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云冈石窟发现史事考

2017-09-20 06:00郑彤彤
长治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云冈云冈石窟佛像

郑彤彤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近代云冈石窟发现史事考

郑彤彤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明治维新后,日本学者纷纷前来中国考察。在此背景下,日本建筑史学家伊东忠太为了日本建筑溯源,于1902年到中国全境开始建筑考察,在此期间偶然发现云冈石窟,随后将其学术价值向世人介绍,开启了中外学者对于云冈石窟的研究热潮。通过伊东忠太的考察笔记和日记等档案材料和他日后的著作,从近代日本建筑学发展的背景和伊东忠太的学术关注点为视角,对伊东忠太1902年建筑考察的缘起、发现云冈石窟的过程、意义和成果进行研究。

伊东忠太;云冈石窟;发现

引言

伊东忠太(1867-1954)是继辰野金吾、曾弥达藏、妻木赖黄、片山东熊、山口半六等人之后,日本本土诞生的第二代建筑学家的代表,被称为近代日本的建筑学之父和建筑巨人。他于1902年在对中国古建筑考察的途中发现了云冈石窟,随后在《建筑杂志》第189号上发表了《北清建筑调查报告》一文[1],将其学术价值介绍向世人,开启了中外学者对云冈石窟的调查研究。但是迄今为止有关伊东忠太对于云冈石窟的考察缘起、详细过程、研究成果尚无研究,本文试图根据伊东忠太当时的考察笔记等档案资料和相关著作,从伊东本人学术关注点的视角探析这一问题,填补云冈石窟考察史上的研究空白。

一、考察缘起

伊东忠太大学时代的毕业论文《建筑哲学》从美学的角度对欧洲的建筑本质进行研究,开启了日本建筑论的研究。随后在东京帝国大学大学院时的论文《法隆寺建筑论》中,将日本法隆寺中门中央部分的木列柱和希腊神殿进行比较,发现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即法隆寺的柱子隆起的样式是源自帕提农神庙的圆柱收分线、各部位的比例遵循西洋美术体系中的黄金分割率,从而推断日本的建筑美学来源于希腊。他认为埃及科普特(to p i c)的葛丝无论在图案还是色彩上,都与法隆寺一角的中宫寺的曼陀罗极为相似。以法隆寺的研究为重要的节点,开始了前人没有注意到的日本建筑史的研究。而以他的设想,日本的建筑之美与欧洲同源,从希腊到日本,则横跨漫长的亚欧大陆,那么毫无疑问的是中国起到作为传播的中转作用,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在各方面对日本的影响巨大。为了寻找证据,在此后的学术生涯中他多次来到中国进行建筑考察。当时对于亚洲建筑的研究以欧洲人为主导,采取由西往东的考察方向,而伊东忠太则采取由东往西的方向溯源。[2]206-208在此背景下,1902年,伊东忠太从日本出发,采用现代考古学田野调查的方法对中国境内的建筑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考察,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云冈石窟。

二、云冈石窟的发现过程

(一)前奏

早在1902-1903年考察并发现云冈石窟之前,1901年伊东忠太受日本内阁委托,对紫禁城进行实测。当时他已经开始为第二年的考察行程做着准备。例如在他的《紫禁城实测帐》中就有关于印度、埃及的日期记载和“应该从新加坡经缅甸到印度”、“应该去缅甸看木构造寺院”、“印度的白蚁多,箱子最好是铁的”、“到中国总理衙门签证”等片断记载。[3]47

(二)行程

1、日本到中国

1901年在北京进行紫禁城的测绘后。1902年决定横跨亚欧大陆,1902年3月29日从日本东京乘汽车出发,4月2日在广岛乘船,从海路于4月8日到达天津。

2、天津到大同

在天津考察了玉皇阁、清真寺、白衣大寺。4月27日到北京,考察了天宁寺、文庙、国子监、辟雍宫、雍和宫、柏林寺、大钟寺、妙应寺白塔、五塔寺、碧云寺、卧佛寺、玉泉山、西山八大处、慈寿寺塔、黄寺、潭柘寺、戒台寺、白云观。6月1日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山西,骑马而行,经十三陵、居庸关、八达岭。6月6日到河北宣化,过张家口、怀安,对长城、定县开元寺塔、涿县云居寺塔、正定兴隆寺、天宁寺木塔、广惠寺塔、临济寺澄云塔、赵县柏林寺、邯郸黄粱梦(吕祖庙)考察。6月13日到山西天镇,考察慈云寺。6月14日到阳高。6月15日到大同。伊东认为大同为后魏的首都、辽金的西京,应当有当时的建筑遗存,所以大同是其考察路线中事先设定好的一个重要目的地。[4]1-56

