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御膳房若干问题考实

2017-04-07 22:21滕德永
四川旅游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御膳内务府乾隆皇帝

滕德永

(故宫博物院,北京 100009)

清宫御膳房若干问题考实

滕德永

(故宫博物院,北京 100009)

御膳房是宫中负责皇帝膳食的机构,由于档案资料的限制,既有的一些认知真伪难辨。文章结合相关档案文献,澄清了御膳房的名称、太监尝膳、菜不过三匙等问题。

御膳房;清宫;皇帝

古语云:“民以食为天”,主要讲饮食对广大人民的重要意义。对万乘之尊的皇帝,饮食则更为重要。为此,清宫有了一处神秘的处所——御膳房。对于清宫御膳房,学界已有诸多成果。这些成果更多关注皇帝如何用膳①有关文章有徐启宪:《清代皇帝的用膳》,《紫禁城》1980年第8期;华国梁:《清朝的膳食官员》,《扬州大学烹饪学报》2001年第4期;冯亚平:《乾隆用膳琐谈》,《承德民族师专学报》1999年第11期等。,有的则是研究皇帝的膳单②有关文章有苑洪琪:《清乾隆帝的长寿与膳食》,《历史档案》1993年第6期;张桂素:《光绪帝节日膳食一瞥》,《历史档案》2001年第5期;邱庞同:《乾隆下江南御膳单简析》,《扬州大学烹饪学报》2004年第4期;李国荣:《乾隆膳单:长寿皇帝的餐饮秘笈》,《清代档案与清宫文化》,中国档案出版社2010年等。,有的考察御膳满汉特色的形成③有关文章有胡忠良:《满汉全席与清宫御膳》,《中国档案》2000年第2期;姚伟钧:《满汉融合的清代宫廷饮食》,《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1期等。,有的从礼仪角度研究御膳[1],还有的研究御膳用瓷[2]及御膳用器[3]等。但长期以来,由于资料的缺乏,人们对御膳房的认识多局限于道听途说,久而久之,一些看似正确,实则错误的看法大行其道,严重干扰了人们对御膳房的认知。笔者结合相关档案文献,对相关问题进行考证,以还其本来面目。

1 御膳房的名称

清宫膳房有多处,有养心殿南侧的内膳房,还有景运门外的外膳房。皇太后居住的寿康宫,后妃居住的东西六宫各有膳房。乾隆皇帝经常临御的重华宫中亦有专属膳房。还有供应皇子饮食的饭房等。其中,养心殿南侧的内膳房称之为御膳房。

清代以前,即有御膳之名,但为皇帝备办膳食的机构名称并不完全相同。明代时,负责皇帝膳食的有光禄寺和司礼监、尚膳监等,至清代,方有御膳房。

其实,清代皇帝的膳房初名并非御膳房。据乾隆年间所修《国朝宫史》记载,康熙时期为御膳房所题匾额是“膳房”,但编著之人在称呼该膳房时,则又明确为御膳房[4]。其原因何在?难道是编著之人笔误,将康熙所题“御膳房”漏写成“膳房”。

笔者以为,这种错误不可能存在。

首先,作为乾隆皇帝主持下编修的《国朝宫史》,有着严格的审查程序,出现此种错误的可能非常之小。《国朝宫史》共36卷,记录了乾隆二十六年以前的宫闱禁令、宫殿苑囿、内廷事务和典章制度等内容。该书始编纂于乾隆七年,高宗弘历令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等主持。乾隆二十四年,令蒋溥等详细校正,重加编辑。乾隆二十六年,弘历又令于敏中等帮同校录。至乾隆三十四年十二月方全书告竣。在这些负责官员中,鄂尔泰、张廷玉皆为雍正、乾隆时期的重臣,经常出入宫中,熟悉宫中典制。御膳房更是位于养心殿前侧,他们虽不能自由出入,但若有存疑,极其便于考证。此外,校对官员蒋溥是雍正朝进士,曾担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内阁学士,经筵讲官等,后官至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其人勤于政事,精心奉职,若御膳房记述有误,当有觉察。于敏中更是深为乾隆皇帝倚重,曾出任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等职,对宫中典制颇为谙熟。作为校对官员,御膳房的记述若有错误,不可能视而不见。

