实”的严重结果:大学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服务社会以及文化传承创新统统不能达到较为“理想”的状态,甚至是在低水平、低层次上恶性循环。许多大学办得没有文化,难道不正是在为这个悲剧的结果做反证吗?大学必须以高雅宁静的姿态传承文化,同时还必须追求一定的精神的高尚或思想的高冷,否则大学之为大学的那个“大”就出不来,大学就难以真正是大学。
不管社会转不转型,大学的内外部环境发生不发生根本性变化,大学的本体功能都不会变,也不应变,变了大学就不成为大学,大学也无法办到位,大学的其他几个功能也不可能真正良好地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许多学者也看到了这一点:潘懋元与朱国仁认为:“高等教育通过文化的选择、传递、传播、保存、批判、创造等方式对社会发挥作用”,而“这永远是高等教育的基本功能。这种功能本身也是高等教育的活力所在。”[3]张应强也指出:“教育的基本功能就是文化功能,就是通过实现文化与人的双向建构来促进文化与人的发展。”[4](P66)颜丙峰先生以知识为逻辑起点,认为高等教育的基本功能是:“保存知识、传递知识、应用知识、创造知识、涵化知识、交流知识六个方面。”[5]
山东大学校长徐显明在谈到“文化传承创新”作为大学第四大功能的确立时指出:“任何一所大学,由于她的语言的民族性,她的育人的目的性,她的与知识发生联系的生活方式,她的组成者对至善的追求等因素,决定了其自诞生之日起,就在承担着文化使命,只是与她的其他职能比较起来,未被充分认识而已。文化,以周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本意,这个概念本身即具有教育的功能。文化始终被认为是民族精神的结晶,是民族凝聚力与创造力的源泉,是此民族与彼民族区别开来的生活标志,也是一个民族被他民族要么向往要么远离的精神磁力。在当今,它也是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支撑,有时也被称为软实力。守护、传承、创新软实力,已是大学必须承担的新功能,也即大学应有的第四大功能。这个功能实现得如何,不仅决定着大学的水平与质量,也决定着她对国家和民族的意义。[6]徐文对“文化传承创新”的作为大学功能的意义阐释得十分透彻。然而,笔者认为,如果真的想要这个功能发挥到位,“文化传承”就不应是大学最后一项功能,而应列为第一。只有如此大学的角色与功能才能到位,办大学的标的才能真正清晰。只有先守成文化,才能再科学研究、再人才培养、再创新、再服务社会,这个逻辑顺序就是大学的功能顺序与标的顺序,不仅不应被忽略,而且还应依此顺序办大学。强调大学的“文化传承”的第一功能,培养人才、科学研究、服务社会等大学其他功能的发挥才将发挥顺畅、发挥到位,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发挥得深具文化含量与精神品质。大学的第一功能应为“文化传承”,无此作基础,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服务社会就是无根的,是无土栽培。况且大学的其他几个功能,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与社会服务功能,本质上也都同文化传承创新这个功能息息相关、骨肉相连,没有哪个功能的存在与发展可以避开文化传承创新这个功能。
雅斯贝尔斯指出:“大学应该成为一个文化中心。”[7](P149)纽曼《大学的理念》认为大学是一个培育“人才”的机构,也是一个保存文化传统的地方。大学只有作为一个社会传承文化、发展文化、创新文化、引领文化的最主要战场,才能促进一个社会在优良文化基础之上的良序存在与良性发展。大学主要靠已有的文化培养人才,而非靠未知的知识培养人才。大学精神的确立,首先从文化传承,特别是深度阅读文化经典中来。我们的大学之所以普遍不能操作把经典深度阅读作为大学通识教育的主要运作方式,是因为我们还未从理念与思想上确认“文化传承”为大学第一功能、第一使命。
