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姣(安徽大学 徽学研究中心, 安徽 合肥 230039)
清代徽州进主活动探微
李 姣
(安徽大学 徽学研究中心, 安徽 合肥 230039)
运用较为丰富的史料,从清代徽州地区祠堂进主活动的角度对祭祀文化和宗族文化进行研究,探讨了进主活动的主要进程和进主活动频繁的原因。
清代; 徽州; 神主; 祠堂
徽州地区,自古以聚族而居为特色,尤其重视宗法思想,徽州宗族奉行儒家伦理纲常,族人多自小学习程朱理学,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徽州地区宗族制度高度发达,祠堂作为宗族举行公共活动和议论事务的场所,其主要功能就是祭祀祖先,在祭祀祖先的过程中,将逝去亲人的神主牌位奉入祠堂是重要的一环。神主又称作木主、牌位,指供奉祖先或死者用的小木牌。
徽州宗族祠堂寝室中供奉的祖先神主,主要目的是为了明彝伦、序昭穆、正名分、辨尊卑[1]316。徽州地区的族人们依照先代宗族遗留下的规矩将各自祖先的神主牌位供奉在各家族祠堂内,以示尊重、缅怀,强化血缘纽带,进一步达到联宗睦族的目的。清代的徽州地区,封建思想色彩浓厚,重视血缘,随着时代的变迁,宗族的发展,人口不断增加,族人开始大肆兴修、重建祠堂,编修族谱,祖先被世代祭祀,进而关于徽州祠堂进主的这一活动也逐渐在学术界引起了关注,进主既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经济活动,是支撑宗族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日益得到学者们的重视。吴翟在《茗洲吴氏家典》卷二《通礼仪节》的祠堂部分就神主在祠堂的位置、摆放规则作了简单的介绍:“祠堂正寝用三间制,堂下左右两廊,廊下有房,正寝后建祠楼,楼上分龛,以奉神主。中一间奉始迁祖考妣、先祖考妣暨配享。神位南向,龛外蔽以门,左右分昭穆,奉各支高曾祖考神位。昭常为昭,穆常为穆。末另列一龛,奉庶母神主。其神主皆藏于椟中,龛外各设门蔽之。门外设桌子一张,前又设香案桌一张,置香炉烛台于其上。一切祭器于祠楼下东西两房贮之,封锁不得他用[2]37。古徽州的祠堂正寝基本都是三间,左右两边的长廊,一般左右两边都会有通往楼上的楼梯,祠楼是专门供奉神主的地方,祠楼分龛,龛是指供奉佛像、神位、祖宗灵牌等的小阁子,一龛为一位神主牌位,神位都藏在木匣子里面,徽州摆放神主牌位按照左昭右穆,中间始迁祖、先祖的顺序,一律向南。
徽州进主的相关规定多散见于清代徽州族谱中,徽州的族规家法对进主进行了极为严格的规范,强化等级秩序,维护宗族内部稳定,使宗族血缘关系更加纯洁。这些规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限制,对于被进主人员身份的限制。在等级森严的徽州地区,族人深受宗族、血缘、三纲五常,这些封建传统思想影响,对于进主这一安放先灵入祠堂的神圣行为,并不是任何人的先灵都可以进入,《清宣统绩溪县泉塘葛氏宗族祠规》“一、祠堂之设,所以奉先灵、修祀事,报本追远、尊祖敬宗也。以后各派神主入词,其神牌体质悉照本式昭穆次序,毋得僭越”[3]344。绩溪泉塘葛氏祠规,点明了祠堂在徽州人心中的地位,“奉先灵、修祀事,报本追远、尊祖敬宗”,所以神主入祠,必须严谨,严格按照要求入主,不达要求者,神主不许入祠堂。《清同治歙县新馆鲍氏宗族祠规》中《祠规》进主规则:异姓继者不得入,出继异姓者不得入。归宗者,先期告祖得入,未娶而殇者不得入,不才犯罪、死于刑狱者不得入,出嫁之母不得入,庶母不得入,以子贵受封者入,此严禁也,务世守也[4]318。歙县新馆鲍氏宗族在祠规里列出了进主的要求,可以作为徽州传统进主的代表,主要可以分为这几类,很多宗族都有专门的规定,入主资格异姓继者、出继异姓者、殇者、妇女再醮者、庶母、犯罪者、入刑狱者等类似会给宗族蒙羞的一些行为,与传统儒家三纲五常不符合者都被列为进主的禁区,不可入祠堂。