其次,《国朝宫史》修成之后,成为《日下旧闻考》《大清会典》《大清会典事例》以及嘉庆朝编写《国朝宫史续编》等书的重要参考文献。《日下旧闻考》是乾隆三十九年弘历令窦光鼐、朱筠等根据《日下旧闻》加以增补、考证而成。其中,英廉、和珅、德保皆是长期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对于御膳房较为熟悉,若有错谬,这些朝中重臣,当有更正。 至于编写《大清会典》等书,其编纂者皆有熟悉宫中事务人员参与其中,若偶有错漏,导致将御膳房抄写为“膳房”,尚有可能,若诸多官修史书皆是如此,且不为修书者发现,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史书还要经过皇帝过目,若修书者未能发现错谬之处,而为皇帝发觉,其罪大焉!

再次,乾隆皇帝的谕旨亦揭示出是膳房,而非“御膳房”。乾隆十五年,弘历发布一道谕旨:“内右门内太监等预备膳之膳房,著改为内膳房,其饭房著改为外膳房。”该道谕旨为我们提供这样一个信息:若此前内膳房匾额是御膳房,那么乾隆皇帝则不应又令其改称内膳房,且在此前使用了“内右门太监……前缀”,若当时即有御膳房匾额,完全可以便利地称之为御膳房。乾隆四十七年,再次降旨:“著将内右门内所有内、外膳房即行挪出,钦此。当日内膳房四局挪于长庚门外办宴绑架你内办造,外膳房、茶房归并于景运门外外膳房办造。”[5]这即证明,此时养心殿南面的膳房仍称内膳房,清宫档案中尚未将其称之为御膳房。

最后,膳房本身即是皇帝御用的专称。清宫中,人员众多,等级分明,不同身份的成员应使用不同的厨房。其中皇帝厨房可以称为膳房,皇子等人的厨房只能称之为饭房。嘉庆十一年,管理茶膳房大臣苏楞额等呈递奏单一件,“内有阿哥内膳房、外膳房字様”。对此,嘉庆皇帝非常愤怒,认为此举“殊属错谬”。嘉庆讲述个中因由:“定制,惟承应御馔之处称为膳房,岂可率意书写?朕从前在藩邸时,即称饭房。苏楞额容或不知,阿明阿在藩邸随从多年,素所深悉,乃任令该章京等如此书写,不行更正,非寻常疎忽可比。”为此,嘉庆皇帝决定严厉处罚相关人等,“苏楞额著罚俸半年,阿明阿著罚俸一年,其拟稿之内务府护军统领兼尚茶膳正李镛著革去护军统领,尚茶膳正降为膳房二等侍卫,缮写之笔帖式嵩林著革去笔帖式,作为栢唐阿仍令在膳房行走。”即使如此,嘉庆皇帝仍然以为“此系朕从宽薄罚,若加深究罪,在不赦矣!此旨另录一道,著尚书房存记,俾诸皇子触目警心,永循轨度。”[6]所以,膳房本身即有御膳房之意,另加“御”字有重复之意。

即使如此,仍有一个问题未曾解决。既然当时御膳房称之为膳房,为何时人又将之称为御膳房?且这一称谓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宫外,皆属通称,反而是内膳房的称谓仅仅局限于档案记载。这是因为清宫中将皇帝所用之物,皆贯之以“御”字,是对皇帝的尊称。清宫中的许多物品更是御用款识充斥其中,如康熙御制、乾隆御用,等等。那么,皇帝的膳房称之为御膳房则称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关键在于,现在故宫博物院内确实又存有一方御膳房的匾额,上面清楚的写有“御膳房”三字。笔者以为,该匾额当是乾隆以后——更确切地说是嘉庆十一年以后所更换。因为,嘉庆四年,乾隆皇帝驾崩,嘉庆皇帝正式主持国政。至嘉庆五年,嘉庆皇帝降旨令大学士庆桂、王杰、董诰、朱珪、彭元瑞、纪昀等编纂,历时六年,于嘉庆十一年全书告成。《国朝宫史续编》中对御膳房的记载沿用了《国朝宫史》的内容。在此期间,若有变动《国朝宫史续编》当有记载。此外,膳房之“膳”本为皇帝专用,但随着宫中膳房的增加,这一制度即被打破,皇太后厨房亦可得用。寿康宫是乾隆皇帝为其圣母崇庆皇太后建造的庆隆尊养之所,该区域即有内膳房,嘉庆时期又设立外膳房。在此情况之下,为示区分,养心殿膳房之名必须进行更改。所以,该匾既是御膳房的名称为宫中普遍接受的结果,又是宫中机构不断健全的结果。最终,清宫内务府对其进行的更换,惜该匾上并无书写者的信息及制作年份,且就目前笔者所掌握的材料,尚未发现其具体更换的时间,尚待进一步的考证。

