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海浪》中“未诞生的自我”

2017-03-30 04:24李京霞
长治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伯纳德伍尔夫维尔

李京霞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 外语系,山西 太原 030006)

弗吉尼亚·伍尔夫《海浪》中“未诞生的自我”

李京霞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 外语系,山西 太原 030006)

《海浪》的结尾蕴含着弗吉尼亚·伍尔夫对死亡敬畏又反讽的情感,表达了一个自相矛盾的观点——既遵循传统又颠覆传统。这两种矛盾的意向导致了人物自我迷失。“自我”表现为过去的、潜在的、可能发生的事物,它们像幽灵一样,萦绕着主人公,让他们想到自己曾经梦想的,可能达到的目标,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够达到。这是种现代悲剧的“未诞生的自我”。

海浪;传统;矛盾;未诞生的自我

一、引言

《海浪》(1931)是弗吉尼亚·伍尔夫最晦涩的实验小说,被誉为现代主义经典文本之一,其结尾新颖独特。小说最后一段中,继“永恒的更新”赞美歌后,主人公伯纳德对自己的生命“做了总结”,交织着对小说中其他五位人物人生的不完整叙述。在这一段中,作者的情感也被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来:“在我心中也掀起了海浪。它涨起来了,又翻身回去。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新的欲望,这种欲望在我心底膨胀,就像一个人骑着一匹骏马,先是疾驰,而后勒马”[1]238。

在《海浪》中,伍尔夫用六股平行意识流体现了伯纳德、奈维尔、路易、苏珊、珍妮和罗达的六种意识类型和“人的六个时代”[2]3的成长经历和体验。小说中有九个插曲,日出日落,潮涨潮消,象征着人物的人生轨迹。这些人物将不同阶段的特征展现出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类生活。在文章的结尾,这些生命最终结合成一个整体。伯纳德这一人物在整部小说中不断成长,直到小说结尾,他对自己的人生做出总结,“此时此刻,我骑着马,马蹄不断踏着地面,是什么样的敌人正面对着我们呢?是死亡。死亡就是我们的敌人。在死亡面前,我骑着马,拿着矛,风将我的头发吹向脑后,使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人,像珀西瓦尔在印度骑着骏马飞驰。我用马刺使我的马跑得飞快,哦,死亡!我朝着你疾驰,我是不会被打败的,我也不会像你屈服。”[1]238。最后一个插曲书写了死亡。重重的砰的一声,“海浪敲打着海岸”[1]238。海浪回去又回来,不断地拍打着海岸。这意味着同对小说中其他景物一样,伍尔夫对死亡的感叹不同寻常地有两种意义——敬畏而又反讽。

二、《海浪》创作背景及叙事方式

从《海浪》的创作年代可知,创作《海浪》时,伍尔夫经历了许多磨难,因为在创作小说深奥的开头时,伍尔夫正在对《到灯塔去》进行修改。以下是一段伍尔夫日记中的内容,对朦胧意象进行了阐释,“一个人远远地看到远处有一条鱼鳍游过。我该使用什么意象来传达我的思想呢?……我打赌这种冲动隐藏在另一本书中……我想知道观念最初是怎么形成的。我想要追寻自己的足迹”[3]113。这段话写于1926年9月30日,告诉人们:观念在最初形成的时候是一种神秘的象征,就像远处贴着海面滑行的鱼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在这本小说的最终版本中,读者会发现在书中不同的语境下,这一意象不断出现。小说中这一朦胧意象和背景相融合,使《海浪》成为伍尔夫独特创作风格的代表作。一个月后,伍尔夫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更加确定了人们对这一观点的理解,她写道,“时不时地,我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孤独的女人对着一本书沉思人生的画面”……“我有时候会困扰于有些神秘的深刻的女性生活”[3]114-118。这就是在《海浪》中不断出现的一个正在写作的孤独女人的原型。

伍尔夫日记中的一段话,解释了小说中叙事方式的形成:“为什么不能创造出一种新的剧本……里面记录的不是事实:虽然风格上没有特殊规定,但是内容很集中;是散文但又是诗;是小说又是戏剧”[3]128。担心可能没有办法达到自己规定的审美标准,伍尔夫在《海浪》全篇中效仿雪莱的口吻,同时效仿浪漫主义诗人、莎士比亚、弥尔顿,以及许多其他被忽略的作家,并声明,她写出的戏剧诗“远远不如她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些未写出的好”[3]204。

伍尔夫在创作初期并不顺利,做了多次修改,随后,在她阅读了但丁写的评论性散文后,伍尔夫突然想到一种新的写作技巧,“根据韵律,而不是情节来写作”[3]204。伍尔夫在《海浪》末尾就采用了这种模式。伍尔夫在小说中不加入下层社会的语言,她认为这种语言并不可信。小说中的伯纳德从小就有成为作家的理想,对词汇、修辞极其着迷,甚至随身带着笔和纸。伍尔夫想通过伯纳德的叙述,以恰当的方式,将小说中以破碎形式出现的,历来固定的文学话语综合起来形成伍尔夫自己的风格。同时,“我准备将所有插入的段落集中到伯纳德最后的讲话中,并且以‘哦,孤独’来结尾”。[3]339在1931年2月4日这一天,伍尔夫将小说最后一句话改成,“哦,死亡!”[1]194。