3、发现云冈

到达大同后经过寻访,发现了华严寺,通过与日本的建筑比较,发现下华严寺海会殿斗拱的手法为日本镰仓之前所惯用,殿内佛像的相貌与日本弘仁时代相类似,由此断定其为辽金时创立。并调查了大同衙门二门、土地祠。[5]84随后与当地知县的交谈中得知在大同西三十里有石佛寺,但是对其年代归属不明。于是决定去云冈考察。“乃驰马而往,一见之际,舌抬不下。寺为大小无数之石窟;其中佛像无量数,自数丈乃至数寸,漫壁施雕刻;惊叹几于神魂失措者,非仅以规模之大与佛像之优而已;确乎其为后魏遗迹无疑也。视察一周觉于日本建筑史上,据得一大光明;感激愉快,至于不可言喻。”[6]6月18日到云冈。云冈石窟的开凿是由于北魏统治者对于曾经盛极一时的佛教的迷信,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中沦落为农民堆放农具、麦秆的作坊,石窟与农家的屋顶相接,佛像被破坏成一个大窟窿,无情的荒废难以言喻。[7]33

4、对云冈的考察

他首先将石窟群分为三个区,自东向西编号第1、2、3区,又称东部、中央部、西部。此次考察的关注点是中央部,由东向西进行编号,共第1-9窟,即现用编号的第5-13窟。另外,他将西部(第3区)第5窟,即今第20窟进行考察,编号第10窟。并且部分石窟根据佛像的特点命名,如第1窟为大佛殿、第2窟为如来殿、第3窟为弥勒殿、第4窟为仏籁殿、第5窟为释迦洞。考察的顺序根据当时的笔记可以看出也是按照由东往西,从第1窟(伊东编号)开始。对石窟所在地理、开凿的历史综合性记录后,洞窟的实测和窟内细部描述是其关注点,主要有几方面:

(1)洞窟外的建筑构造及其保存情况。

(2)测绘草图。

(3)佛像的细部。伊东的考察并未关注佛像的组合,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佛像的衣饰、背光色彩、手势等上。

(4)窟内所呈现建筑的构件,如斗拱、柱、鸱尾等。

(5)石窟及内部佛像、雕刻保存状况及后代的修补。

对云冈石窟考察完后返回大同。十九日考察善化寺。6月20日到应县,考察佛宫寺塔。6月23-28日对五台山大显通寺、菩萨顶、慈福寺、罗睺寺、塔院寺白塔、殊像寺、南山寺万寿寺、西台、中台进行考察。6月30日过曲阳,7月4日到河北定县乘坐汽车回北京。之后继续其他行程。[8]78-130

在1902-1905年横跨欧亚大陆的第一年,即1902-1903年,中国的考察是其重头戏,而云冈石窟正是这一行程中偶然而重大的发现。正是由于云冈石窟的发现,并且对其推测的验证,为接下来长达半年(1903.9-1904.3)的印度全境考察及以后两年多的欧亚考察打下基础。①日本建筑博物馆藏伊东忠太日记:《南船北马 天》

三、考察方法

(一)文献考证

在伊东忠太云冈石窟的考察笔记中有一段关于吴伯兴《游石佛寺》的记载:“石佛寺创自后魏拓跋氏#,以定伯之猛力,仰冈壁之清华,接构历七帝百余年,神峰遍石佛二十座。盘空数级,梯石数盘。似帆欲扬,如#斯倚。金人错其虚臂,#宫蔚于高天……(#为辨认不清的文字)”[9]70

(二)走问访谈

伊东忠太最早得知云冈石窟的消息是在大同考察完华严寺后,在访问当地知县的过程中得知在县城西三十里有石佛寺,于是前往。可以说,云冈石窟的发现最直接的因素便是这次访谈。

(三)实地测量

伊东忠太在考察云冈石窟的时候运用近代考古学和建筑学实测的方法,记录了佛像的高度、石窟的大小尺寸。但是伊东仅仅是简单的测量,相比后来水野清一的测量要粗略的多。

(四)文字记录

以笔记和日记的形式对云冈石窟文字记录,采用墨水钢笔书写。从痕迹上可以看出部分文字和绘图先用铅笔书写,然后用墨水钢笔描写。

(五)摄影手绘

当时的摄影还是使用玻璃底板,由于携带不便,所以拍摄的数量有限,而且拍摄集中在考察对象上,对考察者本身的活动很少拍摄。由于伊东的美术功底,他在历次的考察途中在笔记本上进行了大量的手绘图像,以毛笔彩绘为主,而且笔记本的纸张已经采用类似现代考古绘图所用米格纸的方格纸,便于图面布局和线条的把控。[10]57-77

四、发现云冈石窟的意义

(一)首次发现云冈石窟并介绍给世人

伊东忠太是近代第一位从学术考察的角度发现云冈石窟的人,对其进行编号、实地测绘、拍照,发表了第一篇关于云冈研究的报告和游记,将其向世人介绍。同时由于考察时间和关注的不足,他所记录的仅是中部的窟群,对东西部的洞窟未考察。在他之后,国内外各领域的学者纷纷前来对云冈石窟进行考察,并取得巨大的成果。近代日本对于中国文化史迹的考察实测,也以云冈石窟和居庸关规模最大。