综上所述,简单地将养心殿膳房称之为御膳房是错误的,因为该膳房前后的功能有所变化,中前期其并非仅仅为皇帝制作膳食,中后期则更多地负责皇帝膳食。此外,外膳房也承担皇帝的御膳。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讲,内膳房的称谓更为合理。

2 皇帝用膳的“菜不过三匙”

一些文章言及皇帝用膳时,常常有“菜不过三箸”之语。而在影视作品中,更是强调这是宫中的用膳制度[7]。推其来源,当为《宫女谈往录》。

《宫女谈往录》是金易先生根据随侍慈禧8年的宫女何荣儿的回忆写作而成。是书这样记述宫中用膳制度:“还有一个严格的规矩,叫作祖宗传下的规矩,就是吃菜不许过三匙。”并且还言:“假如要舀完第三匙,站在旁边的四个太监中为首的那个就要发话了,喊一声:‘撤!’这个菜就十天半个月的不露面了[8]。”虽然这里讲的是慈禧太后,但是讲宫中的规矩,故亦适用于皇帝。

鉴于讲述者的身份,这个用膳制度的可信度非常之高,并为学界所接受。一般认为:这个用膳制度产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皇帝所好不能为外人所知,防止有人投毒;一是防止朝野官员投其所好,投机钻营。

其实,从现有档案文献来看,并无确切记载有该制度,但从宫中膳单中发现,皇帝并不介意朝中官员知晓自己的饮食嗜好。最为直接的证据即是对御厨的赏赐。张东官是乾隆南巡时带入宫中的御厨,在宫中服役长达近20年,制作御膳无数,深得乾隆皇帝喜欢。自张东官入宫,乾隆皇帝逢有出巡,多会令其随营供膳。其中,乾隆四十三年七月启程东巡,至九月底返回紫禁城,历时两个月。此间因制作膳食出色,张东官受赏5次,而当时随营厨役30余人,受赏者仅3人,其余2人仅受赏1次[9]。皇帝对御厨的赏赐表明了对制作者的欣赏,这是满足其口腹之欲的结果。清代皇帝的赏赐都由内务府详细记录在案,而御厨所进御膳亦有案可查。想要清楚皇帝的饮食爱好,并不困难。

有时,清代帝王亦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爱好。康熙皇帝对书法也情有独钟,他曾经写道:“朕于古人诸法书无不展玩临摹,而于米、赵墨迹,尤真爱不忍释手。仿成卷轴,动至盈千。用冀天人交,尽得古人微意,而自忘其握管濡翰之劳也。”[10]由于康熙皇帝书法师从沈荃,故非常推崇其书法,他认为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楮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微云卷舒,清风飘拂,尤得天然之趣”[11]。因为嗜好董其昌的书法,康熙皇帝曾大事搜罗董其昌书法,文武百官也投其所好,广为搜求,丰富进献。较之乃祖,乾隆皇帝稍有掩饰。面对各地臣公进献的丰富贡品,乾隆皇帝并未全盘接收,只是象征性地接受部分,而将大部分给予驳回。虽然如此,这并不表示他不喜欢。乾隆七十岁生日时,浙江巡抚王亶望进献了一批珍贵的玉器,乾隆皇帝虽然非常喜欢,仍然只赏收部分,其余退回。不过,乾隆仍然念念不忘。不久因贪污事发,王亶望被判抄家,但乾隆皇帝发现这些贡品并不在内,为此,命令阿桂等人严查。结果发现,这些物品为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陈辉祖收入囊中,而陈辉祖也因此入狱。这从侧面揭示出,清代皇帝并不介意王公大臣知晓自己的兴趣爱好,只是有所收敛。

此外,清宫制度亦可反证。清宫皇帝的膳食并非完全随机变化,而是有一定的成规。这主要表现在年节及筵宴膳食中。在这些时令的膳食中,其菜肴、糕点无论是品类,还是数量都基本固定。这些都是有章可循的。虽然这无关皇帝个人的饮食爱好,但是毕竟揭露了皇帝的饮食习惯,仍然不利于维护其安全。这是其一。