三、《海浪》中的矛盾意向

解析这本晦涩的小说的关键是理解小说中的矛盾意向。《海浪》中,伍尔夫既要继续遵循文学和文化传统,同时也要消除传统的影响,和传统彻底决裂;这是一种“超脱于固定形式”[3]122的传统。以下几段例证了这种矛盾的意向。在珀西瓦尔出发去印度之前,珀西瓦尔参加了一个宴会,伯纳德在宴会上面对“圣餐”这一微妙的时刻说了祝词,他说道,“那些将来要发生的”就在里面。已经只剩最后一滴了,我们按照珀西瓦尔的要求创造了这一辉煌和丰满的时刻,这是高贵的纯银时代。将要发生什么呢?我问道,将面包屑从我的背心里面弄出来,外面是什么呢?那些正在做着吃东西的,交谈的,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能够为时代的辉煌添砖加瓦。我们不是奴隶,因此不需要别人不停地用鞭子抽打我们弯曲的脊背。我们也不是绵羊,需要跟随着主人的脚步。我们是创造者。我们已经创造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服务于以往的教会。我们带上帽子,推开门,大踏步迈入世俗的纷扰中,我们能用自己的力量征服这个世界,使自己成为阳关普照的永恒之路上的一部分。[1]114-115

在《海浪》中,伯纳德(自称为小说家),奈维尔(自称为诗人),路易(自称为商业批评家),苏珊(记日记的家庭主妇),珍妮(爵士乐时代的新闻工作者)和罗达(自认为不是作家,即将自杀)都对珀西瓦尔有认同感。他们是虔诚的神信徒,参加了崇高的圣餐仪式。没有牺牲,没有死亡,也没有内心的悲伤,这些都是他们认为信仰神必备的元素。正如珀西瓦尔用手轻弹项颈,神复活了,死去的实际上是迷信的自我中心。珀西瓦尔死于意外,他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多么愚蠢的死法啊。事实上,如果他真的精于骑马的话,又怎么会摔下来呢?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这一意外打破了传统的理想中的圣餐景象。同时,伯纳德要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达到理想这一理念现在也被打破了,“整个人生,人生的主人,人生的冒险家,是站在我身后的那些伟大的人类中;我只是一个继承人;或者说是继续下去的人;奇迹般地我被指派继续这件事”[1]203。此时,关于伯纳德的“传统”被打破。同时,伯纳德在以下段落中“超脱于固定形式”传统后,继续奋斗着,这正是《海浪》的核心所在:

在一个暴风雨天躺在沟渠里,雨正在下着,巨大的云块从天空中聚拢过来,有的是破碎的,有的是一堆一堆的。使我感到高兴的是,风雨中的混乱、高度、冷漠和狂怒。巨大的云块总是在不停地变换形状、移动;就好像地狱里的恶鬼正在施法一样,极其混乱;高耸的、拖尾的、破碎的、张皇失措的,此时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自我,在沟渠中的我是显得多么的渺小啊。我丝毫没有想到故事或者设计。[1]192

相同地,以下这段话中也萦绕着一种与传统文学中不同的景象:

因此(在珀西瓦尔死后),我出门去了,并看到了第一个他以后再也看不到的早晨——一个小孩用一个绳子悬挂着一个麻雀,就像玩具一样。我现在竟然能够没有感情地从外部看待事物,并发现其中的美——真是太奇怪了!接着我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虚假、伪装、不现实都离我而去了,我感觉轻飘飘的,就好像自己是透明的,是无形的,能够看透墙壁——真是太奇怪了。“现在还有什么发现呢?”我说着,紧紧抓住我手上的报纸,去看画了。我看到了圣母像和柱子,拱门和橘子树,就好像他们是第一天被造出来一样。[1]211

这段话读起来是一个人狂喜的场景或者是拥抱自我意识的场景,但是,要想“超脱于固定形式”的传统,必须承受相应的痛苦和牺牲:“珀西瓦尔的死亡闯进了这一欢乐的时刻……但是太痛苦了,语言已经无法形容。此时应该有哭喊、分裂……,穿插着时间和空间的场景;经过的景物应该是不变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身上被划出了大口子,血液不住地流出来,就好像在万物下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很远处正在蠢蠢欲动,被禁锢在孤独之中”[1]211。“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很远处正在蠢蠢欲动,被禁锢在孤独之中”,这一模糊的意象指的是小说,不仅是指《海浪》,也包括伍尔夫的其他现代小说。