《民国初年绩溪县城南方氏宗族祠规》进主:一、“妇人从一而终,倘不幸有夫故再醮者,其主不准入祠。(即子孙有爱孝之忧,而于例不合,自当体母出与庙绝,不可以私反之礼。如有故违,一经查出,除将该主公毁外,即将子孙责革,并罚亲房。)[5]356。祠堂入主规则里,妇女再嫁者,终身不得入祠,为防止后世子孙怜爱母亲为其入主,提出惩罚后世子孙的措施,“子孙责罚革除,连带亲房一起受罚”,可见徽州宗族对女子三从四德的品质非常看重,对于进主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生怕玷污了祖宗祠堂,要求一切进主牌位纯洁神圣。对于庶母入祠堂的问题,徽州社会后期慢慢放宽了要求,有些家族专门设置庶母祠,以供其神主。祁门渚口倪氏宗族还建有庶母祠,歙县呈坎村的罗东舒祠内建有专门供奉罗氏先妣神主牌位的女祠。类似案例还有很多,不赘述。
徽州入主开祠并不是谁家有族人去世,需要进主,就开祠堂进主,他们都是严格遵守祠规,将进主日期统一到一个固定的时间,由宗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族长主持,笔者通过翻阅族谱,发现作为徽州宗族的最高首领的宗子和族长都会在春分、冬至前一天,来主持宗族祭祀大典,统一开祠入主,在此之前各家有人去世,需要进主,可以先去祠堂专门管理入主的人员那里进行登记,将入主人信息记录在册,后续会有人员核查入主人身份是否符合宗族祠规里对于进主人的一些要求,然后家人缴纳进主费用,就可以等待族长通知进主时间了, 《民国初年绩溪县城南方氏宗族祠规》进主:一、进主日期,定于(春)分、(冬)至前一日。离城远者,前二三日亦可。其间时进主礼数,备者出银三两六钱,存入公匣,司值、查察、首事公开龛门,登时上牌[5]356。绩溪县城南方氏宗族于春分、冬至前一天举行进主仪式,入主银三两六钱,登时上牌。 《清宣统歙县义成朱氏宗族祠规》祠规:一、寝室为先灵栖息之所,理宜严密,不得擅行开视,致滋异议。凡新主入祠,男左女右,照旧安置享亭中,俟二、八月移入正寝。倘有违例私开,从重议处,并惩司钥之人[6]344。歙县义成朱氏也在祠规里要求祠堂为先灵住宿之所,只有在二月、八月才公开统一开放,届时进行新主入词等一系列事宜。《清同治绩溪县华阳舒氏宗族祠规》祠规:一、建祠安主,所以妥奉先灵,理宜肃静。除办祭、收租、议祠事及进主外,不得擅开祠门,并不许堆晒物件,以及各色匠工造作。违者,斥逐,鸣众公罚。一、进主,议定春分、冬至日诣祠报名。每亡,先交出制钱一百四十文,付与首事收讫,当即眼同登祝谱上牌。若期外有择日进主者、亦以春分、冬至上牌登祝谱,不得私行自上。其亡钱存公匣,开支公用,司值不得肥囊。查出,倍罚[7]324-325。绩溪华阳舒氏祠堂主要是为祭祀,议事,收纳租银和进主活动服务,严禁堆晒谷物等活动,祠堂为先灵居住之所,要求族人敬畏,舒氏对于进主的要求是先缴纳一百四十文,交给祠堂专门负责登记神主入祠的人员,负责的人员收到入主银会将该人入主信息登记在册。待到春分、冬至日统一进主,进主银公开支用,支撑宗族发展。
清代徽州进主不仅受宗族祠规的限制,族人将祖先的神主入词,需要缴纳进主银。朱熹在《家礼》中立祠堂之制的同时,式提出“祭田”:“初立祠堂,则计见田,每龛取其二十之一以为祭田[8]876。朱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宗族在建立祠堂的时候必须也要设置祭田,祖先神主牌位供奉在龛上的,子孙都要以自己田地的二十分之一作为祭田,所以进主传统在徽州从开始形成之时就是要通过缴纳进主银才能拥有使先灵牌位入主祠堂的机会,清代徽州祠堂对于进主人缴纳的祭田,大都出租给外姓人耕种,以获得地租,作为祠堂举办相关事宜的活动经费。
捐纳入主银,成为支撑宗族经济发展的一项重要财力来源,为族内鳏寡孤独及贫困阶层提供经济动力。