食材来源也可反证。清宫膳食的来源是多元的。清中前期主要依赖于皇庄的供应及各地的进贡,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富足,皇庄交纳的实物有相当部分改征银两,而宫中为了满足需要,设立相应机构,采买所需鸡鸭、猪肉、蔬菜等。虽然宫中所需总的数量巨大,但每日所需——尤其是鸡鸭等的数量仍然较为有限。这亦不便于维护皇帝安全。此为其二。

官员等进献美食亦可为反证。清代,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王公大臣都有向皇帝进献美食的传统。皇帝在京中时,京中王公大臣时有进献,而在皇帝出巡时,接待地方的官员更是频繁进献。乾隆皇帝第四次南巡时,高恒、普福、尹继善等时有进献。这些进献的美食有精美的菜肴,还有可口的糕点和水果。虽然清宫有严格的进献、接收制度,但毕竟存有安全隐患。

总之,“菜不过三匙”之言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其间应有夸大、演绎之词,与皇帝的用膳实情有较大出入。

3 太监的“尝膳”

与皇帝用膳安全相关的另一制度是太监“尝膳”。这一制度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清代太监的尝膳问题,推究其源,末代皇帝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影响极大。《我的前半生》是溥仪的回忆录,按时间顺序讲述了其登基直至流亡,接受改造的过程。其中,在讲述皇帝用膳时,即涉及了太监尝膳:“食具是绘着龙纹和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明黄色瓷器,冬天则是银器,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罐。每个菜碟或菜碗都有一个银牌,这是为了戒备下毒而设的,并且为了同样的原因,菜送来之前都要经过一个太监尝过,叫作‘尝膳’。”[12]溥仪是清王朝的皇帝,是事情的亲身经历者,其叙述应该是可信的。但是问题随之而来,尝膳在溥仪进膳之前,溥仪并不监管御膳的制作、进呈过程,他又是如何知晓太监尝膳的呢?更为重要的是太监尝膳亦未见于清宫制度,其存在的合理性与确切性遭到质疑。

对此,虽然已有质疑,但尚停留于表面,仅仅从合理性方面进行推测[13]。其实,清代典制虽无太监尝膳的记载,但尝膳制度确实存在。康熙朝《大清会典》载:御药、御膳不品尝者,笞五十,监临提调、官,各减医人、厨子罪二等。[14]该会典对于如何尝膳缺乏记载。雍正朝《大清会典》则补其不足,详细记载尝膳方法:御膳及药不品尝,其监临提调官笞四十,御膳及药不品尝之厨子医人,杖六十。[15]这里的记述使我们了解到,宫廷御膳烹制完毕之后,烹饪者,即御厨首先尝膳,其次,负责官员再次尝膳。这是必需的程序,不能稍有违制,否则必须遭受处罚,其处罚也较轻,只是进行鞭责。若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毒,保障皇帝的饮食安全而言,其处罚力度过轻,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那么,尝膳的目的不能实现。

当然,清代皇宫非常重视御膳的饮食安全,但相较于防止下毒,更重视饮食的合理搭配。《大清会典》明确记载的“食禁”即是明证。食禁也称食忌,即在饮食过程中规避对人体有害的食材或者不当的食用方式。中国古人即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有言:“所食之味,有与病相宜,有与身相害,若得宜则益体,害则成疾。”[16]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亦提出:“食能治病,亦能致病。”由此,古人逐步形成了诸多的饮食禁忌,《食疗本草》等著作中皆有记载禁忌食物。清代皇帝注重身体保健,非常重视食物的合理搭配,对于不能同时饮用的食物严厉禁止。若御厨“误犯食禁,厨子杖一百”[17]。其处罚远较未尝膳者为重。