推行以深度阅读人类传统文化经典为主的通识教育是中国所有大学的天然责任。从欧美大学对通识教育的重视程度及其重视的出发点等来看,以及无论从通识教育所能产生的影响,还是它能解决的问题来说,通识教育都应是从国家战略的角度考虑的问题。毫不夸张地说,大学通识教育是否切实推行,大学通识教育推行的成败关乎国家安全、关乎民族尊严。当然也正是从这个角度说,“素质教育”的概念已经承载不起这个为保存文化传统、为传承文化传统、为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战略要求,特别是中国国家安全的战略要求。我们当然承认在中国大学推行通识教育,由于大学的分层或分功能,也由于大学的实际水平的差异,通识教育在操作上一定是有差别的。但是有一点必须永远一致,不能不同。那就是通过通识教育,传承本民族文化,吸纳世界文明。这应是所有中国大学宿命式的天然目标,中国大学必先有此共识,然后才可能生此共为。
至今中国高校与教育界都还未从“国家安全”的层面普遍形成对传承中国文明传统的共识。而这本就是一个多年来大家虽然也都在说,但却远远践行不够的常识,那就是“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不能切实有效地传承民族文化,不能切实到位地发扬光大民族文化,我们拿什么、靠什么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就是说,我们强调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场所是不错的,但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大学还是传承文明、传承文化的最重要、最主要的场所则是十分危险的。
据说,美国也经历过一个传统断裂和经典教育的断裂,但却很快用大学通识教育体制扭转了这一状况。“美国大学的生命力在于其自觉地植根于西方文明的深处,这最突出地体现在美国现代大学的本科通识教育体制中。简单地说,美国大学并非只有那些专家才研究西方古典文明和西方经典,而是每个本科大学生首先都必须接受高度强化的西方古典和经典教育。”[2](P12)
大学“文化传承”的功能主要是通过引导学生深度开展经典阅读进行的,这也正是美国通识教育中人文教育的核心。美国人文教育包括两种核心课程:经典阅读讨论(Seminar)和写作(Composition)。这两种核心课程正是我国大学需要认真借鉴的。事实上,目前我国许多高校通识教育、人文教育之所以不理想甚至失败,根本原因是“经典阅读”与“写作”操作不到位及由此而来的教育内容的浮泛与缺乏灵魂。中国的大学必须把自己的根扎在民族文化的深处,才有可能枝繁叶茂、树大果硕。
通识教育在文化层面能解决的问题主要有:有效传承文明传统,维护国家文化安全。我们希望通过结合中国实际、依托中国文化,借鉴世界优秀文化的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科学设计与扎实推行,有望用制度化的形式促进已经断裂的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接续传承,以回应“全面复兴中华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这也是中华民族在世界之林中尊严崛起、尊严屹立所需,更是中国国家安全地存在所需。大学在社会经济发展以及社会道德伦理大面积无序的现实中,其所发挥的作用无可替代、无与伦比,而这正能量的自我凝聚与向外辐射,就必须借助传统与经典文化力量。当然,这个传统与经典必须是中西两种传统与经典的整合、融合。同时,通识教育侧重原典、经典阅读以及重视课堂讨论的教学形式,将会根本改变中国大学普遍存在的只注重知识点传授的满堂灌问题,在大学里主要应进行知识结构(即能力)、情感素质的教育。中国大学长期直奔主题地“培养人才”阻碍了通识教育的有效推行,阻碍了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光大,并且因为这种阻碍,直接地导致了中国教育长期重知识、轻能力;重功利、轻精神,更直接地影响了学生乃至社会的创新素质,甚至各级学生以及中国社会广泛地不读书,也不会读书,特别是缺乏应有的精神素质与文化教养等等问题的出现。
大学当然主要是培养人才的,但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简单与单纯,因为理论层面上的应然与现实层面上的实然往往存在着相当的间距。从应然的角度说,大学应该直奔主题地“培养人才”;而从实然的层面看,直奔主题地“培养人才”则是难以有效地培养出良好的人才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培养人才是一个全面的文化修习的过程,没有扎实的文化之基,缺少深度的文化之修,人才如何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才?这就是今天中国大学事实上已经存在的问题:上上下下说“人才培养”,可培养出的许多“人才”基本上没什么文化含量,特别是对民族文化传统几乎完全无知,更遑论对人类整体文化及其精神的一定程度的传承。