(二)在云冈中发现了中西文明交流的证据

伊东忠太在到达云冈石窟后,在第2窟(现编号第6窟)中发现佛像的衣纹,同法隆寺金堂的药师及释迦的协侍具有相同的风格;在第5窟(现编号第9窟)的门楣上找到了法隆寺壁画的元素。从而确定中国六朝艺术是日本建筑和美术推古流派的源头。[11]84在日后的著作中,他同样对云冈石窟内的西方元素进行了描写。他认为云冈石窟佛像的造型手法既似犍陀罗式,又似印度式,或不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中亚化或汉化的形式。石窟内所见的柱头是结合了犍陀罗元素后的爱奥尼式和科林斯式的变形。屋顶、斗拱、栏杆的构造手法与法隆寺一脉相承。装饰图案中大量使用的忍冬唐草和莨苕叶类花纹,起源于小亚细亚、波斯及以东的西域地区。[12]53-54如现编号第2窟(伊东未编号)、现编号第12窟(伊东编号第8窟)中的石柱为北魏时期,柱头为附带皿斗的大斗形,是法隆寺的前驱建筑。第10窟(伊东编号第6窟)前室东壁的佛龛两侧石柱的柱头装饰属于科林斯式的一种。石柱上采用的忍冬或叶形装饰,推测是西亚经波斯传来的造型。柱础的造型近似古希腊阿托兰托造型。[13]631事实上,在云冈石窟的重大发现,证明了他对中西之间存在文化交流的推断。但是这种交流只是在一些细部上,中国建筑本身受外界的影响小,根基任然是中国固有的。正如林徽因所说:“云冈石窟所表现的建筑式样,大部分为中国固有的式样……受印度希腊影响者,实仅限于装饰雕刻两方面。”“云冈石窟乃西域印度佛教艺术大规模侵入中国的实证。但观其结果,在建筑上并未动摇中国的基本结构。在雕刻上只强烈地触动了中国雕刻艺术的新创造,——其精神、气魄、格调,根本保持着中国固有的。”[14]所以,伊东的考察结果已经表明,“日本古代建筑归根结底还是受中国建筑的影响最大。中国建筑蕴涵着从西域传来的美术,通过朝鲜传入日本。”虽然他没有证明自己最初的设想,“但是推翻原论本身也是重要的结论”。[15]51

五、关于云冈的研究成果

伊东忠太关于云冈石窟的研究成果

名称 出版社/期刊 日期支那山西云冈的石窟寺 《国华》N O.197、198 1906年10月11日《支那建筑史》《中国建筑史》陈清泉译补,梁思成校1925年1937年《支那建筑》伊东忠太、雄山阁上海书店关野贞、冢本靖合著日本建筑学会1928-1932年《支那建筑装饰》(全三卷)《支那建筑装饰》(全五卷)《中国古建筑装饰》(上中下)刘云俊、张晔译1941年8月9日雲崗石佛寺の話(上、下)1939-1941年1982-1983年2006年雲崗石佛寺の話 《史迹名胜天然纪念物》Vol.16No.8.9东方文华学院原书房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史迹名胜天然纪念物》Vol.18No.8.9 1943年8月9 日[ 16][ 239

小结

近代发现云冈石窟,是在伊东忠太1902年建筑考察时的偶然事件,但是从当时的背景、考察路线的选择上寻找,这也是必然的。云冈石窟的发现不仅是伊东忠太本人建筑生涯的重要成果。伊东忠太将其学术价值介绍向世人后,云冈石窟成为中外学者研究的热点,并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1](日)伊东忠太.北清建筑调查报告[J][.建筑杂志,1902,17(189):43-45.

[2](日)藤森照信著.日本近代建筑[M][.黄俊铭译.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

[3][15][16]徐苏斌.日本对中国城市与建筑的研究[M].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1999.

[4][8][9][10](日)村松伸.清国:伊东忠太见闻野帖II(M).东京:柏書房,1990.

[5][11]贺美芳.解读近代日本学者对中国建筑的考察与图像记录[D].天津:天津大学,2012.

[6](日)伊东忠太.支那建筑之研究[J].中国营造学社汇刊,1930,1(02):6.

[7](日)长广敏雄著.战争时期的佛教石窟调查—云冈日记[M].王雁卿译.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12][13](日)伊东忠太著.中国古代建筑装饰(上)[M].刘云俊、张晔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2006.

[14]梁思成,林徽因,刘敦桢.云冈石窟所表现的北魏建筑[J]. 中国营造学社汇刊,1922,4(03)、4(04):214.

(责任编辑 王建华)

K879.22

A

1673-2014(2017)04-0024-04

2017—04—09

郑彤彤(1993— ),男,甘肃通渭人,研究生,主要从事考古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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