因此,溥仪对太监尝膳的回忆录中的记述有误无疑,但是宫中对饮食安全又是非常重视的,其关注的重点在于饮食的合理搭配,避免食物相冲。

4 御用鸡蛋价值十金

对于御膳房事情,清人笔记中常有记述。《春冰室野乘》记载轶事两则。其一是乾隆朝事:汪文端由敦一日召见,上从容问:“卿昧爽趋朝,在家亦曾用点心否?”文端对曰:“臣家计贫,每晨餐不过鸡子数枚而已。”上愕然曰:“鸡子一枚需十金,四枚则四十金矣,朕尚不敢如此纵欲,卿乃自言贫乎?”文端不敢质言,则诡词以对曰:“外间所售鸡子皆残破,不中上供者,臣能以贱值得之,每枚不过数文而已。”其二为道光朝事:上(道光皇帝)一日思食片儿汤,令膳房进之。次晨,内务府即递封奏,请添置御膳房一所,专供此物,尚须设专官管理,计开办费若干万金,常年经费,又数千金。上乃曰:“无尔,前门外某饭馆,制此最佳,一碗直四十文耳,可令内竖往购之。”半日,复奏曰:“某饭馆已关闭多年矣。”上无如何,但太息曰:“朕终不以口腹之故,妄费一钱而已。”[18]与之相类的还有《南亭笔记》,是书记载:光绪每日必食鸡子四枚,而御膳房开价至三十两,光绪因举以为问曰:“此种贵物,师傅(翁同龢)亦尝食否?”翁对曰:“臣家中或遇祭祀大典,偶一用之,否则不敢也。”[19]

以上三则轶事都揭示了同样一个问题,即御膳房管理人员的腐败,中饱私囊。诚然,内务府是服务于皇帝的机构,其管理人员的贪腐问题长期存在,但实际上,这种贪腐是有着较大的限制,并非毫无节制,更不可能出现上文中出现的问题。

首先,皇帝对御膳房食材的市场价格有所了解,并非一无所知。清宫对经费的管理非常严格,而御膳房是经费支出的重要衙门,皇帝更是格外重视。根据宫中用度,乾隆皇帝经常调整各项食材支出的数目。乾隆四十三年,经内务府奏请酌减膳房份例:皇上每日份例中酱从原来的五斤四两减为四斤,清酱从原来的六斤十两减为四斤十两,醋从原来的三斤五两减为二斤,整瓜六两改为四两,王瓜十一两二钱五分改为八两,茄子一斤二两改为十二两,等等[20]。减少份例的目的是为了缩减膳房的支出,由此,清帝令内务府按年奏陈各项物品用银情况。乾隆四十八年,宫中膳房用过玉泉酒、白酒、各种酱、醋、瓜、豆豉等项,除白酒、整瓜、瓜条等四项略有增加外,其余诸项皆较乾隆四十七有所减少。其用银数目为796两余,比四十七年少用银14两余,比四十三年所定份例少用银105两余[21]。不仅如此,对于价值较高的食材,乾隆皇帝亦会过问。乾隆三十六年,内务府奏陈采买膳房用品事情,以市价昂贵,奏请增加价银。对此,乾隆皇帝令总管内务府大臣详细查奏,并制定了采购的猪肉、鸡鸭等项的价格。其中,根据用途的不同,又有增价与不增价之分。增价的是随园用食材,不增价的是宫中膳房用食材。所谓增价即是按照京中价格采买——这也是宫中膳房的购买价格。具体而言则是:随园猪口原每口价银二两六钱,增价为三两一钱五分;随园猪肉原每斤价银六分,增价为六分五厘;随园肥鸡原每只价银一钱三分,增价为六钱;随园肥鸭原每只价银一钱七分,增价为五钱;随园云鸡原每只价银一钱三分,增价为二钱九分;随园云鸭原每只价银一钱七分,增价为二钱三分[22]。鸡鸭、猪肉价值远高于鸡蛋,乾隆尚且过问,若鸡蛋增至10金,乾隆皇帝不会不彻查。