大学功能在现实层面的失调,主要是因为普遍存在着对大学本体功能在理念认识上的缺位与不到位。而“这些问题本质上是因为大学没有肩负起应有的使命,大学偏离、遮蔽和弱化了其本体功能。问题的解决需要明确大学各功能之间的关系。大学功能体系作用的发挥是以人才培养为主的一体化过程,大学的四个功能不是并列的,也不是相互独立的,从大学发展的逻辑起点和历史起点来看,它们是以人才培养为中心,相互交叉、相互融合,而构成的一个统一整体,归根到底要服务于大学为满足一定社会发展需要而培养人才这一本体功能。”[8]任燕红论文指出,我国大学在面临社会转型时期大学系统本身诸多问题是大学没有“肩负起应有的使命,大学偏离、遮蔽和弱化了其本体功能”,这个论断十分精准,但是其对大学本体功能为“人才培养”的定位却不准确。
在应然的层面看,大学的本体功能是人才培养,然而,在实然的层面看大学的本体功能是文化传承创新。文化传承创新在逻辑上既可以是大学的主要功能,也同时是大学其他几个功能“培养人才、科学研究、服务社会”的基础,并不完全与其他几个功能并列。大学功能的协同作用,一定是围绕大学的本体功能而来,大学的本体功能发挥着一条红线的作用,将其他功能串连起来成为一个整体而起作用。
只有通过文化传承建立人性、升华精神,才能培养出有文化的人才。靠文化让社会有真正的活力,让社会氛围呈现温润人性之态,改变戾气很重的社会人心与人性。一定需要注意这个逻辑顺序。如果我们还能找出大学之外的其他机构能作广度与深度的文化传承,大学当然可以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培养人才,而不用操心文化的传承。然而,不仅在大学之外并没有这样一个机构与存在能担负起文化传承与文化认同的重责,而且绕开文化传承,人才“培养”也将如苍白滞涩的无源之水、枝弱叶萎的无根之木,缺少活泼泼的生机与持久的生命。
“哈佛讲本科教育的目标是educatedperson(受过教育的人),什么叫educated?‘受过教育的人’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明确说明,你除了专业学习以外,一方面要对其他不同学科的知识有广泛的涉猎,另一方面也要对自然、对社会、对价值、对传统有充分的认识和理解。”[2](P108)通识教育因此就是根本的人才培养模式,让受教育者成为“受过教育的人”,从而成为“有教养的人”。由于长期不以人为本,在实际操作上也并不重视只是口头上提倡的学生的全面发展,还不懂得如何切实地把学生当“人”对待,在人才培养的具体过程中,实际上还是把学生当工具与社会机器的零件来培养,并没有将成为“有教养的人”来培养。因此,即使像那些中国一线大学学习美国的通识教育,也必然最后会有意无意地忽略全面育人,没有把通识教育当作根本的人才培养模式,也都不仅没有自觉地承担起传承民族文化传统,没有从民族尊严与国家安全的层面强调通识教育,更没有把培养学生成为“有教养的人”当作教育的真正目标来追求。
本科教育理念,如果绕开通识教育在本科教育中的地位与功能,其结果就是大学本科教育理念的顶层设计中对大学“文化传承”功能的轻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直到近年才提出“文化传承”作为大学的四大功能之一,且位列第四。本科教育理念在传承文化关乎国家民族安全的角度几乎没有考虑与涉及。大学本科通识教育的基本目标是:培养大学生除专业学习、学术训练外,能对自然、社会、价值、传统有充分的认识和理解,拥有完整的人格修养。在学生(甚至老师)普遍不读书的现实情况下,“以经典(包括人文经典和现代社会科学经典)阅读为中心”的人文教育显然同时会切实影响学生的精神状态甚至专业素养,即使是应用型人才的培养,这也是绕不过去的。如果再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更应如此。这虽然也已然都是大家的共识,但却不是上升到民族与国家安全层面的共识。我们的大学还很少有这个层面的文化担当意识与扎实可行的自觉作为。