进主银主要分为现银和资本两部分:
(1) 现银方面,有的家族有的人进主会直接缴纳现金,作为进主银,也有一部分族人会选择变卖田地产业,将其所卖产业所得银两交给宗族轮值的管理人员,或者直接抵押田产给宗族的祠堂,缴纳进主银,换取给先灵进主的资格。刘淼在《传统农村社会的宗子法与祠堂祭祀制度——兼论徽州农村宗族的整合》一文中提出“进主制度的核心内容即是确定祭祀所用的费用是由其子孙的田地产业来承担[9]86。从侧面揭示出进主的经济功能,进主银的缴纳为宗族祠祭的发展提供了资金的补助。《清同治歙县新馆鲍氏宗族祠规》中《祠规》进主规则:进主入祠,出银三钱。收银讫,方许入祠[4]318。入主费用多少也是不同宗族祠堂有不同的规定,歙县新馆鲍氏宗族定三钱为入主银,收银讫,才能入祠。《清宣统绩溪县泉塘葛氏宗族祠规》:“各家神主入祠,需遵祠规,照原例每配出制钱八百四十文。先将配钱交管祠者收注入簿,然后开门请主入祠。如有徇情挂欠,公议管祠者赔偿,仍行议罚。”[10]344绩溪泉塘葛氏宗族祠规在关于族人进主方面严格要求按照原例八百四十文,同时对进主流程也做了简单的介绍,在筹备入主银之后,要将钱交给管理祠堂的人,将要进主的人记录在入主簿里。对于不及时缴纳入主银,一味拖欠的要给予相应惩罚。
(2) 资本方面更多的情况就是输田代银,族人直接将其经营管理的一部分田地交给祠堂,以换取进主的的资格,此田地交给祠堂后,永世归祠堂所有,大都转换为祭田,供祠堂使用。
雍正休宁《江村洪氏宗谱》《卷十四·宗祠祀田记》:百年不敝之贮者,非田不可。今族内因建祠而其中有未输银而输祠前田者,有无后乏嗣而输田入主以享祭祀者,有祠内新置者,共计田四十二砠。予将己田五十九砠助入,总共一百零一砠,永存祠内,以为常贮[11]。江村洪氏针对用于祠堂祭祀的田地做了统计,可以看出除了进主享祭祀者的进主银,在修建祠堂方面族人也可以输田代银,再加上宗族为了敬宗、收族也会为祠堂新置田地,田地作为祠产的一部分,支撑祠堂经济发展。清后期宗族逐渐放宽了进主的限制,随着供奉神主范围的不断扩大,生辰、忌日之祭不断增加,有功绩德业、功名利禄的的族人都可以被纳入忌日祭祀的范畴。神主银的缴纳越来越多,输田代银现象越来越普及,宗族祠堂占有的祭祀田地数量也在上升。
通过进主活动,收取进主银,增加了祠银的收入,这些进主银都是用于公共事业,不被私人占用,《清乾隆绩溪县仁里程氏宗族重建宗祠条约》重建宗祠条约:议各家进主,务将五年应交丁口麦、谷并配享一切交清,方许进主,登谱会戳。其神主钱,建祠公用。如违,不许进主[12]。绩溪仁里程氏在祠规中就提出,每家每户进主,缴纳麦、谷等粮食,交清方可入主,神主钱只可修整祠堂公用,有不尊崇者,禁止进主。祠堂将收来的进主银分配投入,有的入典生息,有的购买田地,比如祭田,通过将祭田转租给族人,获得一定的租息,进行资金积累。这些所获得的利息收入,为宗族修缮祠堂、举办祭祀活动、助学﹑救济族内贫困鳏寡孤独者,包括修桥修路等公益性事业提供了资金保障。宗族也常常利用祠堂收取的进主银购买新的田产,扩充祠产。家族祭祀需要有稳定的资金来源作保障,清代徽州不同宗族占用田地数量的多少会直接影响整个宗族的社会地位。进主银作为祠银的一部分收入,为提高宗族的整体经济实力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清代的徽州社会进主活动频繁,后期更是受到家族族众争相追捧,纷纷捐纳钱财、资产等。族人们为其祖先立牌位这一行为,背后值得探究的原因还有很多,除了上文提到的徽州传统的宗族理念“尊祖、敬宗、收族”以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受古代人伦“孝悌”思想文化的影响。孝文化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在清代,封建思想发展已经根深蒂固,不仅在人民心里视为不可侵犯的准则,统治者更是大肆推崇,利用其思想,牢牢地将民众的思想禁锢起来,以达到安民、定国的目的。