其次,御膳房的经费并非毫无限额,而是基本固定。康熙四十九年时,玄烨亦曾言及宫中膳食用度情况,“光禄寺供应宫中用度,每年用银七十万两有余,朕渐次节省不使滥溢一年止需七万两矣”[23]。至乾隆年间,又节经缩减。乾隆二十年定:“内廷所用猪、鸡等项,派膳房官员向光禄寺领银二万二千两买办,用过银数,岁底核实奏销。”乾隆二十八年,又定,“嗣后买办猪鸡等项需用银三万两,由户部支领。每千两扣余平银二十二两,存交膳房,偶遇物价昂贵,即奏请支用。”乾隆四十三年,又进行了核减,“嗣后买办猪鸡等项,每年减银四千两,必拘于春秋二季,陆续领银二万六千两。如遇添办差务不敷,著该员呈明支领,仍不得过三万两之数。”[24]若一枚鸡蛋值银10两,那么仅仅鸡蛋一项,此项经费即不敷使用。乾隆皇帝的日常膳单中经常有鸡蛋,其外膳房每日定例鸡蛋两个半,内膳房每日定例10个[25]。以此计算,御膳房每年共用鸡蛋4 500个,合银45 000两,仅鸡蛋一项即超出规定的费用。至于光绪朝四枚鸡蛋用银30两则更是讹传。据资料显示,光绪二十九年内廷供献筵宴用及日常用鸡蛋,共六十七万四十个[26]。若依《南亭笔记》价值计算,合计用银500余万两,不仅远超膳房的预算,更是超过了内务府当时的总支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总之,这些笔记中所记载的,并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膳房贪贿问题并不真实,但腐败问题确实存在于内务府之中。这是另一个问题,笔者不再赘述。

5 结语

其实,上述御膳房问题的存在显而易见,但在较长的时间内,却得以广泛流传,究其原因有二。其一,清代皇帝居住在深宫大内,自成体系,外界所知有限,但世人又非常希望了解皇帝的方方面面。笔记满足了人们的这种窥探的欲望,至于其内容的真伪,因为档案资料的不足,使得学者们难以考察其真实的面貌,姑且信之。其二,皇帝的这种饮食方式,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与腐朽,成为人们批判的对象。

相信这种现状的存在是暂时的,随着学界研究的深入,会有越来越多的清宫御膳房的问题得以澄清。

[1]郑楠.清代宫廷御膳礼制演变述论[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03.

[2]王亚.乾隆御膳房用瓷研究[D].景德镇:景德镇陶瓷学院,2013.

[3]林永匡.清皇室美食与美器[J].紫禁城,1989(6):10-13.

[4]鄂尔泰,张廷玉,等.国朝宫史[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257.

[5]故宫博物院.钦定总管内务府则例(第4册)[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326-327.

[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11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495.

[7]中央电视台录制.国宝档案——御膳房(第二集)[Z].2010.

[8]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60-63.

[9]苑洪琪.清乾隆帝的长寿与膳食[J].历史档案,1993(6):135.

[10]玄烨.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跋赵孟墨迹后[M].清内府刻本.

[11]玄烨.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跋董其昌墨迹后[M].清内府刻本.

[12]溥仪.我的前半生[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52.

[13]王希富,甄建军.御膳究竟什么样[J].山西老年,2014(7):51.

[14]伊桑阿,等.大清会典[M]∥卷一百一十六.清内府刻本.

[15]尹泰,等.大清会典[M]∥卷一百六十四.清内府刻本.

[16]张仲景.金匮要略[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6.

[17]昆崗,等.钦定大清会典事例[M]∥卷七百六十七.清内府刻本.

[18]李岳瑞.春冰室野乘[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43.

[19]李伯元.南亭笔记[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169.

[2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初八日膳房酌减份例[Z].奏案05-0337-027.

[2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乾隆四十九年八月初三日总管内务府(掌仪司)呈用过酒酱醋瓜等数目清单[Z].奏案05-0387-033.

[2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乾隆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总管内务府奏为内庭应用猪肉鸡鸭等项拟增价银事[Z].奏案05-0294-042.

[23]清圣祖实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405.

[24]昆崗,等.钦定大清会典事例[M]∥卷一千一百九十二.清内府刻本.

[2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嘉庆元年总管内务府呈报皇帝等内外膳房每日分例清单稿[Z].奏案05-0462-078.

[26]章乃炜.清宫述闻[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311.

VerificationofSeveralProblemsontheImperialKitchenoftheQingDynasty

TENG Deyong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100009, China)

Imperial kitchens were institutions responsible for the emperors’ diet.The limited number of files and records on these kitchens makes it difficult to distinguish facts from misconceptions.This paper, based on relevant literature, clarifies problems such as the names for the kitchens, the tasting of dishes by eunuchs and the portion of dishes (no more than three spoons for each), etc.

imperial kitchens; the Qing Dynasty; emperors

滕德永(1979—),男,山东聊城人,历史学博士,故宫博物院宫廷部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宫廷历史及文物研究。

TS971

:A

:2095-7211(2017)05-00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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