总之,以传承民族文化为主的通识教育在中国高校应该全面推行的理由是由以下现实需要所决定的:一是传承民族文化所需。一个民族的文化如果只靠985、211这些一线大学怕不能形成传承文化的良性大循环气候。二是立足教育原点,培养现代社会公民所需。民族的强大,来自民族人民精神的强大。而借通识教育培养学生将良好的做人与良好地做事相结合正是立足于教育的原点办教育。贵州大学校长郑强指出:“我们的教育工作者首先要理解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是灵魂的教育、文化的树立、境界的提升、眼界的高远,是事关中华民族千秋万代的事。”而且,“我们也不用喊‘打造世界一流大学’这句口号,一个国家大学水平高,培养诺贝尔奖获得者是水到渠成,反之培养了诺贝尔奖获得者,也不代表这个国家就怎样。你连马桶都做不好,还说啥呢?”[11]当然,我们卖给外国的一些外贸产品是能做好的,只是不想为自己的同胞好好做而已。
当然,中国大学的教育如想对中国文化传承与发展有所贡献,必须要有个基础性的氛围支持,就像中国的足球,除了足球体制、球员素质成问题外,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形成一个广泛的群众运动。如果永远只是少数几个人茶余饭后、闲情逸致式地玩玩,最终只能是玩儿没了。中国足球也好,中国文化也罢,道理皆同。需要强调的是:不顾及本民族文化传统的通识教育与不借助通识教育的民族文化传承都会落空,最终导致民族与国家的安全存在岌岌可危。当《易经》《论语》《老子》《诗经》《史记》等等中华经典只是文学院、历史学院学生学习,而且还只是选学其中寥寥几篇时,中华民族及其文化的复兴,怕无从谈起。
虽然说“文化传承创新”,但实际的逻辑是先有文化传承后有文化创新。也只有充分强调并且操作了“文化传承”,文化创新才是可能的,并且也才可能有良好的创新结果。君不见如今大量无文化的创新、发展之窘迫尴尬?
“哈钦斯强烈批判现代人的狭隘‘进步观’,强调大学并非仅仅是‘创新之所’,而首先是‘文明传承之所’,大学应该是人类文明历代积累的文化精华的储存所,并通过现代通识教育使一代又一代的学生首先能够吸取和掌握这一共同文明财产,从而才能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aneducatedperson)。”[2](P15)哈佛校长的科南(JamesConant)1934-1954年在任期间使哈佛在本科教育阶段采取注重文化传承的通识教育的英国模式,研究生教育则采取注重创新研究德国模式。大学的“科学研究”指的是研究生阶段以及大学教师的工作之一,在本科阶段,只能注重文化传承。这是我们一直忽视的,也是许多大学办不到位、人才培养缺位的主因之一。
从一般意义上说,即便是创新,要想使创新有价值,也是在文明传承基础上的创新。一个没有文化教养的人,不尊重传统文明的人,不能传承文明的人,即使有创造力,其结果也是可怕的,因为它不可能是文明的,更不会给社会的良好发展带来福祉。因此,先教育我们所有的大学生首先成为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一个十分敬重民族经典文化、并深度热爱民族经典文化者,再谈创新吧。
只有首先进行文化传承,才会有文化创新:借以文化传承为中心的通识教育培养学生对人类文化传统的温情与敬意,养成理性开明的精神,以及一定的文化传承基础上的文化创新能力。创新的实质之一是,没有新的元素,只有新的组合。而人类传统文化就是那“元素性存在”。因此,文化传承先于文化创新。“所有原创性的学问,无论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是在真正深入传承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传统是创新不言自明的前提,所以只有深入地‘照着讲’,才可能有冯友兰所谓的‘接着讲’。”[10](P161)“对知识的反思,尤其是对知识里面元知识的反省(知识是会扩展、扩充的),才能产生见识,产生智慧。可以说所有人类最具有原创性的发现与创造,往往都是对元知识的反思。”[10](P163)这就是我们高喊多年“创新”,但却难以有真正有价值的创新出现的根本原因,我们没有形成与创新相配的文化传承,没有先“照着讲”,没有对知识进行反思。