在珀西瓦尔去世之前,小说中就出现了这种复杂、混乱的用词,其中包含着相互斗争。在结尾,这种用词形式又出现了。在珀西瓦尔死后,伯纳德将自我印象、对神的印象做了一个总结:这是整个球体,朦胧的、清楚透明的球体相互交替[1]205。伯纳德和他的其他五个朋友,组成了一朵六瓣花,这一意象来自于雪莱的作品《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到球上去”[4]124。然而,“这个球变成了一口锅”[1]205,“但是回来吧。让我们假装生活是一种固体的物质,形状就像一个球一样,可以供我们在手中把玩。让我们假装我们可以讲一个平淡又有逻辑性的故事,因此,当我们完成一件事时,比如说爱情,我们能够继续走下去,以一种有序的方式,去处理下一件事情”[1]211。

到球上去?还是回来?这就出现了两种互相矛盾的意向:继续坚持传统,还是摆脱传统的束缚。这是种反抗的、矛盾的、要获得自由的欲望;部分或者全部的角色都要不经意或者故意经受痛苦、折磨和牺牲。这种现代性以及现代主义的难题,形成了奈维尔所说的“可怕的时刻”,这一时刻会带来自我的毁灭,“所有人类想要赶超自我的计划都会失败”[5]75。

对奈维尔来说这是个矛盾的时刻:“但是你明白,只要一通电话,我就会过来(如果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来的话,这未免太让人伤心了吧;这会让午夜变得那么空虚可怕。这也就是为什么老男人们喜欢去俱乐部里了,他们放弃了打电话给一个不会来的人),你明白表面上代表我的只是我口中所说的今晚。当我表现地和以前迥然不同时,也是我完整的时候”[1]60。奈维尔继续赞扬他的“双重能力”[1]60,这双重能力是矛盾的,平时的“我”和完整的“我”也是矛盾的。不仅仅是他,所有角色的在自我感知层面的功能,在无意识的深层次上的都具有这一种功能,这种“功能漂浮在那里,没有人知道”[1]60。在《海浪》结尾,伯纳德,像那些老男人一样,在俱乐部中向不认识的人谈论起奈维尔。这就告诉读者小说中的所有角色都是一个潜在的破碎自我的一部分,包括珀西瓦尔,以及插曲。反讽的是:想象未来的情境中,奈维尔过着迷失自我的生活。小说结尾中,这一场景成为现实。两种在根本上相矛盾的意向,即:遵循传统或者超越传统;生活在现在,忘掉过去和未来或者为了未来而努力,导致了自我的迷失。这种“自我”表现为过去的、潜在的、可能发生的事物,它们像幽灵一样,萦绕着伯纳德,让他想到自己曾经梦想的,可能达到的目标,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够了。面对逐渐老去的人生以及才智的消失,伯纳德发出了感叹:“那些不太清晰的幽灵没日没夜地萦绕着我;在睡觉的时候他们会翻身,他们会发出混乱的吼叫,他们伸出他们的幽灵手指,紧紧抓着我,以防我逃跑,他们可能是其他人的影子;或者未诞生的自我”[1]232。这是种现代悲剧幻想的“未诞生的自我”。

结语

在《海浪》中,伍尔夫写了献给自己的兄弟索比的挽歌。这首挽歌打破了永恒的白光,形成了具有人物特色的波长,包括珀西瓦尔代表的不可见的光。不管怎样,死去的都回来了,就像“未诞生的自我”再次重生了一样。“死去又回来”的意向如同伯纳德“未诞生的自我”。弗吉尼亚·伍尔夫就像小说中自然的化身:“死亡是我的敌人。我骑着马,拿着长矛,头发在身后飞扬……我将朝着死亡奔去,我是无法征服的,我是不会屈服的,哦,死亡!”[1]194在任何时候,不管这种猛烈的危险会给身体健康或者精神带来什么样的损害,伍尔夫都超然于物外。拥抱具有创造性的孤独、使虚无的“未诞生的自我”重新获得新生。

参考文献:

[1]V irginia W oolf.T he W aves[M].C ambridge and N e w Y ork:C ambridge U niversity Press,2011.

[2]史小曼.解读伍尔芙小说《海浪》的音乐之声[M].西安:西安音乐之声,2014.

[3]V irginia W oolf: Diaries and L etters [M].C ambridge and N e w Y ork:C ambridge U niversity Press,2011.

[4]Jane Goldman.C olumbia C ritical Guides:V irginia W oolf:T o the L ighthouse and T he W aves[M].N e w Y ork:C olumbia U niversity Press,1998.

[5]L isa M arie L ucenti.V irginia W oolf’s T he W aves:T o Defer T hat‘A ppalling 1998 M oment’[J].C ritism,1998,(40):75-97.

Woolf’s“Unborn Selves”in TheWaves

Li Jing-xia
(Business College of ShanxiUniversity,Taiyuan Shanxi 030006)

Focusing on the end of The Waves,Woolf’s ironic homage to death is exam ined,and the paradox in tension is expressed-to both continue and to break from tradition.The radically conflicting desires result in this terrible loss of selves thatmost express themselves in many of foregone potential,possibilities who are like ghosts to haunt characters,which make them think of the faded progress of what once could have been.This ismodern tragic vision of“unborn selves”.

TheWaves;tradition;paradox;unborn selves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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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7)04-0035-04

(责任编辑 郭 佳)

2017—04—11

李京霞(1985— ),女,山西吕梁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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