徽州自古山多地少,交通闭塞,地理环境对徽州区域内的人口流动影响颇为深刻,它不仅影响区际间的人口分布密度而且还影响以个体为基础的徽州宗族的延续、壮大,影响徽州人口对儒家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性发展[13]719。作为朱熹的故乡,程朱理学作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行为准则,徽州人思想上从小就受到“孝文化”的熏陶。使其祖先之灵有所栖,是其孝顺父母,尊祖敬宗,团结家族,友爱兄弟的重要表现。《礼记》中说道:“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14]指出遵守孝道的孝子,在侍亲有生之年,亲没,便准备丧事,丧事办完并不是结束,还要按时祭祀亲人的亡灵,由此将祖先牌位供奉进祠堂便成为关键环节。进主活动,实则是程朱理学,儒家文化对徽州族人熏陶的产物,宗族利用以孝文化为核心的儒家纲常伦理对族人思想方面进行严格控制,将丧葬、祭祀与孝道联系起来,族人纷纷进主履行孝道,在孝文化的大旗下,严格遵守道德伦理标准,进主活动一度受到追捧。
徽州人供奉祖先牌位走进祠堂的行为,增加了族人对祖宗先辈的亲切感,传统的进主活动在凝聚族人,增强族内族人之间的血缘认同感,维持宗族群体的团结等方面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清代后期徽州的进主活动在民众之间发展越来越火热。这不仅加深了族人对宗族的认可,也进一步强化了徽州人的宗族意识 强化了宗族的凝聚力与向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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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礼记正义[M]∥阮元. 十三经注疏(影印本)·下册. 北京:中华书局, 1979:1603.
【责任编辑 李美丽】
Brief Probein Activities of Memorial Tablets Entering in Huizhou Ancestral Temples in Qing Dynasty
LiJiao
(Center of Hui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Using relatively rich historical data, sacrificial culture and clan culture are studied from the viewpoint of the activities of memorial tablets entering in Huizhou ancestral temples in Qing Dynasty. The main process of memorial tablets entering in Huizhou ancestral temples and the reason of it are discussed.
the Qing Dynasties; Huizhou; the spirit tablet; ancestral temple
2016-09-29
2016年安徽大学研究生学术创新研究项目(yfc100335)。
李 姣(1990-),女,安徽淮南人,安徽大学硕士研究生。
2095-5464(2017)01-0060-04
K 892.98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