任燕红博士论文指出:“现代大学融入社会不仅仅只是要服务于社会,更为重要的是要引导社会前进,这是大学服务社会的功能在当代的升华与发展。他要求大学不仅要走出“象牙塔”,更要超越“象牙塔”,要求大学走出“象牙塔”之后,在服务社会的同时保持自己本来的基本理性与学术价值,还要自觉地以其新知识、新思想与新文化引领社会前行。”[8]笔者认为,大学服务于社会应该有两个含义,一是以自己的“技术知识之术”服务社会发展的需要,二是以自己的“精神文化之道”引领社会发展的方向。对于以“技术知识之术服务社会”,各个大学虽未必完全服务到位,但却用力甚勤。至于以“精神文化之道引领社会发展方向”,各个大学显然从自觉意识到自觉行动皆努力不够。
我们的民族与社会永远首先需要的是在高雅、宁静的氛围中培养出来的有情趣、有格调、有追求、有担当的“人”,而不是适应所谓“社会需要”的工具型、零件型“人才”。工具型、零件型的“人才”绝不可能良好地服务于社会。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全面推行以传承文化为主的通识教育更是大学存在的自身价值、自身逻辑所需。难道可以打着“应用型”或“服务社会”的旗号,让大学降为高职或职业培训学院,大学不成为其大学,使大学的作用、功能、身份打折吗?面对转型与新升本科院校的高职化,很多人的想法就是以为应该抛弃“大学”的传统与尊贵完全去适应市场化的社会,就是简单地将一切所办专业转向实用型,以为这就是“服务社会”。然而,只要一所大学还是大学,它就永远不应让自己沦落为高等技校或职业培训学院的角色。先不说“法乎上者得其中,法乎中者得其下”,即便为了培养更多精神素质与专业素质较高的人才,偏离教育原点的办学理路也不可能办到。最不实用的人才就是那种绕开精神与人格修养,只注重时髦热门行业技能的人才,因为他们即便就业也必然会表现出粗糙的工作状态,因为他们没有将所做之事做到极致的“精神力”。因此,无论转什么型,都不是我们可以离开教育原点办教育的借口。也更不能打着“服务社会”的旗号,只是口头上说说大学的“文化传承”功能,而并不去实际操作。
钱穆先生也曾在台湾的一次演说中讲到:“一个民族实在总该有一两本大家共同必读的书,这对民族国家的前途相当严重。”他曾建议读《论语》、《孟子》、《老子》、《庄子》。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中国人,有些传统的书应该是必读的。无论将来所从事的行业是什么,读这些书可以培养民族认同、民族信仰,特别是形成一个民族共同的价值理性与共同的文化追求,并安顿民族个体的灵魂精神。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教育及其性质与作用》一书,主要探讨了教育与社会关系,他指出:“每一个社会的教育都与社会价值和目标一致,教育的功能在于对年轻一代进行系统的社会化。所有的教育都是道德教育,教育的使命和功能是在日益分化和异质化的社会中创造和维持团结一致。”[11](P23)
有一种普遍的误解是:“有些市场上所需要的岗位是无须太多的人文知识背景或人文素养背景的,但是有些岗位的确需要具备很强的人文教育的背景。”[2](P46)在新的人力资源供需机制下,在功利化时代,这样的判断似乎很切实际,然而,它却是似是而非的,完全不切实际的,因为彻底被市场牵着走,忽视大学在社会精神文化层面的主导与引导,放弃全民传承文化传统的责任,不仅其教育的出发点与归结点都是把学生当工具,而且还会加剧社会与教育及其他方面的功利化恶性循环。特别是难以形成价值理性意义上的共同的民族文化认同、精神认同。因为本质上不是某个岗位需不需要人文知识背景或人文素养的问题,而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中华民族的尊严,是中国的国家安全,是中国人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性的存在等等,无法离开深度的人文通识教育而存在。
徐显明校长指出:“一所大学不仅要具有与原职能相适应的创新的能力,更要有与新职能相适应的‘守成能力’。因为文化的传承需要忠诚式的坚守,尤其是要守护住大学的精神,守护住大学作为道德共同体、学术共同体、知识共同体、价值共同体、思想共同体、文化共同体的地位与尊严。守成有时候比创新更艰难。大学既要向前看,也要回头看,其看的方法必定不同于世俗。大学需要对历史的永恒作出选择与承诺。”[12]我们不禁要问:从文化的大局来看,我们有多少大学的办大学状态是自觉于这种“守护住大学作为道德共同体、学术共同体、知识共同体、价值共同体、思想共同体、文化共同体的地位与尊严”?
著名的哈佛大学通识教育报告也认为:“现代社会的最基本特点是社会的高度分殊化,因此社会离心力极大,不同阶层之间,不同职业之间、不同年龄群体之间,都日益缺乏共同语言,因此难以达成社会共识。如何使这些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人之间能够有共同的语言而能相互沟通而达成社会共识,这是现代社会面临的严峻挑战,解决之道在于要提供一种‘共同教育’。广义而言‘共同教育’包括对所有公民的教育。”[2](P20)哈佛报告因此提出“共同过去”、“共同现在”和“共同未来”:“亦即一个共同体首先需要强烈体认‘历史的共同过去’,这样这个共同体的成员今天无论有多少分歧仍然会认为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现在’,而只有‘共同的现在’才使人们有理由去期盼一个‘共同的未来’。”如此看来,大学的文化传承或守成功能最终是为了传承、守住一个民族的“共同过去”,以便构成民族“共同的现在”和“共同的未来”。大学的维护、传承、构建民族文化共同体这个使命的意义显然超越了大学培养个体的人才的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传承也应作为大学的本体功能。
以阅读西方经典为中心的通识教育方式,是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根本模式。而“‘本科通识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对所有本科生提供这种‘共同教育’,这种共同教育将使大学生毕业后无论涉足哪个行业哪个领域都能够有共同教育的背景能够沟通。”[2](P20-21)共同教育的基础乃在于对西方文明传统和美国历史的共同体认这种从对共同过去的体认,达成共同的现在,以拥有共同未来的通识教育,对于中国人、中华民族的现在与未来无疑也是必须有的、绕不过去的教育模式。这种共同认知的建立,无疑决定着共同的国家与民族认同,保证民族与国家的文化与精神凝聚力。这就是我们认为以传承文明文化传统为核心的通识教育关乎国家安全、民族安全的根本理由。
因此,一般意义上的“国学”也只有纳入通识教育的逻辑框架中才能有建设性的存续状态,否则将流于因循守旧或固步自封的泥潭。在文化传承中,我们当然需要辨清一般谓之“国学”的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变的东西与可变的、需要历史性地扬弃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大学的人文教育在弘扬中华民族精神、加强中国传统文学修养的同时,还必须有世界胸怀与眼光,必须兼顾到世界文明的精髓。必须走“中西并举”之路。而狭隘的民族主义、浮躁的工具主义以及喧嚣的功利主义升腾起的迷雾,完全遮蔽了生活本真的意义,使得共同人性的建立,共同价值的确立仿佛都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传承人类文化,是大学传承文化功能题中应有之义。虽然主要传承本民族文化是第一应考虑并操作的事,然而提升中华民族的文化软实力,弘扬中国文化传统的同时汲取世界文明成果皆是题中应有之义。正如学者汤一介所指出的:“如果我们不是有一个世界的眼光,不是从另外一个文化系统来看我们自己的文化系统,会有很多片面性。”[2](P165)因此,笔者认为“国学”也只有纳入通识教育的逻辑框架中才能有建设性的存续状态,否则将流于因循守旧或固步自封的泥潭。
总之,简单而重要的教育方向是主要借助传统文化的传承来培养学生有完备的人格、良好的人性、一定的专业知识储备,并具有相当的自我与社会担当意识,形成共同的社会理性与文明传承的共同自觉意识与行动,做到这一点,大学不仅完成了它的使命,大学也将获得了长久存在、尊严存在的基础。无论大学如何转型,只要它还是大学,它就必须坚持这一点。偏离教育原点的任何教育改革、任何形式的大学转型都将是折腾。因此,通识教育不仅是根本的人才培养模式,通识教育也仿佛大学教育改革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推动了它,便能顺势去解决许多社会与教育问题,理顺大学教育混乱、社会人心混乱,传承民族文化并构建可持续存在的文明,让中国人像样存在,让中华民族尊严存在,让中国安全存在。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文化传承作为大学的本体功能应该尽早成为中国大学的共识,并在共识的前提下积极谋求共为:带领全社会在“共同的过去”之上构建“共同的现在”,并追求“共同的未来”。以上乃大学教育的常识,卑之无甚高论,只需勇力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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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7)10-0143-07
高原,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